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行车

（一）

我苦练骑车技术，渐渐地能独自踏一整圈的踏板了；不过仍旧是摇摇晃晃的，我每踏完一圈后就会失去平衡，被迫从自行车上下来。

在家人的鼓励下，我一放学便骑着自行车在水泥坪上练习；每进步一点点，我的情绪便随之高涨一些，甚至晚上睡觉都会梦到我骑着自行车到处逛。

终于有一天，我可以成功地从水泥坪的这头骑到那头了。在骑了几个来回后，第二天我便迫不及待地骑着车去上学。母亲她们劝我多练习几天再上路，但我没听。

在真正的路面上骑车还是和在水泥坪上骑有区别的。我一上车便察觉到不对劲，很快便遇到一个缓坡，我的脚又开始不听使唤，不懂如何下车，最后撞上了一个桥墩，车翻了，我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强忍着剧痛爬起来，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想到扶着车回去哭很丢脸，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骑上车。果不其然，车轮硌到一块石头，我躲闪不及，又狠狠地摔了下去。

我蹲在地上缓了缓，扶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路，看着其他同学骑着车飞驰而过的身影，我咬咬牙，再次踏上了踏板。

我已经记不清一路上到底摔了多少跤，最终还是跌跌撞撞地骑到了学校。

两天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好像突然开了窍，自行车在我的操控下，一次都没有摔。当我回到家，在水泥坪上自如地骑车躲避障碍物然后成功转弯时，母亲感到很惊讶，因为前两天的我明明只会简单的直行。我并没有把我摔跤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我骑自行车的身影被母亲拍下，照片里的我正微笑着目视前方。奶奶看见后哭着说，你爷爷特别想看到你骑自行车的样子......

（二）

爷爷已经不能进食，每隔半小时就要用棉签润湿他的嘴唇。

奶奶哭着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然后俯在他耳边颤抖着声音说：“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禧梅她学会了骑自行车，你不是一直想看到吗？......”他脸色苍白，呼吸声很浑浊，张着嘴却只能呼噜噜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奶奶趴在床边，早已经哭成泪人。

姑姑们哭泣着让爷爷放心，再三保证会代替他好好照顾奶奶。

房间内的气氛很是沉重，我和老坤则躲在菜园子里。

家人找到我们，带到他面前，让我们喊喊看他有没有反应。

我和老坤分别拉着他的左右手。

“爷爷，我是老坤。”老坤先开口了。

“爷爷，我是禧梅。”我也跟着开口。

“这个人就是脓包啊，你听到你的孙子们喊你了吗？......”奶奶哽咽着，把我和他的手包起来牵得更紧，我的脸慢慢地红了。

他仍旧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呼吸声更重了。

老坤叫完后便跑了，我也羞涩地笑笑要走开，一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在握着他的手松开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角划下泪。

房间里又传来奶奶的哭喊声和爷爷的呕吐声，候在门口的父亲立刻冲了进去，其他人赶紧带着温水和毛巾跟上，他们出来时手里拿着带血的衣物。

时值盛夏，天气很热，但陈房总是阴冷黑暗。房间内的老式灯泡总是一闪一闪的，发着微弱的暗黄色灯光；后来被他们换成了更加明亮柔和的电灯。

大人们停留在房间里的时长一次比一次久，每个出来的人眼圈都红红的，很明显刚哭过。我呆站在客厅，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感到无所适从。

他们开始整晚整晚地轮流守夜。

由于大人们都来了守夜，房间不够用，于是我们几个小孩被安排到婶婶家住着。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我们被急匆匆赶来的母亲喊醒。她什么也没说，但我们都意识到了那件事。

我们踩着田埂，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那个房间，大人们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他们正跪在地上，轮流给他烧着黄纸。

当熊熊燃烧的黄纸化作火焰升腾到空中，火光跳跃着映照在每个悲伤的脸上时，我脑子里猛地一震，突然深刻真切地意识到，他是真的离开了我。

“禧梅...快过来，给你爷爷烧点纸......”她们抽泣着喊我。

我走过去，看到了那张熟悉苍白的脸庞。

我怔怔地跪倒在地，将粘在一起的黄纸分开，一张一张地丢进火盆。

它被丢进去的刹那便被火焰吞噬，顷刻间化为灰烬，零落的灰尘飘散在半空中，像是下着一场灰色的雪。

那场滚烫的雪正无情灼烧着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