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24-1929
“她很讨厌艾略特的诗”
杰弗里·费伯在34岁那年尚无一份固定职业。出生于1889年的他在西线的“邮政军团”中熬过了“一战”,而他哥哥则没能躲过这一劫。杰弗里出版过两部诗集,头一部还获得了沃尔特·德·拉·梅尔等人的好评。不过他最为杰出的成就,或许是在1919年赢得牛津万灵学者奖(Prize Fellowship at All Souls College, Oxford),当时与他一道入选该奖项的还有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一年后,他与小自己12岁的伊妮德·理查兹成婚,随后当上了一家啤酒厂的主管。这家厂子位于汉普郡,是费伯家族的一位表亲开的。1922年,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取名叫安。
只可惜,杰弗里显然不是酿啤酒的料。1923年,他丢了饭碗,当啤酒大亨和保守党议员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他怀揣着当万灵学院财务管理员(他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了20世纪50年代)得到的600英镑薪水,带着娇妻幼女举家迁往伦敦坎普登山上的一幢小屋。伊妮德后来回忆道:“我们手头不宽裕,只请了一个厨师和一个年轻保姆来照看安。那段日子过得相当拮据,杰弗里写的几出戏也没能成功。”他还创作了一本小说,名叫《欧诺维亚》(Elnovia),借以讽刺彼时现代小说的状况,却没能引起任何出版商的注意。
杰弗里·费伯在《欧诺维亚》里的作者照片。
最后还是杰弗里动用了万灵学院的关系,情况才出现了转机。声名赫赫的律师莫里斯·格怀尔也是万灵学者,他的妻子阿尔西纳继承了父亲亨利·伯德特爵士名下的科学出版社(Scientific Press)。该社成立于19世纪80年代,主要经营一份叫《护理手册》(The Nursing Mirror)的周刊。这本周刊当时已是面向护士群体的主要广告渠道。此外,科学出版社也出版医院管理和护理技巧方面的书籍。1923年,该社主席乔治·迪布里卸任。而此时该公司年利润已超过14 000英镑,每10英镑的股份都可以获得等值的分红,所以出版社的股东们每年都可获得与原始出资等额的收益。
乔治·迪布里也是一名万灵学者,因此格怀尔夫妇在寻找迪布里的接班人时,也认准了杰弗里的这一身份。他除了拥有啤酒厂的工作经验,还混过出版业:战前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工作了几年,当然也没什么出色的业绩。1924年4月,杰弗里应邀担任科学出版社主席兼常务理事。是年6月,他开出了自己任上的第一张委任状——让查尔斯·斯图尔特来担任出版社的总经理一职,后者也曾经为牛津大学出版社效力(但与杰弗里不在同一个时期)。
格怀尔夫妇请来杰弗里,不仅是为了运营现有业务,还需要他在医学出版物之外开辟多元化的经营方向。同年8月,杰弗里呈上了一份书面建议以示响应。其中他提到要将出版重心放在“法律速成书”(后来这一想法貌似并未取得任何进展)和小说(包括法国和德国小说的译本)上,再出版一份文学杂志。
莫里斯·格怀尔“不无赞赏地阅读了那份令人信服的建议”,之后杰弗里便开始向人们兜售自己的计划。其中一人就是记者兼作家查尔斯·惠布利。此人是万灵学院的座上宾,也是文学杂志《标准》(The Criterion)的定期撰稿人。查尔斯认为这份杂志或许能帮杰弗里实现他的想法,便建议他去找其主编聊聊。
T.S.艾略特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4.11.25
我的朋友查尔斯·惠布利告诉我咱俩应该见面聊聊,他已经向你说明了原因。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很高兴能聚聚,最好能找个晚上的时间。
他们敲定了一个日期,尽管彼时杰弗里的妻子伊妮德已经在医院待产——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理查德即将出世。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4.12.1
买了晚餐要喝的红酒。接着去医院看伊妮德。中午11:15做了预产准备——子宫栓已经植入,也上了麻醉。
然后回家,跟T.S.艾略特吃晚饭。边吃边聊他那本《标准》,聊了挺久,也挺有意思。
其实在这次会面之前,T.S.艾略特最负盛名的几篇佳作都已经发表过了,包括那首鼎鼎有名的《荒原》(The Waste Land)。但我还是有一种直觉:杰弗里对他的名字并不熟悉。尽管如此,杰弗里还是很乐于推进这件事情,因为艾略特不仅身兼诗人、编辑和评论家等多种身份,他当时还是个银行职员,商业头脑肯定不错。更关键的是,他俩相处得非常融洽。于是杰弗里当即开始琢磨,怎么让T.S.艾略特加入自己正在重组的这家出版社。首先,他需要拿到一封推荐信来说服格怀尔夫妇。
查尔斯·惠布利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4.12.7
很高兴能给你讲讲我对艾略特的了解。他生在美国,并且跟波士顿哈佛大学的艾略特·诺顿家族沾亲带故。(你大概能猜到,此人极其反美,如今已经加入了英国国籍。)在哈佛大学和牛津大学都上过学,现在劳埃德银行国外部上班。银行那边挺器重他,我猜他大概还是那边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因此你姑且可以认为他在商业方面是受过良好训练的。艾略特出过几本集子——散文集《圣林》(The Sacred Wood),还有《诗集》(Poems)和《荒原》。作为一个文学评论家,他称得上是同辈人中最光彩夺目、学富五车的,也最受青年人尊敬(或许还有一丝畏惧)。而作为一个诗人,他的作品恐怕有些晦涩。但我相信,他最终会超越这一切,写出佳作。
我跟艾略特走得很近,他也算得上是我的挚友,所以我敢给他的人品打包票。他对现在的这些年轻作家也很了解,应当是能帮助你区分良莠的。最近他刚在剑桥大学开了一门课,听说很受那些本科生欢迎,这倒是挺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上述内容是否满足了你的要求。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4.12.16
我不想空口无凭地给你画饼。但我坚信,只要路走对了,我们便能看到曙光。
劝说格怀尔夫妇接受T.S.艾略特只是第一步。阿尔西纳·格怀尔并不是科学出版社的唯一股东——她亲妹妹手中持有的股份几乎和她一样多。奇妙的是,阿尔西纳嫁给了大律师莫里斯·格怀尔,但她妹妹奥利弗嫁的却是英国皇家陆军军医队(Royal Army Medical Corps)一位名叫乔治·莫里斯的上校。这夫妻俩在科学出版社的发展前景上,想法跟格怀尔夫妇大相径庭。
莫里斯上校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4.11.14
您知道,我一向认为出版社扩张这条路不仅费钱,还可能害我们赔更多的钱。故而明智的选择就是在危险信号出现之际,尽可能逐年放手,直至把它整个卖掉。然而现在我却要被迫同意选择这条我认为并不明智的路。
莫里斯上校夫妇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要卖掉他们的股份。他们甚至连外部买家都找好了,就是霍德和斯托顿出版社(Hodder & Stoughton)。但显然杰弗里和格怀尔夫妇是不会同意把股份卖给竞争对手的。而此时站在杰弗里的角度来看,作为科学出版社的主席,要是自己能把这一大票股份买下来,岂不恰好是顺理成章的美事?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没钱。他的一位远房伯父亚瑟·费伯有所较大的房子,或许将来有一天杰弗里能从中继承一部分。亚瑟活着的时候,杰弗里的父亲亨利一直盼着能当他的继承人。但就在临终前不久,亚瑟娶了那个叫伊诗媞的护士。这样一来,在伊诗媞去世之前,亨利继承不到遗产,而伊诗媞比他年轻很多。亨利后来在1917年逝世(比他的大儿子晚了3天),这意味着杰弗里的母亲弗洛伦斯成了顺位继承人,杰弗里和他妹妹多萝西(这姑娘终身未婚)的希望则非常渺茫了。
杰弗里·费伯写给他母亲弗洛伦斯·费伯的信 1925.2.3
我很头疼。一边要打发掉莫里斯夫妻(否则他们只会给我添堵),一边还要想办法把他们手上的股份至少买下一半。也就是说,我必须要筹到15 000 —17 500英镑。
您说说,我要上哪儿找那么多钱?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亚瑟·费伯的房地产信托(当然继承权是您的)肯定值25 000英镑以上。要是伊诗媞(作为终身住户)和您(作为继承人)都同意的话,咱们可以要么直接向信托借大概15 000英镑(钱由信托出售股票筹集),要么让信托找银行借钱,借得的钱再转借给我。无论哪种情况,出版社的股份都将暂时移交到信托手里,直到全部贷款还清为止。分红将用于:(1)支付贷款利息;(2)通过偿债基金逐年偿还贷款。我估计凭我自己的积蓄,能够先拿出一部分来付首期,然后一年一年地还,大概10年之内就能还清。
这样一来,各方都能获益。伊诗媞能拿到比现在信托账户收益更多的贷款利息。10年之后这套房子也不会易手他人。我相当于买下了半个出版社,还附带一大笔收入。而母亲您,也有能力给多萝西未来的日子留一条更好的路。
从弗洛伦斯给儿子的回信里我们也许不难看出,为什么杰弗里一直觉得他们母子的关系不太融洽。
弗洛伦斯·费伯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2.5
关于你提议的用亚瑟·费伯的房地产信托来赚钱的计划,我恐怕现在没法给你答复。一方面,我还需要掌握更多细节才能做决定;另一方面,你们那个科学出版社,我只是平常听你零星提过几句,对它的整体情况压根不了解,尤其是财务方面的状况。但我还是先说说我对此事的几点看法。
(1)你父亲给予了我无比神圣的信任,不仅无条件地把身后所有资产都留给了我,还让我当他的唯一遗嘱执行人。因此我深刻意识到,这一切于我来说是一份多么大的责任。
(2)他(你父亲)生前就很痛恨终止信托这种行为。所以当年在你舅舅布雷斯·科尔特的婚前协议这件事情上,他干脆选择了放弃托管权——对这点我很赞同。
(3)你从房地产信托上贷到的钱自然是不可能保证一定会还清的,不管是10年内还是更长的时间。你也不能保证你能活到还清的那天对不对?也许会再出点什么差错,那到时候怎么办?
