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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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谒九华山

古刹夜惊魂

九华山,是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宝地。

3月9日,我们来到这座名山,到达时已是黄昏时分。九华山不是很大,它的山形秀丽,青山环绕,但都不是很高,一眼就能望到山顶。除了庙宇以外,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建筑。远远望去,它们巨大、古朴、威严。有一座庙宇在山的最高处,据说那是“肉身宝殿”,里面有多年不腐的老和尚金身,供人瞻仰拜谒。山下面也有许多庙宇,它们大小不一,都修建得各有特色。在山脚下、半山腰,还有许多小小的白色徽式小平房,那都是尼姑的庵堂。房屋上面飘散着袅袅炊烟,显得异常宁静与安详。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暮鼓晨钟、青灯古佛的画面,好一个清净佛地!一种既神秘又虔敬的心情油然而生。我决心要在这里找到《西游记》的拍摄点。

当日天色已晚,要先解决吃住的问题,但是那时的九华山没有什么宾馆、招待所。小郑和办事处的人联系以后,让我们住到山下一座最大的庙里。他们解释说:“这里本来也是打算给游人住的,但现在这个季节根本没有人来,香客也不会住下,所以没有预备什么东西。”

吃了一顿素斋饭以后,他点上一支蜡烛,我们跟着这微弱的光亮走进庙里。经过几个供着菩萨的佛堂,两旁的巨大神像在灯光下感觉分外狰狞可怖。我们到了不知是第几层的后殿,小心地爬上年久失修、嘎嘎作响的旧楼梯。楼梯很高、很陡,我一摸扶手,觉得满手都是灰,立即缩回了手。到了庙堂的楼上,这是一个U字形的二楼,中间是空的,没有房间,隐约只见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我感到紧张,甚至有些恐怖,急忙跟着他们逃也似的钻进房间,才稍微安下了心。

办事处的同志给我们留下了好几支蜡烛就走了。几个男同志的房间在这U字形的对面,距离相当远,几乎是遥遥相望。偌大一个二楼佛堂,只有我们这六个人,而我们两个女同志又是单独住在这边。为什么不安排我们住在隔壁呢?想想也有道理:因为这里是庙宇,男女的距离不能太近。但这实在有些令人害怕!

我们不让男同志走,留他们在我们房间讲故事。李诚儒胆子比较大,他知道我害怕,故意绘声绘色地讲了几个鬼故事。我虽然喜欢看恐怖片,喜欢那种毛骨悚然的气氛,但在目前这个环境里,也害怕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李诚儒应我的要求讲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他们都困了,坚决要求结束这故事会,我只好放他们走了。

他们一走,我和曼丽可惨了。我们企图使房间更亮一点,又点上一支蜡烛,却发现放蜡烛的桌子原来是张古老的供桌,上面还有蜡台和香烟烧过的痕迹。窗户纸又脏又破,夜风吹得忽闪忽闪地飘动,还呼呼作响。在阴暗的烛光下,这房间显得又寒冷又凄凉。我对曼丽说:“还不如和他们换间屋子呢。”

她说:“他们已经走了,谁敢去找啊?”

没办法,只好睡觉。脸是没法洗了,就凑合吧。但是,上厕所又为了难!送我们来的人说厕所在外面过道里,但不知道是哪个门。我们两人心惊胆战地互相拉扯着,端着蜡烛去找。脚下的木地板每走一步就吱嘎乱响,真像是恐怖电影里的配音。过了好几个门才找到厕所,可是谁先进去?谁在外面等着?谁也不敢。最后我们两个人一起挤了进去,才算解决问题。

躺下了,总算踏实了,但是李诚儒讲的故事开始起作用了。我总觉得外面有脚步声,还有人在我耳边呼吸!我顾不得脏,用那又冷又硬的被子把头蒙上,但一会儿就觉得透不过气来了。我把被子掀开,索性睁大了眼往房间里看,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但屋里没有灯光,外面的月色就显得很亮,破旧的窗纸上映照着晃动的树影,风儿吹得树叶沙沙地响,夜风时大时小,有时又像人影在动,真怕窗外会突然伸进一只手来!再看曼丽,她已经睡着了,看来她是真累了。我紧闭双眼,捂上耳朵,力争睡着,就这样和自己奋斗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总算睡着了。

第二天,晨光驱走了黑暗,恐怖气氛一扫而光,一切又显得平静而正常。昨夜没看清楚的U字形中心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原来是木制家具布置的一个厅堂!不过上面落满了灰尘,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有打扫过了,还发出一股陈腐味道。真是庸人自扰!

