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哈萨克族史学

第一节　哈萨克族及其史学萌芽

一、哈萨克族历史和史学

哈萨克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西部跨境民族，很早就生息在新疆北部及中亚草原。全世界哈萨克族有1800万人，中国哈萨克族2010年统计为146万人。中国的哈萨克族主要居住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阿勒泰、木垒哈萨克自治县和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以及甘肃省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和青海省部分地区。历史上哈萨克族主要从事畜牧业，现在大部分哈萨克族定居在城市。哈萨克族有自己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克普恰克语组的哈萨克语，属于黏着语类型。历史上哈萨克族曾使用过古代突厥文、回鹘文作为官方文字。中国的哈萨克族使用的是以阿拉伯字母为基础制订的哈萨克文。

关于哈萨克族名的由来，有认为“哈萨克”这一名称出现在十五世纪，也有认为“乌孙”是“哈萨克”的对音，还有认为“哈萨克”就是《唐书》记载之可萨、曷萨、阿萨的对音。目前学术界对第三种说法比较认可。哈萨克族名的含义，有学者根据民间白天鹅的传说，认为哈萨克为“白天鹅”之意或“顽强、坚强”之意，还有人把哈萨克解释为“战士”、“自由的人”、“脱离者”。

“哈萨克民族自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经历了起源时期之后，便进入了形成时期。公元六世纪至十二世纪，古代哈萨克部族先后经历了突厥汗国、突骑施汗国、葛逻禄汗国、克马克汗国、喀喇汗朝和西辽的统治时期。”[14]十三世纪至十四世纪，哈萨克各部大都处于金帐汗国统治下，少部分归察哈台汗国统治。十五世纪白帐汗国分裂为乌孜别克汗国和诺尕汗国。1456年，为了反抗乌孜别克汗阿布尔海尔汗的统治，加尼别克和克烈汗率领哈萨克人迁徙到楚河至塔拉斯河一带，建立了哈萨克汗国，并不断扩大自己的疆土和人民。哈萨克汗国的建立，标志着哈萨克族的初步形成。[15]十七世纪末，哈萨克大玉兹和中玉兹的一部分被迫臣服于西部蒙古准噶尔部，小玉兹向西迁移。1757年，清军追击准噶尔残部，中玉兹阿布赉汗、大玉兹阿布勒比斯汗以及小玉兹努拉利汗先后向清廷献马归顺。经清廷许可，部分哈萨克人迁回故地阿尔泰、塔城以及伊犁等地，安居繁衍生息。十八世纪中叶起，沙俄势力加紧侵入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中国属地，强迫中玉兹和小玉兹哈萨克人向沙俄交纳赋税和服劳役，哈萨克汗国瓦解。其后，沙俄强迫清政府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我国西部大片土地被沙俄割占，并要“人随地归”，侵占了原属中国的哈萨克族及其居住地区。此后，哈萨克族便分居在中国和俄国两国的领土上。

1944年，新疆爆发了三区革命，伊犁、塔城、阿勒泰三区维吾尔、哈萨克族等民族武装反抗国民政府统治。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哈萨克族经历了民主改革、社会主义改造以及民族区域自治和经济体制改革等历程，经济文化等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哈萨克族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神话和传说，其内容有对人类起源与哈萨克民族起源的认识，也包括对民族历史的记述。而哈萨克族长诗则保存着大量对哈萨克族历史事件的记述。哈萨克族人民十分重视对祖先的记述，其系谱口耳相传，现在所整理的系谱，包括公元七世纪到二十世纪的哈萨克族部落世系。同时，中原王朝历代史书对哈萨克族也有许多记载，尤以清朝为详。哈萨克族史学是我国少数民族史学非常重要的部分，也是中国史学史不可或缺的内容。

二、哈萨克族神话的史学意识

哈萨克族虽然有自己的文字，但它的历史主要是通过口耳相传方式传承下来的。哈萨克族神话和传说，反映出了哈萨克族人民对过往历史的记忆。这些神话传说大都讲述人类起源、英雄人物事迹、本民族发生的重大事件。我们可以将其看作哈萨克族史学的萌芽。

在哈萨克族神话中，创世神话占据了最为显著的位置，包括宇宙如何从一片混沌中分离，人类如何诞生，也包括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日月星辰、山脉河流、树林草地、虫鱼鸟兽等产生的过程。此外，还有各种关于宇宙的神话，如九重天的人类世界，七层地底的地下世界，十八层天的神仙世界；还有生长在大地中心，人类不可见的巨大杨树；还有用犄角顶着地球的巨大天牛等等。图腾崇拜亦即祖先崇拜的神话，都将人类的始祖设定为哈萨克先民崇拜的苍狼和白天鹅等动物，然后讲述这些动物幻化成人与人类繁衍出哈萨克族的故事。当然，这些神话分类并不明确，而是许多不同类型的神话相互渗透。