(4)我觉得,把15 000英镑(或许更多)这么大一笔钱都投到一件事情上太危险了(它要是个很有名气的信托基金还差不多)。就是那句俗话说的:“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别人反复提醒我这是个致命的错误,但我还是栽过几次跟头。
(5)我是绝不会同意把多萝西那一半房产权给卖掉的。我也不能擅自替她做主:冒资金安全的风险去赚取更多收入。
要想合法操持这笔买卖,前前后后就得花不少钱——这笔钱从哪儿来?总不能从房子本身的收益里出。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趁早表达我的反对。要是你执意冒着失掉自己那部分房产权的风险去做这笔买卖,我就需要仔细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了。当然,这是违背我意愿的——我并不急着从这次继承里牟利。但很遗憾,你的想法跟我不一样。说实话,我宁可贫穷,也不想去碰信托里那些目前还不属于我的钱。
恐怕这番话会让你不高兴了。但我必须如实表达我的想法,而且我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也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希望你最终会做出明智、正确的选择。为了你孩子的将来,也为了你眼下的日子,好好考虑。
接下来,杰弗里又给母亲回复了一封长信。与此同时,当时还住在爱尔兰乡下的伊诗媞也迅速回信表示赞同杰弗里的提议。这两件事彻底打消了弗洛伦斯的顾虑。其态度不仅180度大转弯,甚至还与杰弗里的妹妹多萝西一同买下了出版社的少许股份。
多萝西·费伯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2.15
我俩想通了。将来能有个你这样的百万富翁哥哥有什么不好呢!开玩笑啦,其实我是想问问你,要是我能凑齐那221英镑,你能卖给我3股吗?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上校的信 1925.2.22
我费了好一阵工夫才凑齐人头来买下您和太太准备售出的476股。最后我成功做主,给您和莫里斯太太一个总数30 000英镑(没错,整整30 000英镑)的出价,换取全部476股。这笔交易需要立即(3月25日之前)完成,而且购买者将一次性买断日后所有分红和补贴。
莫里斯夫妇接受了这个报价。至于亚瑟·费伯的房地产信托那边的手续,则交由弗洛伦斯的兄弟、律师布雷斯·科尔特来打理。
布雷斯·科尔特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3.2
我不得不说,早先我就已经明确跟你表示过,我不太看好这件事情。这会让你自己、那位遗孀和你母亲冒巨大的风险。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势在必行了。因为你既然已经信誓旦旦要买下莫里斯的股份,还跟他签了合同,那他就有权执行里面的条款。
杰弗里·费伯写给布雷斯·科尔特的信 1925.3.3
感谢您的来信。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深知自己冒着一定的风险。我也相信,只有懦夫和傻子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伊诗媞·费伯写给布雷斯·科尔特的信 1925.3.21
这件事情发展得有点太快了。我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要终止信托。当然,我完全相信你和杰弗里会竭尽所能把事情办得安全稳妥。而且就我从合约条款里看到的而言,你们的确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我觉得不需要再聘请别的法律顾问了。我离最近的律师至少也有一天的路程,不可能三天两头跑过去找他咨询。总之我相信这件事没问题,也同意按照合约用抵押股份的方式发放贷款。
杰弗里曾在一篇童年回忆小文中提到过伊诗媞的“慷慨大方”。正是这种品质才让他有机会去“豪赌”这一把——用15 000英镑买股权,关键还是用别人的钱(尽管他本人要还利息,当然利率也很合理)。除了他母亲和妹妹,这批股权的买家里还包括他的朋友史丹利·罗宾森(杰出的钱币学家)和莫里斯·格怀尔——他妻子阿尔西纳原本就拥有出版社最多的股权。也就是说,这笔买卖成交之后,他们夫妇就成了大股东,不仅掌握出版社事务的决定权,还可以撤换理事。这种情况日后可能会引发一些麻烦,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在处理股权交易的同时,杰弗里还办成了几件大事。那时候伊妮德刚生完小理查德,正在伊斯特本休养。陪住期间,杰弗里走访了当地的公共图书馆。他翻阅了1911年的人口普查档案,发现全英国的保姆大概有150 000之多,便立刻写信给莫里斯·格怀尔,提出是否可能办一份专门面向保姆群体的报纸。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5.1.1
要是效果好的话,哺乳期的妈妈和家庭女教师或许也会喜欢看。但她们绝不是重点。我们必须得明确一点:这份报纸要服务的目标受众是儿童保育员,无论是正式机构培训的还是婴儿院出来的。这样我们办报才能有清晰明确的方向,也就是帮助这些儿童保育员提升社会地位和职业荣誉感,只要她们不会干扰到女主人的正常生活。
格怀尔的答复很积极。而这份面向儿童保育员的报纸只是杰弗里众多计划中的一个。他开始思考自己出版事业的宏伟蓝图中更重要的部分:新公司要出版什么样的书?还有T.S.艾略特和他主编的那份著名文学刊物《标准》,该如何融入进来?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5.3.9
首先,出版商必须比主编更会抓住机会。要想开门做生意,我们得先把书出版,再考虑其他的问题。当然,我觉得有一条底线是要坚守的,就是我们出的书至少是要彰显一些价值的,即便不是市面上最为推崇的那些价值。要是你我决定联手出版一份季刊或评论杂志,我目前的想法是,可以请你来当我们出版社的理事。接下来再循序渐进,在报纸和书籍之间建立一种有机的联系,静观其发展壮大。
……
最后我还想再强调一件事,我之前已经说过一两次:一旦这项工作启动,我将给予你充分的信任,我会保留所有的批评意见,除非你向我征询。掌舵人需要通盘考虑很多乘客未必了解的情况。鉴于此,在投入这项事业之前,我觉得有必要给你写下这封长信(恐怕也有些晦涩),以确保我们能了解彼此的真实想法。
那时候,科学出版社还在南安普顿街,离泰晤士河边不远,并在楼下开了家书店。而杰弗里的扩张计划需要更大的场地。
杰弗里·费伯写给J.J.多恩的信 1925.3.25
罗素广场位置不错,在伦敦市中心,不管是从一般性的出版社还是从护士书店的角度来看,都挺好。大书店的藏书家和批发商也方便过来。现在好像很多出版社都喜欢搬到那边去。周围有不少医院。
杰弗里把新社址选在布卢姆斯伯里,不仅是因为看中了这片地区的文化聚集效应,还因为附近医院里有众多护士——她们正是科学出版社产品的主要读者。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5.4.6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下午的理事会会议上,大家一致同意邀请你来担任我们新季刊的主编,季刊将由我们出版。工资是400英镑一年,不过假使能给你谋得一个理事会的席位,那工资就会减到325英镑一年,但会额外给你加150英镑的酬金。
莫里斯上校已在4月底前辞去了理事职务。随后理事会正式任命T.S.艾略特来接替这一位置,或许是看在那本《标准》的分儿上。但杰弗里还是在他的劳务合同里明确了一条,确保他将来的书都由费伯—格怀尔出版社出版。此前艾略特的作品都交由伦纳德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霍加斯出版社(Hogarth Press)出版。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5.5.28
很高兴收到你的《荒原》。这么形容可能有点不合适——老实说我正带着激动沉醉在里头上下求索。你知道吗,你真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跟你比起来,梅瑞狄斯再艰涩晦暗的篇章也不过是儿歌一样清澈透亮,浅显易懂。你或许不知道你有多深奥。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太笨了。
杰弗里·费伯写给查尔斯·惠布利的信 1925.5.29
我估计艾略特已经跟你讲过他在这边的安排了。我们准备让他继续出任《标准》和后续期刊的主编,同时还邀请他加入了我们出版社的理事会。真高兴你能介绍我们相识。这家伙人格魅力极强,他要是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日后定能成名。我正在帮他申请明年11月到万灵学院去当研究员,但上周六我请他到牛津去陪我一天,连这都困难重重——他本人的健康状况十分堪忧,更别说还要照顾他的妻子。我衷心希望他能衣食富足,干着合意的事业,这样他们夫妻俩就可以早日摆脱那种阴霾。
出版社这边一切顺利。我们准备改名叫“费伯—格怀尔出版有限责任公司”,9月份就要搬到罗素广场24号的新址去了。那边的房子很不错,搬进去之后我们会努力把它办成最棒的出版社!
