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法第一人
我在江陵城转了两三天，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见叶南笙，几年来的执著一下子失去了意义，我还需要继续追逐下去吗？
好巧不巧，就在我快要离开江陵城的时候，叶南笙出现了，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衣，笑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无害：“我们又见面了。”看她的神色，不像是偶然遇见的，倒像是等我多时，预料之中。
我们找了一家酒楼坐下，包厢里仅有我们二人，那几个随身保护叶南笙的大汉都挤在外面的走廊里，这里变成了一个人神勿近的绝佳密室。
一桌酒菜摆的满满当当，她兴致勃勃的给我介绍，我却没心情吃，她咬着筷子问我：“你有心事？”
“没有。”我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口眼前的菜品，再好的美食此刻也味同嚼蜡。
“如果是因为但心我识破你的身份的话，大可不必，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元氏的人了。”她托着腮，眼里流出几分赞许之意：“当年你一枪就把我挑了下去，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我被呛到了，连连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一边帮我顺气，一边说：“而且我也早就知道你在江陵城，不过你别担心，我谁都没说，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巧了，我也有问题想问你。”我见她也有事求我，白给的机会，错过了可没有第二次了，无论将来我作何决定，现在多知道一些总是没错的。
她直起身子，道：“那你先问，我必定知无不言，同样的，我问你的问题，你也要一五一十的回答我。”
我正要说，觉得有些不妥，起身将窗户关上后，才凑过去轻声道：“我想知道，阴符的下落。”
叶南笙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悔，但又觉得答应了的事不能反悔，坐在垫子上眼睛转来转去，许久才冲我摆摆手，我将耳朵伸过去，听到她说：“阴符只有使用时才能被感知到，它现在处于沉睡中，谁都没办法找到它。”
“怎么才能感知到？”
“阴符本就是用修炼心法之人的精血炼化出来的，得心法大成者即可感知，目前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够察觉到，一位是禅宗大师文心长老，另一个，就是我，但并不是每一次使用都可以被感知到，需要大量的生灵献祭才可。”
我顿时泄了气，“只有这一种方法吗？”
叶南笙点点头：“唯此一计。”她犹豫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再炼一个阴符……”她突然抖了一下，不敢再深思下去，冲我一笑迅速将话题移开：“江陵城如此之大，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吗？”
“为什么？”我不解。
她盯着我，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让我心头一凛，“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闻了闻自己，没发觉什么奇怪之处：“什么味道？”
“炼化之气，你是阴符炼化的第一个，不对，你是被祝福的那一个。”叶南笙说：“被炼化成阴符之人一定与你心意相通，所以才心甘情愿的被炼化，为的就是赋予你一个本不属于你的能力，这个能力是什么，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个音节都缠绕着直到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一波一波寒意翻涌，我闭上了双眼，努力维持自己的冷静：“你是说，那个人，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被……”
“虽然很难相信，但以我的推测来看，的确如此，所以你身上只有炼化之气，却没有阴邪之气，当然，你与邪魔之道，也仅一步之遥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竟像一个傻子，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我以为我能活下来是冰泉的效果，若知如此，那日就应该躺在青铜鼎里任由毒虫撕咬，黄泉之下，飞雪也不会孤寂了吧。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下来了，一个没用的人，一个可以不存在的人！
“你也不太自责。”叶南笙将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抚摸，“救你的人并不希望你痛苦，这点我可以保证，而且，那种情况下，即便不是被心甘情愿炼化的，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的手掌有股温柔的力量，轻轻地抚平我的躁动，让我很快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我推开她的手，说：“你可以说你的问题了。”
她挠挠头很不好意思的笑了：“可能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点刺激，不如我们以后再说吧。”
“无妨，我就要离开了，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我不觉得现在还有什么能够触动到我。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我想知道，沉飞雪的事。”
我笑了，十分坦然且轻松的笑了，阿爹阿娘甚至外婆，都觉得飞雪是不能对我提的禁忌，然而并不是，我很希望能有个记得她的人，可以跟我一起回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其实人人都说我是心法第一人，我知道，其实沉飞雪才是真正的第一人，我的境界远不如她。”她有些失落，“我知道自己不如她，可是溪哥哥每次跟我说话，问的都是关于阴符的下落，我想知道，有关于他们两个的事。”
我若说什么都不知道，她肯定不相信，只得叹了口气：“飞雪和黎溪，我真的不清楚，并没有任何欺骗和隐瞒。”
叶南笙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我无意间听族内长辈提起过，当初黎氏要和你们沉氏联姻，第一人选就是溪哥哥和沉飞雪，那年路过水云庄，我亲眼见溪哥哥将同心铃送给了她。”
我沉思片刻，说：“你说的同心铃，是不是拇指大小的玲珑纹样式？”
