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依兰依兰花精油
我始终无法抵抗的是自己作为成年男人的动物本性。面前这熟睡的女人,是已经怒放的花,而我,是一个没有伴侣的正常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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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有点湿的凌晨。我仰卧在客厅的沙发上,衬衣敞开着,有一双纤细的手,搭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接着,我看到了乐瑾瑜,她双腿弯曲着坐在地板上,头枕着我的胳膊,正睡得酣畅。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下午那件粉紫色的衬衣,张开的衣领里,能窥探到浅色的有着绣花的胸罩。她的大腿圆润,短短的一步裙如同被胀开的花瓣,想要呈现的是花蕊的美艳,让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
是的,无论我如何痴情于过往的爱人,但我始终无法抵抗的是自己作为成年男人的动物本性。面前这熟睡的女人,是已经怒放的花,而我,是一个没有伴侣的正常男人。
我不可能不乱想的。于是,我伸出手,将她的手拿开,接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很奇怪,这个宿醉后的早晨,我并没有头疼。空气中,还有一股依兰依兰花的香味,我知道,这是乐瑾瑜身上散发出来的精油味道。
我又扭头去看她,她蜷缩着的姿势,如同一个在生活中经常看到的东西,但我又想不起是什么。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种东西的名字想出来,思绪不由自主地继续浮想联翩……
我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我想到了她这一让我感觉美好的姿势像什么了……
她像是台阶上铺着的用人体扭曲而成的地毯……手放在沙发上,身子靠着沙发,臀部坐在地上,腿弯曲着……
这一发现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包括空气中混着催情的香水味道,似乎一下从我嗅觉中被抽离。我迈步走向窗边,将窗户推开。
这是一个有着露水的凌晨,整个世界如同被洗过一般。我深呼吸,感觉自己似乎是再次走入社会,身后是我与文戈所有的故事。
我笑着,嘲笑着自己傻得可以的过去。两年了,有什么伤口,需要用两年才能最终愈合呢?
我转过身,走入卧室拿出一条毯子,搭在乐瑾瑜身上,也遮盖住了她对成年男性具有足够诱惑力的身体。尽管依兰依兰花的香味,依然让人向往着。
猛然间,我想起一个细节来——我记得昨天中午乐瑾瑜跟我们一起去看守所的时候,她身上的香味似乎是茉莉花香。之所以我会把这个细节记得那么清晰,是因为当时我还在暗暗想着这位精神科医生,懂得用茉莉花精油的味道来刺激自己的自信心,进而呈现出最为饱满的工作状态。
这,也就意味着,昨天我在审讯室昏迷后,直到我醒来的时间段里面,她悄悄地在身上喷了依兰依兰花的香水或者精油。而依兰依兰花的作用,她不可能不懂,镇静只是它其中的一个而已。
是的,依兰依兰花香是最具催情作用的,甚至有人把它称为情欲之花。
我觉得面前的乐瑾瑜越发神秘起来,为什么,她要在我身边使用这种奇特的精油呢?
