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张家界

到了长沙，我们住在湖南省委招待所。我和省委的领导同志比较熟悉，因为1976年在长沙为毛主席录制传统戏时，我们结下了友谊。他们极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异口同声地向我介绍：大庸县有座奇山叫张家界，很有特点，相信《西游记》能够用得上，但那里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

这可是个大好消息！我需要的正是这样不曾开发、人们还不熟悉的新景点。但是他们说现在正在修路，客车不通，又刚下过雨，很难走。不管怎么困难，我也要马上去，就要求他们为我想办法。时任湖南省委办公厅主任高少英同志犹豫之后，决定为我们派出一辆可以坐十几个人的新面包车，（还有两个湘剧团的演员：左大玢、黄文政，湖南电视台的一位同志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并且指定一位技术最好的司机师傅为我们开车。我非常高兴，因为我们出差费不富裕，他不但帮我找景，还帮我们省了钱。

这位司机师傅很有经验，他告诉我们不用经过大庸县城，抄近路直接就到张家界。虽然路一样难走，却可以近不少。大家满怀信心地上了车。路果然不好走，都是土路，好多地方都因为修路而难以通行，又因为下过雨，满地黄泥，滑溜溜的。道路一边靠山，一边是悬崖。路越来越泥泞，坡越来越陡。后来，到了一个上坡的拐弯处，车不走了，原地打转，越加油越不行，反而往右边的山下出溜。

司机师傅刹住车，叫大家赶紧下车，这时车已经滑到了公路的边缘，眼看就要滚下山去。地上一层湿的烂黄泥，像冰一样滑。拐弯处路的边缘是向下倾斜的，司机一动车，它就打着横，斜着往路边滑，路边上没有任何栏杆之类的保护，差一点就径直掉下山去了。这时，司机不敢再动车了，他叫小郑和李诚儒到路旁的人家去找了一些稻草来垫在车轮下面，司机小心地发动车，大家在后面推，推一点，就垫上一点草和土，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使它离开了这个倾斜的危险地带。

虽然离开了山崖边缘，路仍然是滑，坡仍然是陡，车仍然难走。这时，我们决定不用坐车，大家走吧，不是只有两三里地了吗？为了防滑，我们把稻草绑在鞋底下，在泥泞中滑溜溜地徒步走。但走上没几步，草就断了，脱落了，大家也不管鞋湿不湿，一个劲儿往前走。

我精神抖擞地准备看到一幅奇特的风景，但是已经快到张家界了，一路上山形并没有多大变化，很平常，很普通，一点儿也不奇特。我有些失望，怀疑省委同志的推荐是否正确，难道我们要白来一趟？

张家界的所谓“宾馆”简直就建在山脚下。我们进了房间，发现油漆还没有干，原来它刚刚建造好，我们是它的第一批客人。它是一个很精致的招待所：一个不大的长方形院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池塘，上面还有一座精致的小桥，整体显得玲珑别致。

刚一坐下，还没有脱鞋，我就问热情招待我们的宾馆负责人：“都说张家界的山好看，我怎么不觉得呀？”

他微笑着说：“你还没看见哪！”

我说：“前面不就是吗？都到了跟前还没看见。”

他说：“山挡着哪，过了这座山就看见了！”

我吃惊地问：“什么？还要翻一座山？多远？”

他说：“不翻山！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

“什么？”我一听，累意全消，一跃而起，“走，咱们去看看！”

大家又穿上刚脱下的湿鞋出了门，往不远处的山脚走去。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不管脚下的泥泞，我急匆匆地走在大家前面。

初识张家界

眼前那座山就像一扇大门挡住去路，山脚下有一条不算狭窄的小道让人走进去。我刚一进入这大山门，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从来不曾见过、就是在梦中也无法想象的奇观在我面前展开！耳旁响起大家的一片惊呼声：“太好看了！太漂亮了！看这儿，看那儿……”我已经惊奇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景色何止是用“好看”和“漂亮”能形容得来的？这是令人震撼、令人叹服的天然图画，天造地设的世界奇观！我贪婪地四面观望，想把这一刻和所有这些形象保留在我的记忆里，保留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里。

我站在山脚下，举目仰望，一反绝大多数山峰共有的连绵起伏的状态，张家界的山是拔地而起、直向云天的，它们一个个、一根根互相依傍又各自独立，形成了奇特的形状，并且每一个山柱都各有特色。我不自觉地沿着山脚下的小路，沿着清澈无比的金鞭溪走向山景的深处，每一步都会发现许多不同的景象，那些山头不断随着我的走动而变幻着形象。仔细看去，它们都像是有生命的：有的像雄赳赳的武士，有的像远眺的姑娘，有的像拥抱着的兄弟，有的像拜佛的和尚，有的像站立的观音，还有一座像端坐着的如来背影，头上还有螺髻，有的像猴脸，有的像金箍棒，还有那巨大的金鞭岩，就像一根擎天玉柱，直指云天。我感到它们都像是有生命的，它们高高地俯视着我，围绕着我。在它们中间，我觉得自己极为渺小，一种巨大的压力使我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这时听见有人在叫：“导演！回去了！天快黑了，再晚就不好走了！”

回到宾馆，吃饭，大家交换着对张家界的印象，决定第二天去爬最主要的、也是最高的一座山峰——黄狮寨。

晚上，我们和宾馆的负责人聊天，问他一些有关张家界的问题。他告诉了我们一个神奇的故事：神堂湾，是张家界的一个山坳，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不是不想进，而是尝试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他们都消失了！连狗都只敢在远处狂吠，不肯靠近。有一次，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结伴一块儿进山，还带着狗，狗倒是逃回来了，而人呢，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还有一次，人们请了一些道士来神堂湾里，做法事驱赶妖魔，没想到半路上他们就狼狈逃回，根本没有进到山里。

