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名剑山庄
庄外的侍从望着我，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又向后看了一眼，只在大道上看到一人一马的情况实属不多见，更难得的是我会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入。
水云庄有个规矩，从正门入庄者，须下马而行，即便是各大世家的家主也必须遵循，我一般懒得走这么长的路，都是从后山的侧门进入的。倒不是我突然怀念家里的风景了，而是庄里的大夫为了能给受伤的弟子及时诊治，离正门相对近一些。
我见他们迟迟不动，笑道：“怎么，不认识我？”
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牵住了乌啼：“二小姐说笑了。”
一跃下马，我提着断枪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今日坐诊的是许大夫，贴面冷心的“阎王面”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是一点小伤，硬生生给我扎成了刺猬，头、颈、肩、背、手、膝、脚，一处都没放过，我苦不堪言，连连求饶：“先生，我这是什么绝症吗？您好歹下手轻一点，眼看天就要热了，一个女孩子家家一伸胳膊全是针眼儿，像话吗？”
“你若知道不像话，就别带着一身伤回来。”他收了针，沉着脸给我去开药方，我此刻动弹不得，急声道：“先生，那几味太苦的就不要放了吧，都是清热去火的，我忌口就是了。”
许先生最听不得唠叨，皱眉道：“二小姐几时比我这大夫还要懂医术了。”
我即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被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又唤醒了。阿娘来了，在外面跟许先生讲着话，这老头儿，我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好茶，亏我次次碰到上好的药材都想着他。
听到有人进来了，我赶紧闭上了眼，阿娘一眼就能看出我是装睡的，倒也没戳破，走之前留下了身边的大丫鬟照顾我。
我吃了两日的药，感觉身上轻松多了，胸口的烧灼感也没有了，欢欢喜喜的在庄外的山上溜达了好几圈，阿爹正好也回来了，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在正堂处理事务，一直到了黄昏才得空见我。
他既没有过问我的伤势，也不追究我又不打招呼偷跑出去，捏着眉心看上去有些疲累：“最近不太平，你不要惹事。”
“是。”我十分顺从的低着头。
阿爹端起一杯茶，示意我坐下：“他们说你午时便等着了，什么事？”
我不敢坐，站着回话：“女儿想知道关于阴符的事。”
他顿了一下，将茶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脸上不见怒气，反而更加可怕：“我没听过这话，你也不要再问！”
“阿爹！”我不甘心，继续追问：“女儿从来没有求过您，只这一次，您告诉我如何追查阴符的动向，我保证不鲁莽行事。”
阿爹起身在我身边停了一下，无奈的叹气：“去见你阿娘吧，她很担心你。”
“阿爹。”我看着阿爹转身消失在门前，没有追上去。
他不仅是我阿爹，更是水云庄的庄主、沉氏一族的家主，只是他不告诉我的原因，是作为哪一种身份呢？
我从小跟阿娘就不亲，她也从来不记得我的喜好，只把她认为我应该喜欢的送给我，可那些都是伊芙的习惯，她根本没有去了解我，而是以一个母亲的姿态来改变我。我们俩话不多，除了几句放在谁身上都可以的寒暄之外，竟没有什么可以交流，明明她对伊芙就不是那样的，不会紧张，不会尴尬，我总像个旁观者、局外人，怎么也融不进去。
我不是嫉妒，只是找不到归宿，曾经有过的一份温暖，现在也成了我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痛苦。
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药也一碗不落的喝完，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打算去天舟城偷偷问一下元灿，要一份拜见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帖，先将断了的无双修复好。
伊芙听说我要去天舟城，欢喜的跑来要跟我同行，阿娘不放心，又派了几个护卫跟着她，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出门。外婆同时看到两个外孙女，高兴的不行，连忙吩咐人收拾一间房出来，伊芙抱着我的胳膊说：“外婆，我跟姐姐睡就行了。”
外婆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我一个人习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只怕会睡不着。吃了晚饭后，我偷偷拎着无双去找元灿，说好了要保密，谁知道他第二天一早就告诉了外婆，我直恨得牙痒痒。
外婆却没有生气，反而亲自修书一封，她说我境界太低，胡乱操控的后果轻则枪断，重则身亡。
我看了一眼地址，好巧不巧，这天下第一铸剑师所在的名剑山庄，就在江陵城附近，早知道不必绕远路，先修好了枪再回来。
临行前一晚，伊芙吞吞吐吐的似有话要告诉我，早在水云庄我就看出她的反常了，能忍这么久才说，我也佩服。
“姐姐莫怪，那日你与阿爹的谈话，我听到了一些。”伊芙怕我误会，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那日我也有事要找阿爹，知道你在，本来想走的，谁知就听到了这些话，忍不住好奇了一下。”
我抱着手臂，“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不怪阿爹，阴符乃是绝密，即便是世家家主也不可轻谈，这世上的确有能探知阴符的方法，但大家都秘而不宣，一来为了保密，二来也是为了保护那些能探知到的人。”