接下来的信件摘录中还将提到T.S.艾略特的原配妻子薇薇安。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不愉快的婚姻(至少在写信时如此)。两人在1933年分手,但名义上的婚姻关系却一直维持到1947年薇薇安早逝,那年她才59岁。
1925年6月26日那天,科学出版社正式更名为“费伯—格怀尔出版社”。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5.5.31 星期日
我得反思反思。出版社的事情已经占用了我太多的空当,其他一切都被搁置一边了。掌握好方法,不放纵。做实事,加强锻炼!还得多看点优秀的文学作品。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5.6.9
我准备今年秋天就出版你的诗集,那时候差不多《新标准》也开办了。另外你放心,稿费绝不会低于之前伍尔夫那边给你的数。当然,我希望咱们的合作不会影响你和其他朋友之间的关系。要是真把你置于那种境地,我很抱歉。
随后不久,该社便发布了首批出版的书目,其中就包括那本为其奠定基调的著作:《诗集(1909—1925)》,T.S.艾略特著。
与此同时,英国当地好几家培训专业护理员的院校组建了一个联盟。这让杰弗里重新捡起了那个办护理主题报纸的想法。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5.7.15
我写了一份关于办护理主题报纸的书面建议,里头应该阐述得很清楚了。现实情况无疑使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点子,而且要尽快拿个主意:办还是不办。
像《荒原》这样对时代影响如此之大的诗篇可谓凤毛麟角。鉴于此前出版过的册子均已绝版,艾略特先生便把它连同其余绝版和未面世的诗篇一并收录到此集中。《诗集》里有这位诗人所有发表过的、他希望保存下来的诗作。
在艾略特的《诗集(1909 —1925)》中,他称埃兹拉·庞德为“更伟大的手艺人”。然而,费伯出版社推出的另一位诗人后来指出,“il miglior fabbro”的实际意思是“费伯出版社才是真正的伯乐”(见本书第367页)。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7.17
我今早收到了你的那份书面建议。写这张条子一来是想感谢你来信,二来是表明我的态度——我完全支持你这个想法。现在可以说万事俱备:我们已经在广大公众之中找到了目标读者,而且非常集中(护理院校联盟)。
受此鼓舞,杰弗里着手推进他最初于当年1月提出的报纸项目,即《护理世界》,作为《护理手册》的一份补充周刊。不久后,他又招募了另一位贤才。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9.30
我请来了诗人沃尔特·德·拉·梅尔的儿子理查德·德·拉·梅尔给斯图尔特当助理,起薪300英镑一年。
……
这位年轻的德·拉·梅尔看样子是个通透的全才(典型的神秘主义诗人的后代!),相信他能给咱们帮不少忙。
……
他的加入对咱们出版社来说其实还有一项不小的福利——德·拉·梅尔家族在文坛的人脉估计是全英国最广的。
……
我们终于开始把所有东西搬到罗素广场那边去了。吊机的钢结构已经就绪,准备开始安装电梯,粉刷工作开始了,结构改造也已经完成。我觉得,咱们大概11月份就能全部搬进去。
《护理手册》上对《护理世界》的宣传。这是杰弗里的第一份初创成果。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10.9
艾略特自己那边出了点状况,所以他只能先忙《标准》的事情,还没顾得上给我这边干太多活。但他已经收集了一些外国作家的专著,我们打算在来年秋天出版——肯定会是一套很珍贵的集子。除此之外,他还在帮我们联系几件其他的事——可能挣不了多少钱,就当先赚口碑。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10.12
回想起整整一年前,一切还处在僵局之中。没想到事情竟能发展得如此迅速,还如此顺利。我既高兴,也很感激。希望不久你就能享受到那种挑选优秀作品、创造价值的愉悦,尽可能去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10.15
很高兴你能喜欢“现代医学丛书”的头两部。但你或许已经看出来,前言里头有一个很糟糕的印刷错误:本来应该写单数的series却印成了复数的books。另外你估计也收到了那本《双座汽车里的西班牙》,我觉得装订做得还不够理想,不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的确,事情的进展超出一年前的所有预期。我承认,对于未来我也迟疑过。但我(和你一样)打内心里就是个敢赌一把的人!
1925年12月29日,费伯—格怀尔出版社搬迁至罗素广场24号。其入口位于大楼的另一侧,故而处于广场之外。这一位置非常关键:当时的房东贝德福德地产公司不允许在广场内进行书籍交易。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11.9
医生安排艾略特到法国南部去疗养,大概要在那儿待一个月。我是很为他高兴的。因为妻子反反复复地生病,他已经一年多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了。现在她终于能住到疗养院去,工作上的事情又给他带来不少压力。但我相信,等他休养好回来以后,一定会给我们帮上大忙。其实,他的人脉已经开始派上用场了,不过我稍后再详述。小德·拉·梅尔先生那边的工作也顺利上手——他跟斯图尔特配合很默契,这实在令人高兴。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11.18
我很有兴趣听听你对这些书目的看法。我个人认为,《雨中花》要比《他们想要自己的工资》更好,当然这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我倒是怕你会不喜欢那本《塞壬》!的确故事看着让人心堵,手法也很现代。但在我看来,它终究还是本好书。
眼下我们最头疼的是书业的纠纷。这事儿已经僵持了3周,一开始只是针对批发商辛普金斯的——他给员工开的工资总是特别低。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发展成了一场所谓的“图书经营企业联盟”和“印刷与报业工人全国联合会”之间的斗争,争执的焦点还是该给包装和搬运工人发多少工资的问题。
……
结果就是,如今基本上所有出版社的销售都得靠零售订单。再加上一部分同情工人的装订工人又在搞声援游行,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总之,现在我们有三四本书都因此无限期延迟交付,包括我自己那本《欧诺维亚》。如此看来,这批秋季出版的书恐怕得花点冤枉钱了。但咱们总得让自己有点盼头,努力去争取才是。
自己当出版社老板的好处之一就是杰弗里可以出版自己的书。他承诺,这本《欧诺维亚》一旦出现损失,都将由他一人承担。后来,他渐渐懊悔自己放出了那样的话。
12月初时,阿尔西纳已经在意大利了。她是去治病的,具体什么病不清楚,但本该要见好时却突然旧病复发。这样一来,她丈夫就不得不赶过去陪她。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12.3
看来我们的《护理世界》创刊很成功。第一期就印了32 000份,史密斯那边又加了订单,我们的库存刚刚够发,总之就是卖光了。当然,真正的考验还要等到明年1月份,但至少有了个开门红。
……
社里的人都希望听到你更多的好消息。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12.7
今天算是有个好消息。我妻子昨晚睡得很好,体力也日渐恢复,尽管还是非常非常虚弱。
……
她让我转告你,她很讨厌艾略特的诗。相反,她对《塞壬》的评价倒是很高!还有那本《小小人》,我们也都很感兴趣。
莫里斯·格怀尔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艾略特”怎么拼写。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5.12.8
阿尔西纳对《塞壬》的评价我很感兴趣。相关书评其实不多,有不少批评,但正面的评价倒也不缺,看来此书的确已经吸引了不少关注。至于艾略特的诗,老实说我也不喜欢。我觉得艾略特自己也未必喜欢。但至少这些诗都是原创作品,不是模仿的。
《护理世界》的订阅量略有提升。我们这期还是印了32 000份,跟上周创刊那期一样。第二期的广告有点难拉,但我估计圣诞节以后情况就会好起来。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5.12.28
我想谈谈书的事情。回顾咱们的办社经历,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我们在销售上下的功夫还远远不够。也就是说,当前我们亟须从外面请一个人来担任销售经理——由他来负责管理那些流动销售员,联系书店和个人藏家,还要总体关注全年的图书与报刊的营销策略。内容产出倒是进展挺顺利的,收到了很多挺有意思的稿件;但现在的问题是,销售这块我们太缺乏专业人才了,而且短时间内也不知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才。书评来了不少,大部分也是正面的。只可惜来得太晚,没对圣诞季这波销售起到什么助推作用,令人很沮丧。当然,这个圣诞季估计大部分出版商都不好过,一部分是因为罢工(那帮人现在还没消停),另一部分我猜可能是人们现在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不太愿意花钱买书了。但总体来看,我对出版社事业的起步还是很满意的。
宣传展示这部分我们做得不错,也为将来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但我想还是应该尽量把库存降到咱们能承受的最低程度。
还有一件事儿我估计来年年初得抓紧落实——去国内各大城市拜访一下当地的大书店,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聊聊书,还有我们的出版社之类的。就是去建立一些交情!
不久后,A.J.B.佩特森被任命为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的首任销售经理,直到1933年。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5.12.28
很抱歉,作为《护理世界》的“忠实读者”,我又写信来给你提意见了——鉴于这本周刊如此之薄,内容又如此之空洞,我很难想象它还能保住创刊时的发行量,更别提增加了。此刊缺乏明确的方向。而且老实说,我读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编创人员有一丁点儿对儿童的理解与关爱,或真正了解儿童的需求。还有,这里头的导向也太势利了——一位女士愿意把婴儿房涂成蓝色、粉色、绿色或者红色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这些颜色对孩子的神经发育有不同影响,还得分出孰高孰低?
