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觊觎我的美貌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1章 顾视车辙中有鲫焉

终夜不眠,以待天明,曰守岁。——《风土记》

“今天是大年三十啦,快醒醒!”

天刚蒙蒙亮,顾笑就来喊季予起床,他前所未有的兴奋,连床也不赖了。

“知道了……”也亏她脾气实在好,点点头爬起来,睡意还没消,在顾笑的督促下晃晃悠悠地去洗漱。

“你是没过过年吗?小孩儿都没你这么夸张。”她刚洗完脸,还是有点没睡醒,打了个哈欠。

“这可是我在你家过的第一个年,当然新鲜了,我等下还要去贴春联,我好歹也活了十几年了,第一次贴春联,当然激动了!”

“这……未曾设想过的理由,你也是真容易开心啊,呵呵。”从前她不愿回这里时,和她爸就两个人过年,哪怕显得有点孤单冷清,也没有整过这些,只是普普通通吃个季嬴川做的年夜饭。只有回到这里才有这些传统的习俗,因为爷爷奶奶喜欢,过年过节会讲究。所以她没贴过,也没有他这样的兴致。

“你快点去把你的睡衣换了,换一身好看点的,要讲究一下,等下跟我下去一起贴春联啊,要快点,不然都贴完了。”他推着她到衣柜前,一副恨不得立刻给她变装的急切模样。

“随便换一身就行了,你先去,我等下就来。”她将他拎远一点,“赶紧去吧,不然我就默认你想看我换衣服,我得提醒你,今天只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你的人生还很长……”

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吗?他只是想顺便看看她换上一身漂亮的新衣服的样子,根本就没有也不敢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好吧!

“哈,那……那我先去了。”顾笑逃也似的跑了。

她没有换什么新衣服,只穿了一身平时穿的。新衣服确实有,是她爸准备的,颜色有点喜庆,很适合过年,只是于她谈不上喜欢。那么有年味的红裙子,还是暂时先不穿了吧……

顾笑刚去到大门口,就见二伯他们搬来梯子正准备贴春联,于是他毛遂自荐,征得二伯的同意后爬上梯子。

爷爷年纪大了眼睛却亮得很,顾笑哪里没贴正立刻就被爷爷点出来。爷爷对贴春联的讲究近乎苛刻,一来二去,顾笑终于觉得贴春联也不是个简单的事。他还上下联差点贴得左右不分,闹了笑话。

季予没声没息地来了站在大家后面仰头看,顾笑下了梯子朝她跑去。过年的天气就不怎么冷了,他忙活了一会儿还有点热,用手扇着风,说:“贴的还成不,头一回贴对联就能贴这么漂亮整齐,是不是该夸夸我啊?”

成天到晚就想挨夸,这贴个春联他也能邀功,真是非常人所能理解。她淡漠道:“上下联都不分,不夸。”

“不夸就不夸,我自夸。还有灯笼,你想不想挂?”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手搭上她肩,勾着脖子就把人带走了。

大红灯笼已经让二伯和季子侃挂好了,顾笑跟季予拿了一堆小灯笼去挂树上。

院里的树木没有太高的,顾笑拿着灯笼三两下上了树,这里挂一个那里吊一个。季予在树下抬头看他挂得不亦乐乎,喊道:“挂这么开心,你要不要住树上得了。”

他闻言笑着跳下树,落地走两步便张开双臂朝她倒去,她以为他没站稳,脸色一变要去扶他,却被他收臂抱个满怀,他在轻声笑,不肯松手。

她揪着他耳朵说:“你很大胆啊,这样被看到会很尴尬。”

“放心放心,我看着那边呢,没人在那边,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他声音被刻意放小,装作要躲着什么,话里却是洋溢出不太正经的小窃喜。

她无语地拍了拍额头,感觉顾笑这家伙越来越不正经了。

“那就回去吧,被看到不好。”

“哦。”能抱有一会儿他也还算满足,“不是让你穿好看点吗,怎么就是平时的衣服?”

“难道我平时不好看?”

“当然不是啊,我说的是好看的新衣服,你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好看的。”明知她在偷换概念,但是他不能明说,夸就对了。

他与她并肩走,他环顾四周,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不敢看她,若无其事地把紧握的手放口袋里。她僵了一瞬,拽住他同时脚步放停。

她冷静道:“说了,这样不好。”

他道歉也道得有恃无恐:“对不起,但是你不可以骂我,今天是除夕,不能说晦气话、脏话和不敬的话,只能说吉祥话!”

