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揭穿
季予无所顾忌道:“就不。”
“不听话。”季嬴川丢下这几个字就走了。
顾笑动作自然地递了串韭菜到她嘴边,说:“你真是好喜欢跟你爸作对,要是我爸早就气炸了,会有拿刀砍我的心,这么看来季叔叔脾气还是很好的。”
“又来。”季予推开他的手,“味道太重,你自己吃。”
她起身去坐秋千,顾笑擦擦手跟过去。
她坐秋千上,静默不语。她在有人玩闹的地方会习惯性安静,听着别人说笑,不必融入进去,只要听见就感觉很好了,太近反而觉得吵。顾笑站在秋千旁轻推秋千,忽而他也坐到秋千上,说:“你把眼睛闭上。”
季予只是看着他,想看他又有什么花样。
他说:“担心什么,我又不会偷偷亲你,要亲也是当着你的面正大光明地亲,你先把眼睛闭上。”
她闭上眼,感觉到左手被他牵过去,五指被打开,他的指尖在她的掌心上点触。原来是在写字。
“知道我写了什么不?”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我觉得你挺敢的,刚刚还说正大光明亲我,怎么现在想装柔弱了?还有,澧字写错了,回去抄五十遍。”
“……不解风情。”
“背完全篇了?”
之前有天顾笑看到她摆在桌上的装订成册的文言文必备篇目,因为这是季予学校高一开始就发的资料,他没有,好奇就拿来看。知道他肯定还有很多诗词和文章没背。无论是学过还是没学到的,她就随口说让他背,之后也没问过。
“没……看到这句觉得很好听,就背了这一句,不过我背了《长恨歌》,好长的一篇,好难背,真的好恨,但是我还是坚持背完了!我现在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他痛苦怨恨的表情转换得如此之快,转眼就面带傲色毫不谦虚,目光热切,求夸赞的意图那么明显。
看到季予有几分对他刮目相看的意思,他更是喜上眉梢。这么努力背下一篇就是为了突然给她惊喜,他的目的达到了。
她不必说话,眼神称赞已经很明显了。他不会说这种假话骗她,他说能背就是能背。或许背下这一篇对她对其他人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也不值得这样引以为傲,但这是他的进步,是他费了心思的成果。背文章就是枯燥的,而他愿意主动去背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那我来念一句,看你能不能答得上——月出于东山之上。”
顾笑听完表情不太对,冥思苦想,似乎正在默默地从头背到尾找她说的那一句。
“你骗我的吧,我敢肯定《长恨歌》里没这句。”他说。
“你想了这么久才想出这个结论,说明你背得还不够熟。既然你说没有,那你就自己去找答案和出处吧。”
顾笑用手机搜“月出于东山之上”,搜完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季予。
“你果然是骗我了。下一句是徘徊于斗牛之间,这是《赤壁赋》里的,我没背这里,哼早晚都要背,我回去就背,卷死你。”
“还算有点自觉。”
不过,卷死她么?希望他能让她期待一下。
季予:“这次认真的,不骗你了。回眸一笑百媚生,下一句。”
顾笑想了想,不太自信地回答:“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笑了会儿:“回眸一笑不就是顾笑么,自信一点。”
两句诗以及结合她的话,顾笑瞪大眼睛:“你刚刚是夸我了?”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
他激动到合不拢嘴:“明显明显,我就是太开心了。人果然还是要多读书啊,不然被夸了都不知道。”
“是啊,人丑就要多读书。”
“……不听不听,季予念经。”
季予不得不承认,顾笑就是有这点好,容易开心,像给糖就笑的小孩儿,她也懂投其所好,毕竟他要的不多,偶尔的夸一夸和少怼他一点就够了。
她这次很大方没回怼。
顾笑说:“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让他们在那边,我俩在这清静,希望我们的好同学们不要恨我们……”
“确实不好,所以你应该让我自己清静。”
他轻哼:“长得美,还想得美。”
“那边很热闹,你应该去。”
“算了吧,一群人的狂欢是一个人的孤单,所以我要把它变成两个人的孤单。”
“……”
说好两个人的孤单,顾笑还是自己扎根在烧烤架前大快朵颐,就因为她说她要回去看书了。他惆怅地说,他们偶尔也是两路人,就像现在,他需要能填饱肚子的食粮,而她只要精神食粮……所以就不跟着她回去打扰她学习了。
季予不反驳他,看见他做贼一样心虚四处张望,才告诉他,季嬴川可没空时时刻刻看着他,想吃就大大方方吃好了。
穿过大厅,有人朝她打招呼:“小予,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堂哥。”季予停下步伐,就见西装革履的季憧走过来。
“听爷爷奶奶说,你这次会在家里过完寒假……”
“是,没别的事先走了。”她神色淡漠地踏上楼梯,将那副客气和善的笑脸甩在身后。
“文烊的事……”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季予的背影就消失在他视线中。
“哥,明知道她不待见我们,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季璥对季予的态度很不屑,对季憧的行为也不能理解。
季璥就是一个单纯被宠坏的大小姐,太过自我。季憧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不想去驳斥她的理所应当,也自认为改变不了她的态度。他和季璥是孪生兄妹,从本质上却比他和季予这个堂妹还不像兄妹。
季予回到房间,并没有像顾笑以为的那样开始无聊地看书,而是打开了电脑追番,只是有点怀念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看大屏幕电视,窝在沙发里,桌上堆满零食饮料,一个人,很自在。从今天开始,这里又回来两个她懒得看见的人,一个是一如既往与她互相看不惯的堂姐,另一个是不受她待见却从始至终待见她的堂哥。那两兄妹真是……大相径庭。真是令人搞不懂。
一直到下午,钟一一来找季予。
“一一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他们在玩么,顾笑还说要带你们出去玩。”
“季予大佬,我要回家了,回去太晚,我妈妈就要唠叨我了,来跟你说一下,好多天没见了,好想同桌啊。”
季予笑了下:“那你早点回去吧,要不要送你,你跟谁回去,梁景洲?”