哈萨克创世神话主要有《迦萨甘创世》、《阔克阿帕》、《神与灵魂》、《腾格里创世》等。

《迦萨甘创世》神话分为《创造篇》和《斗争篇》两部分。《创造篇》讲述了创世主迦萨甘的创造活动。宇宙本是由火、水、风、土等物质构成的，浑浑噩噩，混乱不堪，是没有尽头、没有根底地流动着的深不可测的大河。迦萨甘创造了天地、太阳和月亮，“还要给大地创造主人。于是，就在大地的中心栽了一棵‘生命树’。生命树长大了，结出了茂密的‘灵魂’”[16]。迦萨甘用黄泥捏了一对空心小泥人，晾干后，就将灵魂放进去，创造了哈萨克的先祖阿达姆阿塔和阿达姆阿娜。“两个小人长大了，迦萨甘让他们俩婚配，他们前前后后生了二十五胎，每次都是双胞龙凤胎。后来迦萨甘又主持了他们的婚礼，男女共五十人，同胎的男女不婚，最后组成了二十五对夫妻。从此，人类便逐渐繁衍起来。二十五个男性后来发展成了二十五个部落，以后又进一步发展成为各个不同的民族。”迦萨甘同时“创造了一切有益于人类的其他动物，还创造了种种有益的草木虫鱼，并且给它们注入了灵魂，使它们都有了生命”[17]。在《斗争篇》中，迦萨甘与太阳、月亮并肩作战，战胜了恶势力的代表恶魔黑暗，给人间重新带来了光明。该篇还讲述了太阳和月亮的爱情故事，以及雨雪雷电等自然现象。从这则神话中，我们可以探析哈萨克族先民对宇宙和人类起源这一古老问题的认识。首先，在他们看来，宇宙由四种物质组成。哈萨克先民对于人类起源的看法，不局限于神创造了人类的形体，更要给予人类灵魂。神话对宇宙来源和人类来源的探求，体现了哈萨克先民强烈的寻根意识。其次，迦萨甘将五十个男女分别婚配，发展成了二十五个部落的神话，反映了哈萨克先民的社会—部族意识。最后，神话中人类创造者的迦萨甘不仅创造万物，还率领人民同恶魔斗争。这种对祖先无所不能的幻想，正是哈萨克族祖先崇拜的反映。

另一则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是《腾格里创世》。其内容是：“于天地未开之际，宇宙本是一片茫茫大水。腾格里神就从这大水里分出天和地，‘创造’了上、中、下，即天上、地上、地下三界。天上为水之源，地下为水之尾，大地漂浮在水上，由神牛用一只角支撑着。每当神牛将大地从一只角换到另一只角的时候，就会有地震和洪水。于是腾格里用巨石做钉子钉在四极，又说是用四座大山镇压住四极，大地才不晃动。按照神话里的说法，天与地最初很小，而且距离很近，后来天与地逐渐长大，天也越升越高，因此才有今天的天高地远。三界又有神树相沟通。神树顶通天界，神树根部通地下界。”[18]腾格里不仅是哈萨克族的创世神，在蒙古等很多民族神话中他也是创世神，可见哈萨克族先民与很多其他的部落民族之间的交往和影响。这则神话里还反映了哈萨克族先民对于对地震、洪水等自然现象原因的解释。

《阔克阿帕》讲述的是一位名叫阔克阿帕的女人造人的故事。阔克阿帕捏了许多泥人，在这些泥人中，诞生了一男一女两人，男孩叫“巴尔什克勇士”，女孩叫“巴尔什可公主”。阔克阿帕用牛奶喂养他们，两人长大婚配繁衍出了人类。巴尔什克勇士不惧严寒酷暑，总喜欢赤身裸体，所以被称为“贾郎阿什巴巴”。后来，为了搭救被卷入山洪的乡亲，他的泥身被水泡化，灵魂则变成天鹅飞走。所以至今哈萨克人还是习惯在危难之际祈祷：“愿贾郎阿什巴巴保佑！”这则神话折射出哈萨克先民对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的认识，女性创造人类，应该是母系氏族社会的身影，后来，男性祖先发挥的作用日益重大，并为了拯救民众献身，化成白天鹅而去，可知，这时已经变成了男权社会。在这则神话里我们还可以窥见哈萨克先民崇拜的图腾—白天鹅。

白天鹅和苍狼是哈萨克族先民最为崇拜的图腾。除了上述巴尔什克勇士化作白天鹅的神话以外，还有一个神话故事讲的是：远古时，有一位名叫卡勒恰哈德尔的身经百战的年轻首领。他在一次战争中失利，身负重伤，单独一人在戈壁上行走。当时正是炎夏，他极度疲乏和饥渴，躺在地上快要死了。突然，从天空的空隙中，飞下一只白色雌天鹅，雌天鹅给他滴了一口口涎，然后把他带到蓝色的海洋边。卡勒恰哈德尔喝了水，体力慢慢复原，创伤完全消失。那只白色雌天鹅脱下鹅毛皮，变成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卡勒恰哈德尔与这位少女结婚，婚后生下一个男孩名哈萨克。哈萨克后来生下三个孩子，长子阿克阿尔斯后裔为哈萨克的大玉兹，次子别克阿尔斯的后裔为哈萨克的中玉兹，三子江阿尔斯的后裔为哈萨克的小玉兹。由于三个玉兹都是哈萨克的后裔，所以三个玉兹的人们共同以“哈萨克”为自己民族的名称。[19]这则神话追溯了哈萨克族三大部落祖先，反映了其同源共祖的思想。白天鹅是哈萨克诸部的始祖母，是吉祥的象征，她出现在哈萨克族的很多故事里，体现了哈萨克先民对天鹅的图腾崇拜。

