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见海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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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东窗事发

这个周日下午,赵玉刚约陈溪和刘小慈一起喝茶。

聚会地点约在了一家茶社。室外空气浮躁,茶社内则是别有洞天,曲径通幽,雅趣怡人。竹情花韵中似有潺潺之音淌过,桥池亭轩间坐客不多,三三两两促膝低叙,茗香淡沁。

陈溪和刘小慈比约定时间提早了一些,两人一起走进茶社,却见赵玉刚已坐在小窗边的台子前,望着竹帘后的繁华闹市出神。

“哟,我说爱德华先生,这咋不像是你的风格呢——周末约我们出来,你不怕嫂夫人审你啊?”刘小慈一坐下便逗赵玉刚。

赵玉刚递来点茶单,说道:“看看想喝什么茶。她一天到晚都在审,我先出来安静一会儿,回去再说呗!”

刚坐下的两人同时发觉他平静的表情似有晦色,不由得对视一下,陈溪又问:“哎,Edward,你在GB现在还好吧?”前几天听赵玉刚本人说,新的销售总监最终拍板确定聘用他,如今他已正式入职为大区客户经理。

“还不错,新的总监人也挺好。”赵玉刚淡淡地应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兴致谈他的新工作。

“哎我说,你这是咋的啦?咋瞅着蔫儿了吧唧的?”就连大大咧咧的刘小慈都察觉到了他有些不对劲。

陈溪也点点头:“是啊,你今天叫我们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真的没什么。”赵玉刚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就是有些无聊,再加上好久没见你们了,所以约着一起聊聊天。我现在整天忙着应酬客户,他们一找我,我就烦;可是不找我,我又开始不踏实……唉,有时候真是觉得活得挺累,整天美酒佳肴,却吃不出滋味。以前就羡慕别人能过轻歌曼舞的生活,现在一进KTV就觉得满耳朵塞的都是淫词艳曲——如今呢,只要能有清茶一杯,耳朵根子清静点儿,我就知足了。”

“你要清静,咋不搁家待着?”刘小慈眯起眼睛有些不信,“叫我俩出来干啥?对了,你妈不是也在家嘛,你咋不陪陪她呢?”

“咦,Edward,你妈妈又来北京了?”陈溪听了,也问赵玉刚。

“嗯,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上个月我让她来北京住一段时间。就为这事儿,莉莉又跟我吵。而我妈呢,年纪大了也爱唠叨,老跟我说儿媳妇给她脸色看了……”赵玉刚说着又无奈地叹息一声,“你们说,我还怎么待在家里?”

刘小慈突然讪笑一声:“你说咱们仨,咋就没一个过得顺心的,你是老婆和老妈处不到一块儿,把你夹中间儿;Rosie那儿呢,小叔子两口子老整事儿,婆婆又是‘灭绝师太’;我倒是没有婆婆的愁人事儿,可偏偏遇着个不正经的老公!现在婚离了,眼不见为净,可工作又跟着闹心……”

听刘小慈发愁说她刚去上班不久的私营软件公司因业绩不好开始裁员,赵玉刚便问她想不想加入GB,由他手下的销售员做起。

刘小慈连连摇头道:“你们还是放过我吧!我又没做过Sales(销售员)。”

“没做过不要紧,其实没什么难的,我也才接触IT业不久,不是照样应付过来了。关键是手上有没有客户,能不能开单。你人长得漂亮,又能喝酒,肯定没问题!以后有应酬,我就不用愁啦!你只管放心喝啊——咱不差钱儿!”

“瞎整啥呀你!”刘小慈立即给了呵呵发笑的赵玉刚当胸一拳,“就没个正经玩意儿!”

“你也是的,就不能认真点!”陈溪从另一个方向也推了赵玉刚一下,想想又道:“Amy,Edward胡扯开玩笑,你别理他,但其实这机会还是挺不错的。GB毕竟是大公司,只要肯努力,你也不用整天担心会被裁员了。”

“算啦!你就别劝她了,她是肯定不会考虑的。”赵玉刚语气肯定,“Amy和你的职业追求不一样。她要的是‘工作稳定’,前提首先是不能有太大的压力。做Sales的竞争那么残酷,估计她连觉都睡不好。”

陈溪怀疑地看看刘小慈,刘小慈却点了点头:“看来还是Edward了解我,我真是这样的——不求工作上有多大发展,有份儿收入能养活自己就行,还寻思着趁年轻,赶紧再找个靠谱点儿的老公嫁了完事儿。”

陈溪一撇嘴:“喂,小姐,你前段时间还教育我别闲在家里做懒太太呢,怎么又轮到你犯糊涂啦——梁若清的教训还不够啊?”

