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天想告白
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一只手指修长的手伸过来,先一步地垫在了她后脑的位置。
没有撞击,没有疼痛,明明是迅猛的攻势,却好像带着十二万分的克制。
熟悉的雪松木香气袭来,比往日浓郁,在皎皎月光下,更添了一抹妖冶——她抬头一看,原本是无意,却轻易地陷入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视线再往下……是那片嫣红的唇……
徐晚晚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同一时刻,提在手里的背包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两人都没时间在意。
秦殊一只手撑在墙壁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望向她的目光隐忍至极,声音也十分低沉:“徐晚晚,你到底要怎么样!”
原本走神走到浑浑噩噩的人,突然被拉回现实,徐晚晚脑袋一抬,长长地“啊”了一声,表示疑问,可这家伙太高了,脸上的表情也太冷……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她就被那道阴冷的目光吓到,一瞬间,被天才少年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从前,她爬树,他搬走楼梯;她泳池戏水,他戳破充气船;她上房揭瓦,他英勇告状。后来,他们像春草般勃勃生长,但凡她做出点轰轰烈烈的大事,秦殊连带着贺风生就能将她扛起,扔到健身房的拳击场上。
他俩是风风火火的出拳人,她是战战兢兢的陪练,瑟瑟发抖。
上一次,冲上小枫山告白,事后,徐晚晚腿软了三天。
吵架吵上头,什么都能忘,可这会儿,那些细枝末节扑面而来……
徐晚晚气势弱了大半,问:“怎……怎么了?”
打拳两天,喝酒两瓶,一直都心不在焉,直到现在,见到这家伙才真真正正地回过神。秦殊深吸一口气,要被她气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不回微信?”
他声音低沉,是发怒的前兆。
徐晚晚脑袋卡了一下,道:“啊,我——”
她手机从不开声音,这……接电话、看微信全靠缘分啊……
这样想着,她又疑惑地抬起目光:这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这样兴师问罪是干什么?
徐晚晚咂咂嘴道:“我……哎不对,你找我干什么……”话音未落,秦殊松开钳制,突然弯下了腰,捉住了她的脚。
徐晚晚吓了一跳,身下低低的男声传来:“你要气死我吗?”
她的脑筋总算缓慢地转了起来,反射弧再长,也明白他说的是脚上的伤。虽然这几天走路还是有点刺痛,但伤在关节上,有点红肿发炎,有点疼,不是很正常吗?
说到底,也是她活该。徐晚晚沮丧地低下头,对上他逼人的视线。
光是那双眼里清亮的光,就能让她呼吸一颤:“我我我……”
秦殊温热的手捉住她的脚踝,继而冷冷一笑道:“没有包扎,没有上药?!”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言语间凉飕飕的意味,徐晚晚一点不差地接收到。
她牙关一抖,道:“我不都已经贴创可贴了……”虽然伤口太大,创可贴贴不住,但她也勤更换啊,怎么能说没处理?!
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不为别的,只因为秦殊脸色一黑,直起腰身,在她还未回过神之际,将她拦腰抱起……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攀住少年的脖颈。
炙热的温度染红肌肤,顺着血脉,流向心脏。
徐晚晚的耳尖在一瞬间烧起来,惊呼声都来不及出口,秦殊已经紧了紧手臂,一脸肃穆地往外走。
月光洒在身上,徐晚晚惊诧道:“小殊!你快放我下来啊!”
秦殊半分都没松开手的意思,反而双臂一紧,徐晚晚看得一着急,右手不由自主地拧他的胳膊:“不然我……”
不然什么?
秦殊停住脚步,目光抬起,喊道:“晚晚——”
他缓缓启唇,哑声道:“我平常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这话低沉却又响亮,响在耳边,直抵心尖。
声音是冰冷的吗?
是冰冷的。
可为什么,她又觉得有些炙热?
晚间的林荫路上行人不算多,少年径自往前走,气势全开,旁若无人。偶有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徐晚晚听清了几句,羞愤到咬住下唇,小手“凌虐”着他的衬衫,小声道:“别……别人都在看我们呀!”
少年身姿俊朗,感受着胸前的丝丝温暖,原本清清冷冷扫向小同学的目光,淡淡地收了回来,极其难得,秦公子未曾目露凶光。
“那又怎么样?”他声音极轻,不以为意。
大步走在空寂的林荫路上,穿过湿漉漉的空气与树影,在无人察觉的角度里,秦殊面色稍霁,嘴角弧度温软。
少女聒噪不已:“我们去哪里?!”
