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哈丽埃特那天晚上就留在哈特菲尔德过夜。几个星期以来,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此地度过的,于是自然而然就逐渐有了自己专用的卧室。而且爱玛也认为,就目前而言,把她尽可能地留在自己一家人身边,从各方面看,都是最安全,最能表现自己好意的做法。次日早晨,哈丽埃特有事必须上戈达德太太那里去待上一两个小时,但说好紧接着就回哈特菲尔德,在这里正正式式做客,好好住上几天。
她走了以后,奈特利先生来拜访了,他同伍德豪斯先生、爱玛一起坐了一阵子。伍德豪斯先生早就决定要出去散散步,这时,爱玛劝他别往后拖延了,于是,在两个人的恳求下,他虽然认为礼数上有点说不过去,但还是接受劝告,与奈特利先生暂时告别了。奈特利先生一向不拘礼节,他的答话简短干脆,和另一位总是黏黏糊糊,赔不是的话说个没完,恰好形成有趣的对比。
“好吧,我想,倘若你能原谅老朽,奈特利先生,倘若你并不认为老朽太过粗鲁无礼,那么我就不妨听从小女的好意相劝,外出片刻了。此时日光正好,趁老朽还能走动,去走上三几圈是再惬意不过的了。对你,我可就熟不拘礼啦,奈特利先生啊。我们病人都认为自己是有资格享受特权的呀。”
“亲爱的先生,就别把我当作外人了。”
“那我就让小女爱玛来充当全权代表了。爱玛能接待你,定然再高兴不过。因此我想我得请你原谅,让我出去走上三圈了——这就是我冬季散步的活动量了。”
“这样做再好不过了,先生。”
“我本当要请你赏光做伴的,奈特利先生,可是如今我是行路蹒跚,慢如蜗步啊。这样的速度徒然要令先生憎厌。而且,回头去唐韦尔,你还有一长段路需要走呢。”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这会儿我也该走了。我觉得你还是早些去散步为好。我帮你拿上大衣,替你去推开花园的门。”
伍德豪斯先生终于走了。可是奈特利先生却没有随他一起立刻离去,而是重新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有意再聊上一阵。他开始提到哈丽埃特,而且主动称赞起她来,这是爱玛过去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我不能像你一样,把她的美评价得那么高,”他说,“不过她确实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我还能看出她脾气很温和。她的性格嘛,还要看是跟什么人处在一起。不过,在高手的调教下她会成为一个很有价值的女子的。”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说到高手,我希望不至于很难找到吧。”
“好吧,”他说,“你急煎煎的一心想听人夸奖,我不妨实话相告。你已经使得她提高了一大截。你把她那女学生格格痴笑的毛病革除掉了。她确实是为你增了光。”
“谢谢你。若是我不相信自己能起些作用,那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不过并非每一个人都是该说好话时便不吝惜地说上几句的。你在这方面就经常对我极其啬刻。”
“你说,你今天上午又是在等她过来?”
“早就在等了。她说好要早些回来的。”
“没准儿是出什么事把她耽搁了。也许是来了什么客人。”
“海伯里就是闲话多!真讨厌,那些人就没别的事好干了!”
“哈丽埃特不像尊驾,没准还喜欢听这类讨人嫌的闲话呢。”
爱玛知道这是实话,难以反驳,因此干脆一个字也不说。奈特利先生笑了一笑,紧接着往下说:
“在时间与地点上,我自然无法肯定。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我有充分理由相信,你那位小朋友马上就会听到对她有利的好消息了。”
“真的啊!怎么会的?是哪方面的事?”
“是件至关重大的事,这我可以向你保证。”仍然是笑眯眯的。
“至关重大!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谁爱上她了?谁向你坦陈他们的秘密啦?”
爱玛半猜疑半希望是埃尔顿先生泄漏了春光。奈特利先生人缘好主意多,而且她知道埃尔顿先生很敬重他。
“我有理由认为,”他回答道,“很快就会有人向哈丽埃特·史密斯求婚了,而且那还是来自一个全然无可非议的方位——我指的那个人就是罗伯特·马丁。小姑娘今年夏天去修道院磨坊做客,好像是对他起了促进作用。他极其爱她,一心想与她结为夫妻。”
“他这头倒是很热心呀,”爱玛说,“可是他拿得准哈丽埃特愿意嫁给他吗?”