我又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毕竟,对方是个已经28岁的女人。很明显的一点是,她单身。虽然她身边不会没有追求者,但对于人性了解得足够透彻的女人,往往更难以被人感动与轻易心动。除非,对方是在她情窦初开时的某些情愫,才会是她变得不理性的缘由。
我不想再往下想。我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但是一直以来,还是有一定的女人缘。不过,我身边有文戈,以前有,现在……现在是在我心里有,将来……将来,我心里也永远只会有她。
我走入洗手间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裤,接着拿起邱凌那沓被我一直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档案。7:00已过,或许,这个时间,就是某一页被翻过的日子的开始。尽管,我心里还是只有文戈。
我静静地翻阅着邱凌的档案,与我这几天逐步了解到的差不多——他在回龙镇读完初中后,才被父母接到海阳市,进入海阳市三中。他高三确实也有复读,最终考入苏门大学教育专业读完了本科。毕业后,他进入他父母工作的学校,教了一年书,之后才考上公务员,进入了国土局。
在单位,他很普通。家庭关系似乎也很简单,独子,早早离开家在单位宿舍住着一个单人套房。他没有得过任何嘉奖,但是也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整个档案如同平淡的流水账,显得那么敷衍——对于一个有过抱负的年轻生命的敷衍。
我望向档案上方他刚毕业进入学校上班时的相片。相片里,他留着整齐但不长的分头,眉目间寄居着某种忧郁,而这种忧郁,让我有某种想要窥探深入的冲动。于是,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
我看到了压抑,看到了憋屈,我还看到了在其间闪啊闪的某些东西。这时,我想起了邱凌为了进入苏门大学,选择复读时而答应父母的要求——报考教育专业,原因自然是毕业后可以接父母的班,成为一名平凡的老师。
他不可能做到的。
他是一个桀骜不驯的血腥屠夫的儿子,注定了他身体里有着张扬跋扈的基因。他一定渴望过辉煌,放肆地想要任性与猖狂。当然,我们不能断言他承载了父亲的遗传因子,就注定是残忍的。但是最起码,他不可能平庸,不可能平庸得如同这档案里的薄薄几页纸。
事实最终也证明了:他确实不平庸。他所犯下的血案,势必将成为刑事犯罪案例中极有代表性的一例。况且,他当下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如果最终被定性为多重人格,那么,逃脱了法律制裁后进入精神病院的他,也同样会成为心理学领域最为典型的个案。
我将邱凌的档案资料重新放回档案袋里,再次望向窗外,此刻晨曦正好。看守所里的邱凌这会儿肯定也起来了,他可能也在仰望铁窗外的天空。我想:他应该在等待,等待着与我的命运的碰撞。因为我的世界里,似乎有他所热爱的一切。
“沈非,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身后传来了乐瑾瑜的声音。
我扭过头,冲她微微一笑:“比你早半个小时吧,昨晚我喝得很醉吧?辛苦你了。”
“没什么,我自己也醉得很厉害,李昊和邵波把我俩送回来扔在客厅,便笑得贼眉鼠眼地走了,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你拉上沙发,可自己头也很晕,也不知道怎么就坐在地上睡着了……”乐瑾瑜边说边把散开的头发收拢,扎了个松松的把子。
“我给你拿个牙刷和毛巾吧!”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客房里走去。
“嗯!”乐瑾瑜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你还需要什么吗?”我扭头问道。
“我……我的衣服上都是酒味,你……你能拿件干净的衣服给我吗?”乐瑾瑜问道。
“我拿个T恤给你吧!”我边说边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可是,沈非师兄……可是我的裙子也脏了,昨晚在楼下你吐了,我裙子上有酸酸的气味。”乐瑾瑜边说边扭过了头,似乎害怕我看到她脸红。
“那我拿条沙滩裤给你。”我扭开了自己的房门。
“你可以拿一套文戈姐的旧衣服给我吗?”乐瑾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紧接着,她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大声说道,“我不介意穿文戈姐的旧衣服,而你,更加不应该介意,因为你昨晚上说了很多很多次,你完全放下了,也完全能够走出两年前的阴影了。”
我怔在原地。
是吗?我放下了吗?
