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波
是她绑了季文烊那次，被堵住嘴前后季文烊都没少出声，她能听出来他叫喊了他的妈妈、哥哥和姐姐，喊的最多的是他妈妈，季予能理解，毕竟他妈妈很宠他，可是一次，哪怕一次，季文烊都没有喊过他爸爸，这就引起了季予的怀疑。
后来她问了季嬴川，季嬴川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季嬴川虽然没有要将这件事告诉家里的意思，但也不会花心思为谁守口如瓶。季予最初以为季嬴川会让她别八卦，结果季嬴川自己知道的八卦还不少。季嬴川从没有明确禁止她揭穿这件事，大概提及过她若有一天说出来就顾及一下爷爷奶奶就好。可见季嬴川并不在意她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话毕，又陷入了沉默。
“爷爷希望大伯和大伯母离婚吗？”季予打破沉默，制造了一个更僵的局面。
固执，仇恨……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只一句话就已经有了穷追不舍的迹象，仿若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
曾经奶奶像个旁观者，不会帮谁，也不会制止爷爷的行为和想法，所以这是奶奶愧疚的地方。奶奶偏过脸去，不忍心看她。而现在爷爷老了，已经不愿也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在季予几岁的年纪时，爷爷说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到了现在，爷爷依旧有话语权，但同当年不一样了，不再那样决绝，他开始愿意息事宁人，也只愿看到风平浪静。季予看得出来，可实在太想听一下爷爷的回答。
顾笑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她别这样，他也听出来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她站起来，笑了下：“我爸很可怜，你们教他一心一意，却把他喜欢的人赶走了；有人朝三暮四，你们还想让他们破镜重圆。太偏心。”
季嬴川从不考虑再婚，宁愿像个孤家寡人；她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永远都比别人缺了一部分。重感情就是一个笑话。
她走上了楼梯，每一步都像要走出这个世界那么决绝，把不快都甩在身后，不值留恋，不值哀伤。
顾笑也站起身道：“她说的都是气话，爷爷奶奶别放心上，等她想过了会来跟你们道歉的。爷爷，奶奶，我先上去了。”
顾笑走进房间时，季予正靠着床屈着一条腿坐在地上，不去刻意挺直的腰背，手臂搭在腿上，低头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未放入灵魂的蜡像，一点也不端正，是他没见过的颓靡模样。他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斟酌着词句缓缓说：“爷爷奶奶……是有些偏心。你有想过尝试从他们的角度理解他们么，尽管结果不尽人意，或许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她抬头，他从她蔓延着死气的眼里看到了驱逐。
“我不说了，你别赶我。”他犯怂了。
“我没有叫你大方原谅谁的意思，”他不敢慷他人之慨，一对上她，就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还是太风凉，很诚心想说些什么开导劝解之词时，才恨自己读书少，“我怕你太想不开，会很难受……”
她置若罔闻，不作理会。
他径自道：“要不给你讲个笑话吧……算了，你笑点太高。好像很久没有说土味情话了，我攒了好多个，你想不想听？”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轻推下她的胳膊，央求她给点反应。
“我不想听，难道就能不听？”
“说实话，不能。”
他是典型的得寸进尺，她又不乐意时时与他争辩。
“那你说。”
“你可以笑一个吗？我的咖啡忘记加糖了。”
“苦笑你要不要？”
见她翻了白眼终于肯有一点表情，他反倒开心了，被怼了也不在意。
他继续道：“你会弹吉他吗？”
她等了几秒，见他没有下文，明白他是需要她回答。
“明知故问，我只会钢琴。”
“那你怎么拨动了我的心弦？”
“你要是有心弦这玩意儿也不至于看起来缺心眼少根筋多破事。”
他似乎越被怼就越开心，被怼得越狠也越开心：“我是九你是三，我除了你还是你。”
“不对，我是九你是三，我离了你六到飞起。”
他撇撇嘴表示不喜欢这句。
“你不近视啊。”
“废话，这不明摆着。”
“那你一定看得出来我喜欢你。”
“你得多瞎才看不出来我不喜欢你。”
太扎心了，偏偏还是他自找的……
“你知道我的心在哪边吗？”
“偏左边。”
“不对，是在你那边。”
“赶明儿去弄个失物招领。下次别乱丢东西，不要就捐了。”
他忍俊不禁，还想压着笑意装出恶狠狠的语气，他说：“季予，我忍你很久了！”
“莫名其妙。”她知道他笑点低。可他又笑场，而且还笑得莫名其妙。
“我还想忍你更久，一辈子的那种！”
“你会在沉默中消亡……”
“我喜欢你，已经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
“我这边有删除功能，可以是永久性的。”
“我犹豫了好多天，最后决定扔个硬币，正面朝上就跟你表白。”
“祝你背面朝上，不谢。”
“那有什么，翻过来呗。”
“那还扔什么硬币，有话你赶紧直说啊，我现在就等着拒绝。”
“好，那我就直说了！对于你这种人，我没什么好和你谈的，除了恋爱！”
“这句有点耳熟，你是不是说过了以前?”
