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都是“金牙”惹的祸
连家两口拿到赔偿金后,准备把钱存到银行,等日后成玉的牙床发育完整了再去种牙。
他俩把钱塞在包包里,沿着马路一侧的林荫道向着银行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被修剪成型的灌木植物带黄绿相间、甚是醒目。一株株散发着香气的油松、海棠挺立在灌木丛中。再往后望就是一片爬满紫藤的花园式的围栏。这原木色的围栏是一处新建的高档小区的围墙,这围墙的设计幽雅又别致。连家夫妻俩就走在小区围栏墙的外侧。他俩透过围栏望向院内那一幢幢漂亮的电梯楼房,心里涌起了叹息:“这小区可真漂亮!咱什么时候能住上城里的楼房就好了。”“是呀!那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么晃晃悠悠,一路憧憬。谁知半道上竟碰到了同村的王大川夫妇。乡里乡亲好久不见,自然亲热。嘘寒问暖、互诉衷肠,几个回合下来,王家夫妇便得知了成玉碰掉门牙的事情。
一说到牙,王大川女人来了劲儿。她一只手拉住宝莲的右手,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张开的涂得鲜红鲜红的嘴巴说:“宝莲呀,你看,看我的这颗牙。这颗牙就是在省城的口腔医院种的,看不出来是假的吧?”
王宝莲缩回脖子偏着脑袋,认真往王大川女人嘴里瞅着,连连夸赞:“和你的牙般配得很,还以为是原装呢。”
王大川女人接着说:“这小家伙可是进口材料,花了我两万多呢。”
“两万?”宝莲和耀祖异同声地惊叫了起来。
王大川款款地讲开了自己陪妻子修牙的故事。听着他讲什么欧美的基石植入性能好,什么日韩的牙冠更适合东方人……王宝莲简直就像火碳掉进了颜料瓶里,花了耳目浇凉了芯儿。再瞄瞄大川女人那抹了油似亮白的脸和那夸张的红唇以及嘴里安放着的两万元人民币,宝莲羡慕的心小脏滋溜溜直发酸。
耀祖做为男人的自尊也被这扑头盖脸的金钱的气味伤得一颤一颤。他听他俩说了那么多,却没有他够得着边的信息,所以他基本上什么也没听到心里去。唯一让自己感到心塞的是,大川女人临走时说:“宝莲呀,成玉还是个孩子,将来种牙一定要选个好的材料和好的牙科医院。我们燎阳这小县城治牙的技术可差得远呢!你们一定要上省城去,省城放心。”
这话说得没毛病,门牙是人的牌面,当然要做到最好。耀祖想到这儿开始暗暗自责了起来:事情有点儿操之过急了。当初怎么就没多方面打听打听再做决定呢?大川女人说得对,必须去省城种牙。想当年连老爷子的假牙不就是在燎阳花了钱也没弄好嘛。技术好才最关键。即使选个国产的材料也应该到省城选,可到省城去来来回回车马路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笔赔偿金显然是不够的。种牙又是六、七年之后的事了,到那时谁能保证这国产的材料不会涨价?到那时恐怕就是在燎阳种牙,这钱也是不够用的。猛然间,连耀祖像被雷击了一般呆怔怔的,又忽地咬牙叹息:“糊涂!糊涂!”他感觉自己被秀安小学欺骗了。来了银行门口了,他却拉起宝莲张慌失措地返回了家。
期末考试在即,秀安小学进入了紧张的备考冲刺阶段。就在这关键时期,连成玉却请了病假。
两三天了.赵一琴心里急,林依云也一样。依云心里还存有一丝疑惑。她想起今天课间操时遇到了安全主任,他对依云说:“你班里那姓连的家长又找来了。”依云问他什么事,他说:“嫌钱赔少了。反悔了!”依云想再问仔细些,安全主任却接了个电话匆匆走远了。林依云隐隐感觉连成玉这病生得蹊跷。难不成他们想以此继续索财?不太可能,哪里有教唆孩子碰瓷捞金的父母呢?亲生父母谁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耽误学习呢?不可能!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依云天天泡在孩子堆里,自然会染上孩子般的天真。她天真地认为天下不会有如此父母,何况连家两口那样溺爱孩子。
是的,依着连家人一惯爱孩子的作风,是万不会拿孩子做筹码的。可连家峪这古怪的连家人本就不是寻常人家。他们的思维节奏从来不讲规律。这些又岂是一个平凡而单纯的小老师所能看得懂的呢?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无邪了。林依云浇灭了该有的疑惑,只冲着怕连成玉耽误学业而拔通了连家人的电话。
“成玉妈妈,成玉请病假三天了,今天好点了吗?”她难免不关心自己的学生。
“没有,还没好呢!”
“孩子哪儿生病了,不舒服了?”