我不可能放下,也永远不能放下,只是,我开始直面这一切。
“沈非师兄,你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你明白真正强大的灵魂,能够打败一切来自内因的恶魔。并且我也相信,你肯定能够将这个恶魔打败的,就像你肯定能够将邱凌这个变态凶手绳之以法一样。”
乐瑾瑜是在激励我,用最简单的心理治疗方法——激励。诚然,我与文戈一样,我们懂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对自己的心病反而很难释怀,太妙的方法反而会让我们反感与厌恶。
我转过身,但并没有看乐瑾瑜的眼睛。我走出房间,转身,向前。
我在客厅拿起了那片钥匙,打开最里面那间房间的门。这里,是我与文戈以前的卧室,而现在,这里是囚禁我与她所有回忆的堡垒。
我按开了灯,深吸了一口有着文戈气味的空气。
“瑾瑜,我知道你故意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是在强行让我面对。”我扭头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说道,“瑾瑜,我能做到的也只是面对了。至于如何释怀……可能永远无法做到了。”
乐瑾瑜听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什么。似乎有欣喜,但是更多的像是失望。
她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走上前来。她扭头望了望窗外,耸了耸肩:“沈非,我其实挺笨的,我的酒店就在你们小区对面,直接过去换一身就可以了,没必要真的用文戈姐的东西。”
“不过……”她回过头来,“不过那个酒店的洗手间挺小的,你不会介意我在你这里先洗个澡再穿着你的沙滩裤和T恤回酒店换衣服吧?”
我笑着,笑得很努力,努力让自己好像有足够的勇气坦然于她玩笑般说起与文戈有关联的一切。
我点着头:“不介意。再说,我的T恤和沙滩裤,你穿着也应该很好看。”
29
走出浴室的乐瑾瑜,身上还有着依兰依兰花的香味,让我不由自主地偷吸了几口。她湿漉漉的头发梳往脑后,显得脖子很长。同样修长的,还有她裸露出来的圆润双腿。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我家的房门,对面的阿姨正好也从家里出来。她瞅见我身旁的乐瑾瑜后愣了一下,但瞬间换上了微笑:“沈医生,这是女朋友吗?”
我连忙摇头,但还没开口说话,乐瑾瑜便冲阿姨笑着说道:“阿姨你好,我姓乐,你叫我瑾瑜就可以了。”
我只得搪塞一句:“是师妹。”
“嗯!表妹挺漂亮的。”阿姨耳朵有点背,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明白没有,她笑着点头,“挺好的,挺好的,有个表妹挺好的。”
我开车出小区,停在对面酒店楼下等了她半个小时,其间给李昊打了个电话,要他给我安排与邱凌在我诊疗室里谈话的事。李昊说还在打报告,不过问题应该不大,毕竟汪局支持。
换了一套浅蓝色运动装的乐瑾瑜终于走出了酒店。她似乎心情很不错,望着车窗外对我问道:“你每天都这个点去上班吗?”
我点着头:“诊所上午10:00开门,但是我习惯每天8:00出门,吃点东西,然后到处转转。”
“去哪里转?沈医生每天早上还要游个车河吗?”
我苦笑着:“也算游车河吧!习惯而已。吃完早餐,我会开车到文戈的学校,在学校里面转个圈再回来,就好像以前的每天一样,送她上班。”
说完这话,车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尽管我想让这话题显得坦然,因为我终于能够将它说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但,它是伤感的,并且伤感得那么彻底。
“沈非,真希望你能够真正站起来。”乐瑾瑜叹了口气。
“一定能的。”我点着头。
遇到八戒和古大力是在我们吃完早餐回诊所的路上。人民公园门口有一排上百年的大树,很多老头在树下打拳或者下棋。我与乐瑾瑜将车开得很慢,因为眼前的这些画面会让人心境变得安详。
就在这时,我们看到某棵树下的石台前,居然坐着两个胖子,两人面对面低着头,正在下棋。而这两个胖子,居然是古大力和八戒。
“那不是跟你一起去苏门大学的古大力吗?”乐瑾瑜最先发现他俩。我也被震撼到了,因为我记得,他俩之前并不认识才对,况且唯一的一次交集,应该只是几天前在我诊所里的那次会面。这一刻,两人却像多年的好友一般,在清晨的人民公园下着棋。
“过去看看他们在干吗。”我将车停到路边的停车位,对乐瑾瑜介绍着另外那位胖子,“你昨天应该听他们说起过八戒吧?邵波的搭档,嗯,也就是现在和古大力下棋的那位。”
“哦!”乐瑾瑜点着头,跳下了车,“他应该情商挺高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因为身旁的这位散发着依兰依兰花香的女人,并没有和八戒有过接触,单从外表进行这种判断,自然应该有她的理由。
“感觉吧!”乐瑾瑜笑着说道,“你看他肥头大耳的样子,穿的也算是商务男装,可偏偏咬着一颗棒棒糖,让人觉得很亲切,从而愿意和他打交道,觉得是一个顽皮的大孩子。”
“确实算吧!”我点着头。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同样是在下象棋,他俩身旁另外几个石台的旁边都有人围观,只有他们那一桌没有。看来,就算是情商高的八戒,也并不具备磁场的吸引力。
走近后我才发现他俩没有围观者的原因——他们在下儿童象棋。
所谓的儿童象棋,就是把所有的棋子都反扣着,将半个棋盘的格子摆满,一人翻一个如同下军旗般的弱智玩法。
我和乐瑾瑜都笑了。乐瑾瑜率先冲古大力大声喊道:“大力哥,你不是说自己智商不低吗,怎么下这种规则的象棋啊?”
