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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白恩赐每天起来,便在楼上吹箫。箫声悠扬,随风飘散。
睡了一夜的珍珠被箫声唤醒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夏天炎热,干旱的天气还没有到头。枯燥乏味的生活让舞女们有些倦怠。公孙媚对她们却愈加严厉。她们有抵触情绪,公孙媚要杀鸡儆猴了。这天,因为身体不适,梁姝跳舞时出现了松懈,两个动作变形,没有到位,被公孙媚厉声斥责:“别以为自己是一颗珍珠,你身上根本就没有珍珠的气息,没有珍珠的高贵!你就是一个凡夫俗子,根本就不能超凡脱俗。如果连舞都跳不好,你就是一堆烂泥!池塘里的烂泥,嫁给农夫涂墙筑猪圈去吧!”
梁姝委屈地哭了。白恩赐远远地听到了公孙媚的呵斥,看到其他舞女幸灾乐祸的脸色,心里很窝火,想跑过去为梁姝辩护,但管家就在那一头,阴阴地看着他。他只好忙他的活去了。然而,他反复琢磨公孙媚的话,觉得不无道理。梁姝身上确实缺少些什么。
白恩赐的话很快被印证了。梁姝就是一颗绝世珍珠,但身上缺少珍珠的气息,所以很难让人眼前一亮,也难以使她超凡脱俗。这是公孙媚说的。
梁姝来到陆府半个月后,有一天来了一个大商人。听说是山西的珠宝商。陪同他来的是白州的县令。县令对他点头哈腰,陆干更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他是来物色舞女的。白恩赐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又将有舞女离开陆府,过上被宠幸的日子,陆干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钱维持府上的运转。紧张的是,怕梁姝被选中。
公孙媚看不惯又老又丑还一副好色之相的珠宝商。珠宝商过来向她打听哪个舞女跳得更好时,公孙媚向他摆出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说:“我们十八个舞女个个都跳得好,但恐怕她们都不愿意跟你走。”当然,这是她的气话。跟不跟卖家走,舞女没有选择权。
陆干命令舞女们在府第上表演珍珠舞,让珠宝商欣赏、挑选。
梁姝跳得明显比其他舞女好,简直是鹤立鸡群。但珠宝商没有看中舞女,却看中了公孙媚。
珠宝商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大银票,在陆干眼前晃动,朝着公孙媚说:“我选你。”
陆干脸上呈为难之色:“你没看上她们?”
珠宝商说:“她们之中,倒有一个姿色不错,但她的肤色不成,粗糙,光泽不够,到了北方,气候干燥,很快就蔫了。”
陆干说:“你说的是哪一个?”
珠宝商说:“18号。”
他说的是梁姝。
梁姝曾经无数次在铜镜面前看自己,除了肤色差一点,她对自己还是蛮满意的,根本不在乎肤色,只是专注跳舞。
陆干唤梁姝到跟前,仔细看了一下她的皮肤,果然略显粗糙且无光泽。
“是不是平时下地干活?”
梁姝说:“是的。”
陆干叹息道:“可惜了。”
“但她倒是一个美女,只是你们不懂,她的美不在皮,而在骨。”珠宝商说,“这一次,我只想要一个皮肤白嫩的成熟女人,有故事的女人。18号,是一张白纸,没有人生经历,不曾品尝沧桑……”
陆干明白遇到了一个眼光怪诞、与众不同的商家。
公孙媚当然不会跟珠宝商走。因为她不是舞女,她没有卖身给陆府,没有契约,她是自由的。陆干当初是要买她为奴,她不愿意。她说她总会有一天要回到洛阳,她的心上人也会回到洛阳,洛阳才是她的归宿。
珠宝商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大大的银票。陆干的眼睛都变绿了,对珠宝商耳语了几句。
“你不必等那个画师了,北方战事频繁,可能他早战死了……我不嫌弃,我可以纳你为妾。”珠宝商说,“你不要在这偏僻荒凉之地度过你的下半辈子。我能给你锦衣美食,让你养尊处优……”
公孙媚脸上有愤懑之色,低声而坚决地说:“收起你的臭钱。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让自己被玷污!”
珠宝商有点生气。陆干不断地哄他,带他去看那颗珍珠。但珠宝商不愿意。
“我什么珍珠都不缺!我采购一次的珍珠可以用上三五年了。”
陆干说:“你先看看嘛!这颗珍珠跟其他珍珠不一样。”
陆干苦口婆心,终于说服珠宝商去海天楼看一下珍珠。
珠宝商看到了珍珠。他愣了一下:“是一颗大珍珠。但除了大,没有什么奇特。”
陆干说:“它是绿色的泪滴形珍珠……”
珠宝商仔细一看,心里暗喜:这确实是一枚稀世珍宝。他不愿意听陆干哆嗦,说:“你说要多少钱?”
当陆干报价二十两黄金时,珠宝商的脸都绿了:“你这是抢劫!二十两黄金可以买十个西域绝色舞女了!”
