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出来的三国:曹魏豪雨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2.4 过把瘾就死——袁术对话陈、阎象、张承

心有执念是好事,但忽略现实的执念就是灾难了。

没有了孙坚,袁术也就失去了战胜刘表的利器,原本安稳的南阳已完全暴露在刘表的利齿之下。同时,由于袁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原本户口数百万的南阳,如今也已经十室九空、百业凋敝。既然南阳待不住了,袁术索性把目光投向了曹操占据的兖州。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袁术带着朝廷任命的兖州刺史金尚,联合黑山军以及于夫罗带领的匈奴军队,浩浩荡荡杀奔曹操控制下的兖州。一方面,袁术亲自率军进入陈留郡(今河南开封附近),驻屯封丘(今河南新乡市东南);另一方面,袁术派部将刘详驻屯匡亭(今河南省长垣县西南)。意图很明显,两路并进,夹击曹操。

对此,曹操的反制策略是各个击破,先闪击刘详,引诱袁术主力前来救援,尔后回身击破。

战役的结果是袁术大败。袁术先退保封丘,再撤到襄邑(今河南省睢县),后又跑到豫州境内的宁陵(今河南省宁陵县)。但曹操一直紧追不舍,逼得袁术一路狂奔到了扬州,赶走了自己任命的扬州刺史陈瑀,最终在寿春安定了下来。看看地图,袁术直线距离跑了七八百里,加上中间周折,可以说一溃千里。

打不下兖州,袁术又把目光投向了徐州。为此,他还给自己封了一个“徐州伯”的名号。这次,袁术又没有如愿。当陶谦与曹操在徐州厮杀正酣时,袁术没有动手;当曹操退兵,陶谦虚弱时,袁术仍没有动手;当陶谦亡故,刘备领徐州牧时,袁术认为机会来了。他在给吕布的信中说:“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看来,袁术是把刘备当成比陶谦还软的柿子了。

可真到交起手来,袁术却没赚到半点便宜。

没办法,袁术咬咬牙,派人给寄居徐州小沛的吕布送去了二十万斛大米,利诱他去袭击刘备。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徐州一下子变成了吕布的地盘,袁术的对手也随之变成了吕布。之后,二人时战时和,彼此消磨。

从荆州到兖州,从扬州到徐州,袁术的战略方向忽南忽北,毫无定策。正如刘表手下的谋士所总结的,袁术“骄而无谋”“勇而无断”,不管表面是骄还是勇,内里却始终缺乏谋断。

军事目标虽然变化不定,但袁术的政治目标却十分笃定,那就是:称帝!

对此袁术信心满满,具体原因有三:

其一,汉末始终流传着一句预言:“代汉者,当涂高。”“涂”同“途”,而袁术字公路,“术”“路”都与“涂”相通,加之袁家的始祖是春秋时陈国的大夫辕涛涂,也有一个“涂”字,而“辕”的本意就是车前驾牲畜的两根直木,也是正“当途”的家伙式儿。这样说来,代汉者岂不就是自己?!

其二,按照五德终始说,汉朝属火德,代汉的应该是土德,而始祖辕涛涂正是属于土德的舜帝之后,这不正应和?!

其三,当初孙坚攻占洛阳时,在枯井中得到了秦始皇时所刻的传国玉玺,上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如今,玉玺就在自己手中,这岂非天意?!

当然,自己笃定不行,还要让其他人一起笃定。于是,袁术为了实现自己的皇帝梦,通过书信和面谈等多种聊天方式征求其他人的意见,此举既是为了拉人为自己“抬轿子”,也是为了营造舆论氛围,奠定民意基础。

比较典型的聊天有三次。

第一次,是与陈珪的书面聊天。

对于拉拢陈珪与自己一起追梦,袁术还是颇为自信的。首先,陈珪与自己一样出身名门。那时,下邳陈家绝对算是士族名门,陈珪的祖父陈亹(读如“韦”)担任过太守,伯父陈球担任过太尉,同辈兄弟还有吴郡太守陈瑀、汝阴太守陈琮,至于陈珪本人则在担任县令不久,就离职归乡,过起了隐居生活。而他的儿子陈登(字元龙),更是忠肝义胆,豪情满怀,不仅沉稳而且有大谋略[忠亮高爽,沈(沉)深有大略],少年时就“博览载籍,雅有文艺”,有“扶世济民之志”。其次,陈珪与自己私交不错,二人从小就有交情,之后也一直联络不断。最后,当时袁术手中还扣下了一张王牌:陈珪的次子陈应,就算为了家人的平安你也要给朋友出把力,抬抬轿吧?