“好吧,好吧,那么就说是他有意向她求婚。那总该行了吧?前天晚上,他上修道院来,跟我商量这件事。他知道我对他和他全家都有一个很不错的评价。而且,我相信,他把我视为最信得过的朋友里的一个。他来问我,他这么早就成家是不是太过鲁莽,我是不是认为女方年纪太小了一些——总之,问我是不是完全赞同他的选择。他或许是有些担心,在众人眼里(特别是在你那么眷顾那姑娘之后),她的社会地位比他的要略为高上一个层次。我对他所说的一切都听得津津有味。除了罗伯特·马丁,还没有另一个人对我说过这么有头脑的话呢。他说话总是能说到点子上。坦诚、直率,而且极其具有判断力。他一切都不向我隐瞒:他的家境与打算,以及他们全家在他结婚期间都准备做些什么。他真算得上是个优秀的青年,不管作为儿子与兄长都是如此。我毫不踌躇地劝他结婚。他向我证明他负担得起结婚的费用。既然连这一点也不成问题,我自然相信他这样做再好也没有了。我也夸奖了那位俊俏的淑女,这使得他走的时候更是喜不自胜。倘若他以前对我的看法未曾重视过,那么从此时起他必定会高度尊重了。而且,我敢说,他走出屋子时准是在想我真是他有生以来最好的朋友和顾问了。这件事发生在前天晚上。现在,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不会拖上这么长时间不去向这位小姐表白的。既然昨天他像是没有登门提亲,那么很有可能今天他就会去戈达德太太那里。那位小姐没准是让一位来访的客人拖住脱不开身了,不过她倒绝不会把他看成是个纠缠不休的讨厌鬼的。”
“倒是要请教了,奈特利先生,”爱玛说,在前面那一大篇话的叙述过程中,她大半时间都是在暗自好笑,“你又怎么知道马丁先生昨天没有说呢?”
“当然啦,”他回答说,觉得有点奇怪,“我的确是不能肯定,但这是可以推断的。她昨天不是从早到晚都和你在一起吗?”
“好吧,”她说,“既然你跟我透露了不少情况,那我不能来而不往,也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他昨天表白了——实际上是,他写信表示了,可是遭到了拒绝。”
这番话她不得不重复一遍,才使奈特利先生相信事情确实如此。他深感意外,再加上生气,连脸都变红了,他站直身子,非常气愤地说:
“那她真是个比我所想的更不可救药的傻丫头了。这蠢姑娘想要怎么样?”
“噢,当然啦,”爱玛喊道,“男人总觉得不可理解,一个女人竟然会拒绝求婚。男人一直以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提出来,女人便该乖乖地答应才是。”
“胡说八道!男人从来没有这样以为过。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哈丽埃特·史密斯拒绝了罗伯特·马丁!简直是疯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过我相信是你弄错了。”
“我都看到她的回信了!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你看到她的回信了!她的信也是你写的吧,爱玛,你竟能这么做呀。是因为有你的劝说,才使她做出拒绝的决定的。”
“即使我做了——请注意,我可没有承认我做过啊——我也绝对不认为自己是做了错事。马丁先生确实是个正派人,可是我无法认为他能和哈丽埃特相般配。而且我不无惊讶地感到,他竟然敢于写信向她表白。根据你的叙述,他似乎曾经有所顾虑。这些顾虑后来得到了克服,这倒是件令人遗憾的事哪。”
“不能与哈丽埃特相般配!”奈特利先生叫嚷起来,声音很响,情绪也很激动。过了片刻之后他又用稍加抑制的强硬态度说道:“是的,他跟哈丽埃特不相般配,一点儿不错,因为在头脑方面以及在地位方面他都要远远胜过于她。爱玛,你对那个小姑娘喜欢得入了迷,以致什么都看不清了。不管是出身、性格,还是教育程度,哈丽埃特在哪一方面够资格去选一位优于罗伯特·马丁的人呢?她是不知何许人的非婚生女,可靠的生活来源不见得存在,体面的亲戚更是连一个都没有。大家只知道她在一所再普通不过的学塾里寄住。这姑娘算不得明白事理,也称不上知识广博。学塾教她的东西一无用处,她又年纪太轻,头脑太简单,不会自己学。她这个年龄,不可能有什么经验。凭她那点智力,看样子也不会获得什么对自己有用的经验。她长得不错,脾气温和,这就是一切了。我赞同这门亲事,惟一不放心之处也是从罗伯特·马丁这方面考虑的,怕他吃亏,怕给他在社会关系上带来不良影响。我当时觉得,若是从资财方面考虑,他应该能选得更好一些。至于说到想求得一位贤内助与事业上的帮手,他可以说是完全找错门儿了。可是跟一个热恋中的男子我是无法说清这些道理的,只得一心相信这姑娘应该不会带来害处。相信像她这种禀性的人,遇上这样的高人,应该很容易被引上正路,自会有很好的结局。我觉得这门亲事中得到好处的全在姑娘这一方。我还以为——至今仍然坚信——人人都会惊呼她鸿运高照,算是中了头彩了。我甚至还拿稳你会非常满意的呢。我当时立刻闪过一个念头:你绝不会为她要离开海伯里而感到遗憾的,因为她的归宿是如此的美好。记得我曾经自言自语地说:‘爱玛尽管对小姑娘如此偏爱,也会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的。’”
“我只能万分惊诧,因为你对爱玛了解如此肤浅,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什么!居然想拿一个农民——不管头脑多么好,优点怎么特出,马丁先生毕竟是个农民而已——来匹配我的要好朋友,还说是门大好亲事!说我不会为她要离开海伯里而感到遗憾,因为她要嫁给一个男人,而这又是个我永远也不会认为够资格做自己朋友的人!我太奇怪了,你居然以为我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情。我不妨明确奉告,我的心情恰恰相反。我只好认为尊见太欠公允。你对哈丽埃特地位的估计就不公平。别的人,也包括我,就有非常不一样的看法。两人相比,马丁先生简直可算是个富翁,但在社会地位上他显然大大不如。女方所处的社会阶层可比男方的要高出许多,嫁给他无疑是有失身份。”
“没有合法出身加上无知无识,与一位可敬、聪明、绅士式的农人结合,这还能算有失身份!”
