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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与君生别离

在阴冷的冰泉中沉睡是不会对外界有任何感觉的,那还是我第一察觉到温暖,无比轻柔的将我包围,这让我有种冰泉下的寒玉变暖了的错觉,这种温暖催促着我像一颗种子一样从无垠的黑暗中挣脱,我终于睁开了眼。

从冰泉里游出来就看到那条布满鹅卵石的河床淌着浅浅的溪水,将鞋子脱下放在一边的石头上,提着裙子沿着小溪向前走着,或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也或许是长时间的寒玉侵袭我已分辨不出正常人的冷暖,缓缓的溪水从我脚踝流过,我只觉得痒。

花开了,是不知名的野花,我摘了一支凑到眼前,小小的、一团团的点缀在草地上,颜色和模样都十分可爱。有人从路的那边走过来,一抬头看见我,愣了好久才欢喜的跑回去。我其实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在周遭画一般宁静之中看到一个跳动的影子,他似乎在呼喊什么,我也听不清。

以前被罚在冰泉还有人来唤醒我,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两年,以至于我对于时间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不一会儿,侍女捧着衣服来了,我这才觉得有些冷,随手拿起外衣披在身上,问她我睡了多久,却只有嘴巴动了动,喉咙里发不出丝毫声音,她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答:“二小姐八月中旬睡下的,现在已是二月末。”她的声音像是从水里发出来的,被粼粼的水纹轻轻摇曳晃荡,厚厚的让人听不清楚。

我恍惚了好久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喔,半年了啊,这应该是那次被罚之后最长的一次了,不知道这次自己完全恢复知觉需要几天,应该会比上一次短一些吧。

阿爹阿娘都不在庄内,大哥也出去办事了,我便一个人去祠堂祭拜了先祖,正磕着头,一旁的蒲团上“扑通”又跪了一个人,和我一样拜了三拜。

“姐姐,你可算醒了,阿娘每天都要去冰泉看你,就今天有事出去了。”旁边的少女灵巧动人,她是沉氏的三小姐,沉伊芙。

她比我小两岁,自小体弱多病,须得比平常孩子更小心谨慎些,我便被送到外婆那里,好在阿娘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现在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扶着我站起来时,个子比我还高。几年前她就开始比我高了,或许是我自小经常被关在冰泉的缘故,冰泉由万年寒玉做底,有延缓衰老的作用,自然也能抑制人的成长,我被关的那段时间大多都是长个子的绝佳时期,就这么被我睡了过去。

伊芙喜欢黏着我,我却不喜欢被她黏着,在家的时候陪着我的是与我同岁的飞雪,她出身高贵,不是什么外族旁支,而是伯父的女儿,沉氏一族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当年很多世家子弟都不认识我,但没有人不认识她。

伯父说我们俩是沉氏的双生花,一动一静、一文一武,我们俩性格喜好各不相同,然而凑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一起偷偷溜出去逛庙会、一起在下雨天趴在窗户上说些小秘密,一起在天舟城游船赏月、一起在云霄寺内许过愿。

我的长枪也是十五岁那年她请天下第一铸剑师为我打造的,上面刻了两个字:无双。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又在旁边续了几个小字:风华绝代,天下无双,我嘴上抱怨她字体不同不和谐,心里却欢喜极了。这支枪随我多年不曾离身,至于它的名字,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呼唤

我们也不是没有吵过架,只吵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吵架的缘由我已经忘了,或许我认为只是一件小事,但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我一定是伤害到她了,可是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真是愚蠢的不可救药。

我若能多在乎她一点,若能多一点耐心体察到她的心思,或许就不会有接下来那些事情,她就不会一个人跑出去,不会身边不带任何侍从,不会不告诉别人她的行踪去向,她明明是个把涵养和规矩都刻在骨子里的人,因为我却一次次的打破。

我把我们经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她的身影,昔日里我们一起欢笑的地方清冷孤寂,只剩下我和我在懊悔的影子。她不会武功的,她学的都是修身养性的心法,她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会不会被困在某个地方了,有没有人骚扰她,她现在安全吗……

带着这些担心,我找到了她,就在水云庄外,我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原来是她已经回来了,她站在青石阶上等我。她好像不生气了,手里拿着一个玲珑纹铃对我笑着,说:“落落,这个……”

我是看着她晕过去的,手上的铃铛落在石阶上声音又清又脆,接着眼前一黑,恍惚中看到她被装在袋子里抬走。

如果,我能多一些警觉,如果我身上带着武器,我可以救下她的。

疼!

无数只毒虫在我身上翻滚撕咬,毒素从皮肉渗进血脉里,麻痹着每一根神经。

有人在哭,是飞雪,从未如此凄惨撕厉,惊惧、慌乱的喊着:“落落,落落!”

我想要从这个足有三四人高的青铜鼎里爬出来,铜壁又光又滑,我试了好几次,也不过是像只虫子一样滚落,这个我平日里轻而易举就可以翻过去的高度,于现在的我而言就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我已经不知道脱落了几片指甲了,身上已经没有了能抓住青铜壁的东西。

疼痛感让我的身体不自觉的抽搐着,若是我自己,可能已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昏死过去,可是飞雪还在,我不能不管她。

我存着一口气爬到了青铜鼎的边缘,伸出了一颗被毒虫密密麻麻包裹着的脑袋,现在的我根本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具有人的形状的毒虫群。

在毒虫淹没我的眼睛之前,我看到黑色的大殿之内,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围着飞雪念咒,血色的光怎么看都诡异。

“你们放开她,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放开她!”我愤怒,我狂喊,声音却微弱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她什么都不会,谁来……谁来救救她!”