“你别误会,他那儿我是吸取教训了。教训就是呀:我那会儿还是有点儿虚荣,总想着,咋说我条件都不算差,要是实际点儿,找个有经济实力的踏实过日子,应该没啥问题。至于对方人嘛,差不多就行——可我就是这儿失误了,没整明白他这个人的品质,所以呀,往后我再找,指定得擦亮眼睛看人品了。”

“说是这样,可你在找伴侣的过程中,也不能不考虑自己的职业发展呀。不求大发展,总得慢慢有点小的进步吧!至少向你以前在御景那个级别的工作看齐嘛……”陈溪努嘴看刘小慈。

“好了好了!”赵玉刚又拍了陈溪一下,“你们俩都打住吧!我还想着,今天出来跟老朋友能聊点儿工作以外的话题,一坐下你们就没完没了……”

服务员此时过来,上了点心,将工夫茶的茶具摆好,又问需不需要茶艺小姐服务,赵玉刚谢绝。打发走服务员,他又继续道:“其实啊,Amy这么想也没什么错,是应该先安顿好自己的家庭。你Rosie现在是不用愁了,虽说婆婆可能难伺候些,但老公还是很疼你的。像我这样,整天家里家外都不得安宁,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拼命做单,到底是为了什么。赚到钱又能怎么样,苦哈哈地在外面颠簸了一天,回到家里又是一堆乱糟糟的头疼事。唉……有时觉得做男人真累!我们不可能像女人一样可以守在家里——所以Amy啊,趁着风华正茂的时候,是该多关注一下终身大事。”

“嘁!你以为我过得就顺心啊?”陈溪颓叹着回应,“我们家里现在的气氛也是怪怪的,那个‘皇额娘’整天黑着脸闷闷不乐,Michael也好像心事重重的,我现在都怕面对他们,还有呀……”她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停顿片刻继而叹气道,“算啦!不说我了——哎,那你就没有跟你太太好好谈谈?”

赵玉刚叹了口气,默默将茶叶装进温好的茶壶内,突然说道:“如果一个男人决定要离婚,你们这些女人,会怎么想?老实说,我现在就有这种想法。”

坐着的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天忽又异口同声:“你不是开玩笑吧?”

原来,赵玉刚的母亲徐妙娣因为儿子如今收入高,渐渐不再像以前那样忍耐儿媳的坏脾气,在家里开始有婆婆的架子了。不但如此,她还因为儿媳久久未能生育,时常奚落儿媳。偏偏钱莉莉本就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婆媳俩只要一开战,就会把赵玉刚拖进来……

“客观地说,我妈是有些小市民气,现在又越来越爱唠叨,可她毕竟是我亲妈,含辛茹苦地带大我和我妹,所以不论怎样我都不能嫌弃她。这莉莉愣是不明白,整天为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跟我妈对着干,有一次两人还摔起了东西,我正在外面跟客户开会,莉莉居然打电话来,哭着闹着非要我回家……我已经努力尝试很多次了,想跟她好好谈谈,可是每次谈不到五分钟,她就开始哭哭啼啼的,骂我没良心、忘恩负义,又开始说什么——要是没有她爸,我怎么可能有今天……唉,更头疼的是,莉莉怀不上孩子,我也没说什么,医生也说她的病用中药调理是可以治好的。可她变得越来越多疑,现在我不论去哪里,人家不但在家要盘三问四,有事没事还老打电话到公司‘查岗’——我真是不堪其扰了!再这样下去,根本没法专心工作。所以我说,离婚,对两个人都是种解脱,我一个男人,还得继续拼事业,这样下去根本没法踏实工作。她呢,想必天天这样防贼一样防着我,日子也不好过,不如早点儿离了,她也能早点儿平静下来。”

陈溪小声问道:“这件事……你要不要跟你妈妈先商量一下?”

“问我妈,她一定举双手赞成,但她肯定会让我精打细算财产。坦白说我是不想再计较这些了,房子也是莉莉娘家出钱付的首付,就留给她吧!”

刘小慈喝了口茶,又道:“可这两年儿你也挣了不老少钱了,房子不都是你在供?那车啥的不也是用你的钱买的?咋说也得一人一半啊!”

