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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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胡老头

隔日,父亲见天大晴,和严生打水和了一小坑泥,捋了几捆新稻草,搭梯子爬上屋顶,修缮起屋角。

胡老头在堂屋檐下备了热茶热水,明事明理的跟父亲说:孩小,贪个玩,没个大碍就莫责怪了,修一修,不漏水,不漏风就好,屋老咯,我也老了,躺不了几个年咯。

小叔是个话唠,和谁都爱打趣子,搭着胡老头的话:老爷子,给你修好好的,你呐,多福人哦,保准能长命百岁。

父亲给小叔使了个不要多说话的眼色,小叔没明白,凑过脑袋,低着声:咋啦?

父亲说:他今年都九十九了。

胡老头倒是很爽朗的,笑呵呵:好,好,活百岁,知足,知足了。

在我回忆的印象中,胡老头留着一把雪白雪白的胡子,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骨,像极了电视剧里面,那些大半生隐居于深山老林里,修炼了几十年的世外高人。虽然像,但他终究不是,一年四季,除了会放羊以外,啥武林绝学也不会。不过,胡老头有一个绝活,会耍鞭子,手一扬,用力一甩,响啪啪的一声,他放的那群羊,无论走的远近,都会乖乖的跑过来聚在一起,排成一队,跟在他后面回家,他的这个绝活,是我暑假里无意发现的,那时,母亲买了十只鹅,每天下午让我赶去村后放一阵子,天黑回来,因此,经常遇见胡老头,他放羊,我放鹅。

胡老头放的羊不用绳子栓,满地散着,他就抱着鞭子,半倚半躺在树阴凉下,眯着盹,时不时睁眼瞧几下,有哪只羊离庄稼地近了,就朝哪只羊挥一鞭子,甩个响,那只羊就跟听懂了一样,默默的啃回头。相反,我的十只鹅,没一只听话的,有往东啄找的,有往西溜达的,有扑着翅膀往南而奔的,都跟不认识我是主人一样,可把我忙坏了,挥着竹竿,往一起吆喝。

赶累了,也就不赶了,提着竹竿子往胡老头旁边一坐,心里寻思,只要不掉河里淹死,随你们四野撒欢吧,吃饱就行。

我问胡老头:胡爷,你羊是怎放的,一个个恁听话。胡老头半眯着眼,瞧着我:天天放,训熟了。我追问:还有呢?胡老头眯上眼睛:没有了。

夏日炎炎的傍晚,蝉声躁耳不绝,村后的地里没人来,也没人往,胡老头的羊儿都吃的差不多饱了,三三两两聚一块,卧在树林阴凉下,东张乱望的。

我望着我的鹅,在树林边的小沟里,你追我逐的,像小学生下了课一样的,嬉笑追闹的欢腾。

日落了,胡老头叼着旱烟袋,羊群跟在后面,我撵着鹅跟在羊群的后面,一起回村了。就这样,大半个月里,我跟胡老头像约好了一样,每天下午汇在同一个地方,他放羊,我放鹅。

我俩呆在一块的次数多了,也就熟了。胡老头不太爱说话,是一个不爱跟小孩耍的人,但我喜欢绕着他:胡爷,帮看着点鹅,我去沟边钓龙虾去。

胡老头就跟书里描写的西安兵马俑似的,坐在河桥上,一动不动的:好。

自己玩了一会,一只龙虾也莫钓着,打着赤脚,提着鞋垫子走了回来。胡老头抬了抬眼皮:回来了?我回:昂,沟太深了,不好钓。

胡老头朝天望了一眼:西北角起黑云了,要来大雨了,回吧。(注:鞋垫子,凉鞋的意思。)

赶着鹅,回去的路上我问:胡爷,我能用五只鹅换你一只小羊么,鹅不好放。胡老头笑了:换不得。

我特别想要一只羊羔子:那再加个铅笔盒呢。

胡老头又笑了:你得上学,别想着放羊,想要啊,今秋下了崽,送你一只。我半信半疑:说话算数,俺们来拉勾。胡老头吆着羊:不用,说给就给。

后来,胡老头家那头大母羊,下了崽,满了月,真的让我去挑了一只,兴高采烈的抱了回家,母亲非得让再送回去,不给要。

可我真的想喂一只:跟他夏天时就说好了的,下了崽给我一只的。母亲拎着勺子,站在锅屋门口,看起来真要生气了:连个鹅都放不好,还放羊,半个夏天不过,十只鹅,轻轻松松的放丢了三个,你能喂好个羊啊,快送回去。

听妈妈的话,恋恋不舍的把羊羔子抱了回去,胡老头很诧异:怎又送回来了?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你养吧,上学,没时间放。

胡老头没说什么,抱过小羊羔,投进院子里的羊圈里,小羊羔一落地,咩咩的叫唤着,找妈妈去了。我就站在那,久久不肯走,抓了一把青草喂过去。

胡老头瞅我难舍的样子:这小羊羔子算你寄在这里的,我帮养着,大了想领,你就领回去。看着胡老头一脸的不苟,心里高兴了:说话算数。

胡老头虽不爱说话,但爱对人笑,乐呵呵的:算,怕丢了就抱回去自己养。

我信他:它长大了也别卖啊,放学我会来看的。胡老头乐呵呵的:好。

那只小羊羔子是母的,胡老头留着做母种的,算定我家人肯定会让送回来,故意逗我的。小羊羔长了一年多,上半年,放学后我还屁颠屁颠的去看看,下半年逐渐的就把它淡忘进作业里了。

小羊羔长大,能生崽了,胡老头把之前的那只老母羊卖了,第二年,胡老头生了绝病,肝癌晚期,卧床不起,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医生说没得救了,大儿子办理了出院,拉回来躺了不到半个月,春耕时走了,也就是二丫在这过完年,回东北之后的第三个月里,过百逝,儿女操办的大喜葬,请来两组丧乐队,吹吹打打了两天,最后一晚闹了一夜的灵棚,第三天不过晌,落了葬。

胡老头去世后,我伤心了好一阵子,他的子女,分家产的时候,把所有的羊都卖了,包括原本属于我的那一只,可胡老头死了,没人证明那一只是我的。

父亲和小叔给胡老头修屋角的时候,我还领着二丫去羊圈,指给她看的:瞅那只头上带一缕黑毛的大母羊没,胡爷帮我养的,已经生过好几只崽了,过了年,放暑假了,你再来,让胡老头带着我们去地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