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谈爱情
(1612年作 1625年重写)
舞台比人生更多地受惠于爱情。因为对舞台来说,爱情永远是喜剧,有时候还是悲剧;然而在人生中,它为祸甚烈,有时像个海上魔女,有时又像个复仇女神。你可以注意到,所有的伟人(无论是古人今人,只要是英名长在的),被爱情搞得疯疯癫癫的绝对没有,这就说明崇高的目标和伟大的事业是能够抑制这种柔弱的激情的。不过,你必须把坐过罗马帝国半壁江山的马可·安东尼(1)和十大执政官之一兼立法者亚壁·克劳狄(2)除外:前者确实是一个好色之徒,骄奢淫逸,后者却是个严肃明智的人物。因此,好像(虽然很少见)爱情不但可以进入一片敞开的心田,而且可以闯入一座森严壁垒的灵府,如果防范不严的话。
伊壁鸠鲁(3)有一句迂论:“在别人眼里,我们个个都是一出大戏。”仿佛天生为了关照天国和高贵事物的人应当无所事事,只是跪倒在一尊小小的偶像前面,虽然不为口福(如同禽兽)作奴,却甘心为眼福为仆。而眼睛生来就是为了高贵的目的的。
除了在爱情中,永远言过其实在哪里都不合适;而且还不仅仅是“言”过其实的问题,因为常言说得好:“和所有小马屁精声应气求的大马屁精拍的其实就是他自己。”当然情人就不止于此了。因为一个人无论多么高傲,也决不像情人看重他所爱恋的人那样荒唐地看重自己。因此常言讲得好:“恋爱、明智实难两全。”由此可见,爱这种激情如此过火,而且它又是怎样糟蹋事物的性质和价值,真叫人不可思议。情人的这种弱点并非只是旁观者清,被爱者迷,而是被爱者看得最为分明,除非双方都是情挚爱笃。因为爱总要得到回报,不是获得对方的情爱就是遭受暗藏在对方心里的轻蔑,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定律。由此可见,对于这种感情,人们应当慎之又慎,因为它不仅会丧失别的东西,而且会丧失自己。
至于其他损失,诗人有绝妙的描述:“谁喜爱海伦,谁就会舍弃米诺和帕拉斯的礼物(4)。”因为谁主张爱情至上,谁就会放弃财富和智慧。
这种情欲恰逢人们软弱之时泛滥,也就是人们走红运或触霉头的时候,不过后一种情况人们不甚注意。但两种情况都会点燃爱火,并且煽得更旺,以显示爱情就是愚蠢的产儿。
如果一个人不得不接纳爱,却又让它安守本位,能把它与人生的重大事务活动截然分开,此人就算处理爱情的高手。因为如果爱干扰了人的事业,它就会危害人的幸福,使人无法持之以恒实现自己的目标。
我感到莫明其妙的是,军人容易坠入情网,我想这就像他们容易染上酒瘾一样,因为危险一般要用欢乐作为回报。
人的天性中就有一种爱人的暗流,这种爱若不倾注在一个或几个人身上,就自然会普及众人,使人变得仁慈,这种情况有时在僧侣身上可以看到。
夫妻之爱创造了人类,朋友之爱完善了人类,而淫乱之爱败坏、作践了人类。
解析
一、爱情的愚蠢:
1.“伟人”一直不受它的控制;
2.它是一尊可鄙的偶像;
3.它严重地扭曲、夸大了真情;
4.它剥夺了一个人手中的朱诺和帕拉斯的礼物(财富和智慧)。
二、关于爱情的点评:
1.在人软弱的时候(即走红运和触霉头时)最有力;
2.在不可抗拒时,应当被控制在适当的范围内。
3.军人的爱情是在欢乐中寻得的对危险的补偿;
4.个人的爱应当扩展为普遍的爱;
5.爱有朋友之爱,夫妻之爱,淫乱之爱。
(1) 马可·安东尼(约前82—前30),古罗马卓越的军事和政治领袖,恺撒部将。恺撒被杀后与屋大维、李必达结成“后三头同盟”。公元前40年,安东尼获得罗马东部行省统治权后与屋大维形成对峙之势。公元前37年与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七世结婚,宣称将罗马东部一些领土赠给女王和她的儿子,引起罗马元老院的不满,给屋大维以反对安东尼的良机。公元前32年,元老院宣布安东尼为“祖国三敌”,向其宣战,公元前31年安东尼与女王在海战中败于屋大维,逃回埃及,次年绝望自杀。
(2) 亚壁·克劳狄,前471—前451年任罗马十执之一,由于他看中百夫长维琪涅斯的女儿维琪妮娅的美貌,用计夺之,遂酿成平民叛乱。后被迫退位,死于狱中。史书中并无他如何明智的记载。
(3) 伊壁鸠鲁(前341—前270),古希腊哲学家。注重单纯快乐、友谊和隐居的伦理哲学创始人。
(4) 这里指的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帕里斯的裁判”。为了得到“赏给最美丽的人”的金苹果,帕拉斯·雅典娜愿意给帕里斯“智慧”,朱诺愿意给他“权力”,可是帕里斯选择了维纳斯的“爱”的礼物。随后就抛弃了妻子与海伦私奔,导致了特洛亚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