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保镖米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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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章节 28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我啊,那时候虚岁刚过二十,正在女子师范学校读书。留着一双长长的黑辫子,一身青绿色的上衣和黑色的百褶裙,恰逢青春好年纪。

侵略者在北方点起硝烟,而女子师范学校里栽种的柿子树却结出了硕大饱满的果实。

一腔热血的少女们,每一天都穿梭在报社和学校图书馆之间,我们搜寻着每一片纸,希望能从纸上找出两个字“救国”。

那天,我走过学校爬满紫藤萝枯枝的长廊,在公告栏上看见,贴着刊登了他文章的报纸,报纸上还贴了一张他的照片。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行诗,只表达着两个字“救国”。

而那张照片上的他,白袍胜雪,坐在窗边研墨,双眉紧锁着,似乎陷入了苦恼中。

生活在那样一个山河破碎的年代,每一个青年人似乎都陷入了这样的苦恼……

我像着了魔一样,忘不了照片里的那个人,更忘不了他写下的每一个字。

于是,我当天就收拾好行囊,连夜坐上去南方的火车。

我要去找他,我要找到他。

当时,我还从未见过他,不知他是否已娶妻,或者是否有了女朋友。

我就想啊,如果他已经有了妻子,我就远远的看他一眼,然后立刻转身回学校;如果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我还是远远的看他一眼,绝不打扰他;如果他孑然一身,那我便要做他的妻子,一辈子。

很傻对不对,也很幼稚,非常疯狂。

但我想啊,爱是什么,它到底存不存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爱就是一眼之间,它古老又年轻。

我下了火车,已是南方的深夜。街道上只有孤零零的电车,整座城市似乎都紧绷着,战争硝烟的血盆大口总有一天会来吞噬我们的城市和生命。我拿着刊登了他的照片和文章的报纸,向南方大学的门卫打听他的去向。门卫说,他上个月便去了东边的城市,在一所中学当教书匠。我提起行囊,买了最早的火车票,追去东边的城市。来到门卫说的那所中学,学生告诉我,他刚刚辞职了,好像要坐今天下午的火车回老家,他是回去成亲的。

我的心都要碎了,秋天的雨,打湿了我的衣服和头发,空气里似乎已经能嗅到硝烟的味道,侵略者的屠刀,正在慢慢向我们靠近。

来到火车站,我在人群里呼喊着他的名字……

我几乎都不抱希望了,我要错过他了,这注定是一场疯狂的梦。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油纸伞出现在我的头顶,为我遮挡住漫天的秋雨。我的眼中便出现了他,一袭白袍,提着老旧的皮箱,他的身后就是正在鸣笛的火车。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您是在找我吗?”

而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不要回家成亲,我从北方的城市来,跨越一万公里,走过南方的城市,才来到东边的城市找到你。”

我迫不及待的掏出那张刊登着他的文章和照片的报纸,指给他看。他更加的疑惑了:“请问,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什么急事?特别急好吗。我慌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上那辆火车。之后,我下定了决心,我问他:“你要娶的那个女孩,你爱她吗?”

如果他点头说爱,那我便挥挥衣袖与他告别,祝他幸福。

“抱歉,我还没见过她,但我也不认识你,请你松开我的袖子。”他带着礼貌又疏离的语气说,也许在他眼里,我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疯子。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低下头,为自己干的荒唐事而羞愧。但火车却在这时候开动了,因为我的到来,让他错过了这趟火车。

他无奈的看着火车离去,然后对我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一模额头,滚烫。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害羞的满脸通红,没想到,红彤彤的脸,是因为发烧了。

他送我去了医院,在去的路上他告诉我,他这次回家不是成亲的,而是退亲的。从封建社会走出来的父母,给他找的这位新娘,还不到15岁,这是读过书、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他无法接受的。另外,他辞去了教书匠的工作,是已经做好了投笔从戎的决定。此次回家,也是与父母见最后一面,今后的战场之上,他就是最平凡的小兵,穿着破旧而带血的军装,用锋利的刺刀,撕碎可恨的侵略者,他要把自己的肉体变成挡在山河与民众前面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默默的听着他诉说自己的心事,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填满了。原来一切刚刚好,我刚刚好找到他,他也刚刚好遇见我,第一眼就注定了的……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已经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又轻轻哼起这首曲子。

眼镜妹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结婚了啊,在那样的岁月,没时间整那么多弯弯绕绕。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事,你们这些孩子没经历过炸弹在自己身旁爆炸时的恐惧,可能上一秒还活着,下一秒内脏和四肢就被炸飞了。我和我丈夫看着被炸成废墟的城市,以及无辜惨死的民众,孩子没了父母,女人抱着丈夫的尸体,我们哭的很悲切,互相给彼此擦掉脸上的眼泪。结婚后第三天,我陪丈夫去了他的家乡,一个江南小镇,向他的父母告别。然后他又陪着我,回到我的家乡,那座正在遭受战火威胁的北方城市。却没想到,我的父亲将我们两个人赶出了门,更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私自离开女子师范学校,去到陌生的南方城市,与一个刚认识几天的男人结了婚,在我父亲眼里,我就是个疯子,而我丈夫则是个骗子。”

老奶奶取下耳间的翡翠耳环,递给眼镜妹看:“远行前,我母亲托人给我捎来一只珠宝盒,里面装着这套翡翠珠宝,附着一张小纸条。这是母亲送给我的嫁妆,若为生计所迫,变卖珠宝,便是母亲送我的盘缠,女儿,好好保重。纸条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但我怎么舍得卖掉它呢,无论活的有多艰辛,我都不会卖掉我的翡翠。”

眼镜妹小心翼翼的捧着翡翠耳环,原来这串翡翠是如此的珍贵。老奶奶重新将耳环戴好,叹息一声,继续说着:“但你一定想不到,这套翡翠其实是赝品。”

眼镜妹惊讶的张大嘴巴,赝品,假的?老师的母亲怎么会送给女儿假珠宝呢……

“我想,我母亲当年为我准备的一定是最纯粹天然的真翡翠,但为什么后来变成了赝品,大概是那个受母亲所托,将珠宝盒带给我的人,把真品偷换成了假货。”老奶奶的声音里听不出哀伤与愤怒,只有深深的遗憾。

“那老师后来有找到送货人吗,那个小偷?”眼镜妹问道。

老奶奶摇摇头:“战争,混乱和逃荒,让很多人再也找不到了,包括我的父母,等我多年之后再回到北方城市的时候,原来的家只剩下几块残垣断壁,我再也没见过我的父母,也再也没机会见到了。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也是永恒的遗憾。”

老奶奶抓住一旁正听的入神的少年的手,轻轻在他手背拍了拍,像是在开解少年,也像是在开解自己:“孩子,如果还有机会,一定要抱一抱自己的妈妈,这是人间的幸事。”

少年张了张嘴,沉思片刻,问出压在心底的问题。

“奶奶,您当年,真的只看过您丈夫的一篇文章和照片,就从一个城市追到了另一个城市?”

“当然是真的,我这辈子都没撒过慌。”老奶奶墨镜之下的一双眼睛,笑眯眯的。

米尺趴在沙滩上,听着老奶奶的故事,吹着海风,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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