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件背后的隐形人
严宁心里有事,路上一句话都不说,陈飒也没去打扰她,等把车开到了酒店的停车场,严宁丢了句谢谢就跳下车跑远了。
陈飒看看时间,给他的主治医生留了言,说有些问题想过去请教他,问他是否方便,徐离医生回复说自己下午没手术,他随时可以过来。
陈飒启动油门准备离开,目光扫过副驾驶座,发现严宁的手机居然在座位上,大概是她太着急忘了拿,他拿起手机,决定做次好人送过去。
陈飒拿着手机走进咖啡厅,里面人不多,他一进去就看到靠窗座位上坐了几个人,最边上的那位正是严宁。
陈飒又往前走了走,就见严宁旁边坐的两位中年女性容貌相似,应该是她母亲和小姨。
三人的对面还坐了一男一女两位,女的和严宁的母亲岁数差不多,男的稍微肥胖,头发还有点少,陈飒起初以为也是长辈,走近了发现他实际上还挺年轻的,最多也就三十出头吧。
陈飒笑了。
这阵势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他有过几次被强迫相亲的经历,和严宁这次如出一辙。
有好戏看,陈飒不急着还手机了,他向服务员点了杯冰红茶,跑在严宁的座位后面坐下,这样既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又不用担心被发现。
冰茶很快送过来了,他叼着吸管只吸了两口就放下了,原本喜欢的红茶现在居然变得很难喝,这让他有点难以接受,索性推开杯子,专注对面的状况。
坐相亲男旁边的女人好像是他的亲戚,正一个劲儿的夸赞他,说他在某上市公司担任高管,年薪七位数,有车有房,现在就缺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了。
她说完了换严宁的小姨,也是把她好一顿的夸奖。
相亲男起先对她还挺满意的,直到听说她是警察,就变了脸,说工作太忙又危险,又没多少钱,难得遇到他这种好条件的人,希望她能辞职,今后自己负责养家,她专心打理家务就好。
相亲男那一副和下属说话的语调听乐了陈飒,心想照大魔头的脾气,要不是碍于家人在场,她早就甩脸走人了。
严宁绷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相亲男似乎还不满足,又开始点评她的仪表,从发型说到衣着,那居高临下的口气连严妈妈都听不下去了,几次想打断,都被相亲男把话抢了过去。
陈飒起初还觉得好笑,后来有点听不下去了,清清嗓子站起来,决定既然遇到了,就再做一次好人吧。
他绕了个圈,装作刚进咖啡厅的样子,经过相亲桌旁,很夸张地叫:“咦,这不是严小姐吗?”
严宁心里正烦着呢,抬头一看,见是陈飒,她愣住了。
陈飒像是老友重逢似的,开心地说:“好久不见了,你和陈先生处得怎么样啊?”
严宁更惊讶了,相亲男听出不对劲了,插嘴问陈飒。
“她有交往对象?”
“是我的一个朋友,富二代,干牙医的,个高颜值也高,追严小姐追得可热情了。”
陈飒的小腿肚被踹了一脚,严宁冷冷说:“有钱了不起吗?我没看上。”
她坐在最外面,大家都没看到,陈飒疼得一咧嘴,还不敢表现出来,说:“不会吧,他又年轻头发又多,还不胖还不会乱踩人,这么好的条件你都没看上?”
严宁本来对他的乱入又多生气,听了这番话,又看看对面的相亲男,突然忍不住想笑,原本的郁闷消减了大半,说:“他如果少自作聪明一点,也许我会考虑。”
相亲男被削了面子,没再废话,起身就走,放在桌上的账单他看都没看,陪他一起来的女人也很不高兴,丢下一句‘浪费大家的时间’也走掉了。
另一边的严妈妈看到陈飒,眼睛亮了,觉得他又高又帅,说话也风趣,问严宁。
“这孩子,朋友来,还不给妈介绍下?”
