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烟花

“吃完了你就回去睡吧，今日份话量过多，我累……”季予一看时间，准备赶人。

“睡什么觉，我要守岁的，难道你不守吗？”

“我，不怎么守。”

“那你跟我一起守岁啊。”他发出邀请。

她想了想没拒绝，觉得也不过是睡得晚点，问题不大。

季予说：“你不通宵吧？要通宵我可陪不了你，半夜我一定会睡着。”

顾笑说：“现在守岁其实也没这么夸张。我不通宵，留灯通宵就行了，我等十二点过。以前都是陆子皓和陆风遥陪我，今年换你了，你得负责任，陪我到明年。”

还有一个钟左右才到十二点。她静默不语，缓缓翻着朋友圈，都在祝贺新年快乐，她几乎给每条朋友圈点了赞。

这一年结束倒计时一小时，她默默总结回顾了一下：今年的下半年，她认识了一个叫顾笑的和她同龄的男生，很招人喜欢。他似乎也把他的人缘分给了她一些，渐渐她的列表也多了许多人，朋友圈每天都有不少更新。

而那个向来没什么耐心，时常百无聊赖的好动少年，此刻正面对着她，凝神静观。

他要看她就随他看好了，她早习惯了。

不过多时，他接起电话：“陆子皓你很闲吗？我很忙的好不好，谁要你陪我跨年啊，别以为你有女朋友你就高我一等，就能同情我了，我可不孤单，我有人陪！你是不知道在季予家过年多有意思，比你们家可有年味多了，贴春联挂灯笼我都能自己去，爷爷奶奶特讲究，还在我枕头旁边放橘子荔枝，我还收到了铜钱穿成的鲤鱼，多吉利啊，你可没有，我可舒适了……”

陆子皓和陆风遥本来还担心他过年会有点凄凉，来送点温暖安慰，结果这一番话听完，有点想骂他不识好人心，却又欣慰羡慕，总算是嘴下留情，没两人联合骂他。

陆子皓说：“行行行，您过得滋润就行，反正你有新人了，我等已经是过去时了。”

陆风遥在旁边问了句：“季予也在？”

顾笑得意洋洋：“对啊，她陪我守岁。”

他刚说完，陆风遥和陆子皓齐声大喊：“顾笑这狗儿子就麻烦季予了，多多担待，该动手就动手，不用客气！”

季予把他拿手机的手扯过来，回道：“当然。”

顾笑对着手机喊道：“你们俩狐朋狗友说什么，谁要你们托付了，下次见你俩不给我揍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行了，就先聊到这，有事明年说，今年不想再跟你们说话！”

他摁掉电话，对季予说道：“你可以对我动手动脚，但是不能只动手，不能听他们瞎说。”

“我看心情。”

“那你看心情吧，我继续看你。”

“不无聊啊，要看到什么时候？”

“一定要看到明年。”还有最后十多分钟，他看一会儿她，又看一会儿时间，分秒过去，进入最后一分钟倒计时。

零点到来的一瞬间，趁她不注意，他抱着她，在她耳畔，正经又不太正经地说：“谢谢去年你对我的迁就，今年请继续多多关照我。不用动手，用心就好啦。”

顾笑回去了，房间里归于寂静。手机有一条新信息，照例是她妈妈给她发的“新年快乐”，年年如此。

她关了手机，留一屋明亮，沉沉睡去。今夜只有外面光怪陆离，梦里没有。

天明后她自然清醒，顾笑没来吵她，看来他应该是没醒。今天是大年初一，不过她还是不太想继续穿昨天那件衣服。找一会儿发觉自己没什么带红色的衣服，也就随便穿了。

给爷爷奶奶拜过年吃过饭后，顾笑和季沅茞、季子侃说是出门去了，顾笑也破天荒地不带季予，还是悄悄溜出去的。季予都看到了，也没有过问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他出个门怎么像做贼？