“上回碰了的牙床又开始疼了。”
出事后,成玉拍过x光片,牙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一颗门牙断裂。当时这片子曾一度成为赔偿谈判的证据,在大家手里传看过。依云也看过。处理事情那几天,成玉都没有请过一天的牙疼假。再想到今年春种时成玉牙疼,连家父母愣是没把儿子牙疼当成个事儿。这泾渭分明的片断在依云脑里链接了起来,得出一个事实公然挑衅着她的认知——连成玉没有生病,连家还是为了钱。
她愤怒了,这不是在毁孩子吗?接下来她说的话真诚泛滥而遭冷遇,让林依云自己都很想扇自己个大嘴巴。她说:“成玉妈,你可想清楚了,孩子学习本就有困难,现在又不来上课,这样耽误对成玉没有好处的。牙是小事,做人可是大事,别误导了孩子因小失大呀!”
这话一出,林依云立刻就后悔了,明明吴校长告诫她让她对待这家人要谨言慎行,明明曾因为自己的耿直让连家人介怀于心。这怎么就又要自毁前路了呢?犯傻、犯痴、犯糊涂……
还好,王宝莲这脑回路暂时放弃了林依云表达的主旨思想,勉强抓住了“牙是小事”这句。
“林老师,你这是什么话,一颗牙两万块对于你们公家人是小事,对于我们这平民百姓可是大事。”
嘟嘟……嘀嘀……
话不投机,交言自恶。
俩人几乎同时挂断了通话。一个惊讶掉下巴,愤愤感叹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家长;另一个怒火中烧,呸呸咒骂,这么没同情心的人也配做老师。
连耀祖一连四、五次与秀安小学交涉要求追加赔偿到两万,被学校拒绝了。他不依不饶地把秀安小学告到了教育局。教育局了解了事情经过后,给出的答复是:委安小学已经对此事做出了合理赔偿和处理。而且双方都在处理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说明双方都同意当初的处理结果。再次反悔属于无理要求,不予理睬。
连耀祖对这个结果极其失望。他一个人在里屋抽着烟、喝着闷酒。烟雾缭绕下是一张被偏激与妄想扭曲的脸。他四十岁那年,成玉才出生来到了这个家。孩子的到来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生机和希望。为了这个迟来的宝见儿子,他们全家人倾注了所有,把最好的都给了儿子。一心想着让他上最好的学校、考最好的大学、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可来到秀安小学后,桩桩件件都不尽人意:
本想着来城里读书能提高成绩,谁知成玉的成绩却在低谷徘徊不前;这些年为了这孩子与同班的家长们、左邻右舍们矛盾不断,斗气连连;这次碰牙后,成玉更是哭着说班里没人同他玩。连耀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想保护孩子,孩子受的伤害便越多。为什么自己越是要争取的东西,离自己却越来越远。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但有一点他与宝莲高度认同,那就是城里人乖张瞧不起乡下人,城里学校的老师记仇孤立孩子。
因为一连好些天奔走教育局打嘴巴官司,石材厂里的工作也耽误了。那天厂长给他打电话说如果再不来上班就别干了。无奈他只能先去工作,暂时放下眼前的纠纷。这个家还需要这份工作去维持现有的安稳。想到这儿,他不禁鼻子一阵悲凉,觉得自己就像只小蚂蚁一样挣扎在这个花花世界,处处碰壁又无能为力。
连耀祖想到了儿时的玩伴王大川,他太了解他了。论体格大川不如自己健壮,论勤快他更是没法和自己比。可人家王大川运气好,又有个好舅舅。那年大川承包了村里没人要的杏园子,省农科院工作的舅舅帮他改良树种,亲授技术,硬是把个杏园做成了大买卖。人家现在成了有钱人,说话有底气,见识也不一般了。一想起王大川和果园,他就又想起了自己承包果园的倒霉事儿,想起了村主任张回德。那个上辈子的仇家不仅让他的发财致富计划泡了汤,还算计了他的钱财……他还想起了林依云老师,他曾把信任交给她,希望她照顾好成玉,可人心难测……
五六个啤酒瓶咣当当乱倒在地上,桌子上杯盘狼藉。闷热的天气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让他感觉浑身憋屈。憋屈的热浪一层层涌上心岸,汹涌成狂怒的海潮。
王宝莲正在里间和成玉吵闹着。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成玉语文、数学、英语三科加起来刚好一百分。连耀祖本来早已习惯了这吵闹,可这次他却爆炸到屋里万劫不复。花生米和盘子齐刷刷推向地上,碰上啤酒瓶子发出了尖刻刺耳的碎裂声。同时伴着一声狮吼:“别吵了!”
娘儿俩被震住了,一动也不敢动。连耀祖把烟头狠狠抿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说:“不让我好过,就都别想好过。欠下的,必须有人还。”一条诡计正在烈焰奔腾的脑浆里被铸造成型。这次足可以让某些人比此刻的连耀祖还要痛苦难堪。连耀祖似乎已经看见了,于是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