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1]

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2]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3]。萦损柔肠，困酣娇眼[4]，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5]。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6]、落红难缀[7]。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8]。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9]。

注释

[1]次韵：依照原韵唱和新词；章质夫：福建浦城人。章质夫写了一首咏杨花的《水龙吟》词，苏轼和了一首。

[2]从教：任凭、不管。

[3]无情有思：看似无情，却有意思。“思”与柳丝之“丝”同音双关。化用杜甫《白丝行》“落絮游丝亦有情”句意。

[4]困酣：困意极足；娇眼：比喻娇嫩的柳叶。

[5]“梦随风”三句：化用唐金昌绪的《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把杨花随风飘转比喻成美人梦中寻郎。

[6]西园，原指朋侣宴游之所。曹丕《鞭蓉池作》诗云：“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

[7]落红：落花；缀：连接、收拾。

[8]萍碎：词人自注“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无科学根据，是词人的想象。

[9]“春色”三句：化用宋初叶清尘的《贺圣朝》“三分春色二分愁，更添一分风雨。”

赏析

此词把杨花化作了人的形象，将审美主体与客体融而为一，于其中甚至寄寓了自身的感慨。

首句便出手不凡，“似花还似非花”，似模棱两可，耐人寻味。次句承以“也无人惜从教坠”，一个“坠”字，赋杨花之飘落；一个“惜”字，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无人惜”，是说天下惜花者虽多，惜杨花者却少，用反衬法暗蕴缕缕怜惜杨花的情意，并为下片雨后觅踪伏笔。“无情有思”的“思”字，显然与此双关。“萦损”三句由杨花写到柳树，是描绘思妇的形象，又以柳树喻指思妇、离人，可谓咏物而不滞于物，匠心独具，想象奇特。以下“梦随”句借杨花之飘舞写思妇由怀人不至引发的恼人春梦，刻画出思妇惆怅、迷离的悲苦心情：“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下片又转回头写杨花。于换头处，词人写一种群芳凋零之后的伤感。“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词人凭吊前踪，但见一池细碎的浮萍而已，进一步烘托出离人的春恨。词人借杨花代指春色，计其零落成泥者占多半，而随水流逝者占少半，遂概而言之曰：“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至此，杨花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向高潮。篇末三句，总收上文，既干净利索，又余味无穷。它由眼前的流水，联想到思妇的泪水；又由思妇的点点泪珠，映带出空中的纷纷杨花，可谓虚中有实，实中见虚，虚实相间，妙趣横生。这一情景交融的神来之笔，与上阕首句“似花还似非花”相呼应，画龙点睛地概括、烘托出全词的主旨，给人以余音袅袅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