大人们都在大厅里沏茶说话，季嬴川话却不多，坐在沙发一角闲散品茶，见到季予才招招手让她来旁边坐着。

季文烊一看见她，表情就不太好，离远了些。

季憧倒是与她没什么嫌隙地打招呼说：“小予新年快乐。”

季予点头回了句“新年快乐”。

季璥撇头过去，视而不见。

季嬴川给她倒了杯茶，季予揶揄道：“大过年的，哪有爸爸给女儿倒茶的。”

“一杯茶有什么，茶很香，喝下试试。”

“哦。”她捏茶杯吹了吹，一口饮尽，“挺好的。”

季嬴川笑笑：“哪有这样喝茶的，想不想学学品茶？”

“您还是自己品吧。”

季嬴川懂茶，品茶的人看起来多少也有些温文尔雅，但是她怎么看她爸，都觉得他装模作样。她承认那就是偏见。

“怎么不见顾笑，不是总缠着你？”

“不清楚，好像出去了。”

顾笑回来时拿着个长条形略显精致的盒子，至于里面装了什么，他闭口不提。

准备吃晚饭的时候，顾笑叮嘱季予记得吃快点，吃完和他一起出门。季予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想出去玩，只说尽量。

大概是顾笑吃得确实有些心急，奶奶瞧见了说：“小顾你吃饭怎么这么着急，慢点吃。”

“哦我，饿了，就，好的奶奶，我吃慢点。”他支支吾吾的，又不好意思说待会儿要早点出门。

季予慢悠悠地吃饭，和顾笑一样失去了抵抗。饭碗里都是季嬴川夹给她的吃不完的菜，他说这也好吃那也好吃，这盘有营养，那盘是他亲自下厨做的，让她多吃点……她差点要质问他是不是在喂猪。

吃完了饭，顾笑舒了口气，还没到八点，时间充裕。他以为能走了，可是看季予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她说得等等。

他问：“还有什么吗？”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笑不明觉厉，等爷爷奶奶拿着红包过来，他才了然季予说的重要的事指的原来是发红包，确实重要！

家里的规矩是本来发红包要从年纪最小的发起，但是爷爷奶奶直接就略过了季文烊，先给季沅茞和季子侃发红包。

顾笑疑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不给季文烊发红包吗？”

季予：“嗯，不然你以为昨天检查作业有什么用？谁没写就没有呗。这个规矩很严，是家里任何人都不能给他发红包的。”

“哦，”他懂了，爷爷奶奶这是铁面无私，“那我呢？也有红包吗？”

季予没回答，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自己猜，要么就往下看。

答案显然不仅是有，顾笑作为一个外姓人，本质上说无异于是个客人，但他受到的和季予他们是一样的待遇。爷爷奶奶分别发一个大红包，二伯和二伯母给他发了两个，季嬴川则更不用说。

季予说：“呐，这下开心了么，红包而已，怎么少得了你的。”

“开心啊，领红包就是人生一大乐趣。”他挺爱散财，但也不嫌钱多。

不过话虽如此，领红包也有令他苦恼的时候，比如，当季大伯和大伯母碍于情面递来红包时，他就犹豫要不要拒接，犹豫越久场面越尴尬，好在季予连他那份也一并接过来，尴尬解除。

顾笑拿着那个长条形盒子，拉着季予就往外面跑。不过跑得有些慢了，被季嬴川喊住。

“八点了，你俩上哪去？”

顾笑信誓旦旦地保证：“季叔叔放心，我们就出去走走，绝对不是去哪里鬼混！”

“外面人多，出门当心。”季嬴川没再说什么，拿出个东西来就塞季予手里，又摸了摸她头顶，“去吧，别玩得太晚。”

季嬴川说完就回屋里去了，季予看了看手里小礼物——一个水晶球。呵呵，她爸果然一如既往的庸俗。

顾笑边走边说：“吓到我了，我还以为季叔叔不让我们去呢。”

她摇摇头：“他不管这些，安全就行。”