“呵呵,算了。没钱的日子我也不是没经历过,钱没了还能再赚。莉莉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又喜欢享受,给她留点儿家底,也算是我最后一次尽做丈夫的义务了。但愿她以后想起跟我生活的这些年,别觉得太委屈……我妈那边,再想办法应付吧。”

“Edward,问你一个问题。”陈溪放下茶杯,轻声道,“其实刚才……我就想说,可是又不知该不该问你……”

赵玉刚闻言看了眼刘小慈,两人又一起看向陈溪,见她垂着目光,神色凝重。

陈溪犹豫片刻又开口:“Edward,你以前和Michael打交道的时候,有没有发觉……或者,你还跟他周围的什么人有联络?有没有听说过……他在外面有女人?”

赵、刘二人都吃了一惊,刘小慈推了陈溪一把。“哎呀妈呀!你跟着凑啥热闹?!”

“你怎么突然间会问这个?是不是——听到什么了?”赵玉刚又追问了一句。

“倒是没有。”陈溪摇了摇头,“不过,我前天帮他拿西服准备交给保姆送出去干洗,掏西服口袋的时候,无意中摸到了一粒很小很小的水钻,有绿豆那么大,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东西。”她顿了顿又继续,“我看着像是现在流行的假指甲上的装饰,Amy,你知道的,就是那些粘在甲片上的水钻。我要弹琴,肯定不弄这种东西的,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你就因为这粒小东西而怀疑他?”赵玉刚蹙起眉看她。

“也不完全是……还有呢,他以前在美国读书时交的女朋友,突然被请来参加集团的年度活动,而且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个前女友的妹妹居然被安排到了我的部门……后来Michael解释说,这都是我婆婆推托不掉才安排的,他事先也不知道——我本来也相信他了,可现在突然在他衣服里翻出了只有女人才会用的东西,你让我能怎么想?还有呀,他前几天从香港一回来,当天晚上就出去了,一夜都没回家,第二天回来后说是和几个朋友喝酒去了。我现在有点怀疑,没准儿他就是去会那个前女友了。那女人我也见过一次,一看就知道特爱打扮,也许那水钻就是她指甲上掉下来的,我觉得有印象,可能就是见过她的指甲。”

赵玉刚想想又问:“他一晚上没回来?跟哪些朋友去喝酒了,你知道吗?”

“其中一个我认识,第二天一早还来我家了。当时我并没觉得有什么破绽,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总觉得他跟那个前女友,有点不对劲……”

“Rosie——不是我说你,”赵玉刚喝了口茶,接着道,“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像钱莉莉了呢!一点儿似有似无的小线索,也能惹起你一大堆的联想,跟着就是明察暗访——你累不累啊?!我真的要提醒你啊:男人出轨,一半原因是因为外边有女人在勾引他,另一半原因则是家里的女人把他往外‘推’。而家里的这个只要不是原本就好猜忌,或者婚后从可爱变得不可爱,原因无非两种:一种是被财富给腐蚀得俗不可耐,另一种则是被男人给惯坏了——Rosie,嫁给一个既有钱又宠你的男人,本来是件幸事,不过你自己可得当心,头脑清醒一点儿。有些事,外力其实是影响不了的,怕就怕内在的质变,那才是最根本的诱因。”

陈溪听了心头一颤,闷声不响,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态度与做法似乎也是在把丈夫向外推……

“拉倒吧!”刘小慈努努嘴,“我以前对老梁也不差,他又是咋样对我的?Rosie,你家方浩儒,那条件可不是一般地好——以前在御景,销售部还有前台的那帮女孩儿,有点儿姿色的不都是想跟他套套近乎嘛,就算他不主动,人家要愣往上贴你说咋整?这要我说啊,你是不能太二虎,这事儿,不能听Edward的!”