没等严宁开口,陈飒先向严妈妈伸过手去。
“伯母你好,我叫陈飒,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严宁扯着拉了一边,对母亲和小姨说:“找男朋友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就别添乱了。”
“明白明白,”严妈妈说完,又看向陈飒,“陈先生啊……”
严宁怕母亲又要问东问西,拖着陈飒就走,她有点蛮劲,陈飒被她拖得一跟头一跟头的,忍不住提醒道:“我还算是半个病人呢,你就不怕我再晕倒。”
“我巴不得你晕倒,晕倒了你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严宁说归说,还是放慢了脚步,两人出了咖啡厅,陈飒说:“我那还不是为了帮你?真是好心不得不报。”
陈飒把手机还给了严宁,严宁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咖啡厅,向他道了谢。
陈飒说:“谢就不用了,我就是觉得郑大勇那案子有内情,你应该再详细调查下。”
“先生,我们每天有很多事要做的,不能因为一句‘你觉得’就去调查。”
“可是还有疑点的不是吗,至少不能证明在广告纸写的那几句话就是遗书吧?”
“再见。”
严宁不想再纠结这件事,转身离开。
陈飒不死心,在后面追问道:“还有,你们调查木炭了吗?木炭是他买的还是原本家里就有的?我看那房子很潮,如果他真心要自杀,会选择买新炭,否则烧半天死不了,那不是白折腾了吗?”
“陈先生,”严宁停下脚步,无奈地对陈飒说:“如果他做事这么深思熟虑,就不会冲动得把你打进ICU了。”
陈飒语塞了,一脸纠结,却没有再问下去,严宁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出酒店。
陈飒也没再继续跟上,严宁出了酒店,准备去对面的公交车站坐车,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心情被陈飒的话影响到了,不由自主开始琢磨他提的那几个疑点,想了一会儿,打电话给陈一霖。
电话一接通,陈一霖就问:“和陈先生沟通完了?”
“不用说得那么客气,接电话的是我,郑大勇的案子我也解释给他听了,他好像无法接受。”
严宁说了木炭的问题,陈一霖很惊讶。
“那家伙的观察力还挺强的嘛,当时我也考虑到木炭受潮的问题,查过附近几家超市,没找到郑大勇去购买木炭的监控录像,当时推测是他怕被附近的人认出来,刻意去市里的大超市购买的。”
“如果他购买木炭时就有自杀的心理准备的话,那特意跑去远处的超市,更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他还在自家烧炭,就像确定警察不会登门来抓他似的。”
听了严宁的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陈一霖说:“当时出了碎尸案,大家都在集中精力调查那起案子,郑大勇这件事有遗书,还有他姐姐当人证,再加上现场勘查没发现疑点,所以就暂时按自杀处理了,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个地方我也觉得解释不通,所以一直都有留意这个案子的,你来局里吧,见了面慢慢聊。”
严宁看看表。
“我要去办点事,傍晚回局里找你。”
她收了线,坐车去一家叫明天的戒毒医院。
这是家公益性戒毒医院,有些年头了,外观看起来很陈旧,她要见的患者吴婉婉就在这里接受治疗。
之前严宁来过几次,第一次吴婉婉不见,之后几次勉强见了,却总是信口开河乱说一通,严宁没气馁,觉得只要认真沟通,吴婉婉会改变想法的,至少她听常烁的话接受戒毒治疗,证明她也想慢慢变好的。
这次严宁挺幸运的,吴婉婉没有拒绝见面,但也没有表现热情,严宁走进病房,就见她只穿了单衣,赤脚坐在窗台上,阳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削瘦单薄。
她拿了团毛线在玩,好像在用手指编什么,对严宁的进来不搭不理。
严宁走过去,说:“穿这么少,不冷吗?”
吴婉婉继续低着头编毛线,半天才说:“从小就这么穿,习惯了。”
她的头发有一缕垂下来,遮住了清秀的脸盘,严宁感觉她很抗拒自己,但同时内心又在期待得到帮助。
吴婉婉长得很好看,个头又高,以前在俱乐部坐台,据说很受客人欢迎,她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是中度吸毒患者了,母亲已经过世,父亲还在坐牢,一些所谓的朋友也都是毒友。
这些情况都是严宁在看过常烁的记录后了解到的,常烁出事前一直在调查某起案件,他在调查中认识了吴婉婉,严宁不知道他和吴婉婉是怎么沟通的,但她想吴婉婉一定很信任常烁,所以才会接受常烁的建议主动进戒毒医院接受治疗。
听负责她的医生说,吴婉婉最初非常积极地配合治疗,直到后来听说了常烁过世,她就又故态复萌,前不久还不知从哪儿搞到了K粉,被发现后和医生大吵了一架,还说要出院,后来又转念留了下来,大概是知道出去无处可去吧。
“你在编什么?”