少年勾起嘴角道:“我的晚晚,我们当然是去——”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因为前几个字。在她耳畔,少年俯身,一点点地凑近……最终,他的唇擦着她的发,声音低哑:“你猜?”
徐晚晚靠在他怀里,苦着脸想,她的心脏怕是坏了,否则怎么可能一下一下地乱蹦,像是要跳出胸腔?还有,秦殊要干什么?骂她?揍她?她这样胆小的人,当然越想越可怕。
等到了秦殊口中的目的地,徐晚晚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这还不如洛城明珠十三楼的拳击场!
不不不,她宁愿被骂,讲真心话她也宁愿被揍。
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袭来,铺天盖地,让她心尖忍不住发颤。
徐晚晚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哥!大哥!小殊,我的亲哥——换个地,行吗?”
少女可怜兮兮,眼眸清澈发亮,似有泪水涌出。
他扫了一眼,两天内,积压在胸腔的烦躁一扫而空,就这会儿,他有了心思,也有了时间治她。秦殊微微一笑,开口:“不行。”
被抱着走进医务室,徐晚晚两眼一黑,情绪崩溃。
秦殊刚有把人放下的意思,她脚底抹油,转身就想逃,没两步便腰上一紧,少年长臂一伸,连人带包地给拉了回来。
徐晚晚想哭,拒绝道:“不不不,我不想吃药!不想缝针!”
对峙间,秦殊的脸色很难看——先是擦伤,后来药都送在手上了,一星半点也没擦,现在脚踝都肿了一片,用了几片创可贴,就跟他说处理了?
他气得呼吸渐冷,急急地扯松衣领,一个小时前,在后街,在夜宵摊,他一眼将隔壁桌喝酒的人收入眼底。明明只是几个路人,明明只是有人拄着拐杖,明明与他无干,可是,他就会想起那个和他闹别扭的小姑娘,还有,小姑娘脚上的伤。
如果发炎怎么办?如果恶化怎么办?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影响以后走路,他又该怎么办?秦殊居高临下地瞪着某人,气噎,再四下看去,医务室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此刻,他没法跟她讲道理。当然,徐晚晚也并不想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听道理。纠缠间,大约是太上头,她一口啃在了秦殊紧实的胳膊上。
徐晚晚甫一下口就后悔了,连小殊这样的黑脸侠都闷哼一声,大约真的疼极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亮闪闪的光,在那一瞬间,很像是错咬了主人的狗。
少女直愣愣地看过去,他怎么……不躲啊?
秦殊倒吸一口凉气,环视周遭,最后将人撂在医务室中央的旋转靠椅上。
他再开口,声音低沉:“你再闹试试?”
一字一句,直戳她心口。
徐晚晚大气都不敢出。
他俯身,视线与她齐平。
极近的距离内,秦殊的鼻尖擦过她的,缓缓地道:“在我面前,没有人能伤害你……包括,你自己。”似是千回百转,又似无奈至极,他抬头,声音极尽低沉,“晚晚,你明白吗?”
少年眼中有光似流星,一闪而过,神态是从来没有过地认真。
徐晚晚呆呆地看着,久久不能回过神。
往后很多个深夜,或月光朗朗,或阴雨霏霏,她陷入梦境里,总能梦到这样一张漂亮到近乎夺目的脸,梦到他一点点地凑近,用沙哑的声音问:“晚晚,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
徐晚晚一怔,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道:“明白明白!”
这个时候唱反调,不是约等于自杀?
眼前,秦殊看着看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明白就有鬼了。
他无可奈何,手指在她鼻子上一刮,转身找药去了。
徐晚晚坐在旋转靠椅上,脚晃到一半,偷瞄了一眼他的背影,又乖乖地缩了回来,保持僵硬坐直的姿势,直到,脚踝被他的手握住。
秦殊单膝跪在她脚边,低头正在清理伤口,用碘酒消毒、上药一套流程熟练得不得了。
徐晚晚歪头,看得出神——就是这样的一双手,翻飞于键盘之上,让他成为学弟妹口中的C大设计之光?可是,出身于医药世家,身为济林医药唯一的继承人,还是心理学专家秦唐叔叔唯一的儿子,不是应该子承父业吗?
她太困惑,也太不解,以至于忘了上药的可怕与疼痛,道:“我以前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握着棉签的手丝毫没有停顿,动作极尽轻柔,秦殊淡淡地道,“我从没想过当医生。”
徐晚晚更蒙了,问:“为什么呀?”