“说到她的出生环境,尽管从法律上说她不能算是大家闺秀,但是按常理看大可不必如此拘泥。她不应该为别人的过错负责,非得让身份压得大大不如一块儿长大的那些人不可。用不着怀疑,她的父亲肯定是个上等人——而且是广有钱财的上等人。她的抚养费相当充裕。为了她能够学业上进,生活舒适,人家可从未吝惜过一分一文。说她是上等人家的女孩,这是我深信不疑的。说她结交的都是上等人家的女孩,依我看,更是无人会加以否认的。她就是要比罗伯特·马丁先生高出许多嘛。”
“不管她的父母可能是谁,”奈特利先生说,“也不管谁该对她的事情负责,看来他们未曾有过丝毫打算要将她引导进你所说的上流社会。在接受了一些再平常不过的教育之后,她被留在戈达德太太的手里,自行谋生——总之,是活动在戈达德太太的社会圈子里。她的那些朋友显然认为这样安排对她已经相当不错,曾经是相当不错。她自己都不指望能有更好的安排了。一直到你选中她做你的朋友之前,她思想上对身边的那伙人并不讨厌,也没有更大的奢望。夏天到马丁家去做客,她快乐得什么似的。她当时并没有什么优越感。如果她现在有了,那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那会儿还未与哈丽埃特交往,爱玛。罗伯特·马丁若不是感觉出她并无不喜欢自己的意思,是决不会走出现在这一步的。我非常了解这个人。他在感情的问题上非常认真,决不会一时冲动就不负责任地向某位女士求爱。至于自命不凡,他是我认识的男子中最没有这种臭毛病的一个。信我的话好了,他必定是受到了鼓励才走这步棋的。”
对爱玛来说,最讨巧的办法就是对这个论点不作正面抗衡。她还是继续发展自己的命题。
“你很偏袒你的朋友马丁先生。不过,正如我指出过的,你对哈丽埃特太不公平。哈丽埃特想攀一门好亲自有她的道理,决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可鄙。她算不得是个聪明女孩,但头脑还是很清楚的,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你不该把她的智力水平贬得一文不值。这一点暂且不论,就算如你所形容的,她只有长得漂亮和脾气好这两个长处。这两点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绝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因为,实际上她算得上是位美女,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会这么看的。也许有一天男人在美的问题上会比目前大众所持的观点更加通情达理,会去死死追求知识渊博的头脑而不是漂亮的脸蛋。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像哈丽埃特这样的天生丽质,肯定会受到爱慕与追求,她肯定有权从众多男人中挑一把细拣,因此是有资格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的。她的好脾气亦绝非无足轻重的本钱。既然性格温柔,举止可爱,不自命不凡,一心想取悦他人,她自然就很善解人意,清纯真诚了。假若你们男人多半都不认为这样的美貌与温存是女子的最大优点,那我必定是昏聩无知了。”
“说真的,听你把歪道理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我都简直没法不相信了。有头脑却像你这样地滥用,还真不如没有头脑呢。”
“老实说,”她淘气地大声说道,“我知道那正是你们男人的通病。我知道像哈丽埃特这样的姑娘正是你们每一个男人都求之不得的呀——既能使男人神魂颠倒,又能让他感到自己是一家之主。噢,哈丽埃特是有权挑挑拣拣的。如果万一你自己想结婚,她对你来说再合适也不过了。她才十七岁,刚进入社会,刚开始为人所知,她没有接受向她提出的第一次求婚,对此难道就该觉得很不可理解吗?不——请让她有些时间来了解身边的情况吧。”