吴婉婉不理她,严宁又接着说:“我最不擅长这些针线活了,觉得会编织缝纫的女孩子都特别厉害。”
“因为你不需要做,你只要动动嘴,家里人就会买给你了。”
吴婉婉冷冷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每次打着关心的口号跑来说看望我,其实无非是想从我嘴里打听到情报,你跟那些人一样,就是觉得我还可以利用而已!”
她编烦了,把毛线丢去一边,跳下窗台。
严宁遇过不少这类叛逆少女,她没着急,问:“你很相信常烁对吗?”
吴婉婉微微皱眉,她没说话,严宁又说:“常烁是我的学长,也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我知道可能我做的不如他,但我希望你能像相信他一样相信我,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只要你给我机会。”
稍许沉默后,吴婉婉轻声说:“他是好人。”
她终于主动开口交流了,严宁没有打断了,就听她又说:“我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好人,他是唯一帮助过我却不求回报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却早早就死了,你说人活着有什么盼头!?”
“至少你没有忘记他,只要你记着他,那在你心里他就一直都活着。”
严宁捡起地上的毛线,已经编了一半了,红红的像手链,她递给吴婉婉。
“接受他帮助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我想对那些人来说,他们会更珍惜活着的当下。”
吴婉婉接了毛线,低头随意翻动着,严宁感觉她心思活络了,没有紧逼,正想再找个话题聊,她抬起头,说:“我知道你在查小彪的事。”
严宁是通过看常烁的调查笔记知道小彪的,但最近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不管她怎么查访,都找不到一点消息,她问:“你和他是不是很熟?”
“老家是一个地方的,比较聊得来,他长得好看,又有文化,我挺喜欢他的,不过就是玩玩而已,他那人靠脸吃饭的,除了脸没一样是真的,甚至我怀疑他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吴婉婉眼中漫起恐惧的颜色,顿了顿,说:“你不要查了,会很危险的,他不是一个人,后面还跟了很多同伙。”
严宁其实并不了解小彪的身份,常烁的笔记里没有提太多有关他的事,他只写了一句——二月十五,普吉岛,贺晶溺水死亡。
整句话最后打了问号,以严宁对常烁的了解,他对溺水事件还处于怀疑阶段,由于没有确凿证据,他才没有公开调查。
贺晶是去普吉岛游玩时出事的,当时同行的是她的情人,也就是小彪。
能让常烁如此重视的事件,严宁明白其中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她说:“没关系,我们做警察的本来就要时刻面对危险,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解决。”
像是被说动了,吴婉婉的惊惧表情稍微缓解,她动动嘴唇,严宁以为她要说了,谁知她突然恼怒起来,用力抓头发,继而站起来,在屋子里很烦躁地来回走。
“那天他来找我,说了好多话……说了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好像说杀了什么,不对,是什么被杀了……糟糕,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啊!啊……”
她好像很激动,先是喃喃自语,接着放声大叫,严宁想安抚她,又怕适得其反,正要去叫医生,医生已经闻声赶过来了,还叫了护士,几个人合力把吴婉婉按到床上,医生安抚她,却差点被她张口咬到,最后只好给她打了镇静剂,她才停止反抗,睡了过去。
严宁还是第一次目睹吴婉婉发疯的样子,看着她睡着了,大家从房间出来,她问医生。
“她这不是毒瘾发作吧?”
“不是,这方面我们控制得很好,不过长期吸毒导致她的中枢神经系统受损,会出现精神状态不稳定、敏感暴躁以及记忆损伤等问题,可能你和她聊的话题刺激到了她吧,下次注意点,尽量避开一些敏感的问题。”
“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
回想刚才的对话和吴婉婉的反应,严宁有些懊恼,也更确定小彪这个人是关键。
吴婉婉应该了解一些内情,甚至知道小彪背后跟着一个什么样的团伙,常烁之所以没有在当时对吴婉婉步步逼问,大概也是因为吴婉婉的精神太不稳定,怕刺激到她。
一个人在精神混乱的时候很可能会提供出不准确的信息,反而影响到警察的调查,严宁想她也应该慢慢来,吴婉婉已经开始对她卸下防范了,这是个好现象,只要继续耐心沟通,她会对自己坦诚一切的。
一名男护士从对面走过来,手里拿着配药,和他们擦肩而过,严宁和医生说着话往前走,没看到护士一路走到吴婉婉的病房前,推门进去。
吴婉婉被注射了镇定剂,陷入了沉睡,护士就近观察她的反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塞去了她的枕头下面。
“这东西劲儿很大的,你一定喜欢。”
他瞥过吴婉婉,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陈飒开车回到医院,来到楼上的心脏外科。
徐离晟就在办公室,看到陈飒随护士进来,一脸凝重,他忙问:“是不是又感觉不舒服了?”