神堂湾如此神秘！听说以前是古战场，附近人们经常会听到里面发出人的喊杀声、马的嘶鸣声，还有各种可怕的声音。所以，直到现在没有人敢去开发。第二天，我从他们介绍张家界的小册子上也看到了这些内容，可见不是假传的了。那难以靠近的神堂湾里，真有什么不散的冤魂吗？

险坠黄狮寨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向黄狮寨出发。在通向黄狮寨的路上，我们发现了很理想的《三打白骨精》的外景。有平缓，也有陡峭，既幽深曲折，又有小桥流水，给人以既优美又有些恐怖的感觉，真是个妖怪出没的好地方。

当时是春天，天气多变，我们爬山的那会儿工夫，就时而下雨，时而晴天，让我们着实领略了张家界的喜怒无常。但无论天气如何变化，张家界的美是无与伦比的。它忽而阳光灿烂，让人一览无余；忽而细雨靡靡，一切尽在湿润之中；忽而白云环绕山腰，像一条条飘舞的彩裙；忽而薄雾如轻纱笼罩，一切显得朦胧如梦。

上山的路，险峻而曲折，有的山涧窄得要侧着身子挤过去，有的地方还需要手脚并用爬过去。我们一路走，一路停下来欣赏风光，虽然看到的只是局部，已经让人惊叹不已。这一次爬山和黄山不同，没有感到累。那次只顾脚下，根本没顾上看景；这次是只顾看景，没有想到累。

我们爬到了黄狮寨的山顶，这是一处宽阔的地方，可以说是一处大的平台（当然不是很平）。这里是张家界的最高处，从高处看去，景色又不一样了：四面环视，一望无际，张家界的美景尽收眼底。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无论向何处看去都是山的林、山的海！每一个山头都是那样挺拔，那样奇特，真是举世奇观。轻盈的云带温柔地缠绕着山腰，婀娜而壮丽，我们仿佛站立在云端之上，忽然间，轻雾飘来，诸山都被笼罩，朦胧中若隐若现，真令人心醉神迷！哪位画家能有这么奇特的构思，画出这么美丽壮观的图画？只有大自然！我感觉自己到了蓬莱仙境之中。大自然啊，您是如此伟大而慷慨，竟把这样的无价瑰宝赐给了人间！

听说这山顶以前是土匪的主要据点，我感觉这真是对大自然的亵渎。现在他们消失了，找不到任何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山顶上只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里面有一对老夫妻，有人上山，他们就给做点儿吃的，不外乎山野风味和面条之类，我觉得颇有古色古香的味道。他们的小小茅屋和山上的景色融为一体，如诗如画，出尘脱俗。

等待给我们做面条的时间，大家也不舍得浪费。在这个山顶的四边，有许多小的伸出去的地方，能站几个人，有人戏称它们为“观景台”，站到上面去，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但它们纯粹是天然的，周边没有任何人为搭建的扶手、栏杆之类。

有一个“观景台”，稍微大一点，估计有十多平方米的样子。上面只有一株松树，很像黄山的“迎客松”，亭亭地迎风而立，非常优美。有好几个人都跳过去照相留影。他们叫我也过去，但是它距离这边的地面还有几步远，由一段窄窄的小径连着，这小径有如田间的羊肠小道，小径的两边就是悬崖。跳远运动员可能会一下跳过去，但我却要走上好几步，他们在叫我：“导演，快过来！”

黄文政扶着悬崖边的一株树向我伸手：“我扶着你，没关系！”对面的电视台记者也伸手：“我接着你，别怕！”王崇秋则力阻：“不要去！地湿！太危险了！”我没有听他的，伸手去拉黄文政的手，迈步就走向那条小径。没想到那斜坡上边覆盖着小草，下面的泥土是湿的，我刚踩上小草，就滑倒了，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向山下直滑下去，还踢倒了黄文政。刹那间我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我完了！他也完了！

奇怪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坐了下去。一股莫名的强大的力量抓住了我，阻止了我的下跌。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但不会是任何人，因为那时下滑的冲力大，谁也无法拉住我，谁也够不到我！大家都惊呆了，所有人一动不动。

黄文政是湘剧团的文武小生，有功夫，所以他灵巧地抱着树，凌空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地面上。吓坏了的人们这时才过来扶起我来。是什么力量挽救了我？我发现裤子后面左臀部被撕开了一个巴掌大的三角口！呢裤、毛裤，统统破了，为什么？这时我发现地上有一根断树桩，好像是新断的，上面伸出一根尖锐的粗壮树茬，还是白色的，就是它抓住了我，救了我的命！可是刚才怎么没有看见它？旁边也没有见到任何断掉的树呀？怎么我会跌在它上面？它怎么又忽然出现在这里？真是神鬼莫测，无法解释！难道是天上的神灵救了我，让我去完成我刚刚开始的事业？

下山的路上，我们走到山腰下面，那位宾馆负责人指着山顶对我说：“杨导演！刚才你就是在那里滑倒的。”

我仰头一望，天，好高！向下一望，好深！

他说：“要不是你命大，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了！”

我望着高高的山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是呀，真要是掉下来，这崇山密林，高山悬崖，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刚才还在为摔了一个跟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的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和鬼门关擦肩而过，开始后怕了。我十分感谢那个树桩，我相信真的是张家界的灵气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