“嘿嘿……”钟一一似乎有点害羞。
“难怪,你们来的时候也是一起来的,还以为是巧合。这才放寒假多久,你们在一起了?”
“嗯嗯,还是他表白的,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就同意了。”钟一一脸红了。
“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欢喜冤家,不在一起很难收场。”季予想了想说。
“那季予大佬,我先回去啦。开学见!”
“好。开学见。”
如顾笑所说,今天算是极为令人开心的一天,只是可惜当一天没有完全结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什么,比如季沅茞和季子侃的父母——季予的二伯和二伯母回来了;又比如,季嬴川出去了,在面对季大伯一家五口时,顾笑身旁只有季予一人,无端生出一种势单力薄的苍凉感。当然,这都是顾笑自己的内心想法,季予这人,是不太浪费表情的,尽管此时季憧正押着季文烊给她道歉。季予感觉接下来不能安生了,索性让顾笑离开这里回自己房间,接下来的事大概不适合他在场。顾笑迟疑着答应了。
季憧原以为季文烊只是又跟季予闹出了什么矛盾,哪曾想经过一番盘问,发觉季文烊的行径实在恶劣,听闻爷爷和三叔已经警告惩罚过他,但作为季文烊的亲哥哥,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应该置身事外,至少要还一个道歉给季予。
季文烊心不甘情不愿道歉完就躲到他妈妈身后,而季予无动于衷,对季憧这一行为感到没必要,因为他的母亲——她的大伯母对她的讨厌程度又加深了一点。季璥好歹还记得自己姐姐的身份,没站出来骂人。
“小予,我很抱歉,没有管好文烊,让你受委屈了。文烊顽劣,以后我们会好好管教他,之前的事,不会再有了。”季憧在犹豫,有些事情的根源太过久远,想要说清楚,把矛盾解开,避免不了要旧事重提,眼下或许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当年那件事,原因我都跟文烊问清楚了,不怪你,是文烊的错……”
被提及当年,大伯母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季文烊被勾起了有阴影的记忆,看季予的眼神越发的怵。
季予被季文烊的模样吸引了注意——有意思,原来季文烊还这么怕她。基于这几天的事,她还以为季文烊好了伤疤忘了疼才敢来招惹她,原来没忘,不过才被提醒一句,他就抖成那样。
季予目光转向季憧,不甚在意道:“所以呢?没意义的事别做,没意义的话别说,没人稀罕你们原谅。”
季憧皱了皱眉:“小予,我是真的希望能把这些矛盾解决,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再不了了之下去,我也是真的把你当妹妹。”
“不用当,本来就是,我不认而已。”她说。
大伯母丝毫不顾长辈的身份脸面,用食指指着她骂:“你一个女孩怎么就这么嚣张呢,就算你妈教不了你,你也不顾你爸的脸面是吗?”
季予“呵”地笑出一声,冷眼看着指着她骂的大伯母。看来是季嬴川不在,她这个大伯母忍不住发作了。
大伯母继续厉声道:“文烊不过是动了一下你的手机,你就告他的状,让他挨了他爸又挨了他爷爷的打!文烊年纪小他懂什么!当年你把文烊绑了丢楼梯底下的事我还没忘,你怎么就这么狠毒,他也是你弟弟,还那么小,能做什么?有你这么害人的姐姐吗!你要发疯你怎么不死远点,你怎么不去死!凭什么来祸害我儿子!”