“没有,我身体挺好的,我过来是想跟您咨询另外一件事。”
徐离晟请他坐下,又去倒水,陈飒及时提醒说:“请倒热水,我现在对冷饮没兴趣了。”
“喔?”
徐离晟转头看向他,陈飒苦笑说:“这就是我想询问的事,您也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喝冰的碳酸饮料,以前是身体不好,所以总是忍着,现在不用忍了,我本来以为可以随便喝了,可我发现自从接受心脏移植后,我就对冰的东西就没兴趣了,反而开始喝白开水,每次喝热的,就有种安心感。”
徐离晟点点头,倒了热水,把杯子放到陈飒面前的桌上,说:“我有点明白你的担忧了,那除了饮料以外,还有什么变化吗?”
“很多,比如吃饭的口味啊、作息习惯啊,我现在作息特规律,在乡下住的时候,一早一晚还喜欢散步,做做引体向上、仰卧起坐什么的,就像个退休老干部,乡下是因为没娱乐活动,没办法,我还以为回来就好了,结果回来后反而变本加厉了。”
和这两天他经历的事件相比,那些饮食习惯都不算什么,一时间陈飒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挑了几件事当例子说了。
在说到因为郑月明来找自己,导致自己忍不住想查清郑大勇的死亡真相时,他抓抓头发,苦恼地说:“我以前常常想,假如可以健康地生活,我一定好好享受人生,把以前没机会玩的全都补回来,现在倒好,别说享受生活了,我连着两天都在做义工,又是抓贼又是救人,我也不想做,可每次遇到事情,就本能地想去插手,我觉得要是不做,回头我会更难受。我上网查过了,好像很多人在接受心脏移植后性格和习惯方面都会有很大的改变,不过我还是觉得挺玄乎的,所以我想听听一下您的看法。”
徐离晟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情况不是特例,至少在我负责的患者当中,有不少人有着和你一样的苦恼。其实这些变化看起来玄妙,但都是有迹可循的,因为心脏不仅担负着‘血泵’的功能,它还有内分泌功能,比如分泌出心钠素、生物活性多肽等化学分子,甚至可能分泌‘肽类激素’,正是这些激素影响到器官接受方的性格特征和生活习惯的改变。”
陈飒听得似懂非懂,问:“那我是不是……”
徐离晟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让我用作为专业医生的立场来解释的话,我更认为有变化是正常的,排除移植器官本身的影响,术后患者需要服用抗免疫药,这些药物都有影响神经的副作用,一个人的神经被影响到,性格自然会发生变化,另外还有你自身精神层面的改变,你想想看,普通人的思想行为都会随着阅历的增长而不断地变化,更何况是经历过一场生死考验的人,从濒临死亡到重新活过来,就像凤凰涅槃,对于事物的看法还有处事方式发生改变都是很正常的。”
陈飒比较倾向于后者,心想他经历过死亡,更了解生命的珍贵,所以才会对梁晓茗的自杀行为感到愤怒吧。
“那你说的那些生物活性多肽什么的,如果一直影响我的话,我会不会变成越来越像捐赠者?就像很多影视剧里那么演的,人格被替代,原本不擅长的东西变得很擅长?”