赵玉刚自信地摆了下手,道:“我都说过啦,一半是外面有人在勾引他,一半是家里人在推他。话说回来,外面的那些干扰,一直都存在,而他最终选择了娶你。客观地说,方浩儒在富人堆里并不算是爱拈花惹草的游蜂浪蝶。我在这个圈子中听到、看到有钱人的绯闻逸事也不少了,关于他的还真没有。你们俩以前都在御景会员部待过,遇见那些年过半百的会员隔三岔五领着不同的小蜜来打球的,不也挺多?平心而论,他一个青壮年的单身贵族,当时已算是检点的了。或许也有,但至少没那么招摇,说明他还是挺注重个人名誉的。我虽然没钱,毕竟也是男人,所以你们信我吧!一个顾及自己形象的男人,只要你做老婆的懂事得体,他是不会乱来的。”

“可是……以前老梁不也在人前挺能装的吗,人后又咋样呢?再说那小东西咋会无缘无故跑他兜儿里呢?”刘小慈迟疑地看陈溪,陈溪借着拿点心,没说话。

“反正我已经提醒你了——男人最烦女人没事儿乱猜疑,否则我也不会想到要离婚。Rosie,你好自为之吧!与其怀疑他,不如多关心关心他。”赵玉刚想想又说,“我再补充一句啊,你自己在职场里也算是个中高层了,眼界比以前开阔,看问题也应该深入些了。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在外面打拼更不容易,方浩儒所承受的压力,你可不一定全能体会到。你们以为,男人的肩头是‘千斤顶’,什么都能扛得住啊?你们是女人,要不要挑担子还有得选择,不想挑了随时有机会逃避放弃还不用害臊。可我们呢,有些担子,有些责任,由不得自己做主,到死都得扛着。”

陈溪依然沉默不语,咬了一小口椰丝糕,抿着嘴像是在细细地嚼。刘小慈忍不住插话道:“那咋的也得‘双管齐下’啊……”

又到了周五,陈溪下午便离开办公室,约了汪静一起看画展。

御景山庄原副总经理梁若清,被汪静暗中举报和采购部勾结受贿,如今迫于各方压力已经下台。但因其背景特殊,与御景甲方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免于追责处罚,搞了个“管理失查导致属下部门违规”的软罪名,只是将其卸职调回甲方另做安置。而汪静由御景乙方NST集团提名,即将取代梁若清担任新的副总经理,且马上要去美国总部开会。因此,陈溪约她临行前再聚一次。

画展是陈溪一个童年的朋友举办的个人作品展览,她和汪静感觉展出的画都很好,还打电话要方浩儒也过来一同欣赏。不巧的是方浩儒正在大业控股公司和谭斌谈事,一时走不开。

方浩儒早前已将自己关于股权收购款的困境告诉了谭斌,让他帮忙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方式能够快速套现,以便救局。

谭斌的办公室里,两人坐在沙发上,谭斌将一份资料递给方浩儒。“这是我一哥们儿提供的消息,我后来了解了一下,这项目本身还是挺靠谱的。海南现在的房地产也炒得挺热乎,九三年那会儿留下的烂尾楼据说也清得差不多了。现在呢,算是势头不错,毕竟全国的楼市都在涨。还听说啊,国务院明年就会在海南推一个‘国际旅游岛’的概念。所以嘛,现在应该是个机会——你起码可以先借势跟风赚笔小的。”

方浩儒拿过资料翻开看了看,念道:“海南国营海星农场——还是个国营的……”

谭斌给方浩儒推荐的这个项目,是海南农垦局下属的一个国营农场,正在策划一个名为“绿湾水城”的大型综合地产项目。农场准备出地皮,同时对外征招愿意合作的地产开发商投资一起开发。目前水城项目中的几个部分基本已确定合作伙伴,只剩下一个“怡水佳境”高档住宅区还没落实具体的开发商。谭斌给方浩儒出的主意,就是尽快注册成立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先与农场签约占据这个项目,趁着当前的“地产热”再将项目连同整个地产公司一起“打包”,以股份转让方式转手给温州的一个民间私募基金,从中运作出方浩儒急需的资金。

按谭斌的想法,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注册资本必须在五千万以上,好让私募基金那边相信公司过几年有望获得一级资质,不会让人感觉像是家“皮包公司”,继而愿意出资收购。两人又仔细分析了具体情况,凭商人的直觉认为确实有操作成功的可能性。不过他们也清楚,即使方氏董事局在方于凤卿的推力下,已同意宽限付款期限至三个月,这段时间内要用此种方式运作出九千五百万,也无疑是一步险棋。但是,这似乎又是现在唯一有希望的捷径……而纠结之中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方、谭二人把各自手头目前的资金归拢起来,也不足以注册一家将来能获得一级资质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谭斌吸了口烟,思考片刻,道:“你琢磨琢磨,你们方汇金融那边儿……是不是能动动脑筋?”

“我说你是帮我呢还是毁我呢?”方浩儒抬眼瞪谭斌,“打方汇的主意,亏你也想得出来!那些钱要是动了,我非得把命都搭上!”