吃了闭门羹

九华山一夜惊恐,我决心不再住下了,必须一天里把景选到,然后离开。

我们首先驱车去来时途经的那座巨大寺院,昨天它关了门,没能进去,所以今天最先去那里。

寺院到了,它远看很庄严,近看更堂皇。大门已经开了,有几个和尚在洒扫。我们径直走向大门,没想到一个拿着扫帚的中年和尚突然拦住了去路:“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态度不大友好,李诚儒赶紧上前解释:“我们是中央电视台的,来你们这里采景……”

他打断了李诚儒:“不能进!”

李诚儒:“你们不是已经开门了吗?”

那和尚仍然板着脸:“开门也不让进!”

我忍不住上前去:“师父,是在修缮吗?我们看看就走,不会妨碍你们。”

那和尚头也不回:“没有修缮,就是不许进!”

我们都奇怪了,七嘴八舌地发了话:“师父,佛门不是广结善缘吗?你怎么闭门不纳呀?”

和尚现出了满面怒容,语气也重了起来:“善缘?好,你们要进来,每个人给菩萨烧三炷香,磕三个头!”

我们一时为了难,面面相觑。他冷笑着:“不肯了吧?你们根本不信佛!庙都给你们毁了,菩萨也砸了,还来采什么景!”

我明白了,前几年“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中,这座庙宇肯定没能逃过劫难。

“师傅,那不是我们干的!”

他根本不听我们的话,火气越来越大:“把什么都毁了!把我们赶出去,逼着我们还俗,不许再伺候菩萨。连饭都不给吃,叫我们去种地,都是你们这些人干的!”

我们赶紧声明:“不是,不是!我们没有干过这些事!我们现在要拍的戏是《西游记》,是宣扬佛法的!”

他仍然继续发泄:“佛经上讲的都是与人为善的,共产党的哲学不也是这么讲吗?这都是从佛经上来的,是一样的。怎么连佛像都敢砸,还说人人平等,和尚就不是人了?我们还活着就给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我们让他发泄了一通,看他似乎气消了一点,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师父,今天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他还是那句话:“去烧香,磕头!”

看来不磕头就实在进不去,我们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我虽然因为没有进到庙里而失望,却非常佩服这位和尚。他能勇敢地直抒胸臆,说出自己的不平,爆发自己的愤怒,并敢于把我们这些“中央来的”人拒之门外。这和尚是虔诚的,是敬佛的,他警惕着:不允许人再去亵渎他的信仰,不允许不敬神的人靠近他的佛,我理解他。那十年浩劫给人们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太深远了!人们不会很快忘记,伤痕也不会很快愈合,但是受伤害的又何止他们?希望人们永远不要忘记,悲剧永远不要再重演!

说到这里我想起另外一件事:《西游记》播出十几年后,安徽省的政协主席龙念同志说,九华山上的老方丈曾经找过他,要他代买《西游记》的录像带,给寺里的小和尚看。这个消息让我喜出望外:不知道那位把我们拒之门外的和尚是否看到《西游记》?他有没有想起他和这部戏的创作者还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在九华山的这座寺院里吃了“闭门羹”

喜得“小雷音”

头一次就吃了一个大闭门羹,我心里不禁有些懊丧和担心,怕这九华山的和尚们都像他一样对我们不理不睬。还好,一路下来,所有的和尚都对我们很友好。我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能为我们所用的景点:无论破旧的、古老的,还是辉煌的、有特色又比较有演戏空间的。连那些小小的尼姑庵,我也满怀好奇地进去看了,眼见快到下午了,并无所获。我感到异常可惜:难道偌大一座九华山,竟没有一处合适的景点?