“你想多了,那些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别忘了你才是主体,你如果担心,可以反过来试想一下,看看你的牙医技术和变戏法有没有退步,如果你本来擅长的东西没有变得不擅长,那就证明心脏移植的影响力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有关工作方面陈飒有自信没退步,至少今天严宁还称赞他的补牙技术高超呢。
“还有,人体有自动排异反应,所以移植手术后才需要你服用抗免疫药来进行缓解,简单地说,现在你的身体正处于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从而刺激到你的感官变化。好了,放松心情,别太在意了,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坚持以前的习惯或是接受现在的习惯,很多对事物的判断没有完全的对错,所以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顺应自己的心,怎么开心怎么来。”
徐离医生说着话,拍拍心口,陈飒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心房。
“那位捐献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忍不住问道。
“这个我不能透露,我能说的是你们非常适合,这是你的幸运,也是捐赠者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陈飒无法知道捐献者是谁,更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不过他想那一定是个年轻人,因为只有年轻人才能拥有这么健康又有力的心脏。
陈飒从医院出来,和徐离医生聊过后,他心情好了很多,决定不去纠结了,凡事顺其自然吧。
肚子传来叫声,这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却连午饭都没吃,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否则就等着被骂死吧。
说曹操曹操到,陈妈妈的电话还真就打过来了,先问他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再去乡间别墅住一阵子,陈飒含糊过去了,心想严宁的检查他一个字都还没看到呢,怎么甘心去乡间住。
他推说还是想在这边住,陈妈妈也没勉强,又说:“也不能一直不动弹,徐离医生不是说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适当运动运动嘛,刚好我的小姐妹开的健身房离你的公寓挺近的,你去试试看吧,顺便叫上小天,优惠券我传给你。”
电话那头传来有节奏的音乐拍子声,陈飒心想母亲现在应该就在健身房,她是为了面子问题在拉客源呢。
优惠券很快就传了过来,陈飒收了线,把优惠券转给了江蓝天,至于他自己的那份,直接忽略过去了。
还不到就餐高峰,医院附近的饭馆都比较冷清,陈飒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郑月明开的馄饨铺。
铺子不大,里面布置得还挺干净的,最显眼的是对面架子上摆放的瓷器。
瓷器有观音大士,也有财神爷,还有耶稣、圣母玛利亚以及一些陈飒没见过的但一看就是什么宗教的神像,当中那个最显眼,是环抱在一起的两个小人,小人的臂弯上插了几朵小花,看起来像是个花瓶,和神像放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他差点笑出声。
信神信佛的陈飒常见,但这种什么都信的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摆了这么多,可见主人有多迷信了,也可以间接看出主人不是个意志力强的人。
角落里有对情侣在吃饭,郑月明在里面忙活,说了声欢迎光临,拿着水杯出来,看到是陈飒,她先是一愣,看着有点紧张,马上又堆起笑,说:“陈先生是你啊。”
陈飒找了个座位坐下,郑月明看看里面厨房,小声问:“找我有事?”
“没有,我今天去医院体检,顺路过来吃饭。”
听了这话,郑月明像是松了口气,说:“我们这种小店,您大概吃不惯吧。”
“不会,来一碗馄饨,别加香菜和辣子。”
郑月明应了,跑进去忙活,不一会儿,陈飒点的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郑月明还特意给他配了个酱菜。
陈飒尝了尝,味道比想象的要好,他说:“这个地角,生意应该挺不错的吧?”
“地角好,租金也贵,一年下来都是在瞎忙活。”
对面那对情侣往汤里放辣子,陈飒本来不太喜欢吃辣,看到他们那样做,他也被带着舀了点辣子放进碗里,心想反正徐离医生也说了顺着自己的心去做就好,管他以前是不是喜欢呢。
郑月明还没走开,她不是个很会掩饰的人,看表情就知道她怀疑陈飒是特意过来的,所以想没话找话。
陈飒心一动,他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指着对面的那些神像,问:“你信佛啊?摆了很多呢。”
“我没啥信仰,都信一些,什么赚钱信什么。”
“这也挺好的,有信有保佑嘛,对了,梁晓茗自杀,被送医院了,这事你知道吗?”
郑月明一听脸色就变了,急忙问:“为什么?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
“据说是因为郑大勇的死,她觉得也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吧,所以就在郑大勇的租屋里烧炭自杀,幸好抢救及时,已经没事了。”
郑月明听完,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是个好女孩,跟了大勇两年多,还出钱让他开奶茶店,一开始还挺赚钱的,但他吃不了苦,而且一有点钱他就喜欢拿去赌,最后店关了,他们也分手了,都是大勇的错,梁小姐也太傻了。”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不去的坎。”
听了这话,郑月明的脸色变了变,恨恨地说:“是他活该,自作自受,害自己不算,还害别人!”
“那租屋房东没有收回吗?”