……
你之前确切地说过,此类报刊的公众需求量很大(虽然这跟我丈夫的预期是相反的),我们也的确希望用最好的产品来回应这种需求,就像《护理手册》那样。在柯尔默夫人得力的带领下,《护理手册》在护士群体中的订阅量还在不断增加。
1925年年末,一个年轻的美国作家给T.S.艾略特寄了自己第三部小说的书稿,落款还特别注明给“当代最伟大的诗人T.S.艾略特”。随后,艾略特代表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给此人回了一封信。从中不难看出,他作为出版人的嗅觉已经相当敏锐。
T.S.艾略特写给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信 1925.12.31
您寄来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书稿(还有那篇洋洋洒洒的题记)我收到了。但当天早上我正按医嘱赶着去坐船,故而拖到几天前回来才开始读。现在我已经读完三遍了。这是多年以来所有的新小说里(不论英国作品还是美国作品)最吸引我、最让我兴奋的一部。这番话也绝不是冲着您来信中对我的恭维才说的。
……
我最近刚加入一家出版社并担任理事一职,出版社的名字您在信头应该能看到。要是您还没有决定找伦敦的其他出版社,能否就请把《了不起的盖茨比》一书的出版事务交给我们来办?我想我们做得不会比别家差。
但很遗憾,菲茨杰拉德后来回信称这部书稿已经委托了查托和温达斯出版社(Chatto and Windus)。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6.2.4 星期四
跟伊妮德一起同艾略特夫妇喝茶。伊迪丝·西特韦尔人很随和,身着暗色披风,配亮色翻领和袖口,鼻子特别长。她谈到自己痛恨生活中的痛苦,也痛恨她本人的“一无是处”。帕特莫尔夫人和拉蒙·费尔南德斯也在。挺让人“窒息”的一次小聚。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6.2.15
关于之前给你的那份《妇人画报》(Woman’s Pictorial),我最近又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消息,与对《护理世界》的批评有关。
……
那是一本专注于推广特鲁比·金式婴儿饮食方法的期刊,里面所有的问题都由特鲁比·金学专家亲自解答——这才是该期刊的核心价值所在,也是读者渴望阅读它的原因。我倒不是说咱们的《护理世界》也要像它那样推广那套体系(尽管我本人绝对支持金的理念。我也坚信,只要民众广泛采用,这套方法能够在降低我国婴儿死亡率方面起到跟在新西兰一样的良好效果),我只是想给你看看,一份期刊是如何靠着坚守一个确定的方向(当然前提得是好的方向)来取得不错的业界口碑的。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2.17
我本人不是儿童饮食学专家,但我知道特鲁比·金方法的一个重要特色是不允许把牛奶和水混在一起,而对此很多人(包括许多医生在内)都是持强烈反对意见的。
……
因此在我看来,像《护理世界》这样一份专业期刊,最好不要落入某种刻板方法的窠臼。因为那些方法通常只能在一些条件比较好的医院和家庭里才能实现。相反,它应该成为常识的阵地。所谓的“常识”当然包括一切获得大众认可的先进方法,关键还要便于普通民众使用,甚至是贫困家庭也能使用才行。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6.2.18
关于特鲁比·金本人以及他的方法的信息你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2.19
首先我要说明,我对这个领域一知半解;我之前提到的信息都是我妻子告诉我的,跟爱德华夫人没有关系。看来要么是她没有抓住重点(但凭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这不太可能),要么就是我判断失误了。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6.3.2
看来咱俩之间的讨论已经偏离《护理世界》而转到特鲁比·金上去了。但你说得对,我的确对他那套方法很狂热,我很抱歉。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3.3
我赞同在《护理世界》上以系列文章或者别的形式来详细介绍特鲁比·金的方法。但同时我认为,《护理世界》还是应该坚持一视同仁地推广护理领域所有类型的常识,而不是独尊一种。
……
我承认,办《护理世界》的初衷是出于商业目的。我是想着能把它办成一份赚钱的报刊,倒不是只为了增加分红,而是期望能多赚些钱拓展咱们出版社的业务。但我决不会把它办成一份无用的烂报纸。我知道格怀尔太太的目标更高尚——她希望朝着最好的方向来办报,而无须顾虑受众的品位。
各位读者可能会好奇,为何要花如此长的篇幅来展现这样一段关于喂养婴儿方法的讨论。那我可以告诉各位,二人实际就此话题的通信持续的时间可要比这长得多。我自己也忍不住想象,这两位万灵学者竟然会把精力耗费在这样一个话题上。而与此同时,一个更大的危机正逐渐浮出水面:大罢工。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5.4
你肯定意识到,要是这场罢工再持续个把星期,咱这买卖估计就快做不下去了。不仅仅是《护理手册》的收益缩减这么简单——等这波过去,大概全国上下的购买力都会大大降低。即便是一两个星期的损失也肯定会给咱们这半年的损益账户带来很不好的影响。这种形势下,今年8月的期中股息很有可能会大幅缩减,甚至全面暂停发放。对此我希望你能镇静面对。要是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一定会尽量给社里减轻负担,比如辞职,或者主动申请延迟发放部分工资。另外我也已经给各位高管打过预防针了,近期社里可能将被迫降低工资和津贴的标准。
……
咱们出版社的头两个重要发布季都被这场行业纠纷给毁了,这确实像是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但还是有一线希望的——要是罢工不会持续太久,我们应该可以留出余下的夏季空档来推出那些还没发布的书,估计效果也不会太差。其他出版社的春季书目发布事宜大多都已经结束,也不会打算到夏季再宣传一回。当然乔纳森·凯普出版社是个例外,咱们也是。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5.13
看来形势还不太明朗。印刷厂和工会联盟那边僵持不下。前者表示得有足够岗位才能让所有工人复工,后者则坚持所有工人共进退,否则一个也不回去。苍天保佑这破事儿赶紧结束。
……
这周我们就不准备出《护理手册》和《护理世界》了。但愿下周能补上。
为了帮助T.S.艾略特当选万灵学者,杰弗里出了不少力。有不少其他万灵学者也帮了忙——其中一人把《荒原》从公共休息室里撤走了,因为他认为这本书可能会破坏艾略特当选的机会。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6.5.24 星期一
相当冗长乏味的一次会议。艾略特落选了。35票里他只拿到了14票,实在令人失望。卢卡斯、亚当斯和麦格雷戈合伙攻击,称他的诗淫秽不堪,亵渎神明!不可原谅!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6.5.24 圣灵降临节
你这次没选上,我很难过。稍稍值得安慰的是,你的3个竞争对手也没入选。学院里两边持不同意见的人数正好对半分,故而谁的票数也不到2/3。但我想让你知道,你获得了院里更加开明的那一部分人士(包括学监在内)的支持。遗憾的主要是你那部《诗集》触到了几位资深专业女性的神经,再有可能就是一些固执狭隘的历史学家提出了尖锐的反对意见。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6.7.26 星期一
这位置看来还真是不好干。去年信誓旦旦放出去的话,似乎实践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要是这次行不通,我今后也不应该再担如此大的责任,否则只会证明我缺乏经商所需的能力。当然我希望不会到那个地步。很多事情还要看这场“煤矿大罢工”的进展——而这一切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但我终究还是应该未雨绸缪、谨慎行事。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6.7.28
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那天遇到米尔福德了!他告诉我,现在出版界都传开了,说费伯—格怀尔出版社是得到了艾略特的大笔赞助,还说他是银行家,手里肯定有很多钱。估计你和他听到这话都会觉得很有意思。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7.29
米尔福德带来的消息的确让我和艾略特感到很欢乐!
