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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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罗梅锡原打算开业,在加尔各答阿里布尔法院当辩护律师,然而如今,他心烦意乱,对工作似乎失去了兴趣。他或许没有足够的信心,专心致志地从事律师这份工作,也没有决心排除摆在初出茅庐的律师面前的种种阻碍。

几天来,他漫无目的地在加尔各答的豪拉桥上和戈尔迪基河边踯躅。他甚至想去印度西部转悠几天。

恰在此时,他收到安纳达老爷寄来的一封信,老先生在信中写道:

甫从官报欣悉,你已安然结业。未获亲聆,深以为憾。久未闻言讯,体无恙乎?安抵加尔各答已有几时?务以信示,庶几得免牵挂!

这里不妨插一句。安纳达老爷原先偏爱的、选作乘龙佳婿的、赴美国留学的那位青年,已学成归国,当上了律师。现在正操办婚事,女方却另换了一个豪富之门庭。

罗梅锡心中始终迟疑不决:经历这番波折,再和海敏丽妮重建旧日的关系,是否符合情理。他同格姆娜目前的关系,对谁都不能透露,他不忍心无辜的格姆娜为此遭受世人的白眼。然而,不把真情和盘托出,他又怎能同海敏丽妮重叙旧情,行使往日一样的权利呢?

不管如何,他得赶紧给安纳达老爷复信,不然就失礼了。他在信中写道:

事务极为忙碌,使我无法分身,抽暇拜见您,敬请鉴谅。

但是,他没有写新寓所的地址。

信投入邮筒。次日,他便穿起黑袍,第一次去阿里布尔法院上班。

一天下班回家,步行几步,正与一马车夫讲车价,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这不是罗梅锡先生吗?”说话者的口吻,像是专门来寻访他的,而竟然在此不期而遇。

“车夫,停车,停车!”一位老者的急切口吻。

还没等罗梅锡反应过来,马车已停在他身旁。原来安纳达老爷和女儿海敏丽妮那天参加阿里布尔动物园野餐活动,野餐结束坐车回家,竟没想到在路上与罗梅锡邂逅相遇。

花容月貌的海敏丽妮,坐在马车上,穿着独具风格的纱丽,梳着与众不同的新型发式,手腕戴着水晶玉镯,它的两边是镂金手镯,罗梅锡见状,不由心旌摇曳。

安纳达老爷欣喜地叫喊道:“罗梅锡,竟然是你!遇到你真是高兴!我们正巧从这里经过。你现在连信都不愿写一封——纵然写了,也不填上地址。现在你去哪儿?有什么火急燃眉的事要办?”

“没有,我刚从法院里出来。”罗梅锡慌忙应道。

“那敢情好,到我们家喝杯茶,走!”安纳达老爷顺势接口说道。

罗梅锡眼下有满腹心事,但现在已不容他推托做过多考虑。他坐上了马车。为掩饰内心的不安,他不停地向海敏丽妮问长问短:“你贵体无恙?”

海敏丽妮却回避有关自身安康的问题,单刀直入地反问道:“你毕业后为何不给我们报个信儿?”

罗梅锡一时被问住了,刮肚搜肠,也找不出几句恰如其分的话,只好搪塞说:“你也毕业了。我是从官报上获悉的。”

海敏丽妮不禁大笑道:“噢,你还记着我们,那倒是值得欣慰的!”

“你现在住在何处?”安纳达老爷问道。

“达尔齐巴拉。”罗梅锡未假思索回答。

“你在戈尔胡多拉的老寓所并不错啊。”安纳达老爷不经意地说。

海敏丽妮用灼人的目光,逼视着罗梅锡,听他怎么回答。罗梅锡意识到,这目光是对自己的一种巨大责难。

罗梅锡含糊其辞地说:“是的,近日我打算搬回去住。”

罗梅锡心里明白,海敏丽妮把他的换居之举,看成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压根儿再不想听他的辩护言辞。这使他内心感到痛苦异常。没人再盘诘其他事。海敏丽妮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冷冷地望着车外的街道。

罗梅锡不堪忍受如此冷落,自言自语道:“我有个亲戚,她住在赫杜阿附近,为便于走动,我在达尔齐巴拉租了两间房。”

罗梅锡并不完全在撒谎,但听起来总给人以支吾搪塞的味道,仿佛戈尔胡多拉与赫杜阿之间的咫尺之距,妨碍他偶尔去探望亲戚似的!

海敏丽妮依然目不转睛地瞧着车外的街景。罗梅锡碰了一鼻子灰,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他搭讪道:“约庚德拉近来怎么样了?”

“他法律考试没有及格,为散心他去西部旅游了。”

他们走下马车。罗梅锡又见到极其熟悉的房舍、陈设,不由得百感交集,喟然长叹。

罗梅锡一言不发,只低头自顾自喝茶。安纳达老爷冷不丁地问他一句:“这次你去家乡多日,都办了些什么事?”

“家父去世了。”罗梅锡伤感地答道。

“啊,你说什么?令尊怎么突然仙逝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正坐船从帕德玛河驶回家,行至途中,忽然遇到风暴,船被大浪掀翻,遭了难。”

好像一阵劲风蓦地吹来,顿时乌云四散,天被清扫得碧空如洗一般,不幸的消息似晴天霹雳,霎时间消除了罗梅锡与海敏丽妮之间的芥蒂。

海敏丽妮追悔莫及,暗自思忖:“我错怪了罗梅锡。老父仙逝的悲痛使他心绪沮丧,心神不安。刚才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态,原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灾难降临到他头上所致的!他的心灵受到何等打击,我却不知情,还责难他。”

海敏丽妮开始对丧父的罗梅锡倾注了更大的同情,格外地关切。罗梅锡没有心思吃喝,她再三劝他多吃多喝:“你消瘦多啦,可别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掉以轻心。”她回头又对安纳达老爷说:“爸,今天我们要尽力挽留罗梅锡在咱们家用晚餐!”

“当然,当然,不用多说。”安纳达老爷忙不迭地道。

恰巧,阿克希耶来了。多日以来,他一人独占安纳达老爷的茶桌,今日突然见到罗梅锡在场,颇感意外和不快。但他马上不失态地装出一副笑容道:“噢!今天不知什么风把罗梅锡先生吹来,我还以为您早把我们遗忘了呢!”

罗梅锡没有答话,仅仅报以一笑。阿克希耶又道:“那回见到您父亲揪您回去的情景,我心里就思忖,那次他不逼您成亲,是决不会放过您的。您逃脱了那场灾难了吗?恢复了自由了吗?”

海敏丽妮用愠怒的目光,盯了阿克希耶一眼,阿克希耶不得不闭上了嘴。

“阿克希耶,罗梅锡的父亲不幸去世了。”安纳达老爷说。

罗梅锡低垂着沮丧的脑袋,闷声不响地坐着。

海敏丽妮心里十分气愤,阿克希耶竟然拿罗梅锡的悲痛开玩笑。她连忙岔开他们的话题,对罗梅锡说:“罗梅锡先生,我还没让您看我的相册呢!”说罢,取来相册,站在罗梅锡的身边,一一指着相片给他观赏。

说话间,她借机低声问道:“您大概独自一人,住在新房子里吧?”

“是的,”罗梅锡答道,“就我一个人。”

海敏丽妮关切地说:“您尽快搬到我们隔壁您从前住的老房子来吧!”

“好,我下星期一一定搬来。”

“您晓得,我正穷于应付学士学位的考试,我极希望您能抽出时间,指导我哲学课程的学习问题。”她极其机敏地道出心中所想的。

但是,罗梅锡听了并没有言语,没有显出特别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