“白痴。”都不知道注意场合,这可是在外面,又不是只有他们俩。

“你你你!你骂我!”

她一派无辜道:“这怎么是骂呢,这是晦气话吗,还是脏话、不敬的话?都不是,这分明是亲切,是我只对你说的,你见过我对谁说这么亲切的话么,我一向都是很有分寸的,也只是对你才说,你不开心吗?”

“……”这份该死的亲切,他竟无法拒绝!

等到太阳落山,新月升起,季予终于在洗完澡之后换上了那一件很有年味的喜庆红裙子。她无力地叹息,想不明白她爸是怎么想的,她已经是一个有着一米七身高的十六七岁高中生,却还要穿得跟条红鲤鱼一样。以前小时候爷爷奶奶比较讲传统,喜欢让小辈们穿红衣,这能让人理解,到了现在,实在令人伤脑筋。

顾笑的新衣服还好,是一件红色的外套,比较配他。顾笑一看见她,就跟见了新奇事物一样,绕着她看了一圈,啧啧赞叹。

她漠然:“别看了,不好看。”

“不啊,特别好看,你要是再画个可爱点的小孩子的那种妆,就可以去当年画娃娃——抱着的那条红鲤鱼了哈哈哈~”

“闭嘴。”她面无表情地去桌上拿起那一沓试卷,“你也去拿你的。”

“拿作业干嘛,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吃年夜饭欸?”

“知道,拿上。”

“哦。”他抱着他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试卷,跟在她后面走,“你帮我叠的太好了,我都不敢信这是我的试卷。”

“嗯。”她等他走出房门,将门虚掩上。

他提醒:“门还没关好啊。”

“不关,这样就好,留个门缝,你也去把你房门像这样打开。”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下楼后两人把作业放在客厅的桌上,然后被叫去吃饭。

吃过饭后,奶奶打开电视看春晚,爷爷则在检查他们的作业。

顾笑坐在季予旁边恍然大悟:“原来是给爷爷检查的啊。”

她点头没有多说。

爷爷第一个看的是季文烊的作业,脸色不太好,翻了几页就扔回桌上,前后拿起季子侃和季沅茞的作业看,脸色缓和许多,还夸了两句不错,让这两兄妹欢欣鼓舞,二伯二伯母也笑意盈盈。

季予转头看大门外,有许多亮闪闪的灯在发彩色的光。季嬴川说他让人装饰了院子里的花木,在晚上彩灯比不会发光的灯笼好看,让她等会儿出去看看。

检查完季予的作业,爷爷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顾笑心想季予就是这么讨阅卷老师喜欢的。最后是顾笑的作业,顾笑目不转睛地注意爷爷的表情,他能感觉出来,爷爷还挺高兴,挺赞赏他的,他开始期盼爷爷开口夸奖他,只是爷爷赞许地点点头,检查结束也没有说话。

他有点期待落空。

好在奶奶及时拿来一点礼物,才让顾笑有点安慰。奶奶手拿好几串用红绳穿上百枚新铜钱才穿成的鲤鱼与如意,分发给小辈。

季予因为穿得就像鲤鱼,干脆挑了一条铜钱鲤鱼,顾笑也跟着她选。她拿着铜钱鲤鱼,想起来还要出去看看。

“季予,你说奶奶为什么要给我们铜钱啊?这有什么寓意吗?”他戳了戳她手臂。

她还在看院子里的布置,有些失神。矮树上挂满彩灯,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如梦如幻,仿佛这就是今晚没什么星星的原因——因为星星都跑到院子里来了。

她回过神来,自觉地略一点头,然后看着他等他再问一遍,她才回答:“每一串铜钱都有百枚,编成的形状也是吉利的,就是取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意思。应该都是奶奶自己穿的。”

“那这可珍贵了,我得好好保存才行。”他瞬间像得了稀罕宝贝似的,爱不释手。这样有心意和珍藏价值的礼物,他都忘了有多少年没收到过了。能被爷爷奶奶一视同仁当成亲人的感觉,令他很开心,这种亲人都在身边的喜悦感,久违了。

“嗯。”她点头。

回到房间,门已经是被重新关好了的,季予开门就看到灯还亮着,枕头旁边放置了橘子和荔枝。很快顾笑也拿着橘子和荔枝过来,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简明道:“爷爷奶奶放的。”

“我明白了,所以你刚刚让我先回我房间看这个对吧,放橘子和荔枝是什么意思?给我晚上饿了吃吗?”