像这样的轻松调侃在杰弗里与莫里斯夫妇的通信中并不多见。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6.8.3
很抱歉让你为半年定期存款账户的事情头疼。我承认《护理世界》一直在拿钱打水漂,我不会让这种状况再拖太久了。
……
6月份的理事会上,各位理事仔细讨论了眼下的形势。他们一致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撑到10月份——因为只有到那时候才能对未来有足够准确的判断。要是有朝一日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份报纸,我会自惭形秽的。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想我个人应该做好准备,进一步放弃一些分红,以解燃眉之急。
鉴于杰弗里还要靠这份分红去偿还亚瑟·费伯的房地产信托那边的贷款利息,此番表态不得不说是语出惊人。几周后,他又开始处理一个棘手的管理问题——那位新任销售经理佩特森告诉他,科学出版社老员工H.E.史密瑟斯正在挑事儿。于是他让佩特森拟了一份正式声明。
A.J.B.佩特森的声明 1926.9.27
本人在此声明,以下内容准确无误。
根据史密瑟斯先生所说……格怀尔太太出于嫉妒史密瑟斯先生与时任社里常务理事的交情,安排解聘了他(常务理事)。费伯先生随后接替了这一位置。而史密瑟斯先生对此表态:“格怀尔太太就是个混蛋。”他还称她是被费伯先生的个人风度迷惑了,说格怀尔太太“疯疯癫癫,黑白颠倒,否则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后来他又表示,“费伯先生缺乏商业头脑,就会写些无用的声明。所以说到底,此人根本无法经营好一家出版社”。除此类言论之外,他还提到,“那个女人(格怀尔太太)蠢到家了”,抛弃了一份完美的宝藏,就为了个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那所谓“万灵学者”头衔的男人。
理查德·德·拉·梅尔,“看样子是个通透的全才(典型的神秘主义诗人的后代!)”。1926年10月,理查德·德·拉·梅尔成为新晋理事。
杰弗里·费伯写给H.E.史密瑟斯的信 1926.10.7
受理事会委托,特此写信通知你:理事会已代表公司决定,立即免去你广告经理一职。此外,你与我社于1924年7月16日签署的雇用合同即日起失效。
经过繁杂的法律程序,大约一年后,史密瑟斯拿到了725英镑的辞退赔偿费。
整个史密瑟斯风波及其占用的时间让杰弗里深切体会到,要想办好这个出版社,他急需来自高层的支持。因此,几天之后他起草了一份书面建议,主要内容有两条:(1)所有书目的选择应由一个委员会而不是他一人负责;(2)应立刻将查尔斯·斯图尔特和理查德·德·拉·梅尔提升为理事会成员。
杰弗里·费伯,书面建议 1926.10.12
显然,图书委员会既需要管理人员,同时也得有理事会成员参与。我认为应该由以下人士组成:
(1)所有有能力且有意愿参与的理事;
(2)总经理(斯图尔特),制作经理(德·拉·梅尔),以及销售经理(佩特森)。以上3人既可全职担任委员会成员,亦可仅提供咨询。
当然,该委员会必须接受公司主席的领导。后者缺席时,则由一位理事代为管理。
原则上我认为,该委员会的决定应被视为权威的最终决定,除非出版社主席在个人承担责任的前提下对其行使否决权。我赞同人多智广,但我也坚信,七嘴八舌到最后是做不好生意的。一家企业的领头人就应当有权利去做他认为对的决定,哪怕有时候要驳回同僚的建议。
……
对于上述提名的两位新理事,我的评价如下:
斯图尔特天资虽然稍微欠缺,但十分踏实肯干……他也许不能一夜成名,可至少是一位沉着冷静的全能型人才,必会鞠躬尽瘁,清醒沉着地将公司事务打理妥当。因此,我认为理事一职他是当之无愧的,且当激励其倍加努力、负责。我们需要天赋,这对一家成功的出版社来说必不可少,但我们不能总是强求天赋与稳重并存。
德·拉·梅尔同样是个兢兢业业、脚踏实地的人。他颇具天赋,但兴趣要比斯图尔特更专注——他真正擅长的是图书制作,且判断力一流,绝对是公司的一笔宝贵财富。此外,我认为他在细节评判上要比斯图尔特略胜一筹,这种天赋正是我们需要的。然而受职权所限,迄今为止他还未能在出书的事情上有什么话语权。让他就任理事一职,不仅能成人之美、人尽其才,还有助于取得他的家族对我们的支持。
至此,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理事会中就包括了杰弗里·费伯、T.S.艾略特(虽然彼时其重心还放在《标准》上)、查尔斯·斯图尔特和理查德·德·拉·梅尔(大家都叫他迪克)这几位执行理事。另有两位非执行理事:T.M.泰勒(此人于1927年辞职,令杰弗里很遗憾)和阿尔西纳·格怀尔(后来因此加入了图书委员会,但也只是量力而行)。莫里斯·格怀尔所持股份跟妻子不相上下,但选择了不加入理事会。
1926年T.S.艾略特摄于罗素广场的费伯—格怀尔出版社办公室外,“看上去衣食富足,干着合意的事业,钱也是正道来的”。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6.11.4 星期四
图书委员会今天第一次开会,持续了4个多小时。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6.11.8
我不清楚那份抬头写着“草稿”的文件是否代表决议已经通过,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里面那些建议的。换作你站在我的立场,估计也不会赞同。
……
文件建议,新理事有权为自己额外争取100个普通股。这就意味着我和我妻子将立即失掉对普通股的控制权,而该控制权在某些紧急情况下(例如你自己出了意外)的作用我想也无须赘言。因此我必须尽可能保留这一权利。
莫里斯·格怀尔自有门路。最终,新任理事没有获得购买股份的权利。也正是从此时起,杰弗里失去了至少一位股东的无条件支持。“费伯”与“格怀尔”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大。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7.1.7 星期五
眼下愁事儿都堆到一起了——大部分都是我咎由自取。主要有这么几项:(1)我自己;(2)《护理世界》;(3)要出版的书目;(4)眼下的账目和将来的分红;(5)艾略特和他的《新标准》;(6)托马斯、《欧诺维亚》以及海德菲尔德所有这些钱都等着付。还有就是得学会更高效地利用时间,别再大手大脚花钱!愿上帝保佑我们渡过难关:在您的庇佑下,我坚信我能行。
T.S.艾略特写给表亲玛格丽特·卡埃塔尼的信 1927.1.18
感谢你的新年贺信,也祝你和家人来年健康平安。之所以迟回复,是因为我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也就是完成《阿纳巴斯》(Anabase,又称《远征》)的翻译(译文我在信后也附上了)。此外我还给莱格寄了一份,外加一篇含三四十条注解的评论,有些段落我想听听他的建议。如果像我预料的那样,两三个月内他还不给我回复,可能就要麻烦你去给他施压了。我希望这本书在3月或者4月就能出版,但得有他配合才行。
法国外交官阿列克西·圣莱热·莱热,笔名圣一琼·佩斯,也就是信中提到的《阿纳巴斯》的作者,凭借其诗作在1960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也是“费伯书目”中第二本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4.12
我向来明确表示1925年开办《护理世界》是个十分仓促且极不明智的决定。要是当初你们征求了我的意见,也不会弄得这么狼狈。我至今还是保留这样的看法。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7.4.13
感谢你克制而坚定地表达了对《护理世界》的看法。明早会议上我会把你这封信念给各位理事听。
请你相信,我正在尽我所能公正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而并非仅仅因为《护理世界》是我负责的,就护着它不愿意撒手。要是我们一致决定放弃这份报纸,则一定是有连同我自己在内的各位理事都信服的理由。
……
明天的会议上,我会建议继续办到5月底;如果到那时情况还比较明朗,我们再试试接着办到6月或者7月底。
伊妮德·费伯与3个孩子——安、迪克和小汤姆。
T.S.艾略特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4.14
我对《护理世界》是有信心的,只要它不破坏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的门面。但要是这门面太宽,那就力不从心了。当然我也有责任。因为还有一个同样性质的小问题—— 《标准》。长远来看我自然相信它的潜力,关键是费伯—格怀尔出版社能不能支撑它走那么远。另外,出版社发布的书目也需要留待时间来评价;眼下这些在我看来已经是非常好的选择了,只犯了几个小错(绝不比其他出版社的错误多)。如果非要说做得不尽如人意,那只能怪时局莫测,绝非编辑的眼光问题。
一些私事给你的压力估计也挺大,我能想象。由衷地希望并相信这一切很快都会过去。有盼头就是好事。向你和夫人深表同情。
1927年4月25日,经过一场极其艰难(且昂贵)的分娩手术,托马斯·费伯(我父亲)出生了。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7.5.4 星期三
受艾略特的邀请到弗里思街的一家餐厅吃饭。后来我们又去了阿尔伯特音乐厅(Albert Hall),作为罗瑟米尔夫人的客人坐在头等包厢里看拳赛。场面挺壮观——人潮,灯光,音效,拳击手矫健的身躯。泰迪·鲍多克打败了贝尔。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7.5.5
我对图书出版的光明未来是毫不怀疑的,只是我也不奢望短期内就能收获利润(除非能有一两本“畅销书”),更不指望这些利润能跟《护理手册》赚来的比。
……
现状足以证明,抛开《护理世界》不谈,出版社的整体运营情况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接下来我们就谈谈这份报纸的问题。
眼下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计划在五六月份针对北区和中城富人区进行一次集中订阅宣传,然后七八月在海边再做一轮成本相对较低的补充推广活动。此外,我们还采用了新的编辑制度——全新封面,版面更大,每月免一次邮费。广告商那边我们也在抓紧联系。
这方法是否奏效还不好说,但我们准备了几个可能停刊的时间节点。首先,到5月底应该就能明显看到第一波宣传的效果,包括广告商对新报纸的反应。(顺便说一句,5月底之前这方面估计不会有大的起色。)要是到那时候情况还是不妙,那我们就会削减所有额外支出,停止宣传,然后试着卖掉这份报纸。
……
我不指望你会十分乐意地接受这个建议。但我诚挚地期望,你至少能同意我们去试试,并且相信我会以百分百负责任的态度去执行。先做最坏的打算——即便我们倾其所有去办《护理世界》,然后又不得不停办,而且卖也卖不出去,到那时我们仍然有偿付能力,还是可以支付分红、出书的,然后再把钱挣回来。所以,我并不是在冒一个担不起的风险。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7.5.5
利物浦发来了第一份分部报告,形势喜人:当地的交易接待会据形容“精彩纷呈”,该区的销售业绩也大涨——下周的1 000份已经预订出去了。同时我也在找人给这份报纸当前的市场价值做评估,预计下周二就能收到两份独立的估值意见。我越发觉得,在第一阶段就因为担心风险而放弃,绝对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个风险是我们完全有能力承受的。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5.6
我仔细读了你的几封信,但恕我直言,来信所展现的财务状况可是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公司的核心盈利能力目前虽然没有彻底受损,但如果不想办法赶紧清算,则很有可能会恶化到无可换回的地步。无论如何,如今社里的财务状况已经远不如两年前那般殷实了。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5.9
所以在我看来,其实从2月份开始你们就一直没有拿出什么有用的策略。有也只是米考伯先生惯用的那种办法。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7.5.9
尽管你一如既往地字斟句酌,但还是掩盖不住一个事实,就是你对我已经失去信心了,对理事会也失去信心了。
我依然坚信,自己选择这条道路是正确的。如果说情势逼迫我不得不服从你的命令,那于你于我都不是件好事。
照目前看来,我们是找不出两全之策的,因此只能选择利益分割。说实话,你我就一个具体策略发生直接冲突,这就够糟糕的了,更可怕的是你还对我失去了信心。在我看来,最好是咱俩中间有一人放弃自己在社里的利益。所以我斗胆提议,你是否愿意卖出你的普通股;要是愿意,你能接受的最低价格是多少?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5.10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那个提议太天真了,我们怎么可能接受?因此我就姑且当作你写信时未经慎重思考,匆忙间疏忽了吧。