“这个我不清楚,大概是梁小姐付的房租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是梁小姐出钱,大勇不仅不感激,还觉得被女人养抬不起头,一直说要干赚大钱的买卖……后来他在里面自杀,房东就算收回也很难租出去……唉,富家女没吃过苦,才会把爱情看得那么重。”
陈飒觉得她的口气中既有惋惜又有羡慕,一番话不经大脑就冲了出来。
“也许郑大勇不是自杀呢。”
不出他所料,郑月明在听了这话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声音都颤抖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陈飒本来想说是直觉,临时改了口,说:“我突然想起那晚他和我说的话,他说……”
他故意慢慢地说,仔细观察郑月明的反应,就见她脸部肌肉抽搐,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直觉这样告诉他,现在只要他再趁热打铁一下,她就会全部都招了,所以后面的话该怎么说很重要。
陈飒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念头,他对视郑月明的目光,正要说下去,就在这时,那对情侣吃完了结账,一个男人跑出来收钱,郑月明立马把目光移开了,让陈飒慢慢吃,自己回了厨房。
就差临门一脚被打断了,陈飒不由得嗟叹,转去打量那男人。
男人和郑月明差不多岁数,却更老相,陈飒猜想他应该是郑月明的老公。
开餐馆赚的就是辛苦钱,这个岁数上有老下有小,原本就是花钱的时候,却动不动就被郑大勇‘借’个几万出去,他们夫妻关系恶化也可以理解。
陈飒没有机会再去试探郑月明,郑月明像是在躲他,直到他吃完饭,郑月明也没再出来,账也是她老公结的,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陈飒出了饭馆,坐上车,他想了想,决定把这个发现告诉严宁,让他们知道他们没查清的事,‘脑残富二代’查到了。
严宁很快就回信了,‘大魔头’三字昵称下面同样是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深入调查,如果置之不理,他就直接联络魏炎,到时候大魔头就不止是写两份检查那么简单了。
想象着那个画面,陈飒心情大好,启动油门开车回家。
快到家时他看到了母亲提到的健身房,它设在某栋商业大楼里,从公寓步行去也就几分钟的路。
等有时间再去办会员吧。
陈飒回到家,先是打电话给冯君梅,简单说了梁晓茗的情况。
等他们聊完,江蓝天的电话打了进来,问了陈飒匆匆离开的原因,又让他好好休息,等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做事。
陈飒躺在床上听他唠叨,唠叨声就像是催眠曲,让他成功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猛然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看了下时间,居然都晚上九点多了,他没换外衣,直接就躺去床上睡了,换作以往的他,简直不敢想象。
嗯,大概是那位捐赠者在细节上比较随性吧。
陈飒坐起来,去浴室洗了澡,他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对着镜子吹头发,旁边传来哗啦哗啦声,转头一看,却是墙上的风景贴纸脱落了一小片,被吹风机的风吹到,来回掀动。
陈飒走过去把贴纸贴回去,贴纸背后的胶不太粘了,他又用力按了按,忽然眼前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过吹风机,打开最大风量冲着贴纸吹。
郑大勇的租屋里也有个大风扇,如果把风扇设定成强风,对着门吹的话,提前贴在四边门框上的胶带就很容易粘到门上,严宁说过门缝塞了棉花,那是凶手为了防止一氧化碳不泄漏而事先粘在胶带上的。
所以凶手的操作是事先把这些小机关都设置好,走去门外,最后在关门时用遥控固定住风扇头,让风完全冲着大门吹就行了。
那之后郑大勇意识回归,他在挣扎求生时很有可能碰倒了风扇,后来定时结束,风扇停转,就等于说他无意中又为密室设定加了把锁,也大概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不过……前提是真有这么一个凶手的话。
陈飒自己也知道不管他推理得多么合乎逻辑,假如没有物证,那一切都是空谈,大概率是——说了还会被大魔头嘲笑。
可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住了,陈飒看了眼挂钟,把吹风机一丢,跑去衣帽间随便找出套衣服穿上,拿起车钥匙跑了出去。
被突如其来的灵感刺激到了,陈飒很兴奋,他开着车一路朝着郊外跑去,直到快到目的地才冷静下来。
等等,他三更半夜跑去自杀现场,就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想没错吗?就算证明没错又能怎样?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啊。