“好像是有点，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复的吗?“
她想了想，记起来了：”对于你这种人，我想和你谈的多了去了，昨天没倒的垃圾，今天没搞的卫生，明天你要睡的大街。没错吧？”
顾笑一脸冷漠：“你记得的可真清楚……”
“这种话不好，我以后不会说了。”这句话应该是来源于比较早之前，他刚来不久，她看不惯就会说类似的话，现在想想，不好，寄人篱下已经很难了，总想着把人赶出去不好。
顾笑抱着手臂，吹了吹刘海，用一副“那我就大度一点原谅你了”的口吻道：“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反省改过。”
她点点头：“静坐常思己过。我一向很善于反思。”
“那你现在还是不开心吗？”
“有点，不过好多了。这样你要怎么说成土味情话？”
骄矜自得的顾少爷可不会放过这种自夸的好机会，他抱着手臂就说：“这可难不倒我，你说不开心，那我就说你需要一个顾笑；你回答好多了，那就说明你更需要一个顾笑了。虽不至于能有天下，但是有一个顾笑在手，能解百忧。如果觉得我的话没说错，你就给我认证一下吧?”
“认证？”她思索须臾，在掌心上写下“季予认证”四个字，写完有模有样地哈了一口气，掌心印在他的额头上，“再接再厉。”
他颇具喜气的小眼神还刻意不看她，只肯表现出将将合意的样子。
顾笑真是一个从名字到性格都让人觉得热闹到难过不起来的人。她如是想。
门砰砰作响，有人在外面拍门，季予大概也猜得到是谁。季予还没走到门边，门被打开了，门口的人便朝她撒气叫喊：“你满意了吗，把我们家闹得鸡犬不宁，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家拆了你才开心！”
“姐姐开门前都不敲门的吗？拍门可不算。”她用好脾气似的语调说，又眼神一变，话里带刺，“怪你爸啊，要不是他拿钱权去勾引年轻漂亮的姑娘，谁看得上他啊，图他年纪大，图能跟他女儿当姐妹？不管你们是被蒙在鼓里还是自欺欺人都挺可怜的，我看不下去了，好心提个醒，也有错么？”
“谁要你好心提醒，你知不知道你在多管闲事，就算明面上没有分家，我跟你也不是一家人，少管别人的家事！”
“姐姐怎么这样说我，我也是会不开心的，我不过是用了从爷爷那里学来的及时止损而已，怎么能怪我呢。姐姐你这样的话被爷爷奶奶听到，他们会生气的。你姓季，我也姓季，怎么会不算一家人呢。按姐姐你的说法，你们家管过我跟我爸妈的家事，这一次，我也管一次你们家的，至于能不能扯平，看你们家散不散了。”
季璥被激得心头火烧起来，扬起巴掌就打在季予脸上。
“季璥！”为找季璥而来的季憧看到这一幕，快步过来拽开季璥，用力过大，季璥差点被甩到地上，季憧指着她训斥，“无论哪件事错都不在季予，是你是非不分，你发什么疯，冲她发什么火！”
“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她？她可不认！”季璥站稳推了一把季憧。
季予冷眼旁观，这个堂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季予被打的左脸已经红了，季憧面有愧色：“没事吧？”
“堂哥的关心多余了，你要是真关心我这堂妹，就该跟你的家人说清楚我到底哪里没错，而不是在我面前跟我说我没错。我爸知道，大伯和大伯母不待见我，所以把这些告诉事告诉我，还以为手上握着点你们家的把柄，就能过得清净点没有后顾之忧，谁知道呢。说出来你们家把柄的时候，我是真的有把你们家拆了的心思。”
“小予，我向你道歉，也替我爸妈给你道歉，对不起，是我们冲动了，还有文烊的事，我知道是文烊毁了你的钢琴和画在先，我罚过他了，不是轻罚……”
“堂哥，你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么，请回吧，给我的房门口留点清净，别什么人都能在这嚷两句。哦，还有，你的好弟弟季文烊不仅毁了我的东西，还说我神经病，骂我妈第三者给人做小。回去问你妈，季文烊这些话都跟谁学的，到底谁才是——想上位的第三者。”
她关上门，一回身，前面的光被挡住，被他拥在怀里的一刹那心狂跳了一下。
“顾笑……你怎么了？”
“突然很想要一个身份，能够挡在你前面，拦下所有针对你的耳光。”
他突然变得很矫情或者说煽情，不过不妨碍她收下这句话，心存感激。
“谢谢，但是请别用比我还委屈的语气说话，是要我反过来安慰你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无能为力，”他能适应这里，但不能告诉自己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姓顾，而刚刚站在她面前的人跟她一样姓季。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他放开她，察看她脸上伤势，想碰不敢碰，“刚刚也离得远，下次那个疯女人再靠近你，我不会再给她动手的机会的。”