我有些不耐烦，她弯弯绕绕的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我阿爹亦有难出？
“人？什么人？”我问道。
“天下心法第一人，叶南笙，她从小养在黎氏本族，姐姐此去必要路过江陵城，何不亲自问一问？”伊芙平和而柔软的语气抚平了我的焦躁，她能鼓起勇气告诉我这些，也是冒了极大地风险的。
“谢谢。”我对于刚才的不耐烦有些羞愧，略有些歉意的看着她。
“姐姐，我们是一家人，我也只想你好好的，希望我没有害了你。”
“不会的，我做事有分寸。”我笑着，想要摸摸她的头，额，有点高，抬起来的手也不好就这么放下，顺势拍了拍她的肩。
叶南笙，那个蹲在峭壁边上吃糕点的小姑娘，竟这么厉害的吗？如此重要之人，想必我轻易见不得，还是先去修一修无双吧！
我到了名剑山庄门下，拿出亲笔信说明来意，传话的人引着一个面目清秀的书童出来了，我们互相行了礼，这才进入庄内。
名剑山庄与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这里衔山抱水，处处楼台亭阁雕梁画栋，想必主人是个极风雅之人，嗯，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打铁也能成为一种意趣吧。
书童将我带到一处水榭前，轻纱柔曼，一池荷叶翩翩然然的送来阵阵清风，跪坐在席上的是个年轻人，黑发明眸，眼中似有涟涟春水。
他请我喝了一杯茶，我尝了一口，春水煮春茶，极好，比许大夫珍藏的还要好。杯子里的茶喝完了，接着就是许久的沉默，他不讲话，也不看我，继续品着他的茶。
“请问……”我有些坐不住，试探着问道：“伏先生在吗？”
他掀了一下桃花眼看着我：“我们名剑山庄有八个伏先生，姑娘要找哪一个？”
“那自然是天下第一铸剑师，伏念伏先生了。”我微微一笑，回道，“若伏先生不方便，那小女改日再来。”我可没兴趣在这附庸风雅。
“本来不方便，现在方便了。”他笑道，“我就是伏念。”
“你？”我看他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斯斯文文瘦瘦弱弱，胳膊纤细的跟个女人似的，“你会打铁？”
闻言，他将手里的青玉杯子捏的咯吱咯吱响，额头上也爆出了青筋，从牙齿中挤出来几个字：“谁告诉你铸剑师就是打铁的！”
我自觉失言，急忙赔礼道歉：“是我胡乱猜想的，小女孤陋寡闻，冒犯了伏先生，还请您宽宏大量，不要见怪。”
“罢了，看在你陪我喝茶的份儿上就饶了你。”他颇有兴趣的打量着我：“不过，能让莫婆婆亲笔修书的人可不多，你是她什么人？”
“小女是莫婆婆的弟子，因我枪术见长故而得了些赏识。”
“难道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他摸着下巴，表情上倒没有冒犯之意，温和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老人家有三个孙女，个个美若天仙，哪里就能看上我了。”我眯起眼睛咧嘴一笑，做出一个尽量不是礼貌的丑陋模样来。
“孙女我没见过，倒是早年见过一个外孙女，眉眼与你有些相似。”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我红了脸，往后仰了仰身子：“也有人这么说过，可能是大众脸吧。”
他突然大笑起来，桃花眼一弯，整个人都灿烂的似要溢出光来：“若是让莫婆婆知道你如此形容她的外孙女，只怕要将你逐出山门了。”
我挠着后脑勺赔笑：“还请伏先生保密。”
他伸出手，示意我：“我也不是什么都能修好的。”
我从背后取下包裹着的长枪，双手递给伏念，他像变了个人似的瞬间凝重起来，手指在长枪上抚过，指节一敲，无端引起阵阵枪鸣。
“枪头断裂，修是能修，不过有这样的功夫，都可以再造一把了。”他看着我，眼神灼灼：“这枪是你的吗？”
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不，不是，是……，是沉家的大小姐送我的。”
“沉飞雪？”他又问。
我点点头，能提起沉飞雪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了，不免有些伤感：“几年过去了，先生竟还记得。”
伏念摇摇头，说：“我们名剑山庄从不过问江湖之事，我也只听过她的名字而已，并没有见过她本人，更没有为她铸过枪。”
我有些疑惑，这枪确实是出自名剑山庄，也是飞雪亲手送给我的：“当初请您铸枪之人，不是沉飞雪？”
“当然不是，我造出来的每一件兵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谁？”我越发好奇了。
伏念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黎氏少主，黎溪。”
一道惊雷将我击中，久久不能言语，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又一次确认：“黎溪？”
伏念点点头，一锤定音：“正是。”他指着枪身的一处，道：“无双这两个字，是我看着他亲手刻上去的。”
怎么会？
不可能！
“想要修好并非易事，最快也要三个月，姑娘不如先回去，修好了我自会给莫婆婆传信。”
“有劳先生了。”
我迷迷糊糊的出了名剑山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
当初飞雪在世家子弟中名望颇高，她与黎溪本就相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关系如此密切，怪不得黎溪如此恨我，怪不得他会只身深入蟒丛山抢走假阴符，怪不得……
若是如此，那么在飞雪的请求下帮我打造一件兵器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因为知道我喜欢黎溪吗？可是，如果是你，我明明可以退出的，我可以不喜欢他的。
你瞒着我，是觉得抱歉吗？你不需要的啊……
我竟忘了，飞雪总是事事以我为先，是我不该的，不该告诉她当年的一见倾心，不该说那些倾慕与向往，还说的如此情深义重。
那么，飞雪，我这样执著的寻找你，是你想要的吗？你是希望我找到你，还是希望那个人是黎溪呢？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