还有,他为什么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
秦殊忽地抬起视线,深深地瞥她一眼。
什么意思?徐晚晚有些错愣。
少年眼底透着丝意味深长,不言不语,将最后一根棉签投进垃圾桶里,这才扬起嘴角。
徐晚晚没明白,小时候在作文课上,大家写自己的理想,她从那一年开始幻想自己当厨娘,为喜欢的人洗手做羹汤。贺风生大笔一挥,写自己的理想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游戏人间,永远当“废柴”……
秦殊呢?他怎么说的?
徐晚晚想了想,哦,秦殊说:当个医生,好像也还不错?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变的?是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对吧?
看着少年嘴角疏朗的笑,徐晚晚更不懂了,疑惑道:“我怎么觉得……有两个你?”
一个是从前的他,漫不经心,靠可乐续命,将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一个是眼前的他,好似从骨子里,从眼神里,从嘴角的笑容里,透着一点点的……温柔?
徐晚晚不敢相信,那个打小揪着她耳朵告状的人,那个把她扔拳击台陪练的人,那个她表白失败还火力全开对她训话的人,居然能跟温柔沾上边……
她张口,呆呆地问:“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我没认错吧?怎么不一样?”
这边,她犹在疑惑,那边,秦殊呼吸极轻:“那么——”
他温柔缓慢,循循善诱:“你是喜欢从前的我……”少年眼睫毛轻轻颤动,道,“还是现在的我?”
到最后一个字,嗓音已极低沉。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徐晚晚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抓了抓头发,认认真真地答:“我当然是……”
秦殊眼底闪过清亮的光:“嗯?”
徐晚晚张口:“当然是喜欢——”
秦殊这小半生,极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细细数去,其一,是没拦住徐晚晚冲上小枫山表白;其二,便是几个小时前,从洛城明珠的拳击室出来,贺风生说去喝酒吃烤肉,他嘴唇一扯,没有拒绝,浑浑噩噩地到了后街,浑浑噩噩地耽误一晚上,然后,不得已,要在提问的关键时刻被贺风生打断……
身后传开一声巨响,医务室虚掩的大门被撞开,打断了徐晚晚即将出口的答案。
秦殊的气息越来越沉,上药的动作一顿,冷冷地看向门口。
贺风生带着一身烤肉香气,风风火火地飞奔而来,嘴上喊着:“小徐!少女小徐!你到底怎么了?”注意力却是一点没落下,全投到了秦殊身上。
四目相对,一道目光疑惑非常:一小时前,放了我烤肉鸽子的秦公子,你怎么在这?
另一道冰冷非常:呵呵,要你管?
气氛凝滞,秦殊一想到徐晚晚吞回去的后半句话,咔的一声,手指关节被捏响。
贺风生天生雷达缓慢,就这会儿,半点危险都未察觉出来,反倒是瞟了眼徐晚晚脚上的伤。说小伤吧,肿了大块;说大碍吧,好像也还好。
小贺公子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幽幽地戏谑:“哟!几天不见,‘勇敢追爱’追成这样?”
真是追爱就好了!就这脚上的伤,完全是追爱的乌龙啊!
可是,要跟他解释吗?
就这种扒窗约人看电影,被误会对象,还摔伤自己的“梗”,只怕会听得小贺公子笑掉大牙。
徐晚晚一脸哀怨,忽然在想,几分钟之前,在微信上,贺风生问她在哪里,她可怜兮兮地回了一句“在医务室待着呢”——真的是手欠。
深吸一口气,徐晚晚无力地道:“小贺风生,下回,咱爱惜公物,成吗?”
少女手指抬起,指向门口道:“就刚刚那门,撞坏了你得赔十扇。”
贺风生目光一飞,不羁地浅笑道:“好说,好说。”
以他的身家,就算赔一千扇,一万扇,那又怎么样呢?还能赔得心疼不成?
贺风生剥了颗棒棒糖,吊儿郎当地含在嘴里,调侃他:“哟,小殊,这么巧?”
秦殊蹲在转椅前,尚未直起身子,更没有看他一眼。
贺风生心里一寒,没啥不对劲啊,可为什么,他隐隐感觉后背有些发毛?一定是医务室里冷气太低的原因,贺风生啧啧摇头,就说了要环保要环保!大夏天的,空调开二十六度就得了。他晃晃悠悠地走近,一只手撑在秦殊的肩膀上问:“嘿,你蹲这干吗?”
