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乌鸦相亲满君楼 采花蜂仇杀衡阳郡
却说小烟见哥哥要逼自己去茶楼相亲,当下紧皱眉头,苦着面色,说道:“我还不想嫁人,哥哥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柳如风道:“不要这样疑神疑鬼,如此天赐良缘,岂能白白错过?”小烟道:“那你是对他很满意了?”柳如风道:“同窗好友,知己知彼,当然是不会错了。”小烟道:“你喜欢他,可是也不能擅自替我做主啊!哥哥竟然把我当成一笔买卖了,我一点也不服气。”柳如风道:“你在胡说什么?”小烟道:“等我二十岁才能谈论这些事。他若有心,干嘛不等上几年,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啊!”柳如风道:“他如今都快而立之年了,岂能空等?婚姻是何等大事,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你若是不听话,那我可就被你气死了。”小烟耸着眉目,无精打采,懒洋洋道:“那我也要去问一问嫂嫂,请他来做主。”柳如风道:“我做主就行了,问你嫂嫂干什么?”小烟大声道:“长嫂为母,干嘛不许我问?不做亏心事,不怕我问话。”
柳如风道:“明日清早,我带你去。”小烟道:“我知道满君楼在哪里,我自己去就行。”柳如风道:“哪有女孩子自己跑去相亲?我不在旁边看着,谁知道你去了没有?你只管打扮漂亮一些,给我长点脸面。”小烟瞪着杏眼,问道:“你真要去?”柳如风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废话?”小烟哀叹道:“这是你逼我的,我也是无可奈何了。”柳如风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要唉声叹气。”小烟流泪道:“都是哥哥不好,一天到晚挑三拣四,处处对我指责抱怨,天才都被你压成木马了。若是爹娘都在,他们都很爱我,才不舍得让我嫁人。”
柳如风上下看他,哂笑道:“还说自己是个天才,不是哭就是闹,像个野丫头一样。”小烟啜泣道:“亏你还是我哥,一点也不体贴人,还不如嫂嫂对我好呢!”文君后堂走来,问道:“都怎么了?”小烟指道:“哥哥逼我嫁人,我不答应,他就要把我赶出门去,不让我回来住。”文君看着丈夫惊愕。
柳如风道:“休听这个丫头胡扯,我几时这样说过?”小烟道:“那你还要逼我去相亲?”柳如风知道这个妹妹性格怪异,说起话来无边无际。若是纠缠上了人,芝麻小事也会变得天崩地裂。就起身道:“我没空说那些废话。文君,拉去好好教导。”小烟指责道:“你才需要训斥,大男人就知道欺负弱女子。爹娘要是知道,你这样对我苦苦相逼,今天晚上一定会来打你。”柳如风头也不回,大步出门而去。
文君道:“小烟,你哥是个急性子,平日庄上事务繁多,应酬也多,有时心情难免低落,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小烟道:“他刚才还夸我有才华,一转眼就变脸来欺负人了,真是莫名其妙。”文君笑了一声,拉着小烟走去房间。
翌日,柳如风、老陈、老白吃罢早饭,坐在大堂里喝茶闲聊。老陈问道:“如风,你今天要去办什么事吗?”柳如风道:“也没什么,等会带丫头去茶楼相亲。”老陈惊讶道:“小烟要去相亲?那就是要嫁人了?”老白唏嘘道:“不对,小烟天真浪漫,活泼好动,他不会想着嫁人的。”柳如风道:“把这个丫头早早嫁出去,庄上才会安宁,也省得别人在背后闲话。”老陈、老白摇头叹气,满眼都是不舍之情。
柳如风疑惑道:“叔叔为何这般脸面?”老陈道:“十几年来,我们看着小烟长大,当然舍不得了。小烟活泼好动,胆大俏皮,闹得庄上气氛欢悦,那也没什么不好。”老白道:“小烟要是不在庄内,就算得到清静,也会失去乐趣。”柳如风默默饮茶,思考这话。
房间里,妆台边。文君、小翠给小烟梳理打扮。他一身华丽衣裳,发上镶金嵌玉,起身一看,美得让人惊艳。文君笑道:“小烟,你可真是一只凤凰,太漂亮了。”小翠鼓掌道:“小姐好美,就像公主郡马一样,华贵优雅。”文君笑道:“郡马是男的,郡主才对。”小翠捂嘴嬉笑。小烟苦脸道:“可我就要嫁人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像掉进深渊一样。”小翠听了这话,想起快乐时光即将消逝,心绪也变得惆怅。