“嗯，不用自责，这么突然挨打，我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她以为季璥气焰再横再嚣张也只是动口而已，小看她了，到底不是亲姐妹，家教不能说一样，“就算有下次，你也别动手，不把你牵扯进来挺好的，不是因为觉得你是外人，而是你不是是非人。我要回到这里，这些都是我避免不了要经历和解决的，我也可以解决，不想依靠你和季嬴川。你别忘了，我可不仅会吵架，打架也是不差的。”
他点点头，听见她继续道：“比起让你和我一起踏入是非地，我更希望你独善其身。”
所以她一开始不想回来这里，也不希望他来，他身上有她不愿被是非洗去、被污浊掩盖的东西，质本洁来还洁去，他最好始终如此。
纷争这种东西不就是顾笑他父亲希望他远离的么？他天真幼稚也好，顽劣任性也罢，都是在他父亲的疼爱宠爱之中自然形成的，他有人护着。他本来就还没长成大人，不需要纷争来加速他的成长。她也是那么希望的，正如对曾经的自己，她何尝不会幻想自己有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家庭环境，没有纷争，没有分离……现在这些东西又出现了，令她想起幻想破灭的曾经，令她愤怒。所以她不希望顾笑牵涉其中，她不想愧疚。
“你这是——在珍惜我了吗？虽然你表达得有些晦涩，但我大概听出了一点——你希望我干干净净的。”
“是啊，要求不高。”她笑了笑，牵动脸上的伤，疼得她脸色忽变轻嘶一声。
“别笑了，你现在可以面无表情了，不然疼死你。”
“怎么，你好像不高兴了？”
“那不然呢，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哄好，又被人招惹了。”一想起这点，他就气得不轻，“我去给你找点药，脸都肿了，还怎么见人。”
他不想对女生动手，所以如果季璥在他面前，他想踹上两脚！
顾笑出去拿药了，等到敲门声再响起时，她不耐烦了，并不想去开门，她知道不是顾笑，因为顾笑不会敲门，大概又是哪个来碍眼的跟她不是一家人的人。她这边被敲门声吵得心烦着，听见季嬴川的话音，她这才去开了门。
“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注意到季予脸上的红肿，他脸色沉了几分。
“顾笑呢，你看见他没？”她没听到似的。
“刚出去买药，给你脸伤买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季璥，我没防着。”
“打回去没有？”
“没有，白挨打了。”
他叹了口气：“说你什么好，看来是下手不轻，还疼不疼？”
“当然疼，才打没多久。不过我也不亏，反正该说不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能把她气个半死。”
“知道你不吃亏，下次防着点，被打脸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我今天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把爷爷奶奶都气到了，如果你也在你听了会不会也骂我？”
“瞎说什么，不会骂你，要是爸爸今天也在，你就没有说那些话的机会了。爷爷奶奶那边，过意不去就去道个歉，都让你顾及爷爷奶奶的年纪了，气病了怎么办。”
“你才说不会骂我，就骂我。”
“这是骂？要是换做别的人你看看。要尊敬长辈，你大伯那种品行不端不值得尊敬的除外。”
“知道。季璥说他们和我不是一家人，我也觉得不是，他们一家都不值得。”
“嗯，不是就不是，少理他们就是了。是不是真不应该让你回来，本来你性格就不见得多好，还这么发脾气，心情这么差，性格恐怕越来越阴暗了。既然不肯看心理医生，就克制些，不是让你压抑，但是放任自我总是不好的，想开些。别嫌爸爸唠叨，让你妈妈知道了，可就更恨我了。”
这个性格阴暗的小孩儿，一直没变，也不肯改变，偏偏他还拿她没办法。
季予眼神暗了暗，好端端提她妈妈做什么，他现在怎么像是完全不介意也不忌讳提韩知悦了。
顾笑跑回来门口才停下道：“季叔叔你也在啊，我拿药回来了……”
季嬴川应了一声，一手揉着季予头顶，另一只手按在顾笑头上。
顾笑茫然道：“季叔叔你干嘛……我都多大了。”
季嬴川不置可否，笑笑说：“等你长我这么高就不摸你头了。”
他突然有些感慨，这俩小孩儿，一个需要并且接受别人的照顾了，另一个居然也学会照顾人了。
季予别过脸去：“我可长不了你这么高。”
季嬴川收回手说：“去给小予涂药吧。”
顾笑点点头：“哦好。
家里刚好没有这个药，顾笑买药买得匆忙，连个棉签也忘了拿。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把药膏挤在手上，决定直接上手涂。
“不是什么皮开肉绽的伤，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赶紧把药抹完睡觉，不然就给我自己涂药……”按照他这样一点一点地涂药，动作轻得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脸上被涂上了药膏，当然也可能是真的没涂到……这要涂到何年何月，她合上眼睑都无力再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