顿了一秒,贺风生笑嘻嘻地补充:“跟个萝卜似的。”
话音刚落,徐晚晚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秦殊——还是面无表情。看着看着,她打了个寒噤,果然,就在下一刻,萝卜君本人缓缓地抬起目光,扫了贺风生一眼:“好巧啊。”
说完,秦殊弯起嘴角,端的是如沐春风。
这样一个漂亮到无懈可击的笑容,即便是个小伙子,贺风生也看得一愣:“嗯?”
秦殊勾唇,缓缓开口:“我说,早不来,晚不来,小贺同学,你这……”少年如风般起身,将搭在肩头的手臂反折。在小贺公子阵阵哀号声里,秦殊弯腰,嘲讽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嗷嗷嗷,疼!”贺风生一张俊脸绿了又白,白了又红。
疼就疼吧,疼点好。
秦殊满意地扯了扯嘴角,往外边走。
贺风生吸溜着棒棒糖,声音远远地传来:“呜呜呜,你去哪里?”
秦殊脚步没停:“隔壁。”
可是,隔壁不是注射室吗?贺风生脑筋一卡,问:“去那里干什么?”
秦殊言简意赅:“打针。”
说完,一室寂静,徐晚晚感受到一束灼灼的目光,头刚一抬,就撞进秦殊幽深的黑眸里。
她心里咯噔一声响,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之前,回到了他逼仄的臂弯里。嗯,就在刚刚,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倾身靠近,在她耳边轻轻地咬字,说出那个词——喜欢。
什么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不都是同一个人吗?可一想到那家伙低沉到要命的嗓音,沙哑到不像话的腔调,她心尖一烫。
这边,徐晚晚心乱如麻,那边贺风生认认真真地提问:“好端端的,打什么针啊?”
天真如他,竟然真的在想:一个小时前,咱不是在后街喝了酒?
喝酒了,咱可不能打针啊!多危险啊!
这话还没说出口,秦殊轻扯嘴角,绽放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狂犬疫苗。”
在徐晚晚呆愣的神情中,少年晃了晃手臂,准确地说,是手臂上被她咬出的牙印。继而,秦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道:“被狗咬了,刚刚。”
学校里,还是医务室内,哪来的狗?
徐晚晚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电光石火间,她回过神,抄起身后的抱枕就要砸过去,却被突然进来的医务室老师吓得手抖,啪的一声,抱枕落在脚边,骨碌碌地滚了个圈。
徐晚晚立正站好,鞠躬求饶。
秦殊远远地看着,一声嗤笑:“出息。”
看着某人气鼓鼓如河豚,他扬起嘴角,悠悠地溜出门外。
夜浓如墨,端的是燥热非常,可是,莫名其妙的,秦殊觉得心情不错。
一墙之隔,境遇完全不同。
徐晚晚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医务室老师训话仍训得火力全开。
身边,贺风生跟她一同罚站,时不时眉飞色舞地说几句。医务室老师重重地将茶杯放下,呵斥道:“还讲小话?无法无天了是吗?!”
是以,原本三分钟能结束的训话,拉长至半小时。
走出医务室时,徐晚晚心力交瘁,抬眼,她呼吸一顿,秦殊还等在转角。
在他身后,一盏壁灯灯光明亮,勾勒出少年一身利落线条。
徐晚晚觉得煞是好看,好看到有些挪不开目光。忽地,秦殊偏头,幽幽地睨她一眼,眼里透着的光很有几分意味深长。
徐晚晚干咳一声,转移注意力道:“下次,把他一起带走,求求你了。”最后几个字,讲得掏心掏肺,情真意切。
小手揪在自己衣摆上,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得他心肝脾肺肾跟着一软。悠长的走廊里,秦殊眼眸都跟着暗了暗,然后……贺风生不乐意了。
秦殊满心的柔软被几声哀号打断,抬眉,小贺公子撇嘴,扭着身子,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招呼下来:“讨厌!你乱讲!”
一边嘤嘤嘤,一边揍人,反差再大也不过如此了。
徐晚晚看得头疼,秦殊却突然出手,凌空截住了他的拳头。秦公子皱着的眉头,紧抿的嘴角,以及眼底那一丝丝晦暗的光,看得他摸不着头脑……这是几个意思?
秦殊收回手,目光一扫道:“你不是说,还要去后街吃东西吗?”