这只是格怀尔太太当时给杰弗里回的一张小条里的部分内容。我猜她指的“提议”就是杰弗里头天说的,要买下格怀尔夫妇的股份。要真是这样,那么我能理解格怀尔太太为什么感到难以置信,毕竟他们夫妇两人各自持有的股份都比杰弗里多。与此同时,她也收回了对《护理世界》的支持。这样一来,鉴于占多数份额的股东明确反对,费伯—格怀尔出版社不得不停止了这份报纸的发行。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7.5.14
我已经通知了相关编辑人员。订阅宣传也叫停了,还砍掉了所有非必要支出。另外,最后一期《护理世界》将在5月25日发行,除非出现奇迹。
……
我们其实是在曙光即将来临时选择了放弃——头两周的订阅量至少净增了2 000份。广告那边我们也终于刚跟阿尔马塔、葛兰素和雀巢等几家公司签了合同——正好赶上整个广告业的“氛围”剧变之时。眼下正是出资扶持的好时机,公司又不必承担任何过重的风险。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5.16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理由伤心?你曾经还说希望以后让我们的儿子继承这份事业呢,看看你偏离初衷多远了。
当然,后来杰弗里也表现出了对“世袭”原则的青睐。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7.5.18 星期三
这段时间以来,我感觉生活失去了意义:社里的事务似乎遇到了难以突破的瓶颈,焦虑的情绪大肆蔓延。这副重担我是很难再扛下去了。
然而第二天,命运就给了杰弗里一个喘息的机会——有人要来收购《护理世界》。
本氏兄弟出版社的常务理事欧内斯特·本爵士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5.19
在《护理世界》这件事上我又碰到了那个老难题:我一直无法正确评估损失,也不知道一桩亏本的买卖应该如何计算商誉价值。
……
因此,假设要接下这份报纸,我只能提议以下方案:基于协议,10年之内,只要每期发行量超过10 000份,则每份向您支付1法新的版权费,并为每周超过50英镑的广告收入支付5%的佣金。
一周后,杰弗里接受了这个提议,并力荐助理主编伊丽莎白·弗勒留任且升至主编一职(柯尔默夫人则继续负责《护理手册》)。另外,他还收到了阿尔西纳·格怀尔发来的一封解释信,内容不乏自省。但我怀疑,杰弗里并不吃这一套。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5.22
眼下有几个问题不断在我脑子里碰撞。今早我一睁眼,想到咱们以后的交集(即便没有也一样),感觉有些话我必须现在说清楚。
虽说我和我丈夫的股份一样多,但我对公司的责任比他更大,性质也大不一样。今天给你写这封信,也是出于承受父亲未竟事业的托付和对他的纪念。
自从1920年他过世后,出版社就像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孩子。当然,我从未奢望自己能有足够的经验和知识去指引它的命运与方向,但话说回来,大部分父母都觉得没有足够的资格去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杰弗里·费伯写给欧内斯特·本爵士的信 1927.5.31
很高兴您愿意让弗勒小姐留任,给她一个机会。或许您也看出来了,她对这个危险的世界毫无防备之心。但她绝对是个勤劳出色的员工。
就这样,杰弗里的第一个创业项目宣告失败。格怀尔夫妇不愿意为一个前途未卜的东西花冤枉钱,我很理解,但站在祖父的立场上我必须说句公道话:没过多久《护理世界》(The Nursery World)就开始盈利了,而且持续发行至今[今称作《护理世界》(Nursery World)]。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7.7.18 星期一
回来吃洗礼午餐。艾略特随后也来了。托马斯·厄尔在教区教堂由卡内基牧师施洗,教父T.S.艾略特和教母弗朗西斯·杜克也在现场见证。另一位教父埃里克·贝克特还在日内瓦。
理查德·德·拉·梅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7.8.24
亲爱的费伯
(能允许我斗胆不称呼你“先生”吗?)
我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称呼,因为从中能看出杰弗里与另外两位理事的关系从各方面来说都越来越紧密(杰弗里后来成了迪克的儿子贾尔斯的教父)。
作为一个出版人,迪克·德·拉·梅尔的自信心正逐渐树立。那年秋天,他独自负责了《阿里尔诗集》(The Ariel Poems)系列的出版。最初的8位诗人包括托马斯·哈代和西格夫里·萨松。当然,还有另外两个更加如雷贯耳的名字——T.S.艾略特和迪克的父亲沃尔特·德·拉·梅尔。
费伯—格怀尔出版社1927年秋季公告
《阿里尔诗集》
此系列中每一册都是从未发表过的诗作,设计合宜,装帧精巧,可作为圣诞贺卡和礼券的替代品,便于特殊节庆馈赠亲友留作纪念。
T.S.艾略特写给W.H.奥登的信 1927.9.9
很抱歉把你的诗拖了这么久,但我这人下决心比较慢。我不敢说对内容有多认同,但很乐意继续关注你的作品。只是恐怕我目前没空对你的诗做详细点评,建议你有机会来伦敦时告诉我,咱们面谈。
这当然是一个婉拒的托词,但奥登并没有沮丧。他写信给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称,“从艾略特的回复来看,他整体上还是持褒奖态度的”。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7.9.27 星期二
带艾略特去俱乐部吃饭。他妻子此时正在巴黎的一家疗养院,席间听他讲了不少她的事情。艾略特对我说:“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强撑。就像一个只能靠不断踩水才能勉强把头抬过水面的人,根本无暇去想怎么游泳。”晚上去洗了个土耳其浴,饭后回了家。
杰弗里很喜欢土耳其浴,一周要洗两到三次。
逼着杰弗里卖掉《护理世界》之后,格怀尔夫妇又开始质疑图书出版业务。1927年12月,杰弗里就此又写了一份书面建议,提出需要再投资30 000英镑(已经花出去20 000英镑了)才能开始盈利。在杰弗里和整个理事会看来,鉴于《护理手册》的收入颇丰,社里要拿出这笔钱并不难。然而格怀尔夫妇进一步明确了反对立场。于是,杰弗里又尝试说服他们把手中的股份卖给自己。1928年1月19日,格怀尔太太明确表示拒绝,并告诉杰弗里,她丈夫的态度将由他本人亲自写信说明。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8.1.
我一向认为,理事会里应当包含一名灵光能干的持证会计。而鉴于当前大家一致赞同理事会扩员,那么我还是坚持一贯的观点——作为一个宝贵的助手,这名会计能在很多方面替你分忧解难。另外你还提到要增加一位有出版经验的人士,对此我没有意见;但这样一来,理事会似乎就超过必要的规模了。你也知道,我一直觉得当初任命斯图尔特和德·拉·梅尔当理事太草率了。你肯定也看得出来,他们俩在理事会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我还听说,他们想涨工资,这也不奇怪。因此是不是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涨工资可以,但是他们今后将不再拥有理事的身份,转而成为联合经理?不给任何补偿就让他们离开理事会似乎是不现实的。总之,以上建议仅作为一种解决困难的方案,供你参考。
你几天前的信中提到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我恐怕无法接受你给的那个数额。而且说实话,眼下我也承受不了。我的股份的价值远远不止这个数。你别忘了,《护理手册》没有受到任何不良影响,还在源源不断地盈利,甚至比以前赚得更多了。当前出版社的业务主要就是这两大块:《护理手册》和图书出版。让图书业务的债务和损失拖《护理手册》的后腿、贬低股份的价值,这完全是不公平的。那么显然,如果我和妻子同意卖掉股份,则还包括停止图书出版的权利。这样一来,整体收入应该就要增加50%以上(股份升值可能带来的收入)。这些真实价值是必须考虑在内的。
以上只是格怀尔先生来信中的一小段。尽管措辞看起来很委婉,但实际上双方经过一年来日渐激烈的摩擦,矛盾已达巅峰。对杰弗里而言,这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护理手册》正持续盈利以帮助费伯—格怀尔出版社新兴的图书业务弥补亏损。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8.1.26
从我昨天下午收到的那封长信来看,咱们之间达成协议的希望已经破灭了;今天早晨与格怀尔太太的那番谈话也让我最后下定了决心。最近这些交流让我意识到,你们二人确实更能看清楚问题的本质。虽然我姑且称之为“问题”,但说实话,我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一个明显的策略而已。在上次的书面建议里,我已经尽可能用最简洁明了的形式把这个策略呈现得很清楚了,但显然你们对那份文件根本就嗤之以鼻。而在我看来,眼下这个“问题”最棘手的部分,就是怎么让这艘大船在你们鼓吹的强劲歪风之下还能沿着唯一安全的航道前行。
……
图书出版最开始就是你们的主意,你们办起来的,现在要么就撑下去,要么就退出,又或者是把我踢出去,你们自己来承担后果。至于我提出的那个让你们大惊失色的最低报价,要是在3年前提(如果当时我不得不提的话),那肯定不会这么少。但我又不会未卜先知,谁能预料到后来这一系列的罢工、眼前持续不断的贸易低迷会对出版行业产生这么深远的影响?话说回来,鉴于过去这9年的经营状况,我提出的那个报价并非完全不合理,也在我们的资源可控范围内。我可以提醒你的是,维克多·戈兰茨办的那家新公司,注册资金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40 000英镑。戈兰茨原来就是本氏兄弟出版社的常务理事。你肯定也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是以本氏兄弟出版社作为榜样来激励我的。
……
我不指望能说服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份书面建议你不反对,你也从不对我做的任何努力表示哪怕一丁点儿支持。社里的事情件件你都要插手,好凸显你那无冕之王的地位。你对任命斯图尔特和德·拉·梅尔当常务理事横加干涉、批评,这就是很好的例子。但说白了也是给你自己抹黑——任命他们担任那个职位,不是为了“扩充理事会”,而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拓展业务。从这个角度看,那次任命再正确不过了。你认为他们在理事会里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对此我也绝不赞同。他们的确迄今并未真正参与过财务问题的决策,但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所谓的“决策重心”根本就不在理事会之内。至于你提到的让他们从理事会卸任并以加薪作为补偿,我简直不能相信,如此奇怪的建议你竟然会认真提出来。
对于“持证会计”一事我还是那个态度。感谢你想出这个方法来为我减轻负担。但如果这位新理事的思维跟你类似,那只会加重我的负担。但要是他的想法跟你不一样,我猜你也不会满意的。尽管如此,假设我们真的找到了在出版方面很有经验的合适的贤才,那我会做好准备,在这点上做出让步。但我必须说明,只要我当主席一天,就不会让任何所谓财务专家来左右我的判断。
……
我也知道,你完全可以通过投票把我赶出理事会;我也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我宁可这样,也不愿意让自己和公司屈服于愚昧的独裁,无论它伪装得多么漂亮;更不愿意让过去3年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要是真出现了那种情况,离开的绝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这不是我私人的事情,我也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来坐这个位置的。除我之外,其他人的利益实际上也与公司的业务牢牢绑在一起。而且在这点上我也有权代表他们表态:要是我的主张遭到否决,他们绝不会留恋自己的位置。我也不会。
莫里斯·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8.3.23
你肯定已经意识到(其实我觉得你是故意的),在你1月26日的来信之后,情况已经覆水难收了。眼下针对未来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按照我们最初该做的那样,达成一份严格划清业务范围的明确协议。
……
按照你给的数据,去年年底花出去的那20 000英镑当中,有15 000英镑已经拿不回来了,那么估计股东们也不大可能愿意再投30 000英镑。1925年上半年和1927年下半年两张资产负债表一对比,着实让人沮丧。你还提到了维克多·戈兰茨先生的例子来反对我,这可让我太寒心了。不过我同意,要是三四年以后戈兰茨先生发现,他原先用40 000英镑买下的股权贬值到就剩10 000英镑,另外30 000英镑都打了水漂,那他的情况确实“跟我们差不多”。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8.3.26 星期一
这把必须拿下。要么格怀尔赢,要么我赢。他要是赢了,我就得另谋高就了!