“得啦,哪儿那么悬啊!不过你也甭想歪了啊,我不是让你去挪客户的钱——你们不是还存着一笔在股东内部筹集的准备做投资的钱嘛,先‘借’个四五千万出来,回头公司注册完了,过个十来天再把钱转回去。你只要打点好你们那个江诚还有财务的,咱们就给它来个‘借鸡生蛋’。”

“你糊弄傻小子哪!江诚和方汇的财务经理我搞得定,集团还有个财务总监呢,人家也不是白吃饭的。”方浩儒毕竟是心思缜密的人,考虑这种问题更不敢大意,“再说了,即使公司牌照落实了,跟农场签订合同后,我估计他们也得要求我先付个一两千万定金、拆迁款什么的,加上咱们自己手上怎么也得有一笔周转的钱,那么预付的款,你让我上哪儿变出来给他们?所以要是照你的办法,我挪了那笔钱出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一定能补得回去,多拖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除非——你能说服基金方一个月左右就确定投资……但怎么可能?!”

“嘿,你还真别告诉我‘不可能’!温州那边有些私募基金急功近利的,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规矩,再说这也是一货真价实的项目,又不是挖坑埋他们——你这边儿时间又紧,所以不能等拿了项目才联络温州,现在开始两边儿就得同步操作。哎,你看看我理的思路对不对啊?”谭斌说着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地跟方浩儒解释,“……开头借农场的名义跟基金先谈着,但得控制不能让他们两方真谈成又不带咱们玩儿了,所以这进度的快慢就得靠你我来把握了。如果这个点儿咱们掐得准,我尽快让温州那边儿先打一部分款过来,后面应该就能松快点儿。反正,风险是肯定有的,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要整出这么大的数目,也没别的法子。”谭斌边说边弹了弹烟蒂。

方浩儒靠着沙发沉思许久,仔细梳理着两人刚刚探讨的思路。海南这个地产项目确实风险不小,但他几经审视,又认为谭斌讲的套路应该是可以操作的。关键就在于他们能否把握好时间差,并控制好每一个环节的节奏,稍有闪失,便会全功尽弃。然而商人的逐利心理又令他此刻极其亢奋,平缓的血液中沸腾着一种昂扬的斗志——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却又无比刺激……最终,他看着谭斌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一笑。

谭斌明白他已决意孤注一掷,也是一笑:“得嘞!那这回咱哥儿俩就联手玩儿一票大的!先紧着你吃大头,我跟着捡点儿渣儿。”他吐了口烟又道,“再再说方汇挪钱的事儿,你们集团的财务总监还是那个老金吧?他不是跟我们系统大业银行挺熟吗,我回头安排人给他放放话——听说,他不是身体老是不太好嘛……”

方浩儒会意,诡秘地笑着:“行,我想想,找江诚聊聊。”

两人正谈着,方浩儒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边按接听键边告诉谭斌:“小溪打来的。”

“老公,你现在在哪儿啊?Lisa说你不在公司。”陈溪的声音跳跃着兴奋。

“我在大业控股,跟豹子谈点儿事儿,你找我?”

“是啊!老公你也过来看画展吧,来嘛!”

“不行,我这儿有正事儿。你不是有朋友陪你嘛,你们自己看吧!我这儿正忙着,先挂了啊!”

“那好吧……”陈溪似有些失望,转而又变得活泼,“那你亲我一下才能挂……”

方浩儒下意识地瞥了谭斌一眼,将声音压低却更温和:“你别闹了啊……我这儿真的有事儿,回家再说。”

“那我亲你一下吧!”陈溪随即送来一个响吻,咯咯笑着先挂了线。方浩儒收起手机,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

“怎么着?你们俩最近又腻歪上啦,你又不烦人家啦?”谭斌可不傻,听不见也猜得着。

“呵呵,她最近倒真是变乖了,就是越来越爱黏人,以前可没这么多电话。”方浩儒笑了笑,“说正事儿——关于这个海星农场,你确定他们的土地不属于集体所有制?”

“这你就放心吧!‘农场’又不是‘农村’,我早打听过了,绝对是国有制土地,以后肯定能拿得到《土地使用证》。”

“还有,你别忘了,我如果收购了浩良的股权,在集团的持股比例就超过10%了,以后有可能在香港那边,还得向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会做申报。如果这笔钱的来路不够正,到时候事情也麻烦。”

“成!我记着这事儿。这个回头咱们再找辙解决。眼下先搞定钱的事儿。”谭斌将抽剩的烟头在烟灰缸里蹍灭,“这事儿先这么着。我去趟洗手间,你想想一会儿怎么吃饭,小溪不在,要不咱俩找个地儿喝一杯?”