古大力被乐瑾瑜的喊声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凳上摔倒在地。扭头看到我俩后,便咧嘴笑:“正常规则八戒下不过我,让他两个车都不行。”
“得!你牛×总可以吧?我就算下不过你,也不会像你一样,坐着下两个小时棋,从石凳上摔倒三次。”八戒也看到了我们,冲我们笑着,叼着的那根棒棒糖让他显得很欢乐。
“你俩怎么聚到一起的?”我问道。
古大力抓了一把石台上撕开了封口的鱿鱼丝塞进嘴里:“昨天上午八戒这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我,说你和邵波、李昊几个人,上看守所会邱凌去了,剩下我和他两个,啥情况都只是了解个片面,憋着难受,所以找我吃饭。”
“接着就一起吃了晚饭,把我们调查到的东西互相之间交个底。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下棋上面来了,约了今天早上来下棋。”八戒抢着说道。
“为什么不打给我们呢?昨晚我们几个一起吃饭喝酒,早知道就叫上你们俩了。”乐瑾瑜说道。
古大力瘪嘴:“我倒是想打电话给你的,可八戒说你们火线出击,金牌团队在看守所和那变态邱凌针锋相对,打给你们怕影响你们收服那变态。对了,昨天怎么样了?搜集回来的东西,把邱凌这家伙直接给震到投降了吗?”
“你说呢?实际上我们所有人对他过去的碎片捕捉,并没有能够证明邱凌伪装成病患的实质性证据。”我看着他俩说道,“总不可能说就因为他生父曾经犯下过血案,就定论他必然嗜血。也不可能因为他暗恋过文戈,就必须是个凶徒。这些之间,压根就没有因果关系。”
两个风格迥异的胖子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八戒偷偷瞄了一眼乐瑾瑜:“你就是沈非从苏门大学带回来的乐老师吧?”
“你可以叫我乐医生,因为下个月我就要调到海阳市精神病医院做大夫了。”乐瑾瑜冲八戒客套地微笑,“昨天听他们说起过你,目前看起来确实人如其名……不!我的意思是说人如其名的可爱。”
八戒讪讪地笑:“说我胖也没事,我不介意来着。”说完这话,八戒冲乐瑾瑜伸出了手,“得!我就是八戒,很高兴认识你这么位美女医生。对了,我31岁,和你一样未婚来着。”
“你怎么知道我未婚?”乐瑾瑜伸出了手。
八戒冲坐在旁边瞪着绿豆眼的古大力努了努嘴:“大力说的啊!大力还说,逮个机会他又犯病半年,回医院和你好生亲近一下,弄不好出院时,他下半生就从此被改写了。”
“我哪有说这种话?”古大力脸红了,结巴起来,“我……我的意思只是……我是说我……我……我那个啥。”
他的语无伦次说明了八戒说的话八九不离十。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和八戒的手机差不多同时响起,我俩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接着对视了一眼。
“是邵波!”八戒对我说道。
“打给我的是李昊。”我冲他点头,接着按下了接听键。
“沈非,汪局那边点头了,不过可能不能等到下午,必须现在就带他过去。”李昊说电话总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为什么要现在?下午比较好,午饭后两三点人的精神防御能力是最弱的。”我建议道。
“他下午要被带去省厅,省厅有个什么专家组要用专业仪器对他进行测试,据说没有人能够骗得过那些机器的。”李昊说这话的语气酸酸的,似乎对省厅的人始终有一股情绪。
“那……那需要我诊所怎么配合吗?”我点头。
“邵波会带着八戒提前过去安排,这家伙虽然不是我们公检法系统的,但是对程序还是了如指掌。看守所那边在准备车,我们大概10:00到,中午1:00左右走。沈非,我给你3小时够不够?”李昊问道。
“够了!”