此后不久,杰弗里就与伊妮德动身去度假了,“费伯”与“格怀尔”之间的讨论也暂停了一段时间。等他俩回来之后,杰弗里和格怀尔夫妇不约而同地发现,T.S.艾略特堪当最合适的传声筒。
T.S.艾略特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8.5.10
今天下午我与费伯进行了一次长谈,斯图尔特和德·拉·梅尔也有部分时间在场。在我看来,你们之间完全存在达成协议的可能。费伯也调整了他的要求,我觉得是可以接受的。尤其是我看不到下一步除了开一次全体股东大会之外还有什么协商办法,但会议的结果估计也只能是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之前我就跟你们夫妻说过,这件事情光靠举行理事会会议是无法解决的,因为既然你们和费伯的理念这么不一致,那不管讨论出什么结果,双方都不会满意的。最终还是要开一次全体股东大会。
我个人的意见很简单,要接受费伯的书面建议可以,有3个条件:(1)股权分红不变;(2)每年削减2 000英镑的透支;(3)当然,必须继续保持《护理手册》当前的畅销形势。
这只是我个人的愚见。你们和费伯才有决定权。也希望你们不介意我的唐突。
杰弗里·费伯写给莫里斯·格怀尔的信 1928.5.16
我希望尽己所能与你们达成和解。我也意识到,自己1月26号的那封信成了咱们之间一个很大的隔阂。很抱歉,不该写那封信。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改变了对业务问题的看法。但无论如何,我为信中向你暗示出的语气和脾气感到遗憾。
莫里斯·格怀尔接受了杰弗里的道歉,双方关系有所缓和,但仍没有到达成共识的程度。
理查德·德·拉·梅尔写给西格夫里·萨松的信 1928.5.17
我跟其他几位理事商量了一下《猎狐人回忆录》的条件,看来他们认为一本匿名出版的书要预付100英镑似乎有点贵。
迪克是通过他的父亲认识萨松的。他后来回忆道,在一次德·拉·梅尔家族的周末聚会上,萨松跟他说:“我在写一本讲猎狐的书,你有兴趣看看吗?”“当然有啦!我有兴趣!”迪克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此后,萨松就这么一章一章地写,再一章一章地寄给他,直到最后成书。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8.5.19
你昨天说格怀尔太太眼下几乎没有和解的意愿,我很遗憾。另外,也很抱歉把你置于这种第三方的尴尬位置,你已经很忙了。但这貌似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
另外还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跟格怀尔他们强调一下,就是咱们得赶紧解决这件事情——目前这个状况我实在撑不了太久了。你无法想象这种令人瘫痪的未知状况会给人带来多恶劣的影响:它使我无法专心干任何正经工作,还干扰了我们对未来的所有计划。而且,全体员工也肯定会因此感到不安和沮丧——对他们来说,这种感觉虽然并不明确,但也足够真实了。
杰弗里·费伯写给T.S.艾略特的信 1928.5.31
你之前也说了,早先那批书单不是特别理想。(尽管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批书目还受到过格怀尔的称赞。)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对一家新公司来说,要么选择送上门的书,要么就只能自己主动去找书;而它在作者、代理商和读者中建立起声誉之前,选择必然受限。这只是针对小规模的初创企业而言吗?当然不是。如果最终成不了一家大公司,它就永远拿不到主动送上门的书,而只能吃那些大出版商桌上剩下的面包屑。获得立足之地才是真正的战斗。正是在这一阶段,我们不可避免地需要大量的资金——格怀尔会形容为“损失”,而我认为是“投资”。
……
辛普金斯那天还夸我们说全伦敦只有我们这家出版社的书他从没拒绝过。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你重复给格怀尔夫妇听,而是因为我对整件事确实感到非常痛心,有些话必须找个人说出来。我很清楚,整体上我个人不仅尽了最大努力,而且已经为一切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眼下我反倒在每个细节上都受到了指责,这的确让人很难接受。
祸不单行。杰弗里自己的财务状况也十分糟糕,甚至几近失控。
杰弗里·费伯写给阿尔西纳·格怀尔的信 1928
我有两个私人财务问题,想在下次的理事会会议上提出来。尽管作为主席,我知道这很不适合公开讨论。我也私下征求过艾略特和斯图尔特他们的意见,二人都认为理事会应当积极考虑这些建议。因此我觉得最好还是问问你的看法。
首先就是我因咨询林克莱特和潘恩律师事务所(Linklater & Paine)的科恩律师而产生的法律费用。我咨询的内容与你丈夫和我正在讨论的事情有关。虽然去找科恩是我自己的选择,但鉴于这件事情关乎公司的前途,而我作为公司主席也希望获得相关法律意见,因此我认为,要求公司支付咨询费也是合情合理的。如果各位理事赞同这点,那么我猜他们估计也同样会愿意为你丈夫支付类似的费用。
第二件事与《欧诺维亚》有关。尽管我从未就此与公司签订任何书面协议,但我在一次理事会上说过,我会承担所有损失,或者拿走一半的利润。当时有人(我猜是泰勒)建议,盈亏各半会是一种更公平的安排。我很遗憾没有采纳这一建议。此书销量很不错,也受到了广泛的好评,我窃以为这在一开始也为出版社增了不少光。但是受1925年年底大罢工的影响,后来情况便不尽如人意了。我已经自掏腰包垫了89英镑14先令11便士——这可比我当初准备好要冒的风险多得多,也远远超出我个人负担得起的数额!现在还剩下大约100英镑的欠款——核销库存书估计能抵掉一些。虽然我十分厌恶这样做,但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公司是否能免除我继续承担损失的义务?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公司做这种退让是不公平的,我应该直接闭嘴、交钱。但坦白说,我实在是力不从心了。能跟你再多说两句私事吗?我目前的各种收入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仅够支付我的贷款、所得税以及保险费,同时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为了支付我妻子3次手术和今年春假的费用,我不得不把存款都用完了。眼下的确是山穷水尽了,而各类家庭开支却还在增加,我估计到明年就连一辆车都快供不起了。正常的适度娱乐也几乎全部取消,尽管从业务角度,我们应该做得更多才对。
我想最好还是写信告诉你这一切,因为我实在是不愿意当众讲这些事。明天的理事会我申请晚一刻钟到,这样在我到场之前,大家可以就此畅所欲言,而不必为我感到难堪。另外,在我到场之前,请艾略特代为主持会议。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8.6.28 星期四
理事会会议。最后我先离场,好让其他理事留下来讨论《欧诺维亚》的事情。散会后,格怀尔夫人来到我房间,很友善地表示,理事会一致同意让我只承担那本书账面损失的一半。艾略特后来告诉我,那个解决方案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费伯—格怀尔出版社1928年秋季公告
《埃兹拉·庞德诗选》(Selected Poems of Ezra Pound)
由T.S.艾略特作序及评注
受庞德先生之托,艾略特先生精心挑选诗选中的内容,并为之作序及评注。选集出自这位与作者亲密无间的诗人、评论家之手,无论对从未读过埃兹拉·庞德的诗作还是已经很了解他的读者来说,都具备相当大的价值。
……
《猎狐人回忆录》(Memoirs of a Fox-Hunting Man)
匿名作者
没有骑过马的男人和女人,估计会像老练的猎狐骑士那样喜欢看《猎狐人回忆录》。对前者来说,它将带来一种真实而刺激的全新体验;对后者而言,此书定会让他回忆起许多最快乐的经历。总而言之,此书最终会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容易忘记英国在过去这20年里发生的巨大变化——没错,这块土地上发生了一场社会革命,但我们已经将它抛在脑后了!
