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站危机

西美昂一世赶走了大批希腊人，这令他们中不少人怀恨在心。虽然他们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但回到拜占庭也令一些人感到不适。他们能力不够，却又希望获得更好的薪资，然而拜占庭完美的工商业体系，令他们感到日子很不好过，不禁怀念起过去的生活。

在这些人中，有两个做生意的希腊商人——斯塔莱基（Stavraki）与卡兹玛（Kozma），他们长期在保加利亚生活，对保加利亚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在西美昂一世大肆驱赶希腊人时，两人回到了塞萨洛尼基，仍旧以经商为业。

俗话说，“无商不奸”，这个词用在这两个人身上实在太合适不过了。两人善于放高利贷，经常以极低的利息放贷给拜占庭的高层人物，目的在于获得更多的赚钱途径和好处。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有个亲随名叫穆思卡（Musik），此人挥霍极大，经常找二人借贷，次数一多，借款越滚越大，欠了他们很多钱。斯塔莱基与卡兹玛见其还不上，时常免掉他的利息，甚至有时连借款都不要他还。一来二去，穆思卡将两人视为最亲近的朋友，常常夸海口说只要他们发话，自己没有办不成的事。

有一天，两人向穆思卡请求，希望能将保加利亚的商站交给他们来经营。

这个商站是拜占庭与保加利亚在716年签订和约后建立的。那一年，保加利亚可汗特尔维尔打败了拜占庭皇帝塞奥多西三世，两国随后签订和约，规定了双方的具体疆界以及过境贸易。根据和约，两国每两年进行一次定期国际贸易，贸易点设在君士坦丁堡城外。到741年左右，两国更进一步规定，在君士坦丁堡常设保加利亚商站，允许保加利亚商人与拜占庭商人买卖，拜占庭人只从中收取极少的税作为报酬。从此，拜占庭的北方陆上贸易几乎被保加利亚人所垄断，特别是谷物和手工制品的贸易，令保加利亚这个中间商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为了重新获得贸易优势，拜占庭曾寻求海上贸易。但当时的地中海海上贸易几乎被阿拉伯人所垄断，而阿拉伯又是拜占庭的头号敌人，所以海上贸易的想法仍旧以失败告终。到巴西尔一世在位时，拜占庭不再出口谷物、牲畜及手工制品，而是改为出口保加利亚人很少掌握或尚未掌握的工业制品，尤其是丝绸制品。保加利亚商人发现这些东西的利润更高，便舍弃了以前的进出口贸易，专门进口丝绸制品，向西欧和北欧国家贩卖，谷物及手工制品则反过来从保加利亚向拜占庭出口。

这时的保加利亚已经在经济上与拜占庭分割不开了，为了获得高利润的丝绸制品，保加利亚商人不惜一切代价地疯狂输入，同时也将本国的各种初级产品源源不断地输出到拜占庭商人那里。

由此可见，如果拿下这个商站，就等于拿下了保加利亚的经济命脉。穆思卡知道，纵使自己能力再大，在这种关乎国家层面的重大问题上，也绝不是能轻易插上手的。穆思卡有心推脱，不帮他们的忙，可是他已经夸下海口，同时也受了两人诸多帮助，又有命门捏在他们手中，不敢不同意。因此他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向两人说需要回去禀告一下主子，才能定夺。两人见穆思卡已经开口，便进一步表示，事成之后可以给予他和他的主子一些好处，即将收到的税平分给他们。见钱眼开的穆思卡尽管嘴上说着还要从长计议，但他早已被两人的说辞俘获了。第二天，他便向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报告了一切。

对于如此丰厚的报酬，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哪里会不心动呢？他立即召见了斯塔莱基和卡兹玛，同意为他们游说利奥六世，而且还会将商站从君士坦丁堡搬到两人所在的塞萨洛尼基。

过了些日子，向利奥六世汇报情况的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见他一筹莫展，便顺势提出了控制保加利亚商站的提议。他说，如果能够对保加利亚急需的用品提高关税，必然能拖垮保加利亚的经济，将之永远拴在拜占庭的经济上，成为拜占庭的附庸。利奥六世深以为然，便令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挑选几个人一起去办这件事，务必将保加利亚人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为斯塔莱基和卡兹玛这两个希腊商人颁发了证书，同意他们全权经营保加利亚的过境贸易。接着，他又拨了一些人和款项给二人，专门用以打击保加利亚商人。

前面说过，当时的保加利亚商人做转手贸易的居多，又因为保加利亚的货币发行量较少，与拜占庭交易时以物易物的情况居多。两个希腊商人抓住这个关节，开始大做文章。他们首先提高了20%—30%的关税，然后修改通关手续，令其变得更加复杂；接着，他们要求扎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派来的人充当打手的角色，在各个方面刁难保加利亚商人，比如货色不纯正、缺斤少两……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来限制保加利亚商人的活动。

最开始，两人还不敢过于张扬，事事皆上报给利奥六世与斯提连努斯·扎乌奇斯。后来，扎乌奇斯索性让利奥六世下令允许他们放开手，用各种方式盘剥保加利亚商人。

894年年中，一位保加利亚商人因为被到处克扣，几乎亏本；又因为连日阴雨，全部货物都损失殆尽了。他上告塞萨洛尼基当地政府，说希腊商人让他损失货物，要求赔偿。可塞萨洛尼基的长官根本不愿意协助他，而是宣布希腊人无罪，保加利亚商人的损失应由自己承担。此后又发生了多次类似的事，但塞萨洛尼基的长官只偏袒希腊商人。这一行为令保加利亚商人非常气愤，纷纷将所受遭遇告知保加利亚政府官员，一些比较严重的事件更被直接递到西美昂一世面前。

