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主题与变奏

　　　一

只有在古老的大树上

才能触摸到

祖先的圣灵

季节无梦——

神话已缺失很久了

所谓幻想，只是

在没有风景的地方

制造一点风景

而那些年轻的小树们

也只是一些

喜欢换换衣服穿的模特儿

可以看看

不能谈心

　　（日子如落叶纷飞

　　灵魂昏昏欲睡

　　生活是一盘反复复制的磁带

　　只有岁月的年轮

　　显得深沉）

而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冬天，在北方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雪夜里

你开始思考

关于家园的命题……

　　　二

是的，这是一种矛盾

——回忆和向往

　　获得和失去

　　超越和沉沦

以及生存的有无意义

以及石头与必要的水分

以及等等……

在生存的现实

我们无法完整

努力是必要的过程

从那张老旧的床上醒来

你总是要重整旗鼓一番

像雄鸡似的渴望歌唱

可面对的依旧是

墙边的灰尘和窗外

失去神性的黎明

　　（狂热而后孤默

　　死亡在每一分钟里发生

　　没有谁能扼住你的喉咙

　　你只是怀疑你的声音

　　是否早已失真）

废墟上开的花

只是破灭的象征

　　　三

便想起那个黄昏

在南中国海

在无名的小渔村

一种纯粹的安宁和温馨

使你蓦然止步

不再奔赴

骑士式的追寻

　　（只是静静地坐下

　　坐在棕榈树的阴影里

　　坐在菠萝蜜的幽香里

　　坐在海风舒展的呼吸里

　　摘一朵金黄的仙人掌花

　　作为手的饰物

　　作为某种祈愿的饰物

　　在薄暮中缓缓燃成

　　一束烛光！）

呵，神性黄昏

那一刻晚潮如圣乐轰鸣

那一刻在春天

在远离北方的某个海湾

在世纪之尾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

你这大海的异乡者

你这经历过干旱和严寒而来的

北方的老狼呵

如安详的醉兽

热泪奔涌……

　　　四

又一次——重新开始

挣扎是你的本能

也是你的宿命

你说：北方呵

那里有我的根

有我血液的源头

亲人和宿命

我该回去回去回去哟

去古老的河流和山脉中

找寻那曾经的辉煌

和圣洁的绿荫

或者自己栽种

像一个圣徒

怀着三千年的苦恋

让未来的子孙们

在你的树下

有一阵真实的感动

可今夜——主呵

你依然是两手空空！

　　（窗外风雪

　　带着嘲讽的口吻

　　重复你旧日的诗句——）

“没有故事

只有讲故事的人”

　　　五

那一种诱惑

再次临近

你开始白日做梦

梦那些流浪的日子

——一个人

　　一支烟

　　一种轻松……

　　（寻找过各样的门

　　选择过各样的门

　　最终明白了门的含义

　　你已不再年轻

　　而窗户的暗示变为狰狞）

宗教之年

临大海而重温

小溪之梦

家园的命题

解构为无核之云

　　（家园是诗

　　故乡是歌

　　有爱心和友情的地方

　　就有生命的乐土）

那么就走吧——

活得太累的时候

便不要再重复

风越吹越远

花越开越盛

无论是朝圣的钟声

平静的光荣

合理而又必要的修正

都不如换一副面孔

试一试

那块西西弗的大石头

　　是

　　否

你还能推动？！

　　　六

于是，今夜

在北方，在世纪之尾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雪夜中

你这经历过干旱和严寒的

老狼呵——

又如一只年轻的小兽

独自走出家门

　　（哦，阳光

　　沙滩，海风

　　以及不可知的命运

　　和漂泊者

　　无羁的歌声）

呵，这一个季节

重新属于陌生

春天的旅途上

没有老人……

1991·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