陈飒再次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也再次确定了一件事——这颗心脏的原主人一定是个好奇心旺盛又非常喜欢管闲事的人。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就查一下吧,也许可以根据情况再试探一下郑月明。
她有动机有时间,从说话做事来看,像是冲动型人格,这类人只要稍加刺激就会自我暴露的,陈飒有信心让她说实话。
为了不引人注意,陈飒在快到租屋的地方找了个空地停下车,步行走过去。
白天这里闹腾了很久,到了深夜,一切回归了寂静,左邻右舍都没有亮灯,陈飒走到大门前,取出小道具,在锁眼里捣鼓了几下,把锁打开了。
“当年学魔术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它来做这种事。”
他发完感叹,锁也撬开了,推门进去。
里面拉着窗帘,这给陈飒提供了方便,他拿出袖珍手电筒,打亮了一路走到厨房。
厨房门敞开着,陈飒先是仔细看了门框,房屋老旧,门框也凹凸不平,所以就算胶带粘得不紧也不会太显眼。
他走进厨房,用手电筒照了照,厨房窗户锁上了,烧了一半的木炭还放在原地,他看看角落的风扇,走过去提着风扇放到餐桌前、正对着房门的地方。
陈飒接通电源,风扇猛地转起来,风量果然是最高档,他没在屋子里找到遥控,估计是凶手带走了,风扇样式挺老的,就算没遥控也不稀奇,也可能是凶手自己事先配的遥控,行凶后拿走了。
陈飒站在白线上,模仿郑大勇的动作往前移动,又一脚踢翻了风扇,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能郑大勇那晚也是这种状况,邻居们都是租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没去留意。
陈飒把风扇立起来,按了停止键,又转头看门框,心想如果他来个案件重演的话,信服力会不会高一点?可惜来得匆忙,没带胶带和棉花。
正想着,客厅那边传来窸窣声,陈飒一惊,立刻关掉了手电筒。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好像在客厅翻找什么,接着一束灯光照过来,有人往厨房这边走近。
陈飒的心房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器官自身的问题还是惊吓造成的,厨房没有大物件,最大的就是那个橱柜了,陈飒过去想试着藏藏看,谁知半路脚下绊了个跟头,铜盆被踢到,发出哗啦响声。
“什么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喝道,随即冲过来,先是手电筒的光芒射向陈飒,他伸手遮挡时,眼前一亮,那人按开了开关。
男人戴着眼镜和棒球帽,身材偏瘦,陈飒起初以为是郑月明的老公,再仔细看看,发现不是,那是个陌生人,他从来没见过。
陈飒路上曾猜想郑月明会不会沉不住气来现场,所以听到响声时他首先的反应是鱼上钩了,他万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生面孔。
对于他的存在,男人也表现得很吃惊,喝问:“你是谁?”
“我?”
紧急关头,陈飒的脑子转得飞快,马上镇定下来,观察着男人的衣着举动,他微笑说:“我是房东啊,你又是谁?”
“房东?”男人上下打量他,一脸不信,“房东你怎么不开灯?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特意没开灯的,今天又有人在我家烧炭自杀,我想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可又不想被人看到,肯定会被说闲话的,到时房子更别想租出去了。你还没说你呢,你是谁?”
“呃……我……我住最边上那栋房子,刚才回来,听到这里面有响声,我以为是小偷,就进来看看。”
他的谎话说得很蹩脚,表情努力维持平静,迈步走进来,一只手里还紧握着一根棒球棒。
陈飒对棒球棒有印象,它原本放在客厅墙角,看来是男人听到响动后随手抄来的。
厨房不大,要是他抡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手,陈飒往旁边退开几步,又顺便把翻倒的铜盆拿起来,放到桌上。
“那真是谢谢你了,”他说:“最近治安不太好,又有人烧炭自杀,搞得我的房子都租不出去,我说……你要不要先把棒子放下啊。”
男人看看他,把棒子也放去了桌上,陈飒说:“既然都来了,那喝点什么吧。”
他走去橱柜,男人说了句不用了就转身离开,他应该非常慌乱,所以脚步踏得飞快,陈飒跟在后面注视着,忽然问:“你认识郑大勇吗?”
“啊?不,不认识!”
“那有点奇怪啊,都是邻居,怎么会不认识?”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陈飒好心提醒道:“就是几个月前在这里烧炭自杀的那个。”
“哦,是他啊,平时不常遇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你却知道他的棒球棒放在哪儿,知道厨房的照明开关在哪里。”
男人脸色变了,结结巴巴地说:“租屋内部结构都一样,我当然知道开关……”
“作为房东,我要告诉你根本不一样。”
其实到底一不一样,陈飒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么说纯属是在诈唬对方,这招还真起了作用,男人听了后,原本小心翼翼的语调变了,打量着陈飒,冷笑问道:“电话是你打的吧?”