挂线后八戒对我嚷嚷:“邵波要我去你诊所,就现在。”
“我知道。”我冲他点头,接着望向古大力,“大力,你没见过邱凌吧?”
“看到过照片。”古大力是个实诚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走吧!跟我去我的诊所,一会儿李昊会带邱凌过来。”
古大力愣了一下,接着连忙站起:“成,我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
乐瑾瑜插嘴问道:“沈非,邱凌现在就要过来吗?”
“是的。”我点头。
“哦!”乐瑾瑜皱眉了,“你准备与他来一次什么样的对话?”
我抬起头望了望刚升起的那轮红色骄阳,手掌用力搓了几下,手掌很干燥。
“瑾瑜,你觉得我能够把邱凌催眠吗?”
乐瑾瑜一愣,紧接着摇着头:“沈非,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我更加相信的是——邱凌早就能料到你会对他催眠。如果他要对你的精神世界进行攻击,催眠,似乎也是他能用上的最好的武器。”
“是吗?那我似乎也可以被他催眠一次。”我将十个手指的指尖贴到一起用力按了按。这是尖塔式手势,强大自信的表现,乐瑾瑜应该懂的。
她笑了笑:“看来,你是有一定把握了。”
9:10,我们回到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邵波已经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我们了。茉莉花香的空气清新剂,让人觉得这是美好一天的开始。前台的佩怡冲我和我身后一起走进来的三个人点头:“沈医生,邵波哥要我给其他医生打电话,他们都会吃完午饭再过来。约在上午的那几个病患我也都通知了,改成下午或者明天。”
“嗯!”我点了点头,“陈教授呢?”
“他马上就到。”
“已经到了。”声音是从我们身后响起的,只见陈蓦然教授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走了进来,“沈非,你要的药物我已经给你带过来了。三唑仑的用量,相信不用我教你吧?”
“就算我们真的把握不好,也有乐瑾瑜在,她可是有资格开处方药的。”我接过了教授递过来的皮包。
20分钟后,一杯融入了催眠镇定药物的牛奶与一杯同样放了药物的咖啡摆在了我的桌面上。
9:45,李昊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们10分钟后就到,现在还差两个红绿灯。”
9:50,我将修剪指甲的锉刀放进了抽屉,接着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本将会记载一个叫作邱凌的病人的所有病史。
我拿起桌子上文戈的相片,朝着诊疗用的弗洛伊德椅走去。我把文戈的相片放到我与邱凌即将坐的座位前的小茶几上。文戈在相框里微笑着,看着她热爱过的世界。
9:53,铁链在地上拉动的声音响起,很远,但是很清晰。我知道,这是邱凌到了,他应该正抬头望着我的观察者事务所的大门。我相信,在之前的年月里,他一定无数次在街角或者对面盯着这扇大门看,至于他每一次远眺的眼神里蕴含着什么,却是我无法揣测出来的。
9:57,被两个武警架着的邱凌,出现在我的诊疗室门口。武警想要架着他走进房间,但是被李昊制止了。
我伸出手指了指我面前的沙发:“邱凌,不介意和师兄一起聊聊吧?”