“我一直认为你们那么要好非常愚蠢,”奈特利先生紧接着说,“虽然这个想法只是存在我心里从未说出来过。可是现在我看出来这件事对哈丽埃特非常有害。你尽往她脑子里灌输她人多么美,她的条件多么好,要不了多久,她周围就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看得上了。虚荣心一旦遇到意志薄弱的头脑,便能惹出各种各样的祸害。要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飘飘然自命不凡,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哈丽埃特·史密斯小姐虽然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但也不见得会求婚者盈门吧。有头脑的男人,不管你把他们说得何等不堪,都是不会去娶傻女子当老婆的。而有门第的自然不太喜欢跟这样来历不清的女子联姻——最最谨慎的那些人更是害怕,当有一天她的身世之谜大白于天下时,他们会受到牵连,既碍手碍脚又丢失脸面。让她嫁给罗伯特·马丁,她会永远是安全、可尊敬与幸福的。而你若是怂恿她去攀高枝,非地位高贵家产丰厚的人不嫁,她没准要在戈达德太太家里窝上一辈子了——或者至少是——因为哈丽埃特不嫁这个便得嫁那个,好歹总是要嫁人的——待到百般无奈时,能把教书法老冬烘的那个儿子抓到手便已喜不自胜了。”
“对这一点,我们的看法如此不同,奈特利先生,再争下去毫无好处,徒然会让对方更加生气。不过,要叫我让她嫁给罗伯特·马丁,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经拒绝了他,而且又是那么的坚决,我想谁也不好再次提出要求的。她既然拒绝了他,不管后果如何糟糕,也只好认了。说到拒绝的事,我也不想假惺惺推托说自己没有起过一丁点儿影响。但我可以坦诚相告,我或是任何人能起的作用实在是有限得很。他的形象对自己太不利了。他在举止礼貌方面也那么差,即使哈丽埃特曾想对他抱有好感,到现在这样的想法也已经荡然无存了。我可以想象,她在未见到更有优势的男人之前,还能容忍他。他是她的女友的哥哥,也曾下过不少功夫去讨好她。总之,她在修道院磨坊那阵子,由于见不到更加优秀的人——这一点对马丁必定帮助极大——她可能不觉得他讨厌。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如今她明白绅士是什么样的人了。此刻,只有在教养和风度上都十足是绅士的人才能得到哈丽埃特的垂青。”
“胡说八道,极端的,闻所未闻的胡说八道!”奈特利先生喊出声来,“从罗伯特·马丁的举止态度看,他为人通情达理,认真诚恳,脾性和顺,这些都很值得称道。他心灵上真正的优雅高尚绝非哈丽埃特所能理解的。”
爱玛没有回答,她努力做出一副快快乐乐、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求他立刻离开。她对自己做了的事绝不后悔。她仍然认为在女性权利与教养的问题上,自己的判断能力肯定要比他强得多;不过,在一般事情上她都习惯性地尊重他的看法,这使她不喜欢他这样大声反对自己。见到他在盛怒状态中这样地坐在她的对面,这实在是件极不愉快的事。几分钟在这种让人难受的沉默中过去了。只有爱玛这一方说了句有关天气的话,试图打破局面,可是对方没有搭理。他是在思考。思考的结果最终体现为下面的这一番话:
“其实罗伯特·马丁并无多大的损失——如果他能这样想的话。我希望过不了多久他能这样想。你对哈丽埃特所持的看法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既然你不怕人知道你喜欢做媒,那么你有你的一套观点、打算和规划,自然是确定无疑的了。作为朋友我不妨提醒你,如果埃尔顿是被相中的那个男方,我怕到头来会落个白费心机呢。”
爱玛哈哈大笑,说是绝无此事。奈特利先生接着往下说:
“请你相信,埃尔顿不是合适的人。埃尔顿条件是不错,在海伯里当牧师,受人敬重,只是不大像是会冒冒失失去当新郎的那种人。他不比谁傻,深知一笔可观收入的价值。埃尔顿说起话来也许会感情用事,行事上却再理智不过了。他对自己的有利条件看得十分清楚,一点不逊于你对哈丽埃特的认识。他知道自己年轻英俊,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从他无拘无束,在只有男人的场合里所说的话判断,我相信他是不会随随便便、不顾前程率性而为的。我听他兴致勃勃地提到他姐妹熟识的一个大户人家,那里有几位待字闺中的小姐,每位都有两万英镑的陪嫁。”
