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飞翔,却带领读者遨游科幻的太空
改革开放的春风,让王志冲梦的风帆重新高扬。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像沙漠中行走了很久的人见到绿洲一样,经常匆匆奔向上海图书馆,他要把大好的光阴补回来,他要把昔日的理想重新实现,他开始继续他的翻译事业。自从在全国最具权威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民间故事译作之后,王志冲又翻译了大量外国民间文学,先后出版了《美人鱼三姐妹》、《波斯趣闻》、《假医生棒打公主》、《魔狼和伊梁娜》等民间故事集。
第二本小说集《犟孩子》的翻译颇费周折。为了一段与疾病有关的专用名词的准确性表达,王志冲特意来到华山路上的地段医院,和普通病人一样挂了号。他后背倚着墙,双手撑着拐杖,在医院的长廊上候诊。护士见他不方便想照顾他先就诊,他微笑着摇头,引来护士莫名的眼光。直到所有的病人都看完了,他才把译文病历拿出来,讲清缘由,和医生一起咬文嚼字,仔细研究。每翻译一本新著,王志冲都要将原著阅读数遍,让作品人物烂熟于心,再根据作品的价值和出版的可能来考量是否翻译。
王志冲说:“最快乐的工作就是翻译以未来世界小女孩阿丽萨为主人公的科幻小说,仿佛腋下生双翅,胸内跳跃童心,犹如导游,带领读者穿越时空,前往未来世界、太古洪荒,拜访尚未诞生或消亡已久的后人前人。”因此,他译成了第一本,就寻找机会翻译下一本。“这种感觉,真有如亲身经历一般。虽然我不能去游历祖国的千山万水,但漫游了太空和外星球。”因此有很多年,王志冲将翻译的方向锁定在科幻领域,以少年儿童为主要服务对象。他坦言自己不擅长翻译学术类和科普类的图书,因为缺乏丰富的科学知识作底子。只要能带领小读者遨游在科幻的太空,他便满足了。
在如春笋般涌现的十多种科幻小说中,王志冲特别喜欢的人物就是小主人公阿丽萨。这个孩子代表着自由、快乐和机智,总是能化险为夷,摆脱困境,建立奇功。王志冲还与原著的作者季尔·布雷乔夫之间有深厚的友情。“季尔·布雷乔夫是享有国际声誉的俄罗斯科幻小说家。我与他之间可谓至交,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书信不断,经常互通近况,彼此交心,我在翻译时遇到什么问题,他总是及时地给我鼓励和帮助。”王志冲讲到这里,一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王志冲最看重的译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1998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先后推出精装本、名著必读本等多种版式,至今印数超过二十万册。在翻译这部作品之前,他已翻译出版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少年版)、《活生生的保尔·柯察金》、回忆录和特写集等相关的作品。因为同病相怜,在翻译的过程中,他的感情十分投入,每每译至保尔经历痛苦而无效的手术时,他就联想到自己,由于体弱多病,医生竟然一次手术也不敢做。遗憾的是王志冲这时的体质更是每况愈下,每次只能起坐半个小时左右,加之脚背上的溃疡,严重时多年不能愈合,可想整个过程的艰辛和珍贵。
王志冲说:“但凡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读者,他们都记住了一句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给予人只有一次,应当这样度过人生:回首往事,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临终的时候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但是我却一再留意紧接着的两句简洁的话语:必须抓紧时间生活。一场暴病,或者一次横祸,都可能使生命终止。”
在微斜的桌面旁,在特制的靠椅上,王老腰背直挺,乐观谦虚,我们的交谈里一直伴随笑声。他的眼神和嗓音,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保尔式”的精神。虽然他一直笑容满面,但我依然发现了他偶尔悄悄禁不住要去抓一抓铁扶手。其实,他每次只能勉强起坐半个小时,时间已经超过,但王老仍兴味盎然地回忆那些逝去的往事,似乎这可以缓解他的疼痛。望着他和屋子里这些特殊的桌椅,望着坐在他身边已经陪伴了他半个多世纪的郑懿老师,我为这一幅真实而生动的画面感动。
王老看妻子的眼神还是有如初恋般的甜蜜,他心疼地拉着妻子的右手对我说:“你看师母的手指,都是帮我誊写书稿弄成这样的。”是的,我看到了,郑老师右手的食指向着大拇指方向弯曲,已然变形。我想,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因誊写书稿而变形至如此的手指了。
王老又诙谐地说,本来我只想活六十岁的,没想到快要八十岁了,赚了,赚了,呵呵……
临别,王老无法起身,示意老伴相送。在他俩传神的目光里,透出了这样一种心迹:在漫长的艰辛岁月中,我们都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彼此搀扶着、支撑着、鼓励着,彼此都是彼此的拐杖,彼此都给彼此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