怀着相当的把握,袁术给陈珪发出了一封书信。信中,袁术直书胸襟:“当初秦朝政治混乱,天下群雄争相竞逐,智勇兼备的人最终取得了天下。如今世事纷扰,又出现了土崩瓦解的趋势,真是一个英雄豪杰大展作为的好时候。我与您是相交已久的老朋友,您难道不肯帮助我吗?如果我干成大事,您就是我最亲近得力的人。”首先从回顾历史开始,然后以古喻今,接着套起近乎,最后以利相诱,袁术话虽不长,但似乎句句都踩在点上,乍一看,一般人还真是难以抗拒。

然而,陈珪并非一般人,无论对于历史还是对于未来,他都有自己的见解。

首先,陈珪也从回顾历史开始:“过去秦朝末世,天下残暴骄纵,肆虐天下,荼毒百姓,社会底层苦不堪命,因此秦朝土崩瓦解。如今虽然也是末世,但并未出现秦朝时因苛政暴虐而引发的大动乱。”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自下而上的社会崩塌,现在是山头林立的诸侯斗争,范围、影响以及后果有本质区别。一句话,古是古、今是今,秦是秦、汉是汉。

随后,陈珪对今后的局势发展进行了预测:“曹将军英明威武应天顺民,正在恢复典章刑律,即将铲平凶残邪恶之人,使海内回归清平安定,这些都有明确的征兆可以证明。”推动国家回归清平的最大力量已经产生,趋势已经相当明显,你就别再逆潮流而动了,别做春秋大梦了。

接着,陈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认为您应当与曹将军戮力同心,共同匡扶汉室,而您却图谋不轨,以身试祸,岂不令人痛心!如果您能迷途知返,尚且可以免祸。”跟随正义的力量,拒绝邪恶的诱惑,一个免祸、一个试祸,全在于你自己。

同时,陈珪也不忘与袁术套近乎:“我还算是您的老朋友吧,所以才讲出实情,虽然不中听,但却是至亲至近的关系才说出的忠告。”所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道理讲完还是要带点小感情。

最后,陈珪坚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让我为了个人私利而阿谀攀附您,我是宁死也不会干的。”就算不能说服对方,也要把界限划清,这一点很关键。

主题:应不应该称帝

聊友:袁术与陈珪

时间:公元195年前后

语录: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

影响:以陈珪为代表的徐州士族与袁术划清了界限。

启示:历史每每相似,但从不相同。

出处:《三国志·魏书·袁术传》、《资治通鉴》卷六十二

原本计划通过陈珪撬动徐州,如今竟然碰了一鼻子灰,袁术不免有些沮丧。不过,好在袁术是个乐观豁达的人,既然外部增量无法拓展,那就转向内部存量挖潜吧。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冬天,因李傕、郭汜反目而被迫逃往关东的汉献帝君臣,在曹阳(今河南灵宝东北)遭遇西北军阀的疯狂追杀,形势岌岌可危。看到皇帝性命堪忧,朝廷摇摇欲坠,此时的袁术又动了活心思。

于是,袁术对手下的臣僚们说:“如今刘氏微弱,天下大乱。我们家四代都担任公卿宰辅,百姓归心,我准备应天意、顺民心,诸位认为怎么样?”

袁术说得虽然不很直白,但意图却相当露骨,什么“百姓所归”、什么“应天顺民”,不就是想当皇帝吗?然而,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麻烦。首先,皇帝不是说当就能当的,更不是谁都能当的;其次,就算当了,也不是随便就能当得稳、当得住的。总之,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一时间,谁都不敢站出来说话,现场气氛颇有些尴尬。

一片寂静之中,主簿阎象说话了:“过去周朝从后稷到文王,世代积累功德,已经拥有了三分之二的天下了,依旧侍奉殷商。明公您虽然世代昌隆,但还没有周朝那时的兴盛,汉朝虽然衰微,但也没有殷纣王那样的暴虐。”

正如袁术没有完全把话挑明一样,阎象也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了:你现在才哪儿跟哪儿呀,还差得远着呢!

听到这番话,袁术虽然“嘿然不悦”,但终究也是没话说。

主题:应不应该称帝

聊友:袁术+阎象

时间:公元195年冬

语录: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

影响:袁术集团内部产生了根本分歧。

启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出处:《三国志·魏书·袁术传》、《资治通鉴》卷六十二

虽然两次碰壁,但袁术仍不死心。不久,袁术又找来了一个聊天对象:张承。

说起来,张承和他背后的家族也是非常了得。作为河内名门,张家三兄弟可谓声名远播,祖父张歆当过司徒,父亲张延当过太尉,到了他们这一代更是一个比一个牛:老三张昭在京城担任议郎,老二张承先被朝廷拜为议郎,后来又升迁为拱卫洛阳的伊阙都尉,一向性情恬淡的老大张范更是清高得很,不仅拒绝了朝廷的征召,甚至还拒绝了太傅袁隗嫁女联姻的请求,待在老家死活不挪窝。

后来,眼见董卓如一头疯牛般,把四百年的老瓷器店弄得支离破碎,哥仨一起跑到远离战火和纷争的扬州躲了起来。不过,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他们前脚刚到扬州,袁术大军后脚就占据了这里,随之扬州也成了战火纷飞之地。对于心心念念想着建号称帝的袁术来说,张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就是自己搭台唱戏的台柱子。为此,袁术一到扬州就派人带着礼物前去召请张范。

