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宿命
刘景阑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这对姐弟的关系微妙的很,长公主为了让元书祎免去党争,开府收生,所有世家女子皆可拜她为师,元书祎只是其中一员。
外界只知道长公主教世家女琴艺、书法,却不知道元书祎瞒天过海的接收了刘景阑的毕生所学,包括局势、策论、御下、权衡之术。
长公主尚未嫁人,府内有一位刘景阑的至交,那男子常年身穿靛蓝长衫,身姿高大挺拔,容貌昳丽,瞧不出具体年龄。
那人叫太知,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元书祎也略有耳闻。
后来,在刘景阑的请求下,太知成了元书祎的武学师父。
九岁那年,元书祎戴着银甲面具与太知奔赴北漠战场。家中留下的,是一个和元书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这个女子如同元书祎的影子,她的存在只有元书祎和长公主知晓。
元书祎平日里寡言少语,也不怎么和人接触,况且元书祎有意培养这个影子,所以元书祎的一言一行,元书祎知晓的所有事情,元家人的喜好,影子都知道,所以这一狸猫换太子的计策就这样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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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北部的霍斯国狼子野心,想要攻占蜀国,南部的塔国居心叵测,不说是否与霍斯联手,只是独独将塔国大将军的两位小公子送往了前线。
镇守北漠六城的肖大帅是个风趣爽朗的男子,与太知是多年好友,见到太知先是往他肩头给一杵子,再抱着太知哈哈大笑。
肖哲眼眸向下一扫,看到了戴着面具的元书祎:“欸?这小孩牙子就是你徒弟?”
元书祎要隐藏身份,既不能暴露她是女子,也不能暴露她是元家人的身份,只能默不作声抱拳作揖。
太知敛着对元书祎的欣赏与得意,只道:“在下爱徒,可惜是个哑巴,叫月十六。”
北漠战除了军营的士兵还有来自民间的武学高手和江湖中的爱国人士,月十六和太知就以民义军的身份留在了前线。
每次战前的布局策略,元书祎都会在一旁默默学习,开始的时候太知没有让元书祎上战场,只是让她勤加练习箭术。
军营里多是中年的大汉,除了元书祎这个小孩子之外,还有一个孩子,是蜀国秦帅的长子——秦砚辞。
也是来北漠历练的。
太知本想着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应当能相处的很好,可惜元书祎装哑巴,而秦砚辞也跟哑巴无异,眼高于顶,轻易不与人说话,两人相识三个多月愣是一点交流都没有。
其实太知还是不够了解元书祎,倘若她不做哑巴,也没兴趣与秦砚辞交流。
两人第一次有了交集是因为一局沙盘赛,秦砚辞与北漠的一位年轻将领对局,将人逼到了绝处,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就是那个时候,元书祎接过了残局,与秦砚辞进行了第一次交锋。
元书祎面色从容沉稳,操纵剩下的军棋攻入敌军,秦砚辞皱着眉,操纵白棋与黑棋相对。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沙盘上的黑棋白棋倒了一片,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黑棋。
虽然那只是一局沙盘赛,但是围观的人都被元书祎的行军布控吓出了一头冷汗,如果这战略真的被应用到了战场,那这场仗绝对惨烈。
秦砚辞看着那枚黑棋,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里带了些讽刺:“你的行军策略就是不顾将士安危,同归于尽,以命换命吗?”
元书祎神色从容的打着手语:“这是下下策。局势如此,若是普通的阵法策略我必输无疑。”
秦砚辞看着少年银甲面具之下的瞳孔,幽深、晦暗、没有感情。
“若是要赢,”元书祎比划着:“便是折了千军,那也是上上策。”
秦砚辞手指点着沙盘边缘,过了半晌,才盯着元书祎的眼睛,缓缓道:“你的战术策略灵活多变,的确有领兵之才,只是……你如何看待将士们的性命?”