邱凌站在门口没有动,因为手铐与脚镣之间那条细长的铁链,让个子不矮的他,弯曲得像是一只可悲的虾。他看了我一眼:“沈非,我想要站直一点,最起码不用仰视你,这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我冲他身后的李昊说道:“能去掉他镣铐上那条细长铁链吗?”
李昊摇头。
“如果我坚持呢?”李昊是知道我的性格的。于是他回过头,小声和那两个武警说着话。
这时,我那半开着的窗户外,开始有人影闪动。那军色的制服让我明白,诊疗室已经成为一个被封闭的世界。
最终,李昊有点粗暴地将邱凌拉得转过了身,用钥匙将铁链取下。
“这是底限。”李昊再次检查了一下邱凌的手铐与脚踝上的脚镣,对我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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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李昊带拢了。转过身来的邱凌,腰杆挺得很直,他的眼睛透过那副依然闪亮的眼镜,四处打量着。诊疗室里的每一个细节,似乎他都想洞悉透彻。
“你应该进来过吧?我家里的布置你都一清二楚,不可能这里的一切,你反而是第一次看到。”我端起了牛奶和咖啡,放到了与他即将开始对阵的沙发前。接着,我率先坐下,很放松地靠在靠背上,用绝对优势的目光望着他。
“我没去过你家,不过,每周给你做清洁的阿姨,只需要200块,就给我拍回了上百张相片,甚至包括你床头抽屉里面放的那半盒两年没用过的避孕套。”邱凌转过头来望向我,表情很放松地说道。
“你挺有心的。”我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坐吧!我刚才移了一下,你与我会是平等的。”
“有录音吧?”邱凌缓缓地移动着步子。看得出,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他被脚镣禁锢得好像一个小脚的老太太。
“你能接受我录音吗?就算你接受,我的录音能录到一些我们真正想要的内容吗?”我反问道。
“嗯!你们想要什么我并不知道。我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是需要得到法律的严惩的。尽管,我并不知道我身体里的另外一个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犯下这些罪孽。”说这话的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的嘴角是往上扬起的。我能够明白他这滴水不漏的话语与得意表情要表达的是什么——他在悠闲地向我发起挑战,并且,他很期待这场对战。
我点头。
邱凌坐下。
“这里有两杯热的饮料。”我指了指面前的茶几。
“牛奶与咖啡,牛奶能缓和情绪,辅助入眠。咖啡提神,让人亢奋。”邱凌往后靠了靠,摆出了一个很松弛的表情来。我这才意识到,他在门口对房间每一个角落的窥探,是在寻找监控探头。最终他没有看到那圆形的小机器,才开始肆无忌惮地在身体语言上,对我叫嚣与冲撞。
我微笑着望着他的高姿态,听到的却是他用那谦逊的语调继续着:“说说今天的主题吧?首先,你并不是刑警,只是一位心理医生。那么我想,我不应该把与你的这次谈话看待成审讯,而应该看成你对于我这么个有着多重人格障碍的患者的一次治疗吧?”
“算是吧,”我再次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选择一杯喝的吧。”
“饮料里面放着具备催眠镇静作用的药物吧?”邱凌双腿想要完全伸展,但是因为脚镣的原因,只能算是伸直而已。
“是的,今天我想尝试的是催眠疗法,相信你不会觉得陌生吧?当你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你的鼻子就微微抽动了几下,苦橙花精油的味道,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我想要做什么。”我望着他的眼睛。邱凌并没有回避,并且他将他的微笑收拢了,眸子里闪出决绝的斗志。很明显,他和我一样,尝试在气势上占据主导——对于这一次谈话。
“沈非,你很幽默。你觉得我会喝下你已经让我知晓放了药物的饮料吗?”