对于想成为明主的西美昂一世来说，他不能偏听偏信，便派出一些手下假扮商人探听虚实。经过仔细核实后，这些人上报西美昂一世，事件确实属实。西美昂一世立即提笔写信，向利奥六世告知情况，希望他能重新遵守过去的约定。信中说：

……当年特尔维尔可汗订立了我们两国的关税制度以及海关印鉴问题，后来在812年和864年又两次延续和增补该约定。保加利亚商人理应得到尊重，在拜占庭境内的商业活动也应该受到拜占庭政府的保护，而现在发生的事呢？完全是贵方撕毁了条约……我们为你们带来了多瑙河以北的各种商品，包括俄国、德国、大摩拉维亚及多瑙河沿岸诸邦国的货物，丰富了你们的市场。我们保加利亚商人作为你们北方商品的主要输入与输出国，对你们的好处非常之大。今天你们的作为不觉得对不起我们吗？……我们向贵政府提出正式交涉，希望能恢复过去条约所规定的一切行为和处事方法。

从这封信可以看出，西美昂一世已经具有强大的政治和经济头脑了。古今中外的历史都可以证明，经济往往把握着一个国家的命脉，如果一个国家经济衰退了，很多时候都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如内乱、战争，甚至是改朝换代。西美昂一世知道经济的重要性，并未轻易忽视，完全符合一个政治家的素养。他仍希望能将两国的经济扳回正轨，最好不与拜占庭兵戎相见，因此选择与利奥六世进行通信。但令人沮丧的是，利奥六世在收到信件后，完全无动于衷，对西美昂一世的抗议不理不睬。他致信给西美昂一世，表示自己不会更改意志。

这一年秋天，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拜占庭境内的色雷斯地区。仅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色雷斯几乎被横扫，只剩几个大城市还在坚守，而这支军队的矛头却早已指向了拜占庭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这支军队共6万余人，由西美昂一世亲自率领。这次西美昂一世御驾亲征，一来是为了增强军队的士气与凝聚力；二来是为了打击波雅尔们，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从保加利亚建国起，除了少数特别重要的战争是保加利亚可汗或国王（克鲁姆时期开始称国王）御驾亲征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由可汗或国王之子以及六大波雅尔（后来是十大波雅尔）选出的将军率领。可刚刚脱掉法衣一年的他，并没有子嗣来指挥大军作战；而且，波雅尔们对父亲鲍里斯一世的不忠，也让他对这些人十分忌惮，生怕这些人手握大军后会逼迫自己退位。最后，他自认在君士坦丁堡求学多年，对拜占庭人的军事技巧了如指掌，自己领军带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为什么一向所向披靡的拜占庭军队居然让保加利亚人长驱直入而没有任何抵抗呢？这是因为在856年，拜占庭与保加利亚签订了和约，鲍里斯一世表示不会再战，北方的长期和平令拜占庭放松了警惕。同时，他们正在与阿拉伯人进行长期作战。在与阿拉伯进行了长达200年的作战后，拜占庭人已完全进入战略反攻阶段，意大利南部的巴里、拿波里，爱琴海的诸城以及小亚细亚的一些海岛，已被拜占庭人收回。但在9世纪末，意大利的西西里酋长国与爱琴海的克里特酋长国等突然崛起，他们依靠北非的艾格莱卜王朝与图伦王朝，时常侵扰拜占庭领土。拜占庭帝国只好暂时把坐镇北方的诸位将军及其军队调往南方救火，北方仅留很少的军队防御保加利亚人。西美昂一世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率大军南下，攻城略地。色雷斯的战斗基本结束后，西美昂一世将军队指向了马其顿地区。

这个时候的利奥六世非常关心与阿拉伯人的战争，根本没想到保加利亚人会不宣而战。虽然他多次接到北方告急的战报，但并未放在心上，认为只是西美昂一世的声东击西之计。当利奥六世惊讶地发现保加利亚人已经将色雷斯几乎荡平时，为时已晚。不得已，他急忙要求附近的军队回援首都。同时，他将身边的警卫部队和驻扎在君士坦丁堡的其他部队汇集起来，由执政官库尔尼特（Krinit）统领，准备迎击保加利亚人。然而，这种反抗并没有成功。在马其顿附近的战场上，可能是在亚德里亚堡（Adrianople），拜占庭军队彻底战败。执政官库尔尼特战死，大部分雇佣兵，如哈扎尔人都被保加利亚军队团团围困。

如此辉煌的胜利下，西美昂一世本可以带兵大举进攻君士坦丁堡，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哈扎尔人从包围圈中逃走，带给利奥六世“罗马人的耻辱”——被保加利亚人打败的消息。原来，在保加利亚的北部边境，马扎尔人（Magyars）正在大举进攻，收到消息的西美昂一世不得不回援国内，从而放弃了这次攻打君士坦丁堡的绝佳机会。

实际上，在西美昂一世出征之前，鲍里斯一世就曾经劝阻过他。一方面，鲍里斯一世在与拜占庭的长期接触中，知道无论战争胜利与否，拜占庭人一定会反扑，不会就这样结束；另一方面，他发现北方新来的邻居马扎尔人具有过去与保加尔人刚来到这片土地时相同的境遇。他害怕如同当年保加尔人征服斯拉夫人那样，马扎尔人也反过来征服保加利亚人。

不过，当他了解到儿子非常愤怒，希望给拜占庭一个教训时，还是选择支持他的决定，但是他做了两手准备。在西美昂一世出征之时，他派了三个将军率领1万人在大普雷斯拉夫备战，另外还将附近的一座城镇作为屯兵所，特意留了出来。没想到这些兵马很快就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