谭斌出去后,方浩儒仰靠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又长长地吸了口气。手机忽然轻轻一声响,是何艳彩的短信:Michael,方便通电话吗?

一周前的那个早上,方浩儒发现陈溪与何艳彩有来往,立即打电话给何艳彩,她接听的时候一直在咳嗽,像是感冒了。可他当时没心思嘘寒问暖,警告她不许再与陈溪联系之后,便直接挂了机。事后,他也有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被一种烦躁所代替,他甚至讨厌让她感觉到自己也曾想关心她一下,最好一切维持不变,反正她也习惯了……

现在,方浩儒似乎也想置之不理,然而却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何艳彩的手机。

何艳彩很快接了电话:“Michael,你在哪儿啊?”

“你问这个干吗?找我什么事儿?”他的口吻足以将这夏日变为寒冬。

“你今天有空来我这里吗?你已经好久没过来了……”

“我今天没空。”他干脆地拒绝,想想又问,“你那天是不是感冒了,现在好了没有?”

“噢,早就好了!真的,不会传染的——你过来吧,好不好?”

方浩儒听了有些无奈,长久以来她已被他训练出了一种惯性,凡事只会以他为中心,从没指望过他也能关心自己……他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你一面,一小会儿都行……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妹妹很晚才会过来,我特别想见你,你来看看我好吗?就一会儿……我还准备了你喜欢的红酒,来吧!”

不知是出于何种恻隐之心,方浩儒最终答应了。他挂了手机看看表,快四点了,去她那边待两个小时,再回来和谭斌吃饭也来得及,到时再谈地产项目的细节。

方浩儒找了个理由说要先见个人,谭斌也没阻拦,两人约好七点在一家酒楼碰面。

小周帮忙买了束鲜花,方浩儒特意嘱咐他别加玫瑰,要一束康乃馨就行。然而到了郁金香城堡,他临上楼之前又将花丢到了路边的果皮箱里,空着手出现在何艳彩的面前。

何艳彩却将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餐厅里用新鲜玫瑰装扮得很是浪漫,并摆好了精美的食点及红酒。从方浩儒进门,她的脸上便一直透着幸福的喜意,仿佛迎来了真正的寿星。

“外面是不是很热?”她体贴地帮他脱下西服。

“我不记得你的生日了……你自己去商场看看,喜欢什么就买吧!之后告诉我多少钱。”

“Michael……我不需要。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何艳彩双手将他的西服贴在自己心口,知足而动情地望着他。

方浩儒感受到她那期盼的眼神,迅速移开目光。他暗暗气恼,想要提醒她不许忘了以前说好的那些约定,却偏偏又没有底气教训她,干干地应付了一句:“我待不了多久,一会儿就得走。”

这时,方浩儒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吩咐何艳彩:“你不要出声。”接着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下。

“老公!我们还在看画展,你谈完了没有?你也来嘛!”陈溪激动的声音传出。

“我现在还在忙着,你别捣乱了好不好?”他像是在哄一个顽皮的孩子。何艳彩拿着拖鞋走过来,弯下腰默默替他脱下脚上的皮鞋。

“不嘛!我要你过来和我们一起看。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画得可棒啦!你也来嘛,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快点来嘛——”陈溪拖着娇滴滴的尾音。

方浩儒之前在谭斌那里接陈溪的电话都会有些顾忌,在何艳彩面前却无所忌惮,握着手机语气温柔:“你再耍赖我就不理你了啊……快点儿,把电话挂了,听话。”

“不嘛——你现在在哪儿?马上过来我这边嘛——”

“你别闹了好不好?”他继续耐心哄她,“我在豹子这儿有正经事儿要谈——这样,我们一谈完,我马上过去接你,大约六点左右,然后咱们和豹子一起吃饭——这样可以了吧?”