“你见过？”
我苦笑一声：“飞雪被那些人抓去之前给我看了一眼，可惜，她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晕了，后来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他们，竟已交心到如此地步，而我自诩为飞雪的密友，竟浑然不知。她那日生我的气，是不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告诉我，却被我打断了呢？如果我听她的话，如果当初我能陪着飞雪一起去见黎溪，是不是……
可惜，没有什么是不是，没有如果，没有当初。
那时我竟然还有心思去调笑黎溪，他一定恨极了我。
“那颗铃铛，很重要吗？”我问她。
叶南笙郑重地点点头：“你知道蟒丛山内原有一个没落的氏族吗？”
见我有印象，她继续说：“溪哥哥的母亲就是那个氏族的后人，他们的族人一出生就会有一个同心铃，用来向心爱之人表达自己的爱意，表示忠贞不渝、从一而终，溪哥哥既然将它送给了沉飞雪，重不重要也都没关系了。”
情感没有了可寄托的地方，同心铃响也无处可应，也不过是睹物思人、触景伤情罢了。
“不好意思，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我站了起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既然来了，也别那么着急走，我带你四处逛逛。”叶南笙十分好客。
“我这几日也没闲着，逛得也算差不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一个外地人走马观花，哪里能真正欣赏到江陵城真正的魅力，你不许走！”说着，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就当是你还人情了，正好这几天暮春会，陪我玩几天嘛。”
我招架不住，只好应下了。
黎氏一族对叶南笙的重视，也成为了她的枷锁，她身边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只有一个黎溪，一出门便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跟着，正是爱玩爱热闹的年纪，变成了笼中的金丝雀，但若没有这样的铜墙铁壁保护，只怕这只金丝雀，早已被黑暗丛林中的猎人射杀捕灭。
尤其是飞雪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没有人再敢疏忽大意。
江陵城，乃天下第一城，不仅因为此地有黎氏坐镇，更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而吸引了不少经商贸易的人，小小一城荟萃世间万物，珍珠玛瑙、碧玺宝石在这里皆如粪土，异域宝物和美女才人多不胜数。
江陵城以望月台为界一分为二，以西成为外城，分八大街，每一条街都浩浩荡荡的贯彻南北，且只做一门营生，依次为：千金赌坊、美食酒肉、明珠玉石、锦缎绫罗、药材香料、音色舞姬、宝剑兵器、情报消息。然而这些繁华和热闹都只在外城，核心的内城由黎氏牢牢占据，大多数世家本族都雄踞一山之地开门立派，唯有黎氏以城池为壁垒，故而虽称不上世家最强，但绝对是最富贵。
我那两三日，也仅在一条街上转了转，一来没有心情，二来也不知情况，不敢贸然闯入。
叶南笙带我进的这家酒楼，正是第二条街上最负盛名的居味楼，别看她人小小的，十分能吃。
现在不过四月中旬，即便是早开的菡萏也只结了花苞，没想到这里竟已经做出了“荷花双莲”，这是天舟城的特色，形状如盛开的莲花，入口清凉香软，似有清风从舌尖上抚过，暑热季节用来开胃解腻再好不过了。
现在不过中午，直到夜色渐浓，我们都在这条长街上挪动，一直默默跟在身后付钱拿东西的侍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叶南笙有些扫兴，临走前不忘叮嘱我：“明天我来找你，你可不能丢下我哦。”
我想从身上翻出来一个东西押给她，找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之前的，只好做个口头上的承诺：“你放心，我们沉家人一诺千金，从不失信。”
她乐开了花，道：“那我走了。”
这个被尊称为心法第一人的女孩，不过就是个小丫头，比常人多了的这些天赋，真不知是福是祸。
我一早就起来等她，直到下午才看见她站在楼下冲我挥手，一见面就接连道歉，说忘了告诉我时辰，今天要去的地方黄昏才热闹。
黄昏热闹的地方，那当属千金赌坊。赌坊分大赌和小赌，大赌者高楼阔景，里面的人却寥寥无几，小赌甚至在街上摆个摊就行，人扎堆的聚在一起，不过是玩个开心。叶南笙要去的，正是这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摊子上，囊家手指极为灵活，将装着骰子的木筒舞出了花，上下翻飞只听得清脆的声响，没有一个骰子掉落，围观的人钱一把一把的压上去，无论输赢都兴奋的拍手喝彩。
叶南笙运气很好，十赌九赢，渐渐没了意趣，便把钱交给我押注，我手气不好，一连输了好几场，她拍拍荷包，说赢一场就走，直到荷包彻底见底，我也没能赢一次。
“你这运气，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绝。”她思索了许久，只找到这么一句安慰我的话。
我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输的都是你的钱，需不需要我赔给你一些？”
她最不缺的就是钱，道：“这样吧，你把你的钱都拿出来，咱们去大赌坊赌一局，就一局，赢了是你的，输了我兜底，明日再还给你。”
我没有她那么财大气粗，拎着全部家当进了一家大赌坊，荷包一开就被赶了出来，叶南笙不甘心，将脖子上的项链解下来做抵押，才换取了可以进入的资格。
这里不仅赌资奇高，而且茶水点心也都高的离谱，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菜单，指了指最下面的一个：“就这个吧。”
不一会儿，一个六博棋盘摆在我们面前，我俩面面相觑，比大小我们还能压一下，这种需要费脑子的我可不行，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接触到，于是那条项链也折在了里面。
“算了算了，这条项链你们留着，我马上派人来赎。”叶南笙随手指了一个人留在这儿盯着，生怕赌坊转手给她买了，看来极为贵重，这都拿出来作抵押，她也真不是一般的心大。
出了赌坊，便是来来往往的人潮，相比起傍晚时分只增不减，辉煌的灯火连成了光影浮动的天河，她站在大街上，叉着腰，那张漂亮的脸被通明的灯火映出几分娇蛮，仰着头一手指向夜空，撕咬说出什么豪言壮语，众人的目光都被她的气势吸引了去。
“明天晚上，我们去，美、人、楼！”
那几个侍卫怔了许久，瞪着眼不敢相信那三个字是从自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有心想要劝阻，又怕惹她不高兴，三缄其口下还是把那个“不”字咽了回去。
我没什么异议，甚至也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