“压岁果,图个吉利而已,你要吃现在也可以。”

他看了看手里的水果,倒是没动,想等回房间的时候拿回去放在原位,放一晚上。

“你爷爷奶奶真好,这么讲究,我从来没觉得过年有这么有意思过。我家以前人比较少,有点冷清了。”甚至撑不起年节要的热闹,现在就连那个给了他全部父爱让他无忧无虑的人都不在了,这样一想,他有点感伤。

他轻声说:“真想以后都在这过年。”

“顾笑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是差不多的。”她原本就是喜欢冷清的人,她自己住,也并不常回来这里。总体来说,这里很好,也不是每回都有人找她麻烦,惹她不快,是她自己不愿体会感情。情这种东西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一样劳形伤神,她已然畏惧精神负累,恨不得再走开一点,任谁也逼不了她。

可她要躲开的,是他渴求而奉若珍宝的。

“那你把你不想要的分我一点好不好?”

他好似在祈求,无端地招人心疼。

她一时被他眼神触动,下意识就想伸手去安抚他,觉得不太好又把手移到身后说:“已经分给你了,不是一点,是和我同等的一份。”

“谢谢。”他很是郑重地道谢,“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年的最后一天,你有没有特别一点的话要对我说啊?”

“谢谢你的莅临,给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了一段热闹的日子。”

“怎么听起来像是你从网上找的分手文案改的,有点敷衍了吧?”

“……没注意是什么文案,可能……”虽然确实是她化用网络文案的,不过他还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是贵宾一般的莅临,不是过客一样的出现;是欢声笑语打动人心的热闹,不是嘈杂喧嚣毫无意义的吵闹。

“那你得重新说。”他一心大,就没怎么想要抠字眼,因为在那一句上他感受到了敷衍。

“那我只有平安喜乐四个字,不够就加个万事如意,还不够就没了。”

他撇撇嘴,勉为其难道:“万事如意……那就勉强够吧。真是羡慕命题作文,可以让你写八百甚至一千字感人肺腑的话,我只配得到你的敷衍。”

“别开玩笑了,什么感人肺腑,小时候的说过最大最多的谎就是瞎编乱造的记叙文,”还写了不少都是家庭美满和睦其乐融融,可不就是瞎编乱造,她也无奈,“长大了写的议论文里的论点,有些我自己都不认同,总之就是那么个论法。都算敷衍,我至多也是一视同仁。”

“哦,那行吧,原谅你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手握成拳伸到她面前才摊开,“呐,给你。”

他的掌心上躺着两块糖。

“榴、榴莲糖?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为什么还要给我这个?”她眼神充满抗拒,记得这家伙喜欢搞特殊,所以“一视同仁”估计还不能让他满意。

“因为有个词叫流连忘返呐,白痴,呐。”见她不动,他手往她面前送近几分。

她无言地拿了一块,榴莲糖味道还能让她接受,利落拆下糖果包装扔进嘴里,也不难吃。流连忘返么?那得多喜欢吃,得吃多少,才能到这个程度?

“是不是觉得还挺好吃,我就说嘛,还得靠我带你尝试你不敢尝试的新鲜事物。”

“嗯。”果然妥协退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突然有点饿了,我好像吃少了点什么,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吃炒年糕!”他一拍手说。

“别看我,我可不想炒,你找季嬴川去,他要是不肯,你就随便吃点好了。”她叹了下气,她还是不喜欢榴莲糖,重点不在难不难吃,而是她向他妥协了。

顾笑一溜烟跑了。半小时后他端了一碟炒年糕,只拿一双筷子边吃边走回来。见她坐在窗口的矮桌边,走过去放下碟子,挨着她坐下。

“太香了,我就先尝了一下,你要不要吃?哎呀忘了给你拿双筷子了!”