“话说刚刚领红包的时候，也太尴尬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收你大伯和大伯母的红包。”

一提到这个，季予敲了敲他脑袋，说：“都说了红包而已，怕什么，关系不好也没所谓，我们收了两个，季嬴川也会给堂哥堂姐。你现在就跟我一样，把自己当成季嬴川亲生的就好了。”

“我平时也就嘴上敢说说，真这么想，还要让你家里其他人也这么以为，我就不太敢了。”

“这就底气不足了？安心吧，首先爷爷奶奶很喜欢你，其次，家里其他人没有人会排斥你的，至少不敢排斥，毕竟季嬴川呢，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能照顾你到这个程度，就说明他把你放在和我一样的位置，那么你觉得我在我爸那里是什么地位呢？”

“很重要的——位置，”他突然畅快许多，“嗯，我明白了。”

“对吧，大伯母这么横，也没敢跟你指手画脚的，季璥虽然和我不对付，但也没波及到无辜的你身上。否则一旦牵扯到你，她能说的也无非是你的身份，但这又是季嬴川不允许谁提及的，所以都避开你了，你也没必要牵扯到我跟她的事里去。你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而是跟我一样或者比我更难相处，家里估计都得供着你了，虽然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想想是季嬴川给你撑腰，那就一切都说得过去了。”她没来由地大发善心同他讲解起来。

“那爷爷奶奶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吗？他们也没问过我，我之前还担心要怎么回答来着，却是没见问过。在爷爷身上感觉不到什么，奶奶却不一样，奶奶有点心疼我，我应该没感觉错。”他说。

“这样的话，季嬴川应该和爷爷奶奶提过，不过怎样都没关系，爷爷奶奶对小辈一向很好，对你也不例外。所以，不用把自己当外人，也别纠结于你家的情况，你只是姓顾而已，不影响你在这里。”

他点头，眼睛有点发热，还是想露出笑脸。她果然知道他心里一直有点无法认可，来源于自身，也源于别人的态度。她理所应当，平心静气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消除他那些不必要的想法。

顾笑牵着她跑在前面，回头朝她笑：：“走吧，我们去看烟花，要早点去，一点都不能错过！”

他听季沅茞说今晚八点半有烟花表演，可以去广场上看。所以他出门不只是买了那个盒子，还让季沅茞和季子侃带他熟悉了一下去广场的路。

“欸……”她这一声，前面这个沉浸在跑步当中的人并没有听见。他另一只手紧抓着那个神秘的长盒子，除了看路，他时不时回头看，但他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去看烟花，想不想去人山人海的地方，想不想陪他去……他看起来又是那么的开心，要去赴一场光怪陆离的精美盛宴，有她作陪。她没继续出声，觉得跑起来时的风刮得不是那么冷，手心被他握得发热没有抽回，路不长。

站在广场上，平看人声鼎沸，游人如织，抬眼是黑夜沉沉，万家灯火通明如星，离得近还会灼眼。高楼之上一个个打开的窗，一家家人齐齐探出头来，等待焰火燃放。

她要笑不笑地或远或近环顾四下。远近皆是人们牵手或抱孩子的场面。

嬉笑喧哗近在眼前。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看这种——太圆满的场面么？”她是体会不到一家三口的幸福，见到此情此景，不说触景伤情，有点讽刺。

“知道知道，别人团团圆圆，我们也有我们的热闹，谁还低人一等了。你又不是没人陪，一起看烟花啊，我陪你。”

我陪你啊……

他明明常说类似的话，还是总能戳破气球一般，一声炸响。

她仿若置身于空旷山谷，无处不是这回音，经久不息。

没有人能永远热情热烈、永远开怀大笑不知疲倦，他也不例外，但他热烈地笑起来，会让她神思恍惚，觉得那就是永远。她拒绝不了，有他陪也好。

真是，怎么能有他这样的人呢……

顾笑看向前方，小小的、活泼的白雪公主挣脱了妈妈的手，迈着小短腿跑过顾笑的身边，扑向前方她父亲的怀抱。

他连着拍了几下她，指着前边那个穿得像白雪公主的小妹妹，自恋又自豪道：“看到白雪公主了吗，她有骑士，你也是，因为你有王子，开不开心？”

