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大萧条？警示还是误导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暴发，速度和影响范围之广前所未有，全球金融市场动荡剧烈。美股10天出现4次熔断，短短3周时间跌幅超过30%。其后伴随着美国货币财政刺激相继推出，美股出现回调。美国实体经济亦遭遇重创，制造业、服务业下滑明显，失业大增，2020年全年GDP萎缩3.5%。

面对疫情引发的全球经济金融市场动荡，市场有不少悲观预期，认为此次疫情冲击之大史无前例，将是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的数倍，世界正面临着类似20世纪30年代全球经济萧条的情形。

全球经济是否会面临又一场大萧条？在笔者看来，虽然疫情短期内必将给实体经济带来严重冲击，甚至造成一段时间的经济衰退，但由于本次冲击症结不在于金融系统，而是疫情，因此更类似自然灾害所引发的冲击。正如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所言：“比起大萧条，当前状况更像是一场大暴风雪。”

当前全球经济与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期间相比，在货币制度环境、宏观政策理念、全球贸易情况、银行体系健康程度以及社会保障体系等方面都迥然有别，重归大萧条的担忧其实是一种误导。

在笔者看来，大萧条不会重演，关键在于两者之间有如下五大区别。

区别一：货币制度不同，大萧条期间的金本位制限制了货币政策放松

历史多次证明，危机来临时，及时有效的政策应对是防止危机蔓延的核心。大萧条期间，美国实行金本位，政府刺激经济的手段受到极大限制。由于金本位制下一国货币同黄金直接挂钩，出于保证汇率稳定的需要，扩大货币供应需要增加相应的黄金储备；中央银行也难以随意降低利率，因为低利率会引发黄金外流。因而当危机发生时，由于金本位的制约，政府难以实行降息和货币宽松政策。1929年美国衰退开始时，货币政策几乎没有任何有力应对。由于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流动性不足，美国陷入严重的通缩，1930～1932年，物价水平累计下降30%。直到1933年4月，作为罗斯福新政的一部分，美国晚于英国两年宣布禁止黄金出口，放弃金本位，通过降息和货币贬值释放了大量流动性，大萧条才得以缓解。

而当前政策空间远高于大萧条时期。2020年3月以来，美联储紧急降息至零利率，同时推出一系列量化宽松政策，包括商业票据融资便利机制（CPFF）、货币市场共同基金流动性工具（MMLF）、货币互换等，甚至承诺无限量QE（量化宽松政策），确保市场流动性，防止企业和个人因流动性问题出现大规模违约。美联储汲取了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时犹豫不决的教训，应对非常及时，极大地安抚了投资者恐慌的心理，有助于避免流动性危机。

区别二：财政作用不同，大萧条期间刺激政策严重滞后

大萧条期间，胡佛政府信奉奥地利学派的理论，认为平衡财政才能降低杠杆率，财政紧缩是降低债务、减小经济危机的最佳手段。由于缺乏有效的政策刺激，美国经济在大萧条期间持续恶化。胡佛的财政紧缩加剧了美国经济危机，而罗斯福新政拯救了美国经济。1933年，罗斯福当选美国总统后，在百日内迅速推出罗斯福新政，大幅刺激经济，退出金本位制，增加货币供应，为银行提供担保，同时宣布大规模政府投资计划，提振了投资者和公众的信心，对美国经济回到正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多元而全面的政策组合最终奏效，4年萧条之后，美国经济在1933年开始逐步恢复。

大萧条和数次金融危机之后，宏观经济理论蓬勃发展，政府财政支持被纳入重要的逆周期调节范围。面对本次疫情冲击，美联储和美国政府吸取了大萧条的教训，迅速推出了一系列危机应对政策，行动更为迅速，措施更加有力。在美联储紧急降息、推出无限量QE、扩大抵押债券的购买范围后，2020年3月27日，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2万亿美元财政刺激法案在众议院全票通过，其中包含对企业、个人、医疗体系和地方政府的全方位财政支持及救助。由于此次疫情对经济的冲击是全方位的，货币和财政政策的协同格外重要。财政支持将对受到疫情冲击的居民和企业直接纾困，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疫情的冲击。