“真是不胜感激之至,”爱玛说,又哈哈大笑起来,“倘若我果真有意让埃尔顿和哈丽埃特缔结百年之好,让我这么茅塞顿开,自然要感谢你的一片好意啦。可是眼下我只想让哈丽埃特多陪陪我一个人。事实上,我做媒的事已经告一结束。我再也不指望能做成像兰德尔斯那样的好媒了。我还是见好就收吧。”
“那就再见了。”他出其不意地站起身往外走去。他被弄得心烦意乱。他能体会到那个青年农民的失望心情,更因自己给予过支持使这一失望更加惨重而感到内疚。而使他最最最不痛快的,那就是爱玛在这件事里插了一手。
爱玛也一直在生气,不过她生气的原因并不像他的那么明确清晰。她不像奈特利先生那样,自始至终都充满自信,坚定地认为自己正确而对方则是错误的。他走出去时比离开家来看她时更加相信自己全然没有一点儿错。不过,爱玛倒也没有那么真正的垂头丧气。一小段时间再加上哈丽埃特的归来,那就是最对她症状的提神剂了。哈丽埃特走开这么久还不回来,这倒让她开始感到忐忑不安了。那青年农民没准早上会去戈达德太太处,没准会遇见哈丽埃特,还没准会为自己的事申辩,她不免越想越是感到惊慌。想到走至这一步还会前功尽弃,她简直有点坐立不安了。可是哈丽埃特出现了,情绪极好,也没诉说有什么特殊理由使她耽搁了如此长久。爱玛这才心满意足,没有了一丝烦恼,深信不管奈特利先生怎么想怎么说,反正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点是与女人的友谊与感情相抵触的。
奈特利先生关于埃尔顿先生的说法倒有点把她给吓着了。但是她转而一想,奈特利先生绝不可能像自己那样观察过埃尔顿先生。他既没有那份兴趣又没有像她那样——在这一点上她务必让自己先相信自己,尽管奈特利先生是那么的自以为是——具有在这种问题上当这样一名观察家的技巧。他说话时是那样的怒气冲冲与不假思索,因此她有根据相信,他所谈到的与其说是他确实有所了解的事,还不如说是他气头里想当然的事。他自然可能听到埃尔顿先生说出比她所听到的更无拘束的话。而埃尔顿先生在钱财方面,也完全可能不是一个随随便便、不精打细算的人。要他在这方面不细心谨慎那反倒是不正常的了。可是,奈特利先生却没能对强烈激情的影响给予充分考虑。正是这种激情,能与所有的利益动机相抗衡。奈特利先生眼中看不到这种激情,脑子里自然就完全想不到它会产生什么后果。她对此可说是见得太多,绝不怀疑它能征服合理的审慎一般会引起的犹豫不决。她坚决相信,超过了合理、适中程度的审慎,绝非是埃尔顿先生所以为然的那一种。
哈丽埃特高高兴兴的表情与神态也使爱玛心情好转,脸色开霁。哈丽埃特回来,心中想的不是马丁先生,嘴里讲的也尽是有关埃尔顿先生的事。纳什小姐告诉了她一件事,她一回来立即兴高采烈地说开了。佩里先生上戈达德太太学校去看一个生病的孩子;他告诉纳什小姐,他昨天从克莱顿庄园回来时见到埃尔顿先生。他惊讶地发现,埃尔顿先生竟然要动身去伦敦,而且得到第二天才回来,虽然这天晚上是大家说好打惠斯特牌的时间,埃尔顿先生以前可是一次也不落的。佩里先生为这事还与他争辩了一番,说他未免太不像话,作为打得最好的牌手竟然临阵脱逃。佩里先生苦口婆心地劝他推迟一天出门,可是说了半天一点儿用也没有。埃尔顿先生非要走不可,而且还非常古怪地说,他有正事要办,那是说什么也不能耽搁的。还说这是一件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美差,他身上带着的可是无价之宝呀。佩里先生听不大懂他的话,但绝对能肯定这事必定与一位女士有关,所以径直把这想法对他说了。而埃尔顿先生仅仅是笑眯眯的显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接着得意洋洋把马一拍就走了。纳什小姐告诉了她这些,又讲了一大堆关于埃尔顿先生的话,最后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埃尔顿先生要办的是什么事自己不敢乱猜,但是有一点很清楚:让埃尔顿先生看中的那个女的准是世界上福气最好的女人了。因为,毫无疑问,就凭埃尔顿先生这样的出众仪表和好脾气,全世界是再挑不出第二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