“也有可能，我不是白雪公主，是白雪皇后。”

“得得得，嘴毒得连自己都不放过。”他笑着嫌弃她。

与此同时，烟花上升，在夜空中绽开，一声接一声地炸响，一朵接一朵地开花。须臾燃尽湮灭，后来者居上延续。焰火驱逐了疏星与月光，占领的又何止是长空。五彩斑斓的光映照在脸上，她又想起曾经听见过的心跳砰砰。在这样响彻云霄的烟花声中，藏头露尾的也能被炸得体无完肤。

顾笑抱着手臂，视线偏移向她，看到她眼神放空，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在等一个令他满意的回答：“不好好看烟花，居然神游，说吧，在想哪个渣男？”

她歪着脑袋：“你不是说你不是渣男？”

“这个回答我给满分，继续保持。”她都没脸红发热，他反倒含羞带怯上了，他忸怩道，“我可不可以亲你？”

“不可以。”

“那牵手总可以吧？”

“不可以。”

“啊你为什么不上套！”

“退而求其次是挺好用的，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拒绝了别人借500块钱的请求之后，要继续拒绝他借100块钱的请求。”

“……不管，就要牵，又不是没牵过，不许拒绝！”

他说的牵手，指的不是牵手腕，而是十指相扣的牵法。那么这个就不算一百块钱的请求，而算四百块钱的了。

她低头看了看牵在一起的两只手，还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微微湿润，而他不看她。

那就这样吧……她没收手，她知道他在偷笑在偷偷开心。过年这么热闹喜庆的时候本来就应该开心地过，他开心，她也没感到不开心，那就这样好了。

好一会儿他终于松开手，指着长盒子说：“你想不想知道这里是什么？猜猜？”

“别卖关子，直说吧。”

“没劲，总是不好奇一下，你这样怎么会有揭开谜底的惊喜啊……”他边絮絮叨叨边拿出打火机，蹲下将盒子放在地上，打开拿盒子出一支烟花棒，“喏，我猜你应该没玩过。如果我们只看烟花那也只是看烟花的，所以我们来放烟花吧，这样我们就是参与放烟花的了。”

对她而言，做放烟花的人和做看烟花的人都没什么区别，本来也没兴趣要特别去成为哪一种。他总是想法很多很稀奇又乐于实践，她就站在他身旁，也只好奉陪了，以免他控诉她，以免他没有人陪。

点燃的烟花棒滋啦滋啦地往外冒星子，星星连成图案，近在眼前熠熠生辉。两人各持一支火星绽开的烟花棒，轻轻挥动。

他凑过去，两支烟花棒燃在一起，火花飞溅，说：“我现在有个特别想付诸行动的想法。”

“什么？”

“带你私奔。”

她看他好一会儿，笑容缓缓浮现，终于“噗嗤”一声。

摇着烟花棒，她说：“没必要。”

他也跟着笑：“也是，我俩的话，用不着。”

那个穿得像白雪公主的小妹妹踉踉跄跄跑过来，在两人面前停了会儿，盯着季予看了看，转而扑向了顾笑。

小妹妹踮着脚举起手：“哥哥，烟花。”

顾笑得意地瞧了眼季予的烟花棒，并把自己手上燃了大半的烟花棒给季予拿着，拿了支新的点燃，蹲下来同小妹妹说道：“拿好，要当心噢。”

“谢谢哥哥。”小妹妹咧嘴笑起来，没有门牙，说话还有点漏风。

顾笑帮她把胳膊伸直让烟花棒离远些。小妹妹嘻嘻地笑着，盯着会飞出小星星的烟花棒欢快得跳着脚转圈圈，小公主裙跟着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