元书祎没有犹豫,幽深的眸子多了些偏执的坚定:“上了战场就要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是有人牺牲才能赢,我甘愿赴死。”
元书祎正式上战场是镇北营与霍斯国的第三次交锋,她手持弓箭,在战场中灵活的穿梭,每一箭都能夺人性命。
战场之上,太知根本照顾不上她,元书祎第一次上战场,心脏虽然跳得厉害,但手却很稳,眼眸锐利,搭弓拉弦,冷酷地收割着条条性命,只到有个霍斯国的士兵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弟弟———”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唤回了元书祎的一丝清明,却也让她在战场上迷失了方向,她站在原地,似乎有大雾迷住了她的眼眸,复杂的情感如细丝缠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小孩儿———走啊———”
寒冷的刀光闪进元书祎的眼眸,滚烫的鲜血洒在她的脸上,秦砚辞一把扯过因为一声“弟弟”就呆在战场上的少年。
那日的仗最终还是蜀国占了上风。
北漠的夕阳照得天边血红,空气里也渗着狼烟和血腥味,后备军打扫着战场,元书祎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为了保护她,而死掉的圆脸汉子的尸首被抬走。
那个圆脸汉子是除了太知与肖哲之外,经常与元书祎聊天的人。
说是聊天,也只是汉子自己在那说话,元书祎坐在一边听着。
汉子说,他想他媳妇儿和女儿了,他说他女儿才四岁,特别可爱。
汉子总是拿很慈祥的目光看着元书祎,似乎能从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身上,看到他像兔子一样的女儿。
那汉子有一个布老虎,说是他女儿送他的,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想要他父亲早些回家。
看着圆脸汉子温柔笨拙地抚摸着布老虎,元书祎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爹爹为她扎的那只风筝还在她书房挂着,只放过一次。
元书祎在面具之下仰望着苍穹,天空蓝的清澈,这样好的天气,就应该和家人欢欢喜喜的放风筝。
那天晚上元书祎在帐外坐了很久,她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总是闷闷的,喘不上气。
一团乱糟糟地线在脑子里搅着,她想到期盼回家的圆脸大叔,想到期盼圆脸大叔回家的他的家人,想着这片战场上所有期盼回家的战士———
本国的。还有敌国的。
死在这里的士兵是不是都有人期盼他们回去,期盼他们再次相见?
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不是指士兵这一单一的身份,而是他们鲜活的生命、多彩的性格。
或许粗糙的汉子也喜欢吃甜甜的糕点,八尺壮汉也怕老鼠。
敌人的脸没有面目可憎,若是没有战事、不曾敌对,那这两国的人民会不会一起坐下来谈天说地?
元书祎晃了晃脑袋,不能再想下去了,倘若再想下去,她手里的弓和剑便再也举不起来了。
“你在难过?”
秦砚辞走过来,抱着手臂,靠在元书祎对面的树干上。
元书祎抬起了头,那是秦砚辞第一次在这个小疯子的眼睛里看到茫然的情绪。
元书祎缓慢的打着手势:“有人为了救我死掉了……从来没有人为了保护我而死。”
那时的秦砚辞已经有了将领的成熟与气魄,他垂着眸子,声音轻缓:“很久之前,就有人为了保护你而死了,在你上战场之前,在你每一个安逸的日子里,都有边疆将士为你,为你们而死。但你不用有负担,将士的使命就是如此,如果说万里城墙是保护蜀国的基本防线,那么万千的将士就是蜀国最重要的防线。”
“他们选了参军这条路,身上肩负的就是万千条性命,每一个士兵都是蜀国百姓的守护神,他们所求不多,无非家国无恙、百姓安康,而求你们的回应只是不辜负———不辜负他们的真心。”
秦砚辞往回走了几步,看着身后低落的少年:“你的剑法很好,可惜戾气太重,心思不诚,这样的人做不了举世无双的将领。”
太知第一次为元书祎演示基础剑法时,曾说:“剑,被称为百兵之君,这个君你可以理解为君子的君,也可以理解为君临天下的君。”
秦砚辞的剑法非常了得,凌厉霸道,有沉稳的气吞山河之势,却又低调内敛,有君子之风。
元书祎想,秦砚辞说得对,她本来就成不了举世无双的将领,也并不想做君子。
那日后,北漠战场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士兵,手持长剑,背负弯弓,能凭一己之力在战场上撕出一道裂口。
但元书祎的成名之战,还是那日在战场上射杀了塔国羽木老将军的大公子。
塔国最擅长的便是巫蛊之术,凡是塔国子民多少都会一些蛊术,羽木将军是塔国的护国大将,是出了名的衷心,蜀国与霍斯交战,塔国不表明立场,此时却送来了老将军的两个亲生儿子,太知和肖哲不得不警惕。
其实元书祎的那一箭是冲着羽木小公子去的,不想被大公子挡了去,被一箭射中后心的大公子推开了弟弟,摇摇晃晃的冲着北漠将士走了过去。
“所有人后撤,远离他!”太知脚尖点着马背,拉开了大弓,箭羽直接从大公子的眉心穿了过去!
其实这个大公子也不过是个少年,却在鲜衣怒马的年纪,睁着空洞的眼睛,倒在了异国战场。
后来太知收敛了这位塔国少年的尸骨,剖开了胸腔,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少年的心脏,被蛊物侵蚀得漆黑污臭。
太知叹了口气:“他被种了‘傀儡术’,凡是沾到他血液的人都会被腐蚀,无药可救。他的心脏已被反噬,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元书祎垂着头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低敛的眸子闪过一丝兴致。
肖哲看了一眼,转头吐了半晌:“这是羽木的亲儿子吗?虎毒不食子,他们塔国都是这么冷血无情吗?”
太知小心的将尸身补好:“谁知道呢?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我收拾好他,你叫人抬到界碑那里去吧,或许他弟弟会把他的尸骨带回去。”
然而并没有人收敛这个少年的尸骨,最后还是元书祎将他好生下葬了。
当年北漠战场,元书祎射杀了尾思越缇的兄长,八年后,尾思越缇也斩杀了元书祎的兄长。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原来这世间的帐,竟是算的这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