在季予年幼时的记忆当中,她这个大伯母脾气虽有点爆,也是颇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吧,而今尖刻,她声嘶力竭,仇恨得眼睛血红,完全不在乎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话,或许是一直以来要说的话,终于能说出口了。季憧想劝说什么,被季璥拦住,还是闭上了嘴。
任凭入耳的话再难听,季予单薄的身形也纹丝不动,背挺直着,她听得有些许想笑。季予是被骂的那个,而骂她的那个却先摇摇欲坠似的。
季予甚至还点头,赞许大伯母的话说得除了真情实感以外还有几分道理,随即用揽下一切罪责却始终无辜的语气假意解释:“我是他姐姐啊,我就是担心他害怕,所以他一个人呆在楼梯底下的时候,我才在外面守着他啊,他在里面呆了多久我就在外面守了他多久,这是作为姐姐应该做的,这也算害他么?他年纪小,他是小孩怎么了,他未成年,我也未成年,他年纪小,难道我年纪就大了?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了可以随便骂了,你就去征得我爸同意。否则您就别随意搬弄是非。”
她的眼神渐变得越发的凉,不再用那种玩儿似的语调,警告:“还有,少提我妈,您还不配,大伯母与姐妹情深到去帮忙挖我妈的墙角,您当我不知道啊,全家都知道的秘密,何况我还姓季,大伯母别总不拿我当一家人。”
大伯母脸色黑沉,色厉内荏。
“我才说几句,您没话说了么,不讲道理的人就是可以揣起明白装糊涂,以为把罪藏起来就无辜了。希望您克制点儿,我没妈没教养是真的轮不到大伯母您来指责我,毕竟在这个家里您算哪位啊,是吧,大伯?”她看着一直置身事外不出声的大伯。
季大伯怔愣一瞬,厉声厉色:“怎么这么跟长辈说话,平时你爸不管教你也就算了,既然回来这里就应该好好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像什么样子,你爷爷奶奶都看着!”
季予眉头紧锁,回头一看。顾笑没走,他扶着奶奶,爷爷也在旁边,撑拐杖的手用了不小的力气,青筋突起,嘴唇紧抿。
她并不想在爷爷奶奶面前和谁争吵,但事已至此,该听到的,都应该听到了。
她收回视线,垂眸道:“那也没办法了。我不是在这长大的,没你们家的教养是应该的,也不知道我跟季文烊比起来谁才像是有妈生没妈养的,我是好不到哪去,我也没有我妈时刻在身边溺爱着,可我爸疼我啊,跟我妈离婚之前,我爸不找小三,跟我妈离了婚也不给我找后妈,谁让我爸那么小气,就我一个女儿,没那么多父爱分给别的小孩,不像大伯,大方得很,家里三个,外边还有。”
这话一出,没一个人脸色好看,这戏太大了。季家家教家规向来对这种事绝不姑息,爷爷奶奶都见不得在外面养外室的人,这会儿气得全身发颤,顾笑慌得扶完这边扶另一边,手忙脚乱。
季大伯气得当即脑袋发热,一个箭步上前抬起了巴掌,好在二伯眼疾手快拦下了他,怒骂道:“大哥你干什么,你还要跟嬴川过不去吗!”
季予不卑不亢,面不改色道:“谢谢二伯,不过二伯不用拦大伯,我也不怕狗急跳墙。”
季大伯恨恨地收手,仍旧火冒三丈。大伯母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哪看出来的,凭什么这么说?”
季予慵懒地一抬眼,故作惊讶道:“大伯母不是总觉得我心思多心眼坏,却不信心思多的人会看人?不信也行,反正是季嬴川说的,问他去。如果不听外人说,大伯母就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么,堂哥堂姐也看不出来?连季文烊都知道他爸没那么爱他了,惯着他算什么,不过是不差钱把他当废子一样纵容而已,难道你们管这叫父爱?”
毫无防备地,季文烊放声大哭。大伯母何尝没有怀疑过,眼下听了这一番话,她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几乎全家都在场,她忍了太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你这个人渣!我就知道你在外面没少偷人!我拼死拼活又给你生了个儿子,给你一个收心的机会,你还嫌不够吗,你到底有没有心,这日子不过了,离婚!”她嘶喊着拳头捶打在大伯父身上,脸上挨了大伯父一个耳光,两人扭打起来。
“丢人。”季予瞧了眼便收回目光,让开空间,任他们闹去。
“爸妈你们别打了!”季憧和季璥上前将两人拉开。大伯母还在叫嚷,大伯父吼道:“吵什么吵!离不离回去再说,当着父母小辈的面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大伯母冷笑,“你要脸,你不养儿子倒去养小三小四,我没你要脸!”
“爷爷!”爷爷险些被气得晕倒,顾笑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将人扶稳。拐杖重重敲打着地,爷爷怒道:“你们!你们是要气死我!”
一时无声。
“奶奶没事吧?”季予过去扶着奶奶。奶奶抓握着她的手,一边抹着泪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不会的,不幸的人不幸的事剔除掉就好了,不会影响到家里,奶奶放心。”
“小予你……”奶奶欲言又止,有些愧疚,又惊讶于她这样冷酷的言语,叹息着摇头,“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缓和一下情绪,也收起那些不受喜欢的表情:“奶奶消消气,我扶您回去休息还是去坐一会儿,在这里不好,他们碍眼。”
季予扶奶奶去沙发那边坐着休息。那边似乎已经平息了,众人散去,爷爷疲惫地由着顾笑搀扶过来。
顾笑坐在季予旁边,见没人说话,他不知道要不要开口缓解一下气氛,忽而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发言权。
“你大伯这事多久了?”爷爷气没消,说话声很严厉。
“不清楚,大概很久了。”季予简单说这么一句,更具体的也都不必说了,比如她是如何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