文君道:“不要这样失落。相亲是相亲,嫁人归嫁人,这个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小烟惊讶道:“嫂嫂是说,我还有选择余地?”文君道:“当然了,小姐出嫁,哪有这么随便?你只是去看看对方人品相貌而已。能成则成,不成作罢。所以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是去玩耍好了。”小烟心头放开了,脸色吃蜜也似欢喜,吐气道:“听嫂嫂这么一说,那我就放心了。”小翠得知小姐不是嫁人,也喜得蹦跳起来,拍手庆幸。
文君道:“小烟,相亲固然不是十分重要,那你也要以礼相待,给人留下一份好印象,别把场面给弄僵了。到时你哥又要发怒。”小烟笑眯眯点头。文君道:“若在你哥面前,千万别说是嫂嫂教你,不然我就倒霉咯。”小烟欢喜应允。
文君挽手道:“跟嫂嫂来,带你去给叔叔们瞧瞧,让他们也夸一夸你。”小翠喜滋滋跟在小姐身后。
三人走去大堂,老陈、老白看得欢喜,一片声赞美小烟。柳如风喝采道:“这才像个大家闺秀。如此精心打扮,才算不辱没柳家门楣。”文君道:“小烟做了公子,便会风靡万千少女。做了姑娘,又会有千万男子追求。玉郎佳人,随意变换。就算潘安在世,西施复出,那也自愧不如啊!”庄内人等,无不欢笑称赞。小烟道:“那我就做双面人,一面潘安,一面西施,这样就两全其美了。”柳如风正言道:“如此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你也不嫌丢人。”小烟撅嘴不服。
原来小烟虽是女儿之身,却自幼娇生惯养,性格开朗,胆大俏皮。爱与城里那些闲人等交往。日常只是以男孩行头出没在三街六市,一副风流俊俏模样,竟无人看穿。城中百姓只知道他来自柳家庄,却不知晓小乌鸦是个姑娘身。
小烟埋怨道:“真是有点麻烦,又是镶金嵌玉,又要胭脂水粉,很不让人舒服。我觉得自己投错胎了,我应该是个侠客才对。”柳如风道:“女娲造人,自有伦理。女儿身又有什么不好?连你嫂嫂也自愧不如,你还贪心不足?”小烟道:“哥哥骗人,我哪有嫂嫂那么美丽好看?”文君年岁比丈夫还大两岁,容颜早熟,便笑道:“你哥没有骗人,嫂嫂年长,花季之年早就过了,当然没有妹妹漂亮啦!”小烟道:“我就说嘛!哥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能娶到嫂嫂,这是他的福气,他还一点都不晓得珍惜。”柳如风二十三岁那年成婚,与文君做了多年夫妻,膝下却无子女。经得小烟这般一说,挑起女人心中落寞之心。文君默默无言,返身走去房间。
小烟只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问道:“嫂嫂怎么了?”柳如风道:“都是你在胡说,把他气走了。今天出门要老实一点,不许在外人面前胡闹。要是丢了柳家颜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小烟不服道:“你又吓人。若是逼急了,那我就去跳楼。反正活着也是受气,太憋屈了。”柳如风道:“你还受气,我倒享福了。”小烟道:“哥哥就会欺负人,我是妹妹,你还要这样待我,好不过分。”柳如风道:“那我要怎样待你?要把你背起来吗?”小烟道:“记得小时候,你还待我不错,经常一起去外面游玩,现在一点都不好了。要不是我内心强大,肯定会郁郁寡欢。”
柳如风懒得争论那些言语,见他正在左右走动,便指道:“慢点,不要走来走去,模样太难看了。”小烟道:“那该怎么走?请你示范一下,我学着做便是。”柳如风哂笑道:“你自己就是一个姑娘,还敢叫我走给你看,我一巴掌给你抽过去。”小烟道:“你又不说,我怎会知道?”柳如风道:“当然是一步三寸,慢慢走来。像你这么东倒西歪,别人一定会耻笑。”小烟道:“一步三寸,就像病西施一样。倒不如像个放开脚步,这才自然洒脱。”柳如风唏嘘道:“我说东,你就说西。我说不行,你偏要说可以,你非要把我气死不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小烟道:“你是大庄主,当家作主。可我也是小庄主,又怎么能让我憋着难受?”柳如风呵斥道:“不要叽里呱啦。总而言之,你今日不能蛮横任性,更不可以自作主张,一切都要听从吩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休要争辩。”小烟见他生气了,便静下声来。