谁?吃什么东西?刚刚不是吃过了吗?虽然说秦公子您提前走了……贺风生挠头想。
秦殊双手插进裤兜,不紧不慢地开口:“后街不是快收摊了?”话音一落,他抬脚就走,还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某少女,“不走?”
徐晚晚手腕一紧,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拽着走开。
而拽着她的这个人——
少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秦殊?
贺风生凝视着两人的背影,想起自己刚刚在医务室门口看到的一幕幕……
秦殊说了什么?
哦,他说:“徐晚晚,我从未想过当医生。”
忽地,贺风生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从未?
贺风生抬起视线,人人可见,他嘴角上扬,笑容却未达眼底,自言自语:“呵,撒谎。”
徐晚晚被拽着走了老远,她看着前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条路仿佛无穷无尽。埋下头的那一刻,一种想法不受控地浮上心头:前路没有尽头,似乎也挺好的。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徐晚晚直直地撞入他怀中,肩膀被人扶住,少年俯身,睨她一眼,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有!绝对没有!”徐晚晚恨不得一跳三尺远。
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徐晚晚心中小九九翻飞,少年眉头挑起,悠悠地抱臂。
徐晚晚感觉瘆得慌,直到男声响起,秦殊随口一问:“你刚刚想去哪里?”
刚刚?当然是回家啦!不提不要紧,一提约等于晴空霹雳。徐晚晚看了眼时间,时钟指向十点整,她高烧不退的亲哥徐早早,恐怕已经饿死在家里……
少女一脸焦急,下意识地想啃手指,道:“都快十点了!校车肯定没了呀!”
她来回踱了几步,忍不住碎碎念:“回家还得花半小时!完蛋了完蛋了!”
秦殊手指敲在臂膀上,悠闲且随意,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刚还惆怅万分的少女突然定住眼神,和自己对上眼,然后,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秦殊嘴角一扯:借钱,还是借车?
钱他有,车她不会开。
双手忽然被握住,少女手心的温度袭来,他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忽然,呼吸也不顺了,手指也不知该往哪里摆。可她一点未察觉,喜滋滋地开口道:“要不!我们一起回家吧!”
洛城秦殊,以一敌百,仅徐早早一人,哪敢来犯?
听完缘由,秦殊暗暗地磨牙,凭什么他心跳飞快,她跟没事人一样?干咳了好几声才找回智商,少年咧嘴,冲她假笑道:“饿死的是你哥,又不是我哥。”
他偷瞥她一眼,补充一句:“要被揍的是你,又不是我。”
徐晚晚慌了,整个人都快吊在他胳膊上,又是拜托,又是求饶,最后使出撒手锏:“下次!我再做铜锣烧,爱心外卖送上门的那种呀!求求你啦!”
爱心外卖……他眼睫毛微微一动,心如百炼钢,顷刻化作绕指柔。
眼前,徐晚晚还在掰着手指数:“三次!三次铜锣烧够不够?”
他心底低低一叹——这个白痴呀。
十年,足够让一个人成长,足够让一棵小苗长成参天大树,也足够一个谎言骗过全世界。
铜锣烧?还三个?看着她发亮的双眸,秦殊一扯嘴角道:“行吧。”
大手盖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少年瞥她一眼,补充道:“勉勉强强。”
学校门口在建天桥,平常常坐的公交车改道,徐晚晚查了手机软件,后街有趟车末班是十二点,直达苍澜山山脚。
她一边放大地图,一边道:“软件上这么写的,二十分钟一趟,一定没错的。”
原本自信又笃定的人,却在三分钟后,面对分岔路口挠头,再挠头。
秦殊眼皮一抬,不置可否。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不经意间,他眼角流露出一丝丝温软,道:“一定没错,你确定?”
确定就有鬼了,徐晚晚抿唇,汗如雨下,认真研究APP,然后,从秦殊的角度看去,少女举起右臂,手指在空中点啊点。起先,他还觉得地图查成这样,有点靠谱,后来,听清楚了她出口的话,他险些脚下一滑。
徐晚晚在自言自语:“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拿筷子的手是右手,所以……应该是向右?”
然后,她眼眸一亮,喜道:“是这边啦!相信我。”
秦殊嘴角一抽再抽:我信你个邪!
徐晚晚转身向右,短袖后的帽子跟着一甩,姿态很是翩然。是以,秦殊眼明手快地拽住她,将人拉了回来。
咚的一声,少女的后背靠入怀中,她刚要站直,后背倏地热起来。
少年探身,薄唇靠在她耳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殊低低地笑,声音喑哑,“你怎么还这样?”