哈萨克族的各种创世神话无不表现出哈萨克族先民对人类起源和部族起源探寻的寻根意识；同时，在哈萨克先民的早期历史上就出现了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哈萨克先民对天体等自然现象的思考，虽然幼稚，但正是这些较为原始的想象，体现了哈萨克族先民思想认识的发展。

三、传说反映的哈萨克族史学萌芽

哈萨克族的传说内容丰富，可以分为氏族起源传说、社会习俗传说、乐曲传说、风物传说、史事传说、人物传说等。

阿拉什可汗的传说是流传最广的哈萨克族起源传说。在古老的年代，锡尔河畔有一位克孜勒·阿尔斯坦可汗，他拥有三十二个部落和五百名勇士。在一次征战中，可汗俘获了一个绝世美女，娶其为妻，不久美女生下了一个全身都是花斑的男婴。可汗和嫡妻视为不祥，将婴儿扔进锡尔河。一个贫穷的老翁捡到这个孩子并把他抚养成人。因为这个孩子身上的花斑，他被称为“阿拉什”。阿拉什智勇过人，可汗听闻后，想把阿拉什接回宫帐，但大臣反对，于是可汗赐予阿拉什一百个小伙子和牲畜牧场。此后两年，可汗每年都派一百人去往阿拉什处。这三百个小伙子跟随阿拉什四处征战，被称为“哈萨克”，其意是“勇敢的自由人”或“自由自在的人”。他们共推阿拉什为可汗，并划分了领地。乌孙率领的一百个小伙子分得了锡尔河上游，被称为“大玉兹”，意为大一百。波拉特率领的一百个小伙子分得锡尔河中游，被称为“中玉兹”，意为中一百。阿尔钦率领的一百个小伙子分得锡尔河下游，被称为“小玉兹”，意为小一百。如今的哈萨克族就是由这些自愿跟随阿拉什而联合在一起的三百个小伙子繁衍生息的。[20]

这则传说追溯了哈萨克族的起源及三个玉兹形成的过程，反映了哈萨克族同源共祖的思想。同时，它还叙述了哈萨克族祖先阿拉什非凡的成长过程，他智勇双全，战无不胜，反映了哈萨克族先民英雄崇拜的思想。

从哈萨克族传说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伊斯兰教的影子。相传安拉先创造了阿达姆阿塔，又用阿达姆阿塔的肋骨做成了一位名为哈瓦娜的女性。最初他们住在天堂，后来因魔鬼的诱惑，违反安拉的禁令，被逐出天堂，在世间靠劳动度日。也有传说载，他们是受安拉之命留在喀兹库尔德山唯一的一对未遭洪水淹没的夫妇，他们生育的孩子繁衍出了人类，哈萨克族即他们的后裔。神话显示，阿达姆阿塔与阿瓦娜是伊斯兰教传入哈萨克族民间，并与哈萨克族人类起源古老传说结合，被哈萨克化后的造人神话。与之类似的还有哈萨克族宗教神话《马鬃桥》，马鬃桥被人们看作神话中人死后其灵魂赴另一个世界的必经之桥。

在哈萨克民间有一则广为流传的《白狼》的故事[21]。故事说，一个年轻人同一只漂亮的白色母狼相遇。按照事先约定，在四十天里，年轻人必须尊重狼，容忍狼的一切残暴行为，不得流露出丝毫恐惧、嫌恶的情绪。年轻人做到了。于是，狼化为娉婷少女，做了年轻人的妻子。依靠这位贤淑的狼妻，年轻人有了许多牲畜，过上了富足生活。故事中，狼被视为与苍天有关的神物，狼作为会带来财富、幸运及勇气的对象受到崇拜，反映了哈萨克族自古以来就过着游牧生活。在同哈萨克族源相关的古代氏族起源传说当中，突厥人的起源传说对哈萨克族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例如，突厥乃蛮部就有母狼救了该部唯一幸存者垂死的巴特尔，一起过起夫妻生活，子孙繁衍，乃蛮人重新发展起来。[22]这则传说显然同古代突厥人的狼起源传说相通。

综上我们不难发现，从神话到传说，哈萨克族先民的意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开始探讨人类起源逐渐发展到追寻部落发展形成的轨迹，把关注的对象从神的身上逐渐转移到了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