对于袁术的召请,兄弟三人格外审慎。一则,不见不好。袁术作为关东联军的重要成员,虽然名声不佳,但百闻不如一见,只有见面聊聊才能搞清底细;二则,亲见不好。袁术召请张范,但一旦张范跑过去,搞不好就被袁术赶鸭子上架装点了门面,所以最好留有余地。于是,三人一商量,张范索性称病不出,由弟弟张承代为会面,这样进退有度,灵活机动。

有了与陈珪、阎象对话的教训,袁术在与张承的聊天中,进一步完善了自己的那套说辞:“过去周王室衰落,则有了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秦朝失去政权,则有了汉朝的接续。如今我凭借广袤的土地、众多的军民,准备谋求齐桓公那样的福分,追随汉高祖那样的轨迹,你看怎么样?”从历史先例到自身实力,袁术时间上纵谈八百年,空间上横观八百里,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结果,张承一张嘴,就把袁术的整套说辞给推翻了:“要得天下,关键在于德行,不在强权。”一句话,你的逻辑起点有问题。

随后,张承进一步阐发:“如果能用德行使天下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算只有平民的身份资历,要兴建霸王般的功业,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有非分之想,逆潮流而动,必然会被大众抛弃,谁还能让他兴旺?”张承的话不多,也没有摆事实、举例子,但却讲出了一个根子上的问题:民心何向。

对于张承的回答,袁术自然是一百个不爽。但既然请人家过来聊天,总要有点成果吧,最起码也要找回些面子吧。看到在天下大势、民心向背这一大是大非问题上没有说服张承,袁术随即转入对当前局势、曹袁胜负这一孰强孰弱问题的探讨。那时候,曹操与袁绍的矛盾逐渐凸显,双方剑拔弩张,据说曹操甚至已经有了征讨冀州的军事部署。袁术问:“如今曹操准备用他疲敝不堪的几千名士兵,与十万大军对敌,这就是所谓的自不量力呀!你觉得结果会怎样?”

虽然袁术变换了话题,但张承却没有更换思想武器,只见他从容地说:“汉朝的运势虽然已经衰颓,但它秉承的天命仍未改变,如今曹公挟天子以令天下,就算对抗百万大军也不在话下!”一个强调德运,另一个看重强权,二人自然不是同路人,于是双方不欢而散。

主题:德运与强权

聊友:袁术+张承

时间:公元196年

语录:汉德虽衰,天命未改。

影响:以张承为代表的中原士族与袁术划清了界限。

启示:硬实力离不开软实力。

出处:《三国志·魏书·张范传》

要说执着,谁也比不上袁术。即使多次聊天碰壁,即使只有半个扬州,袁术还是要过把皇帝瘾。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袁术在寿春称帝,自称“仲家”。不过,他这个皇帝当得有点窝囊。地盘小不说,还不敢声张,封官许愿、登基称帝都悄悄地进行,生怕引起天下公愤。

即使这样,还是引来了曹操的讨伐。

同年九月,曹操攻破寿春,把袁术赶到了更远的淮南。到后来,连自己的部下都拒绝收留他,袁术又跑回了残败的寿春。走投无路的袁术,想起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写信吹捧袁绍“以强则无与比大,论德则无与比高”,把帝号让给了袁绍,并准备北上投靠。

不过,袁术最终没能越过曹操的防线,死在了寿春。多年后,已经称孤道寡的魏王曹操,谈起袁术,用了“穷亡解沮”四个字。没错,袁术到最后的确够惨。临死前,军中只剩下三十斛麦屑,酷暑难耐的袁术想弄些蜜浆解渴都变成了痴人说梦,难道还不够穷困,不够令人沮丧吗?

原文节选:

时沛相下邳陈珪,故太尉球弟子也。术与珪俱公族子孙,少共交游,书与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争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归。今世事纷扰,复有瓦解之势矣,诚英乂有为之时也。与足下旧交,岂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实为吾心膂。”珪中子应时在下邳,术并胁质应,图必致珪。

珪答书曰:“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虽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乱也。曹将军神武应期,兴复典刑,将拨平凶慝,清定海内,信有征矣。以为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备旧知,故陈至情,虽逆于耳,骨肉之惠也。欲吾营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兴平二年冬,天子败于曹阳。术会群下谓曰:“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意如何?”

众莫敢对。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

术嘿然不悦。

——《三国志·魏书·袁术传》

袁术备礼招请,范称疾不往,术不强屈也。遣承与相见,术问曰:“昔周室陵迟,则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汉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广,士民之众,欲徼福齐桓,拟迹高祖,何如?”

承对曰:“在德不在强。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由匹夫之资,而兴霸王之功,不足为难。若苟僣拟,干时而动,众之所弃,谁能兴之?”术不悦。

是时,太祖将征冀州,术复问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数千,敌十万之众,可谓不量力矣!子以为何如?”

承乃曰:“汉德虽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挟天子以令天下,虽敌百万之众可也。”术作色不怿,承去之。

——《三国志·魏书·张范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