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饭后，多明戈照例回到楼上的房间。不一会儿，玛丽亚也来到房间。没上楼前，玛丽亚在楼下听到多明戈朗诵，声音洪亮，感情饱满；她来到楼上，咚咚敲门，多明戈没有搭理，玛丽亚迈步进去。房间狭小，空荡荡的，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书架，挤满了书本；另外，桌上有书，地板上有书，衣柜顶上也有书。那张床没有铺好，仍放着多明戈的教士长袍，而他穿着衬衣和马裤。桌面上还散乱放着纸张，一大沓手稿堆放在屋子一角。见到这个乱糟糟的房间，玛丽亚不禁叹息，觉得自己也无能为力。多明戈毫不理会玛丽亚，继续高声朗诵一本剧作中的演讲词。

“多明戈，我想跟你谈谈，”她说。

“别吵我，女人，听我读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书写的宏伟诗作吧。”

多明戈大声朗诵，玛丽亚气得一跺脚。

“放下书，多明戈，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出去吧。说到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人物，那位出类拔萃的洛佩·德·维加，他写的剧作简直就是神灵的启示——试问，你要说的事情能与之相提并论吗？”

“你要是不听我说，我就不走。”

多明戈生气地扔下书本。

“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就出去。”

于是，玛丽亚讲了卡塔丽娜的经历：圣母马利亚是如何显灵的，又是如何告诉卡塔丽娜，胡安先生的主教儿子可以治好她的瘸腿。

“那是做梦吧，可怜的玛丽亚，”多明戈等玛丽亚讲完后说道。

“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呀，但她断定自己当时清醒着呢，我也没办法说服她。”

多明戈心烦意乱。

“我跟你下楼，让她自己说说整个经过。”

卡塔丽娜再一次讲了那件事情。多明戈一直盯着她看，想确定她对自己讲的话是否深信不疑。

“你怎么那么确信自己没睡着呢，孩子？”

“还是上午呢，我怎么会睡觉？刚从教堂出来，大哭了一场，回家后发现手帕还是湿的，要是睡着了，怎么可能用手帕擦眼泪呢？我听到了钟声，那时主教和曼努埃尔将军正好进城，还听到了小号声、鼓声、欢呼声。”

“魔鬼撒旦诡计多端，擅长诱骗麻痹大意的人，就连创办了所有那些修道院的特雷萨修女[34]也长久地担忧，她经历的神示是魔鬼在捣乱。”

“难道魔鬼可以装作是温和、慈爱、善良的圣母，同我说话吗？”

“魔鬼很会演戏啊，”多明戈笑着说，“洛佩·德·卢埃达[35]对他的戏班演员不耐烦的时候，就会说，要是只能请魔鬼来工作，他乐意把所有演员的灵魂都献出来，当作魔鬼的酬劳。不过，听着，亲爱的，我们知道有些虔诚的人会承蒙天恩，亲眼看见我主耶稣和圣母马利亚，但这份恩典是为了奖赏他们的祷告、斋戒、禁欲以及为侍奉上帝奉献终身。这种待遇仅仅是因为他们多年来的自我牺牲，而你有什么付出，能获得这样的恩典？”

“没有，”卡塔丽娜说，“不过我又可怜又难过，便向圣母马利亚祷告，祈求她搭救我，于是她大发慈悲了。”

多明戈沉默了一会儿。卡塔丽娜心性坚定，执拗任性，他担心她完全不懂这将会招致何种风险。

“我们的宗教法庭不会放纵那些声称能与天国沟通的人。全国上下充斥着这类自称被赐予神奇特权的人。他们中有些人是被蒙骗的可怜虫，而多数人却是骗子，编些瞎话，或者为了出名，或者为了金钱。宗教法庭理所当然地对此十分关注，因为这些人扰乱了无知民众的心智，常常把他们引上歧途，误入异端。对付这类人，宗教法庭要么监禁，要么鞭笞，要么罚做苦役，要么处以火刑。所以，我恳求你，看在爱我们的分上，对我们说的话决不能向外人透露一个字。”

“可是，舅舅，亲爱的舅舅，这事关我的幸福啊。大家都知道，整个国家没有比主教更圣洁的人了。大家也知道，就连他穿过的长袍的一条碎布片也有神力。就是因为腿瘸，我的心上人迭戈不要我了，是圣母马利亚亲口对我说，主教可以治好我，我怎么能不透露一个字呢？”

“这件事可不仅仅关乎你啊。要是宗教法庭主动展开调查，或许跟我相关的案件将重新追查，毕竟宗教法庭可没那么健忘；要是我们被送进宗教法庭的监狱，这幢房子都得卖了，才够我们在监狱的生活费用，而你妈妈将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答应我，先给我们时间商量商量，起码在这之前，你不许向外人透露。”

多明戈的表情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惶恐，卡塔丽娜只得屈从。

“好的，我答应你。”

“你是个好姑娘。现在和妈妈先睡吧，玩闹了一天，我们都累了。”

多明戈亲吻了她，准备上楼，让母女俩单独留在房间；可刚爬上楼梯，他又呼唤妹妹玛丽亚，玛丽亚走出房间。

“喂她吃点泻药，”多明戈小声说，“等肠胃通畅了，或许脑子也会通畅，明天我们再说服她，整件事不过是一场梦，令人深感惋惜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