终于,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在一个并不算宏大的寺院中,我们发现了一间空置的大殿。从如来的座位起,直到下面的罗汉堂、弥勒座,全都空着。这样的殿堂实在是很难找到!我们看过的庙宇,无论新旧大小,座位上都有菩萨,哪怕是被破坏了的庙宇,也有残留的东倒西歪的神像,如果搭景,还得先拆掉它,这就会有破坏的嫌疑。可是这间大殿却是一座神像也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它还挺古旧,一点儿也不像新盖的殿堂,太真实了!这不就是为《西游记》里的“小雷音”准备的吗!我大喜过望:这是一个不好解决的难题,如今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九华山啊,你真是为《西游记》显灵了!

后来到九华山拍戏时,我们跟这里的尼姑合了影

同时,外景也解决了:“肉身宝殿”的外面,九十九级高高的台阶,就是唐僧一步步走向“小雷音”妖洞的道路!他祈望着拜见佛祖金面,却进入了妖怪洞府。这里的景色会造成很好的气氛。

为了怕那个空置的殿堂摆进去神像,我一再向办事处的同志叮嘱:我们需要这个空的殿堂,千万不要往里面放神像,我们一定会来拍摄的,请他们一定为我们留住这个空位置!那办事处的同志挺奇怪,要这空房子干吗?经我们解释以后,他明白了,一再向我们保证,一定会为《西游记》保留这个殿堂。

1986年的7月,我们来到九华山,拍摄《误入小雷音》里黄眉老妖的假灵霄宝殿时,我还担心:隔了这么久,景点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们还会为我们保留着原样吗?到了九华山,发现不但一切都是原样,而且打扫得干干净净,似乎随时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庙里的住持对我说,他们一直在关注着《西游记》的动静,相信我们终会来的。

在几天的拍摄中,旁边的和尚经常来观看,我怕他们会因为把这殿堂用作妖怪的洞府而不满,没想到他们兴致很高,挤在我的身后看监视器,不时发出吃吃的嬉笑声或惊异声。看见他们的反应,我也就放下了心。

在宁波天童寺拍摄唐僧讲经的大场面

拍摄时天气很热,我坐在殿堂外面看监视器,忽然头晕眼花,恶心想吐,正在我身旁的一位大和尚说:“这是中暑了,赶紧拿我的药来!”一个小和尚立刻跑去,取来了一个小瓶,那位大和尚打开了瓶子,递给我:“赶紧擦在额头上和鼻孔里!”我照他的吩咐做了,顿时感到清醒过来。我把药还给他,他说:“阿弥陀佛,你留着吧,这对你有用。这是一位香港施主送给我的,给了你是缘分。”我满怀感激地接下了这一个小瓶,这礼物说明我们的工作得到了佛家的支持。

1992年,我为了拍一个小戏《人情风雨》又到九华山去了。我又专门去到当年拍摄《误入小雷音》的庙宇,找寻那间殿堂——它也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所有的佛龛里都坐满了佛像,从如来观音、弥勒,到十八罗汉,庄严而巨大。

我对它们恭恭敬敬地送上了我的善款。这时,一位和尚认出了我,他走上前来对我合掌施礼:“施主,你那年来拍过《西游记》吧?你是导演?”我惊异地注视他,对他合掌还礼,虽然想不起来他是谁,但这件事让我非常高兴:几年过去了,这里的和尚居然还记得我。

《西游记》这部小说,佛教界本是不认可的,但是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却得到了佛教界的欢迎,这应当归功于我们对唐僧这个人物的诠释。我们把唐僧的形象提高了、加强了、美化了。在拍摄中,我们深深体会到:唐玄奘在佛教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从汪粤学佛开始,到拍摄中我们得到佛教方面的支持,都说明了这一点。在扬州大明寺,唐僧四众进入庙门,老住持能勤法师不但借给我们他珍贵的袈裟,而且亲自带领寺庙里的和尚来扮演迎接唐僧的和尚;我们在宁波天童寺拍摄唐僧讲经的大场面时,那些恭恭敬敬坐在前面听唐僧讲经的和尚们,全是天童寺的高僧,他们自愿担任群众演员,因为他们没有把这当成是拍戏,而是当成真正的唐僧在为他们讲经,并为此感到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