电话?什么电话?
陈飒没听懂,不过现在不懂也得装懂,他马上附和着说:“是啊,所以你做贼心虚了吗?”
男人转回来,手从口袋里拿出,手上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看来是你自己找死了。”
“等等!”
陈飒举起手大喝一声,男人停下脚步,陈飒问:“郑大勇是你杀的?就因为一点小钱?”
这男人是谁,郑大勇又和他是什么关系,陈飒完全不知道,不过作为赌徒,所有纷争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他试探着问,男人坦然承认了。
“你知道得可真多,七十万也不能说是一点小钱了,所以他得死,你也得死。”
他说完就举起了匕首,谁知陈飒动作更快,一扬手,刚才偷偷握在手里的炭灰就全部洒在了男人的脸上,趁着他叫痛捂眼,陈飒拔腿跑出了屋子。
屋外一片寂静,陈飒一跑出去就放声大叫:“杀人了!救命啊!”
这屋子两旁都是住家,他想邻居们听到声音一定会出来的。
可惜希望打了水漂,两边的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陈飒急了,又提高声音叫了几声,依旧没反应,倒是歹徒追了出来。
陈飒不敢怠慢,拔腿往前跑去,歹徒持刀在后面紧紧追赶。
陈飒不擅长任何户外运动,包括跑步,所以他没跑多远就呼哧呼哧喘着跑不动了,眼看着前面有几棵槐树,他立马跳去一棵槐树后面。
歹徒追了上来,陈飒用槐树当掩护,叫道:“停停停!”
“停你妈!”
刀风随着叫骂声一起冲来,陈飒慌忙又躲去另一棵树后,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堆起笑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再沟通一下的。”
“沟通什么?”
“你看你做过什么也没人知道,我虽然知道也没有证据,但你要是杀我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你是临时起意,肯定会留下很多破绽,警察一调查就查到你了,两条人命,你肯定是死刑,太不合算了。”
“不被发现就没事了!”
“所有犯罪者都是这样想,然后呢,大多数还是会被抓的,所以做人嘛,一定要找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陈飒一边夸夸其谈,干扰歹徒的思维,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摸索着钥匙环上的几个魔术小道具,心想关键时刻用哪个最保险。
歹徒没给他考虑的机会,举刀冲向他,陈飒抱头正准备逃,一道人影从旁边冲过来,一脚便把歹徒手里的刀给踹飞了。
看到来者居然是严宁,陈飒目瞪口呆,双手举在头上,忘了放下来。
严宁紧跟着又一个高踢腿,正踢中歹徒的脖颈,他发出痛呼,身体踉跄了几下,还挣扎着想挥拳攻击,严宁又一脚踢中他的腿弯,歹徒扑通跪倒在地,被严宁结结实实压在了地上。
前后不过几秒钟,原本凶悍的歹徒就被制伏了,陈飒看在眼中,觉得在彪悍方面,他对严宁简直要五体投地了。
他看看地上那把匕首,上前捏着刀刃拿起来,又往后退开几步,确定站在安全地带后才问严宁。
“你怎么会来?”
“这话该我问你。”
“我当然是来找线索的,对就是他,快看好他,他就是杀害郑大勇的凶手!”
陈飒一指被压在严宁手下的歹徒,歹徒还在拼命挣扎,严宁又狠狠按了他一下,喝道:“警察!老实点!”
歹徒立刻老实了,严宁抬头看向陈飒,问:“他是谁?”
陈飒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看到他的反应,歹徒叫了起来。
“我冤枉啊,我路过这里,听到那个房子里有响声,我以为是小偷,就进去看看,是他……”
他努力用下巴指指陈飒,又继续说:“他就突然用灰洒我,趁着我擦眼睛就跑掉了,我是想抓坏人才……”
‘七十万也不能说是一点小钱了,所以他得死,你也得死。’
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歹徒的话,他讶然看去,陈飒抬起手,手里的手机还在往下播放后面的对话。
对视投来的两对目光,他一脸笑眯眯。
“不好意思忘了说,刚才说话时,我一不小心按了录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