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

【题解】

这是一首弃妇的诗。诗中的女主人悔恨地叙述自己恋爱、结婚的经过和婚后被虐待被遗弃的遭遇。但她并不徘徊留恋，抱着“亦已焉哉”的决绝态度，表现她性格的刚强和反抗的精神。诗中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制度造成的妇女的不幸命运。

氓之蚩蚩^〔1〕，

抱布贸丝^〔2〕。

匪来贸丝^〔3〕，

来即我谋^〔4〕。

送子涉淇，

至于顿丘^〔5〕。

匪我愆期^〔6〕，

子无良媒。

将（qiāng）子无怒^〔7〕，

秋以为期^〔8〕。

乘彼垝（guǐ）垣（yuán）^〔9〕，

以望复关^〔10〕。

不见复关^〔11〕，

泣涕涟涟^〔12〕。

既见复关，

载笑载言^〔13〕。

尔卜尔筮（shì）^〔14〕，

体无咎言^〔15〕。

以尔车来，

以我贿迁^〔16〕。

桑之未落，

其叶沃若^〔17〕。

于嗟鸠兮^〔18〕，

无食桑葚^〔19〕。

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20〕。

士之耽兮，

犹可说也^〔21〕。

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

其黄而陨（yǔn）^〔22〕。

自我徂（cú）尔^〔23〕，

三岁食贫^〔24〕。

淇水汤（shāng）汤（shāng）^〔25〕，

渐（jiān）车帷裳^〔26〕。

女也不爽^〔27〕，

士贰其行（xíng）^〔28〕。

士也罔极^〔29〕，

二三其德^〔30〕。

三岁为妇，

靡室劳矣^〔31〕。

夙兴夜寐^〔32〕，

靡有朝矣^〔33〕。

言既遂矣^〔34〕，

至于暴矣^〔35〕。

兄弟不知，

咥（xì）其笑矣^〔36〕。

静言思之，

躬自悼矣^〔37〕。

及尔偕老^〔38〕，

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

隰则有泮^〔39〕。

总角之宴^〔40〕，

言笑晏晏^〔41〕。

信誓旦旦^〔42〕，

不思其反^〔43〕。

反是不思^〔44〕，

亦已焉哉^〔45〕！

农家小伙笑嘻嘻，

抱着布匹来换丝。

原来不是来换丝，

找我商量婚姻事。

我会送你渡淇水，

直到顿丘才告辞。

并非我要拖日子，

你无良媒来联系。

请你不要生我气，

重订秋天作婚期。

登上那边缺墙上，

遥向复关盼情郎。

望穿秋水不见人，

心中焦急泪汪汪。

既见郎从复关来，

有笑有说心欢畅。

你快回去占个卦，

卦没凶兆望神帮。

拉着你的车子来，

快用车子搬嫁妆。

桑叶未落密又繁，

又嫩又润真好看。

唉呀斑鸠小鸟儿，

见了桑葚别嘴馋。

唉呀年青姑娘们，

见了男人别胡缠。

男人要把女人缠，

说甩就甩他不管。

女人若是恋男人，

撒手摆脱难上难。

桑树萎谢叶落净，

枯黄憔悴任飘零。

自从我到你家来，

多年吃苦受寒贫。

淇水滔滔送我回，

溅湿车帘冷冰冰。

我做妻子没过错，

是你男人太无情。

真真假假没定准，

前后不一坏德行。

结婚多年守妇道，

我把家事一肩挑。

起早睡晚勤操作，

累死累活非一朝。

家业有成已安定，

面目渐改施残暴。

兄弟不知我处境，

见我回家哈哈笑。

静思默想苦难言，

只有独自暗伤悼。

“与你偕老”当年话，

如今老了我怨他。

淇水虽宽有堤岸，

沼泽虽阔有边涯。

回顾少年未嫁时，

想你言笑多温雅。

海誓山盟还在耳，

谁料翻脸变冤家。

违背誓言你不顾，

那就从此算了吧！

【注释】

〔1〕氓：农民。马瑞辰《通释》：“氓，唐石经作‘甿’。《方言》、《说文》并云：‘氓，民也。’《说文》又云：‘甿，田民也。’”魏源《诗古微》释为流亡之民，亦通。蚩：音义同“嗤”。嗤嗤，笑嘻嘻的样子。《毛传》训为“敦厚之貌”，《韩诗》训为“意态和悦貌”，均可通。