陈溪像是又在电话那端亲昵了几句,终于挂线了。方浩儒放下手机,轻轻舒了口气,看了何艳彩一眼,什么都没说。

何艳彩若无其事地拿起他的皮鞋,走开时仍然弯着嘴角,一副满足的神情。她已经觉不出心被撕裂的滋味,似乎明白从今往后,她不但要包容他的冷漠与专横,还要习惯他在自己面前温存回应另一个女人撒娇。

“刚才在外面有点儿热,我上去洗洗脸。”方浩儒说着上了楼。

“好啊,我先把酒打开醒一会儿。”何艳彩扬着轻快的音调走去餐厅。

郁金香城堡东区的停车场里,小周正坐在车里听着音乐休息。方浩儒上楼之前让他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再送自己回国贸。

小周边听着歌曲边哼着调,昏昏欲睡之时,有人敲了敲副驾席的侧窗,他探身一看,顿时吓得清醒过来——陈溪居然站在车外!

陈溪随手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用手急急地扇风。“哎呀好热!快把冷气开大点!”

“Ro……Rosie,您怎么会……在这儿?”小周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先说说,你在这儿干吗?”陈溪平静地看着小周。

“我嘛……呵呵,”小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又咧开嘴憨笑,“我等个朋友……”

“等朋友?你上班时间把老板的车开出来会朋友?”

“没!没!是——方总同意的……”

“我没兴趣跟你兜圈子。”陈溪阴冷地盯着小周,“方浩儒去哪儿了?如果我没猜错,安心雅就住在这里,对吗?”

上次与赵玉刚、刘小慈聚会之后,陈溪觉得刘小慈的提醒的确不应忽视,便暗中开始留意起丈夫的行踪。而同时,她也吸取了钱莉莉审查赵玉刚的教训,于是聪明的她“查岗”颇有些技巧,情意绵绵之中方浩儒只觉这爱撒娇的小女人最近更加依恋他,并无反感或警觉。

这几天都是风平浪静,陈溪甚至有些庆幸地想要放弃,直到今天,当知道方浩儒在她另有活动的时候也离开了公司,不由得起疑,于是告别汪静去了大业控股所在的写字楼想要看看丈夫是否真的在那里。她原本打算证实了他没说谎便从此不再跟查,然而刚到停车场便看到方浩儒上了车和小周一起离开……

陈溪驾着向汪静借来的车一路尾随方浩儒到了郁金香城堡,之后躲在角落里又给他拨了第二个柔情蜜意的电话,挂线之后,泪从眼角滑下,她迅速抹了下脸,下车走向那辆熟悉的奔驰。

“Rosie,没有……不是……您别多心……”小周慌得语无论次,他甚至感到呼吸都不对劲了。

“我懒得跟你废话!告诉我门牌号,这件事就跟你没关系了。”

小周磨蹭了半天,怎么也不肯说出门牌号。

陈溪恶狠狠地骂道:“你可真是你主子忠实的狗!不过,你认为他会真的相信你的忠诚吗?好啊!”她突然脱掉了上衣,只剩一件低低的抹胸衫。

小周吓得急急转过头,央求陈溪:“Rosie!您别这样!求求您了!我们打工也不容易,您就别逼我了!”

“谁逼你了?我才是被你们给逼的!你看到那边门口的保安了吧?如果你一分钟内再不说,我就自己撕开裙子,大声呼救命,等方浩儒被咱们俩给闹出来,我就说你非礼我!你说——他信你还是信我?呵呵呵,就算他相信你的忠诚,像他那样的男人,自己老婆的身体被别的男人看到了……”陈溪的脸上浮出女妖般邪恶的笑容,“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小周已是满头大汗,缩成一团,头低得几乎贴到自己的腿。“B……B、B座……28层……2801……”

“这里的电梯是有限制的吧?”陈溪瞟了眼远处那装潢考究的电梯间。通常这种高档住宅楼不但有门禁,电梯也会设权限,避免非本层住户的闲杂人员随意进入各楼层。

“好,好,好像有吧……”小周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抬头。

“别装傻了——是卡还是钥匙?在哪里?”陈溪一面逼问一面在扶手箱的置物格中翻找。她记得方浩儒以前曾提过,除了随身携带,他习惯在车内放一套办公室或者车库等的备用钥匙,估计这房子的也会有。

小周没吱声,伸出微微发抖的手将前排一个隐蔽的小抽屉解锁拉开。陈溪看到里面放着一只皮夹,直接掏出来打开,其中一张卡片印着郁金香城堡的徽标,她抽出卡对着小周晃了晃,厉声问道:“这张就是钥匙卡?”