最无能的威胁,最无用的求饶,最绝望的祈祷。

飞雪的四肢都被利器刺穿,血随着她的挣扎越流越多,而那些人还在不停的念咒,血的味道刺激着身上的毒虫越发兴奋,却让不断挣扎的飞雪逐渐安静下来,她望着我,嘴唇轻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看见一阵绿色的光从她身体里破裂而出,我的飞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在我面前化成了灰烬。

我掉下去,感觉不到任何触感,我好像一直在坠落,在一个无底深渊里下坠、下坠。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任由身上的毒虫一点一点的将我的血肉吞噬,我的意识从未如此的清醒,牢牢地记着此时此刻的每一处痛觉,身上的、心里的。

这样的痛,你们所有人,都要尝一遍!

据说,为了给我解毒,冰泉的万年寒玉都被染成了黑色,也好在我经常浸染寒玉,才在绝境之中捡回了一条性命,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的皮肉重新长出来,而这一年之间,沉飞雪三个字成为了沉氏、乃至各大世家都不再提起的禁忌。这段往事本应该被尘封起来,可是我找不到一处可以安放的地方,大仇未报、血债未消,总要有人记得,必须有人记得。

元灿说,那些人原是些不入流的散士,不知从哪里学了一些邪魔外道突然名声大气,遭到沉家重创之后便四处流窜,很明显,他们就是来报复的。他又说,沉庄主他们是偷偷把你带回来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你也在,只当你闭门修炼,你莫要向外人提起这件事。

我知道阿爹的顾虑,所以我也从不以沉氏的名号行事,我独自在外飘荡了大半年,试炼大会将至才回了家。

也是试炼大会上我展露锋芒,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有人认出了我,一下子流言四起。也不算流言,他们说的那些事我都做过,我本来就戾气重名声不大好,因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才从没有听过那些话。

如今我算是坐实了这个名声,阿爹也发现了我背着他的所作所为,试炼大会之后一怒之下将我封在了冰泉中,一关就是两年。

冰泉是最能沉心静气修身养性的,阿爹也希望它能洗去我身上的暴戾和邪佞之气。没用的,只要不是封我一辈子,只要我还能出来,我想做的事还是会做。

至少,我要把飞雪找回来,即便她的肉体化成了粉末,灵魂也不应该再被恶人拿来为非作歹。

与我不同,她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姑娘,她应该配以世上所有的美好和温柔。

“姐姐,你想什么呢?”伊芙晃了一下我的胳膊打断了回忆,我扶额,觉得有些头晕,她便不再多言,吩咐人不许出声,让我好好休息。

我没有休息,而是在所有人都退下时飞身跳上了屋檐,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乌啼就跑了过来,看见我十分欢喜,我一跳下来,它就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上蹭。除却遇到危险经常把我丢下之外,它是个无可挑剔的密友。

“许久不跑,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我骑上马,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又一次离开了水云庄。

我不喜欢在家里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和沉飞雪有关,总让我想起她,逃避这个记忆所在的地方是我能做的唯一选择,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活在痛苦里。

我先去天舟城转了一圈,外婆一见我就眼泪汪汪的说我瘦了,亲自下厨做了我爱吃的菜,一边心疼我,一边还不忘把我大哥骂一顿,虽然这次的确跟大哥无关,但平日里我受罚多半都是他授意的,就当是为我下次犯错被罚出出气吧。

谁知刚端起碗筷,外面就通报说沉氏来人了,还是个贵客,外婆按着不让我动,自己拿着锅铲怒气冲冲的见客去了,不一会儿,外婆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个人,是沉令风。

沉令风是大哥的心腹,如果说大哥是沉氏的戒尺,他便是那个冷面无情的执行者,从我记事起但凡做错事,没有一次能够逃过他的手掌心,即便是阿娘求情也不顶用,这家伙软硬不吃,只认我大哥。我外婆一向不喜欢外人,唯独对他青眼有加,不得不承认,将来若大哥成为家主,他绝对是最大的功臣。

如今我刚从冰泉出来,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再被关回去,立刻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令风哥哥。”

“二小姐定是又要出远门了,大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他解开身后背着的东西,剥去缠绕的罗缎,是我的长枪,“得空了回家一趟,庄主和夫人都很想你。”

东西交给我,他也不停留,说话间就又要回去了,外婆留了几次,又一路送到门外。

我不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在辜负别人,阿爹、阿娘、外婆、大哥……,我的人生就是一次次的辜负,他们即便把我关起来、即便断掉我追寻的脚步,我还是会再站起来重新启程,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外婆提议让元灿陪我出去走走,我拒绝了,如今的我早已习惯了一人一马没有目的四处游荡;再者,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走火入魔,蟒丛山那次,我的的确确将王氏长者打成了重伤,若有人随我同行,反倒是个累赘。

我又想起了黎溪的话,甚至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神态,都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入邪道者,吾必除之。”

若有一天我真的入魔了,我希望他是除掉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