柳如风盯看着他,冷笑道:“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暗里使坏,玷污了柳家声誉,看我不给你吃杨梅。”小烟好奇道:“现在都入冬了,哪里还有杨梅?”柳如风道:“这有。”便将五指一钩,往他额门轻轻敲去,扑哧一声,说道:“这就是杨梅,又酸又甜,你要不要多吃几个?”小烟揉着额头,问道:“我去看看也无妨,那得先说好了,要是那个郑杰看不上我,那就与我无关了。”柳如风道:“你是天生丽质,花季妙龄。他若敢说看不上你,我当场就要把他丢下楼去。”小烟拍掌道:“这是哥哥说的,可不能赖账。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掉。”柳如风闷叹一口气,钩手作了印证,权当留个证据。小烟又道:“小翠,你要做个见证,全部记下来,以后要留做呈堂证供呢!”小翠惊叫一声,又喔了一声。
三人妥定言语,出门前往满君楼去。小烟要坐轿子,柳如风哪里肯让,只要骑马而行。小烟穿了一件紫色绣裙,外披一领青袍。发上镶嵌金叉,手腕套着玉环。五尺玉躯,花季少女,真为人中凤凰。兄妹都有龙颜凤姿,一路穿街过巷,行人无不倾目注视。小烟从不曾以女儿妆颜行走街市,如此打扮之下,倒也无人认识。小翠也打扮整洁,穿着一领青衣,扎着发辫,给小姐牵马引路。
柳如风道:“这样不挺好的。”小烟道:“一点也不好,羞死人了。”柳如风乐呵呵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怪星下凡。平日你到处游魂浪荡,也不觉得羞人,怎么今日却知道羞了?”小烟道:“平日我是二庄主,今天却是小姑娘,这能一样吗?要不是兄长逼着我来,我才不肯这样做。”柳如风道:“你倒还怨上我了。”柳如风道:“亏你还知道我是兄长,嘴上说得倒好听。”小烟撅嘴一笑。
三人慢悠悠来到满君茶楼庭院,翻身下马,走到一间厢房门外。里面徘徊一个白俊儒雅书生,衣履清爽,斯文清瘦。那人便是郑杰。听得敲门声起,前来开门迎请,端正作揖施礼,笑道:“郑杰见过兄长,见过小烟贤妹,快请上座。”小烟见他对小翠视而不见,心中不快,就指道:“他叫小翠,是我妹妹,你为何不给他见个礼?”郑杰也是机灵,不假思索,就作个长揖,拂手道:“小翠姑娘也请入座。”小翠慌忙还了一礼,站在小姐身后。
柳如风笑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礼就免了。”回头指道:“小烟,快来给你郑二哥见礼。”小烟羞答上前,起手倚个万福。郑杰也回了礼。柳如风道:“这就是劣妹小烟,虽说年满十六,却是初省人事。礼若不周,贤弟勿怪。”小烟拉扯衣袖道:“哥哥,你刚才说过礼数免了,现在又反过来说我礼数不周,这叫前言不搭后语。”柳如风怪眼道:“你倒会捉弄字眼。”三人落座桌前。
郑杰打量小烟面目,顷刻被他芳容所迷,夸赞道:“贤妹真有西子沉鱼之容,昭君落雁之貌,堪称一等妙佳人。”小烟听得一脸惬意,笑道:“你倒会说好话,让人听得高兴。”郑杰道:“真心之言,绝不敢弄虚作假。”小烟道:“那是当然,整个潇湘,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柳如风笑道:“郑二哥夸你,你不谦逊自检,反倒自夸起来了,这样很不像话。”小烟纳闷道:“难道我刚才说得不对?”柳如风点头道:“说得太对了。”众人都笑。
片刻,小二萧五贵敲门而入,端来一壶茉莉香茶,几味瓜果、酥糕。正要退出,不经意看见小烟颜面,顿时惊讶道:“小乌鸦?”众人眼睛看着小烟,又看着小二,皆一片愕然。小烟挥手道:“我不是小乌鸦,你认错人了。”原来小烟以往空暇之时,曾来此楼说书。他为人胆大随意,与小二们混得熟悉。故此别人不认识他,萧五贵却能一眼认出来。