“这个好像……只能刷楼下门禁和电梯……房子门是密码锁……我真的不清楚……”

陈溪迅速穿上外衣,推门下了车,没走出几步,她又折了回来,冷冷地命令小周:“把你的手机先给我,你就在这儿等着。”

何艳彩刚刚将红酒倒进醒酒器,便听到门铃响。她走到门廊,从猫眼朝外看了看,却是一片漆黑。

“谁啊?”

门外没有应答,又是几下敲门声。

“你是谁啊,怎么不说话?”她又补了一句。

敲门的声音更有力度,却仍不答话,猫眼外依然是黑黑的。

她迟疑了一下,挂好防盗链,将门开了一道缝。而这道不宽不窄的缝隙,足以让隔着门的两个女人看清楚彼此是谁……

何艳彩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关门。陈溪则用力顶住门,大声喊道:“把门打开!”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何艳彩一边慌乱地哀求一边试图关门。

陈溪死命抵住门大骂:“你不要脸!快把门打开!打开!!”尽管何艳彩抓着门板的手并没有贴那种装饰甲片,但陈溪的回忆却在瞬间清晰起来——那天就是在何艳彩的车上,看到的就是她的指甲带有这种图案……这个荡妇!勾引自己丈夫的竟然是她!!

“艳彩……”远处忽然传来方浩儒平静的声音,“把门打开吧……”他听到骂声,接着从楼上慢慢下来。

门开了。陈溪抬脚迈进,又停住。她感觉自己好像走错了门,闯进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家庭,眼前的一派温馨与她格格不入,对面的男女又是那么陌生。

在电梯里,她还在想象着自己会如何唾骂这对不知羞耻的奸夫淫妇,用最尖刻的语言痛斥那个妖里妖气的安心雅,然而当真的面对他们时,她竟感到喉咙中有个塞子,说不出任何话;手脚被灌了铅,动弹不得……多么讽刺的场面啊!一个她颇有好感的女人,悄无声息地偷走了她的丈夫……而这个天天捧着她、护着她的丈夫,前几天听她提及助理的姐姐时还装作“没有印象”,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与那个贱女人勾搭成奸!

何艳彩无力地靠在门廊的墙边,双手抱臂低着头,瑟瑟发抖。

陈溪感到自己连呼吸都没有了,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

方浩儒也僵直地站着,他没料到,几分钟前还在电话里娇柔缠绵的妻子,此刻却站在面前用一双悲愤的眼睛对着自己。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木讷地问道:“小溪……你是怎么找来的?”

回过神的陈溪看清眼前的是事实而不是梦,咬牙切齿:“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都怕看到你们两人的无耻,脏了我的眼睛!”继而她转向何艳彩,在其面前慢慢摊开手掌:“这个,是你指甲上的吧?”

陈溪一翻手,水钻掉落在硬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哑哑的一声轻响。她又瞥见门边挂着方浩儒的西服,讪笑了一下。

“她比我漂亮……对吗?”陈溪嘲谑地盯着方浩儒,“我可真傻,会相信你的鬼话……在我面前装着对她不感兴趣,其实从那天开始,早就领略过她的万种风情了吧……”

方浩儒感到她的眼神像把刀子在割自己的心,咬牙忍着疼痛将头扭向一边,没有说话。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何艳彩突然惊惶地大声哀诉,竭力要替他澄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可他从不爱我!他爱你!所以娶了你。他对你没有变心!是我!是我死缠着他不放……”

“你给我闭嘴!”方浩儒粗暴地推了何艳彩一把,立即过来伸手要拉陈溪:“小溪,你冷静一点儿,你听我说……”

陈溪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睁圆眼睛,怔怔地瞪着两个人,牙齿开始打战:“你说什么……你们……居然在……结婚以前……”她忽然眼前一黑……

她的灵魂好像飞出了身体,短暂地飘游之后又回来了,耳边渐渐听到方浩儒的呼唤由远及近,接着恢复了知觉,眼前的图像清晰起来——何艳彩正递给方浩儒一杯水:“给她喝点儿水吧!”

“别碰我!肮脏!!”陈溪突然直起身推开方浩儒,打翻了水杯。

“好好!我不碰你……”方浩儒见陈溪还算镇静,不敢再激她,“小溪,你先别激动——咱们回家再说好吗?先回家……”

等电梯时,方浩儒掏出手机打电话。接着,陈溪提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小周的手机递到方浩儒面前,不无讥讽地斜着眼看他。“你一定很奇怪吧,你那条‘看门狗’,今天怎么没有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