他不说,她还以为他故意的。

“我再去给你拿一双。”

他正要起身,她拉住他说不用。

“你真的不想吃么?”

“我不饿。”

“那好吧,那我只能自己解决了,季叔叔还担心不够两个人吃,就炒多了点,便宜我了。”

“嗯,便宜你了。”

他夹了一块吹过之后咬下一口,普普通通的炒年糕让他吃得满心欢喜,不知者可能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他赞不绝口:“太好吃了,这才是炒年糕,我家阿姨炒的,我总没有觉得多好吃,我爸不太会下厨,不过他炒的年糕就跟他炒得很香的鸡蛋一样,特别好吃。季叔叔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才说想吃炒年糕,他就亲自下厨给我炒了,太感动了!以后你也要对你爸态度好一点!”

“……一份炒年糕而已,不是说站在我这边?你居然投敌。”她哼了一声,“这就值得你感动了?这是他乐意也应该给你做的,他就是个当爹又当妈的命,他自找的。”

他的小眼神瞄了瞄她,不敢说话。他在吃东西,她又不主动找话说,他有点无聊,于是提到:“I like you,but just like you。我看了很多这句话的翻译,我想听听你的理解,你给我翻译一下这句话吧。”

“吃也不消停。”她记得这句话在网络上还挺有名,也有许多版本的翻译,“你以为我能翻译出什么高水平的东西来吗?”

“高低无所谓,我就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她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也没法结合语境揣测作者要表达的情感、用意,只能仅凭字面理解。

“我喜欢你,无关其他。就这么简单,很字面的意思。”

“我也是……”

“无聊的套路。不过,这只是一种乐观的解释,字面意思也不只有一种,按我理解,我觉得也可能是另一种比较悲观的译法……换种说法大概意思是‘对你的喜欢不足以被称为爱’,这听起来有点渣了。”

但她确实更倾向于后一种理解,把那点美好幻想扼杀,留下真实与清醒。有争议本身或许就表明这句话态度不明确,无异于对爱的不明确,那她就不乐意把它解读得太美好,但是顾笑……他应该会喜欢乐观一点的解释吧。

“渣得不止一点好吧,我对你就是第一种‘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恐怕你对我就是第二种‘只是喜欢,不是爱,不够爱’,就好像拿一句‘恋人未满只适合做朋友’来打发人。一直钓着我,你真是有够渣的!”

“哪有……刚刚那句我都没带主语。”

顾笑回想了一下那句悲观译法的翻译,还真是不带主语,甚至那句“只是喜欢,不是爱,不够爱”她也没有急于否认反驳,那就是间接承认喜欢他了?他一旦有这样的认知,才不管其他,重点只在“喜欢”这两个字里,这会儿他倒是自然而然地扣起字眼来了。

总算心里有点安慰,不过他还是想乘胜追击,继续控诉:“知道什么是渣女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就三条,你自己说说你占了几条?!”

完犊子,给他找着机会讲她了……

“……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是不接受的?”

“……算了,你还是继续钓着我好了,你可以不主动不负责,但绝不能拒绝!这是我作为舔狗的终极修养!”

“……”她无奈,只道他戏真多,到底是演上瘾了还是舔狗当上瘾了?

季予拿出手机,破天荒发了个朋友圈。在这大好的除夕当天,朋友圈里清一色的红火与喜庆,而她发的只有与除夕毫无相关的短短十个字——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没头没尾,虽然人都冒出来点赞,但不明所以。

顾笑第一时间点了个赞,想评论但是没敢,人就在面前,他也不敢口头表达,于是给她私发文字:姐姐钓我,别钓别人,我容易上钩【害羞.JPG】请务必满足我要做姐姐鱼塘里唯一一条鱼的愿望【mua~JPG.】

季予冷漠无情脸,打字回复:死变态,我比你年轻几个月。【呵呵.JPG】

顾笑:记得《涸辙之鲋》里那句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吗,你就是那条鲫鱼!!!我就是‘斗升之水’哼!

鲋鱼等于鲫鱼等于季予……

她抬头看他:“我谢谢你……”

我是你钓的鱼,也是诱你的饵。愿者上钩的前提是有个心甘情愿的垂钓人。所以谁钓谁还不一定。我也在钓一条鲫鱼,狭小的车辙不适合它,它一定需要我。——《顾笑的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