陆干说:“它值二十个西域绝色舞女!”
珠宝商不屑地说,你们南方人都以为北方人是傻子!我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这颗珍珠不说在合浦郡,就算在北方市场也到处可见,比普通珍珠略好一些而已,最多就只值十两银子!
珠宝商是认真的,看不出是故意砍价的样子。其实,他哪里拿得出二十两黄金?他只不过是一个好色的小商贩而已,所以他才故意蔑视这颗珍珠。
这些天来,陆干对它已经有些发虚,此时心里开始打鼓了:“这颗珍珠,可能被高估了,上当了,它根本不值十两黄金。”
生意自然没有做成。珠宝商扬长而去。
陆干满脸郁闷,找到白天光。白天光没有先前那么坚定了。因为再三观察这颗珍珠,除了大,似乎没有更多特别之处。它身上发出的那点绿光,兴许别的珍珠也有。尤其是阿拉伯人从西域带过来的珍珠,五光十色,奇珍异品,比南方的好多了。
“我们是不是上当了?”陆干质问白天光,“那天我迷迷糊糊的还没有睡醒,被你哄骗了——你是不是跟那个渔民合伙欺骗我?”
白天光顿时脸色煞白:“怎么可能呢?”
梁姝经常来海天楼观赏泪滴形珍珠。有时候,她自己一个人来,有时候,她身边有两三个舞女伴随。白恩赐负责守护,远远地盯着她们,对任何人保持警惕。
“这颗珍珠应该有它的名字。它是绿色的,我们就叫它绿珠吧。”梁姝对白恩赐说。
白恩赐觉得这个名字好,“对,不管别人怎么称呼它,我们就叫它绿珠。”
梁姝很高兴,觉得绿珠跟自己有了关系,跟它建立了感情。来看它的时候,它会对着她笑;它不开心的时候,会暗自忧伤落泪。
白恩赐对绿珠爱护有加,像爱护心爱的女人一样,每天得用水和沙子调节屋子里的温度和湿度,让绿珠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活着。他感受得到,绿珠是活的,是有呼吸,有心跳的。
有一天,梁姝对白恩赐说,你能不能教我吹箫?
白恩赐脱口而出:“好。”
但他随即后悔了。因为他是不能跟舞女单独接触的。如果违反规定,他会被管家施以酷刑惩罚。白恩赐的地位太卑微了,他怎么能近距离接触舞女呢?如果与下等人走得太近,舞女的身价会很低贱的。而且,他父亲会反对。白天光不会让儿子给自己添麻烦,招人非议。
梁姝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此后,梁姝一有空便在一个女伴的陪同下,来到海天楼,让白恩赐教她吹箫。但白恩赐只能远远地给她示范,与她保持一丈之距。白恩赐教得十分认真,梁姝天资聪颖,学得很快。半个月后,她竟然可以和白恩赐一起合吹一曲,分不出彼此。
对梁姝的聪明好学,公孙媚看在眼里。有一天,她给了一张曲谱给梁姝,让她试吹。梁姝的箫吹得很好,把曲谱演绎得出神入化,如痴如醉。
“这是著名的《出塞曲》。宫廷里最受欢迎的曲子,没有几个人能吹奏得像你那么好。”公孙媚说,“你好好练吧。将来到洛阳给王公贵族们吹箫。”
梁姝从不想去洛阳。她只是喜欢跳舞、音乐而已。虽然她从没有离开过白州,根本不知道洛阳在哪里,但她觉得白州比哪里都好。洛阳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只是从别人的口里听说过那个地方,对来自洛阳的公孙媚充满了好奇。原来洛阳人跟白州人长相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性情活泼、内心充满激情和想象的梁姝对舞蹈有天生的执着,她总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使不完的劲,需要用肢体去释放。在她的小村子,她的舞跳得最好。从小就模仿动物跳舞,她的孔雀舞、鹤舞跳得很好,活灵活现。她父亲对自己能歌善舞的女儿十分喜爱。有一天,一个亲戚觉得她跳的舞蹈太野,不是正统,应该学习正统的宫廷舞,建议把她送到陆府。开始时,她不愿意,后来听说只是学跳舞,不是做舞女,没有卖给陆府,学好了,便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她才同意。幸好,遇到了公孙媚,使她知道真正的舞蹈是这样跳的,是可以跳得如此高雅、优美、赏心悦目的。
梁姝每天都抽出时间练习《出塞曲》,白恩赐也跟她一起练习。但他们遥遥相对,不敢靠近。白恩赐没有梁姝吹得好。白恩赐说:“你天生就能吹好《昭君》。”梁姝确实是天赋高,她能用箫模仿百鸟的鸣唱,惟妙惟肖,而吹《出塞曲》时,她更是倾情而为,吹得婉转动人,荡气回肠,令人潸然泪下。路人经常驻足听他们吹箫。管家和陆干有时候看到他们吹箫,也放慢脚步,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