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元明清时期纳西族史学
一、纳西族历史和纳西东巴经的史学价值
纳西族的先民与汉代称“牦牛夷”、晋代称“摩沙夷”、唐代称“磨些蛮”的部落有密切的渊源关系。三世纪初,越雟郡定笮县(今四川盐源)已有“摩沙夷”居住。八世纪末叶,在今丽江、金沙江流域和盐源雅砻江流域也有磨些蛮的分布。从三国到唐初的数百年间,雅砻江以东的纳西族先民逐渐向西南迁徙;盐源以西金沙江流域一带的磨些族亦逐渐聚集于丽江地区并繁荣起来。定笮地区的磨些部落,在唐代曾有一部分渡过金沙江,向南进入洱海东部今宾川一带建立了“越析诏”,亦称“磨些诏”,为当时洱海地区六诏之一。唐朝扶持六诏中的蒙舍诏统一了其他五诏,建立南诏政权,使其成为一个强大的地方势力来牵制兴起的吐蕃。今丽江、永宁一带成为南诏、吐蕃角逐之地,先后为吐蕃、南诏所统治。1253年,蒙古征大理,由丽江东境渡江,木氏祖先麦良迎降,被授为茶罕章(丽江)管民官。1276年云南行省置丽江路,设军民总管府,麦良子孙世袭总管。明初,纳西族首领木得被授为世袭丽江府土官知府,统治纳西族和附近各族人民。清雍正元年(1723),丽江地区实行“改土归流”,世袭丽江土知府改为流官知府,木氏由世袭土知府改为土通判。
纳西象形文字产生于一千多年前,最初为东巴教徒传授,用于抄写《东巴经》,故亦称为东巴文。十三世纪初年,又创造了一种表音文字,叫哥巴文。《东巴经》卷帙浩繁,是纳西族的宗教经书。内容涉及古代纳西族政治、经济、军事、历史、天文、历法、医学、冶炼、教育、文艺、哲学、伦理、宗教、语言文字和风俗民情等诸多方面,研究价值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一)《东巴经》中蕴藏着丰富的纳西族关于开天辟地、宇宙形成、人类及万物起源的原始神话传说,反映了纳西族先民对宇宙天地的构成、运动变化方式以及人类起源、生命存在形式认识的朴素唯物世界观和自然辩证观。《东巴经》称,是光、气、音、白露等物经过“摇晃而又震荡”形成万物,产生人类。《崇搬图》开头叙述道:很古很古的时候,混沌未分的天地,摇晃又震荡,先有隐隐约约的天地,再有日月、星宿、山川、树木、岩石、水渠的象征,随着天地的变化,然后产生了人类。这些记录对研究纳西族先民早期的哲学思想有重要参考价值。 (二)《东巴经》中许多经书都讲述了纳西族古代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如东巴古籍《猛厄绪》中,讲述女性是血亲婚配的罪魁,而男子则以深明伦理的形象凌驾于女子之上,反映了母权制到父权制所发生的巨大社会变革以及由此引起的意识形态的深刻变化。在《创世纪》中,从九弟兄七姐妹互相配婚的血缘家庭群婚制到崇忍利恩找到衬红褒白的对偶婚制的发展变化过程,是研究纳西社会状态变化和婚姻形式变化的重要历史记录。在《鲁般鲁饶》这部描写爱情悲剧的叙事长诗中,也记述了纳西族的迁徙历史和社会形态的变化。从其记载中可窥见纳西族先民三世纪后从居住在定笮而后迁往金沙江上游地带的社会生活,印证了汉文史志关于纳西族迁徙发展的记载。另外,广大纳西族劳动人民集体创作的《创世纪》,是一部描写纳西族人民开天辟地、与大自然搏斗、歌颂劳动、反映男女忠贞爱情的著名的长篇史诗。
二、纳西族史学的开山作《木氏宦谱》
明代,撰著体例初步定型的《木氏宦谱》可谓纳西族历史上第一部具有自觉意识的史学作品,同期也诞生了一些木氏创作的历史性诗文。
《木氏宦谱》是木氏土司的家谱,以传承而言,从一世爷爷一直记至当前的三十五世木志平。2001年云南美术出版社据手抄本影印的《木氏宦谱》,真实反映了《木氏宦谱·文谱》和《木氏宦谱·图谱》这两部手抄本的原貌。
按《木氏宦谱》的记载,木氏的先赋地位至迟从元初就已确定—世袭土官,代代相承,反映在家谱、传记里的历代土司事迹也不免有明显的模式化笔法。以十八世土官木青(1569—1597)为例:“(木)旺之嫡长。继父职。未袭之先,万历二十年,云龙州力苏抢五井司提举皇盐作耗,奉总兵官征南将军太师黔国沐武靖公昌祚及两台明文,亲领兵征进,杀获八十三级,蒙奖花牌、表里。二十四年,保勘袭职管事。二十五年,顺宁大侯州逆叛,助饷银四千。三十四年,以子追赠,给义字二百八十四号诰命一道,授中宪大夫。正妻罗氏春,授□恭人。天启七年,奉钦追锡罗氏,准建坊牌扬褒。崇祯四年,以子追赠二品,给外仁字四号诰命一道,授封通奉大夫、布政使职衔。正妻罗氏追赠为夫人。翁生隆庆三年己巳八月朔八日亥时,于万历二十五年丁酉十月十五日宾天。正妻阿室加,官名罗氏春,系兰州罗知州女,诰封夫人。生一子,曰寺,继父职。”[64]袭职、平乱、嘉奖、受封、土司联姻、夫荣妻贵、父尊子耀,这几个要素构成了历代木氏土司生平共有的叙事结构,角色获取完全是一套既定程序。《木氏历代宗谱》碑则为《木氏宦谱》的简本,从唐武德年间的始祖叶古年一直讲到几位四十一世的子孙。
与之相应,十四世土官木公(1494—1553)曾写下《自述》表明木氏的忠心:“汉唐宋元世,历宦岂须夸。腰系黄金重,诚心报国家。”[65]《自述》里的金带虽属洪武恩赐,但细细琢磨,这里的“国家”不宜视为明朝的代名词,实际指的是一个具有弹性的概念—中原王朝,无论是望风归附的麦良和木得,还是被吴三桂逼压的木懿,这一角色的演绎丝毫没有失败的插曲。识时务、识大体是家族价值观濡化下的个人选择,此间家族的存续和地方的利益隐然是最切要的。十五世木高(1515—1568)所写《石鼓木氏纪功刻辞·大功大胜克捷记》就说:“功不著不足以成名;德不显不足以立身。盖功,忠于君也;德,孝于亲也。惟忠可以懋功;惟孝可以懋德。贵而能忠,保其世爵;富而能孝,守其世官。四海中外,忠孝大节,卓为天下轨。由于是,福祚光辉,荣华绳继,世不歇矣。”[66]木公于明嘉靖七年(1528)所写《建木氏勋祠自记》[67]中就说:“(木氏家族)自汉、唐、宋、元,迄今明朝,其间为诏、为公、为侯、为节度使、为宣慰使司、为茶罕章、为宣抚司、为参政、为知府,皆出自国家优典。”[68]
上述作品难免有溢美之词,但其中内容多是明代丽江人事的真实写照,史料价值自不待言。在“光宗耀祖”的常识性价值判断和相应的“蝴蝶效应”群体认同之外,如果我们做一历史的想象不难发现,每一代木氏土司无疑都希望他们的战功和荣衔能世世代代荫庇子孙,同时丽江的安宁又能巩固其角色和地位,这自然是一种积极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