用迪克·德·拉·梅尔的话说,萨松对这本书“相当害羞”,因为他以前只发表过诗歌。这就是他最初希望这本书能匿名出版的原因。
那年夏天,杰弗里和格怀尔夫妇同意请一名会计师来彻底评估社里的图书出版业务,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干下去。尽管杰弗里对此有顾虑,但他起初觉得,那位名叫肯尼思·莱顿—贝内特的会计师是站在他这边的。
杰弗里·费伯写给肯尼思·莱顿—贝内特的信 1928.9.17
理事会要看你的报告,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遵循的策略有任何怀疑,而是因为他们认为没有其他办法让理事会及管理层与大多数股东达成和解。我们(理事会)坚信很快将会就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的图书业务形成共识,同时也相信公司有能力为我们的策略提供资金,以维持100%的股息。
……
这种团结的局面绝非来自我个人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某些权力,也不是因为我比他们掌握更多物质上的优势。而是因为,要想让咱们的业务成功运作,最大限度的合作和共同责任是必不可少的。这点在很大程度上也已经实现了。
……
因此,真正合理的解决方案是——这个理事会的成员个个聪明能干,他们既了解成功的方法,同时又兢兢业业,饱含热情和信心——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就让他们放手去干吧。
理查德·德·拉·梅尔写给西格夫里·萨松的信 1928.9.27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猎狐人回忆录》将于明天出版,而且据我观察,整个伦敦对这本书的潜在热情相当高。首印在正式出版之前就已经预售光了,第二次印刷的会在实际出版日期当天发售。对第二次印刷我做了一个小调整——前500本匿名出版,剩下的则把你的名字印了上去。我想,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大家对匿名作者进行评论,虽然据我判断,到目前为止,准备写书评的人大部分已经知道你是这本书的作者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社里的消息。但你能想象,一旦有人听到这类消息,肯定恨不得赶紧到处张扬。
此书印好后,我把大部分内容又读了一遍,这对我来说已经越发成为一种乐趣——作为它的出版人,我感到无比自豪。
杰弗里·费伯,日记条目 1928.9.30 星期日 在去拜访格怀尔夫妇乡下住所的路上
美妙的一天。真是个十分怡人的地方,格怀尔夫妇也很友好。但实际一整天都花在听菲利普·圭达拉的讲话上了。《观察家报》(The Observer)刊登了斯夸尔对《猎狐人回忆录》的精彩评论。我很高兴这篇评论及时出现,让格怀尔夫妇被费伯—格怀尔出版社团结一致的成果打动。
然而,精彩的评论可没能打动那名会计。
肯尼思·莱顿—贝内特写给费伯—格怀尔出版有限责任公司主席的信 1928.11.22
我认为,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的图书业务至少应该以盈利为基础。而鉴于当前已经蒙受的损失和今后两三年内的不确定因素,我认为没有理由将公司的这一分支业务继续经营下去。
……
因此,我必须表态——我个人认为,出版社还是应该将业务重心放在加强《护理手册》上,同时像过去那样继续出版科学类的著作。
要是采取这一策略,则可立即节省不少费用。另外,既然费伯—格怀尔出版社不会再因为图书业务出现亏损而抵消《护理手册》和科学出版社的出版业务赚取的利润,那么终止费伯—格怀尔出版社的图书出版业务显然更符合股东的利益。
这个一针见血的判断无疑戳中了杰弗里的痛处。但他很清楚,这名会计和理事会的其他成员言之有理,因此他只能拼命寻找继续维持下去的办法。过去几年来,他一直在逐步偿还亚瑟·费伯房地产信托的贷款。要是他能再贷一笔款,估计就有足够的资金买下社里的图书业务了。但这也就意味着,为此他需要再次获得亚瑟的遗孀伊诗媞和自己母亲的支持。
杰弗里·费伯写给母亲弗洛伦斯·费伯的信 1928.12.4
过去这两年里,我与格怀尔夫妇陷入了一连串糟糕的困境——他们一直试图掐断图书出版业务的资金,以便从《护理手册》中获得更多收益。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做,那社里的图书出版业务便永远不会有出路;4年来,我把全部时间,精力都用来拓展这部分业务,你不难想象我那段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事已至此,我已经力不从心了,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似乎就是将两项业务分离。
伊妮德会跟您细说这两年里格怀尔夫妇的态度带来的恼人后果。他是一名律师兼公务员,能力出众,但性情有些神经质,不轻易信任他人;她则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老是一会儿一个想法。去年两人闹分居,总拿我当传声筒,调停吵架纠纷。后来他俩又决定继续住在一起,竟然开始埋怨我当初在中间扮演和事佬——我可是被迫的啊!两人对商业都不甚了解,只会添乱。最关键的是他们夫妇共同持有公司一半以上的股份,这就让事情变得非常棘手。
杰弗里·费伯写给弗洛伦斯·费伯的信 1928.12.6
我想告诉您的是,经过3年艰苦的基础工作,我们已经站稳了脚跟,并且在悄声前进。这一季我们首次大获成功——那本《猎狐人回忆录》,现在已经卖出10 000册,而且肯定还会畅销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成功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特别是在出版行业,“眼下的成功会孕育出更大的成功”。我们的当季出版目录上还有另外几本品质很扎实的书,明年的计划也做好了。整个图书行业都对我们很友好,也很感兴趣,社里的工作人员都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人才。总之,形势十分喜人。
……
您在来信最后提到的内容让我无比感动。我只想补充一点:在这段充满了迷茫和焦虑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忘记祈求上帝的帮助和祝福。眼下我马上又要面对一次抉择,我希望并坚信,上帝的帮助和祝福仍会与我同在。
当然,我也采取了更世俗的预防措施——向他人寻求建议和批评。他们的意见常常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然而这一次,伊诗媞·费伯不支持进一步贷款。这条路便被封死了。新年伊始,肯尼思·莱顿—贝内特(显然超出了他最初简报的内容范畴)又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肯尼思·莱顿—贝内特写给杰弗里的律师哈里·科恩的信 1929.1.8
为了维护包括费伯先生在内的全体股东的最大利益,我坚决认为他应该辞去目前公司的常务理事一职,由斯图尔特接任。因为费伯要是继续留任常务理事,则意味着我们每年要多花至少600英镑来雇一位总经理,这实际上比常务理事的开销多出了近一倍。
T.S.艾略特写给其友人兼顾问、艺术史学者、诗人赫伯特·里德的信 1929.1.11
抱歉又来叨扰了。我手头有几篇还值得一读的稿子,其中一篇是一个叫奥登的男孩写的短剧。我见过他几次,也聊过天。这孩子有点天赋,看起来是想认真做一些诗歌形式的戏剧。
肯尼思·莱顿—贝内特写给哈里·科恩的信 1929.1.15
我突然想到,要解决目前的困难,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直接卖掉《护理手册》。
我想只要各方都同意,出售应该不会是件难事,估计也能获得一个合理的收购价格。
莱顿—贝内特先生又一次更新了他最初的报告内容。只是这一次,他提出了一个能带来解决方案的建议。
阿尔西纳·格怀尔写给杰弗里·费伯的信 1929.1.31
非常感谢你来信给我提供了过去半年数据的大概情况。我真心希望图书业务的数字能更好看一些。第一批1 300本的销售支付了制作费用,之后每卖出1 000本,就能获得大约100英镑的利润。截至去年年底,我想《猎狐人回忆录》一定已经创造了约1 000英镑的收入。可即便如此,损失总计仍在2 380英镑左右。不敢想象,要是我们当初失掉那一丝幸运,损失会多么惨重。最令人沮丧的是,经过近4年的惨淡经营,业绩竟然没有好转。这点我想你也一定有同感。当初可是所有人都对此寄予厚望的,要是我们在这个项目上做成了,该有多好啊。
肯尼思·莱顿—贝内特写给哈里·科恩的信 1929.2.15
我被授权以190 000英镑的价格,以现金的形式买下《护理手册》的商誉和版权。
杰弗里·费伯写给弗洛伦斯·费伯的信 1929.2.20
我们正以很高的价格出售《护理手册》。然后我将组建一家自己的新公司,接管费伯—格怀尔出版有限责任公司的图书业务和其他资产。现在的公司将进行自愿清算,而这两笔交易的收益将由股东共享。据估计,普通股东每股将获得约189英镑,也就是你当初购买所持股份金额的3倍。
按这种方式,我大概会得到50 000英镑。其中,我将拿出10 000英镑来支付费伯房地产信托的钱。剩下的部分我得向新公司投入大约20 000英镑。这是我道义上必须提供的,而且暂时不打算从这笔资本中收取任何回报。
我没有找到弗洛伦斯的回信。但我们可以从杰弗里的反驳中猜出她的态度。
杰弗里·费伯写给弗洛伦斯·费伯的信 1929.2.22
好好好!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花园里挖到一大笔钱还喊冤哪!
你和多萝西拿回了原始投资的3倍收益。我自己也能还清贷款,这样我的生意就全部由我自己做主了,还能剩下20 000英镑备用。这样的好事当前,也只有你还能写那样的信,好像这一切都是场财务灾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