〔2〕贸：交易，交换。

〔3〕匪：非，不是。

〔4〕即：就，接近。谋：指商量婚事。

〔5〕顿丘：地名，在今河南省清丰县。

〔6〕愆期：过期。

〔7〕将（qiāng）：请。

〔8〕秋以为期：即以秋为期。

〔9〕乘：登。垝（guǐ）：毁。垣（yuán）：土墙。

〔10〕复关：地名，男子所住的地方。王应麟《诗地理考》引《寰宇记》：“澶州临河县复关城在南，黄河北阜也。复关堤在南三百步。”澶州在今河南省清丰县西南。也有人说复关是关名，在近郊地方设重门，以防异常，复关即重关的意思。亦通。

〔11〕此复关指氓。

〔12〕涟涟：涕泪下流的样子。

〔13〕载：则，就。

〔14〕尔：你，指氓。卜：卜卦，用火灼龟甲，看甲上的裂纹来判断吉凶。筮（shì）：用蓍（shī）草排比推算来占卦。

〔15〕体：卦体，就是用龟蓍占卜所显示的现象。咎言：不吉利的话。按古代男女结婚，事先必占卜，以问吉凶，这是当时迷信的一种习俗。

〔16〕贿：财物，指嫁妆。

〔17〕沃若：犹沃然，润泽柔嫩的样子。

〔18〕于：同“吁”，《韩诗》作“吁”，叹词。鸠：斑鸠，鸟名。

〔19〕桑葚：桑树的果实。《毛传》：“鸠，鹘鸠也。食桑葚过则醉，而伤其性。”这可能是古代的民间传说。

〔20〕耽：通“酖”，指过分地沉溺于欢乐，这里当“迷恋”解。

〔21〕说：音义同“脱”，摆脱或解脱的意思（用林义光《诗经通解》说）。

〔22〕陨（yǔn）：落下。

〔23〕徂（cú）：往，到。徂尔：到你家以来。

〔24〕三岁：多年。按“三”是虚数，言其多，不是实指三年。

〔25〕汤汤（shāng）：水盛大的样子。

〔26〕渐（jiān）：沾湿。帷裳：车箱两旁的围布，形状像现在车两旁的帘子。

〔27〕爽：差错。

〔28〕贰：是的错字。同“忒”，偏差，和爽同义（据王引之、陈奂等考证）。行（xíng）：行为。

〔29〕罔：无。极：准则。罔极即无常，没有定准。

〔30〕二三其德：即变心，前后行为不一致的意思。

〔31〕靡：无，没有。室劳：家务劳动。此句谓男人无家务之劳，意为全由妻子承担。

〔32〕夙兴夜寐：起早睡晚。

〔33〕靡有朝矣：指不是某一天是这样，而是天天如此。

〔34〕言：助词。既：已经。遂：安，指生活安定。

〔35〕暴：暴虐。

〔36〕咥（xì）：哈哈大笑的样子。

〔37〕躬：自身，自己。悼：伤心。

〔38〕及：与，和。偕老：夫妻共同生活到老。这句可能是从前氓对女的誓言。

〔39〕隰：低湿的地。泮：通“畔”，涯，岸。

〔40〕总：扎。总角，古代男女未成年时把头发扎成两角的样子。这里用它代童年。宴：安乐。

〔41〕晏晏：和悦温柔的样子。

〔42〕信誓：真挚的誓言，似即指“及尔偕老”句。旦旦：即怛怛，诚恳的样子。

〔43〕不思：想不到。反：反复，违反，变心。

〔44〕是：这，指誓言。

〔45〕已：止。已焉哉，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