区别三：贸易环境不同，大萧条期间，全球贸易体系坍塌

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发生于全球经济扩张的尾声，贸易保护主义和民粹主义在全球蔓延，贸易战造成各国经济陷入更深的衰退。其间，为了消化经济大萧条中过剩的产能，保护本国企业利益，美国在1930年出台了《斯姆特-霍利（Smoot-Hawley）关税法案》，将2万余种进口商品的关税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水平。该法案引起了其他国家的不满，它们争相对美国采取报复性措施，进一步加剧了贸易保护主义，损害到出口导向型国家的实体经济，并直接引起了失业率的大幅上扬。由于全球报复性加征关税和贸易战的升级，1929～1933年，全球贸易萎缩超过60%；美国出口份额也从53亿美元下降至13亿美元，跌幅达到75%。

而目前全球贸易格局虽在剧烈变化，中美经贸摩擦也几经反复，但与大萧条阶段的全球贸易战的严重程度仍不可比。近年来，虽然美国针对多国发起的贸易摩擦减缓了全球贸易一体化的进程，世界贸易组织（WTO）框架下的多边贸易体系遭受极大挑战，但全球贸易相比大萧条时期已更为自由，关税水平也远低于大萧条时期。同时，尽管早前中美贸易摩擦几经起伏，但已经出现阶段性好转，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已经达成，两国经贸关系出现阶段性缓和。可以预期，当前全球经济不会陷入大萧条期间“经济衰退—贸易战—萧条加剧—贸易战升级”的恶性循环。

区别四：金融监管体系与金融安全网健全性不同

大萧条成为世界历史上影响最广泛、最深远的经济危机，并给美国经济带来了持久的冲击，与美国金融市场的监管不力有很大关系。1929年之前，美国证券市场几乎没有任何管理制度，时常出现公开发行股票和债券的公司并未定期发布财报，甚至发布误导性虚假报告的现象，投资者受到的保护极为有限。1929～1933年，由于存款保险制度尚未建立，储户挤兑导致金融风险迅速传染，银行倒闭潮出现，最终超过1万家银行破产，金融秩序彻底崩塌。可以说，大萧条期间，金融监管不健全和存款保险制度缺失加大了经济危机的冲击。

当前美国金融体系的健全性远超大萧条时期。大萧条期间，罗斯福政府建立了一系列重要机构，包括社会保障信托基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美国联邦住房管理局等，这些机构至今仍在发挥着重要作用。且当前金融监管体系、宏观审慎监管体系、中央银行最后贷款人、存款保险制度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金融安全网日益健全，抗风险能力极大提升，由于市场失序导致大萧条重演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区别五：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备性不同

大萧条期间，美国尚未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没有公共失业保险，没有社会保障法案，救济穷人的责任主要由家庭、私人慈善机构和地方政府承担，国家几乎没有承担任何危急时刻的救助责任。大萧条来临，消费锐减，居民大量流离失所，失业率飙升，但社会保障制度的缺位以及政府的不作为，导致救济资源远远跟不上激增的需求。1929年，美国失业率仅为2.5%。之后失业率迅速上升，到1933年达到创纪录的25%。当时美国全国有28%的人无法维持生计，流浪人口达200万，而政府缺乏相应的机构来应对和解决大规模的失业问题。

反观当前，美国社会保障体系、失业救助体系已经有序运转多年，可以在危急时刻为失业者和弱势群体提供基本的兜底救助。2020年美国推出的2万亿美元刺激计划里，不仅以退税的形式向每个符合条件的成年人支付1200美元，向每个儿童支付500美元，也为每个失业者每周增加600美元的失业补助。社会保障力度和决心远胜大萧条时期。

综上，笔者认为，更充足的政策空间、更迅速有力的货币和财政刺激、更温和的全球贸易环境、更完备的监管体系和社会保障体系，都为避免疫情向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蔓延提供了有利条件。同时，考虑到中国在应对疫情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即采取有效隔离和扩大检测等措施，在一个季度内基本控制住疫情，加之主要发达国家疫苗接种加快，全球范围内疫情得到控制只是时间问题，美国经济衰退持续时间也不会太长，更不会重回大萧条。

因此，应对疫情冲击，未来首要任务仍然是做好疫情的防范与控制，尽量缩短疫情冲击的时间。另外，应对中需要执行必要的配套社会公共政策、财政货币政策，以及时纾困，防范因金融资产的恐慌性抛售造成的流动性危机，防范企业生产停工造成的结构性失业攀升、民众收入下滑，进而拖累消费、投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