萧五贵又看着小翠,指笑道:“他是小橙子。”二人低头闭眼,羞得不敢作声。柳如风见这小二言行无忌,自作主张,呵斥道:“店小二,你吃了豹子胆,怎敢在此胡说八道?”萧五贵慌忙告罪:“您是柳大庄主,小人自是认得。小人适才错认了人,请大庄主恕罪。”柳如风取出一贯钱与他打赏,冷眼道:“这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候着,叫你时便来,不要无端进来搅扰。”萧五贵谢过赏赐,退出厢房后,嘴里仍在嘀咕:“他就是小乌鸦,还有小屁精,我没有认错人。”原来这厮也是一个人精,眼睛一溜,想到了一个歪主意,暗暗点头盘算。
房间里,经那萧五贵这般一闹,小烟就把头低着,不敢抬起来。柳如风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笑道:“小妹头回出门,有些胆怯害羞。郑兄与小烟初次相会,必有话聊。这里并无外人,可直言不妨。”郑杰正要说些解围之言,楼下街道却传来一阵打闹之声,人喊马嘶,似有一场暴动。
小烟是个好事之人,见有热闹看,心似欢雀起舞,就站起身来。柳如风嘴里嗯了一声,将他手臂拖住,问道:“你干什么?”小烟指道:“我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柳如风皱眉道:“一个小姑娘,看什么热闹?不怕郑二哥笑话?”小烟道:“郑杰要是不喜欢,他不看便是,我却想看。”柳如风瞪眼道:“你个丫头,不会叫郑二哥吗?”小烟道:“郑二哥?感觉有点拗口。还是叫名字随和一些。”郑杰挥手轻笑道:“无妨,无妨。叫我名字确实更能随和。”小烟道:“哥哥你听,郑杰都这样说了,那我还假装客气什么?”柳如风啐道:“不要贫嘴。”小烟眼睛只顾去看窗边。
柳如风正待指教,听得厢房门外一阵脚步急促。房门猛地被人敲开,撞进一个公门捕头。那人见了柳如风,作揖道:“庄主休怪,老李有件要事相求,故此莽撞了些。”柳如风道:“李大哥有话慢说,不必心急。”李捕头道:“外面有个江湖恶盗,名叫云豹,绰号采花蜂。此人丧心病狂,昨夜四更之时,杀害了吴员外夫妇性命,又在城中放火。如今被知府大人下令捉拿。在下不敢怠慢,连夜出公拿人,却不想此贼凶恶猖狂,异常骁勇。衙门先后出动五十名公人,却被他杀伤了大半,极难捕获此贼。听闻柳庄主在此消遣,故此特来求助。还望庄主大义为重,拔刀相助,为我衡州除掉这个祸害。”未及柳如风回话,小烟却先道:“李哥哥说错了,我哥只会剑术,应该说拔剑相助。”李捕头事急,即刻改口:“还请柳兄拔剑相助。”小烟捂嘴偷笑。柳如风道:“我们在谈论正事,你乱插什么嘴?”小烟就与小翠走去窗边,看着楼下大街。
柳如风问道:“那恶贼现在何处?”李捕头道:“过不一时,此贼便要经此逃离,故而先来通禀情况。”柳如风道:“在下必尽微薄之力,在此等他便是。”李捕头道:“如此甚好。”二人走去窗边查看,只听楼下喊杀之声由远至近,入耳清晰。李捕头道:“庄主请看,此贼果然来了,好不狂妄。”柳如风盯着街道,只见数十个步、骑官兵正在追捕云豹,弓箭刀枪如蝗扑来。云豹毫无畏惧,边打边撤。他若想逃走并不难,却故意走走停停,撩人性急。因此官兵也都恼恨他,拼命来捕。云豹使根短枪,身手矫健,游刃有余。街道两侧一片混乱,打翻无数货摊,百姓急于逃窜。跌倒磕伤者,不计其人。
柳如风见他气焰嚣张,大怒道:“此贼分明是欺我衡阳无人,竟敢这般恶意挑衅。”小烟见闹事者却是山下那人,不禁捂嘴吃惊。柳如风道:“烦请郑兄照顾小烟,看我去力擒此贼。”郑杰揖手遵令。小烟笑道:“你还真听话,有趣。”柳如风呵斥道:“你老实点,不要胡闹。”窗台离石街有两丈高下,柳如风纵身跳落,拔剑直指云豹而去。
云豹打翻几个官兵,见有高手来袭,就把枪来迎。官兵见是本城剑客柳如风出手相助,尽皆欢喜,便围个圈子,把云豹堵在街心。柳如风施展生平武艺,一心出战。云豹也放开本事来斗。枪剑交锋,如狮博虎,似鹰斗雕。柳如风先发制人,一把宝剑使得凌厉。两边激斗五六十合,云豹力怯,遮拦不住。又斗至八十回合,云豹气力羸弱,颇有性命之危。他急忙卖个破绽,杀退官兵,夺路逃窜而去。柳如风在后紧追不舍。毕竟云豹如何逃脱这场厄运,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