是因为近在耳畔的声音,还是后背炙热的温度?一滴汗自额边滑下,她紧咬下唇,如临大敌。身后,少年却有了越来越近之势,近到她微微挪动,便能感受他紧实的肌肉线条……
当然,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这一幕被旅行洛城的摄影师拍了下来,收进一场叫作“初恋”的巡回摄影展里……
他们不会知道,那出展览时间轴延续了五十年,辗转全球两百个国家,打破时间与空间,向观赏者传达了温暖与爱意;他们更不会知道,在那出展览上,在他们的照片旁,有着一幅幅同样令人心动、令人震惊的画面……
很久之后,有观众认出来,这些无意拍到的照片里,有洛城的地铁站,白金级建筑师周薄暮携手娇妻俞绵绵;有威尼斯水城的叹息桥下,亚裔操盘手楼思危与未婚妻徐娴静一吻定情;更有人称,第九十九张图,暮色四合的雾都里,那双紧紧相扣的手,来自秦唐与其妻……没有人知道真假,也没有人能确定答案,“初恋”展日益知名,拍的有闪闪发光的他们,更有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
再回到拍照的这一刻,徐晚晚瞄他一眼后,脑海来来回回就荡着一句话: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想到洛城明珠十三楼的拳击台上,光着膀子的少年,肌肤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只是一瞬,她心头一堵,呼吸艰难。
秦殊目光一抬,右手自她肌肤擦过,灼灼温度里,他的手指如兰花,落在她手机屏幕上。
任由他滑动地图,徐晚晚看着那根漂亮的手指,一动也不敢动。
秦殊手腕抬起,秦殊手指跃动,秦殊低笑……被困在他怀中的每一秒,徐晚晚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直到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好像不对。”
什么好像?自信点,去掉好像。
徐晚晚偏头,却见他盯着手机软件,眉头紧蹙,然后,少女小徐亲眼所见,秦殊一秒没犹豫地点了卸载软件。
他表情自然,一切顺理成章。
她满头雾水,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没记错,这是她的手机吧?如果没记错,这导航地图,全国很多人都在用!
可秦殊说:“卸载了,因为危险。”
他抬着大长腿,往岔路左边走。
危险?怎么了?!
她反应过来,呼哧呼哧地跟上,问:“真……真的吗?!”
凭着印象顺利找到车站,秦殊点头答道:“真的。”
徐晚晚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道:“怎么会?为什么?!”
如果一个软件到了危险地步,是不是该举报,是不是该上新闻档《都市×时间》?她还在想着从哪一步曝光,秦殊幽幽的声音传来:“因为以你的智商,东西南北、前后左右都分不清的话……”
少年淡淡地道:“很容易被带进沟里。”说完,他长腿一迈,上了公交车。
反应过来,徐晚晚气得跳脚,可跳脚不成,就被他右手一拽,径自拉上了车。
深夜,公交车穿越万家灯火,光落在两人脸上,影影绰绰。这一天,吵过,闹过,安宁过,心脏怦怦直跳过,在汽车驶过漫长的过江隧道时,在一片暖色光里,徐晚晚昏昏欲睡。她闭上眼的同一时刻,他转头,视线如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她眼角眉梢。
秦殊开口,低低地叫她:“晚晚。”
她皱眉嘟哝,不曾睁眼:“干吗?”
少年声音极低,如琴音,也如梦呓:“坐直一点。”
“你好吵哦……不过,为什么呀?”她皱眉,声音委委屈屈,带着不耐烦。
秦殊低低一笑道:“因为要挺直腰板。”他嘴角弧度依旧,“还因为弯腰驼背嫁不出去。”话音刚落,少女嘴一撇,快哭了。一秒,两秒,三秒,极度的疲惫,也极度地不情不愿,徐晚晚坐直身体,头顶刚好碰到他的肩膀,随着公交车摇晃的节奏,往前一点,再一点……
汽车缓缓地开,她昏昏沉沉地睡,终于,她陷入梦乡里,脑袋刚刚好,靠在他肩上。
秦殊看向窗外,屏着的气息一点点地吐出。
看着无边夜色,终于,少年嘴角翘起。
公交车驶过洛城的大街小巷,穿过人声鼎沸的西街,经过人间烟火的闹市,还有香樟树夹道的滨江大道,秦殊感受着肩上的一抹温暖,心神不受控地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