“两杯都放了。”我照实说道。
“哦!”邱凌看了看那两个杯子,“那沈医生这样做想要怎么样?可以说说吗?”
我点头:“邱凌,如果你我都将注意力集中,来进行这次谈话,那结果肯定会是索然无味的。所以,我们都喝下这杯有催眠作用的饮料,那么今天上午,我们可能会聊出一些火花。”
“有点意思。不过沈非,这对我还是不公平的。”邱凌伸出手拿起了那杯咖啡:“你毕业七年了,从事的一直都是心理咨询临床治疗。而我,只是一位教育学专业毕业曾经的老师,懂一些心理学而已。”邱凌笑了笑,将咖啡放下,接着把那杯牛奶端了起来,“不过,沈医生,你今天肯定是想要我好,我明白的。你这样做是想把我身体里的那个恶魔呼唤出来聊聊。那么,我就满足你吧。”
他举起了那杯牛奶,戴着手铐的他这一动作无法优雅,但还是具备某种气度:“我摸了摸杯子,都不烫了,可以直接喝下去。那,我们一起吧!你昨天不是说过吗?如果我俩当年就认识,可能会是好朋友。”
我举起了那杯咖啡,对着他手里的玻璃杯碰去:“干杯。”
邱凌却将杯子往后一收,躲开了我的这一示好:“嗯!沈医生,昨天我忘记告诉你了。如果当年我们就认识,也绝不可能成为朋友的。那么,现在更加不会,以后……”他摇了摇头,“如果有以后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这话,他将牛奶一口喝下。
玻璃杯被他扔向身后,碎裂的声音,在这隔音效果很好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清脆。
他的眼神变得越发犀利起来,近乎于挑衅般的眼神注视着我,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平淡温和的音调。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他的傲慢实际上是对自己强大内心世界的自信的体现。他接受了我的建议,并且选择本来就有舒缓心神作用的牛奶。当然,我也可以理解为,他选择牛奶的原因,是因为他小肚鸡肠地认为我会将牛奶里面的剂量放少一点。
10:18,邱凌进入我的诊疗室已经快20分钟了,他已经喝下了催眠药物,比我最初计划的提前了两分钟完成这一步骤。
“靠着休息一会儿,我们一起感受下药物的强大作用吧!”我建议道。
“可以。”邱凌说完这话后,将双手放到了膝盖上,目光望向茶几上文戈的相片:“不介意我多看看她吧。”
我耸了耸肩。
7分钟后,具备弱化他构建的强大堡垒的因素即将出现。
10:25,诊疗室的门被人猛地一下拉开了,正低头的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如同一只警惕的刺猬般站起,对着身后望去。
门口出现的是陈蓦然教授,他的出现让邱凌明显有点措手不及。
教授瞪大着眼睛,望着戴着手铐脚镣的邱凌喃喃地说道:“真的是你,想不到恶名昭彰的梯田人魔真的是你。”
邱凌疯狂地摇头:“不,陈教授……”
紧接着他转过身来,音调提高了:“沈非,为什么老师会出现?这不是你我的私密时间吗?难道你与你的病人谈话的时候,外人能够随时冲进来吗?”
“教授是外人吗?”我反问道,“你曾经是他的骄傲,是他始终挂在嘴边的学生,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况且,毕业后,你还与教授通过几年电子邮件,聊过人生。那么,你现在这个模样,教授看到了感觉心疼,不对吗?”
“沈非,我小看了你。”邱凌冲我摇着头,紧接着他朝着教授身后敞开的房门喊道,“李队,我只是犯罪嫌疑人,并不是你们拉出来随意给人参观的猴子,不相关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是的,我并不相关。”教授叹了口气,“邱凌,这不该是你的人生。”
教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被合拢的房门后,依然站着的邱凌,似乎还是不放心,继续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最终,他回过头来,重重地坐下:“沈非,以前我暗地里揣测过你的人性,揣测过你的卑劣,最终我告诉自己,那可能只是我无法客观地看待你而已。现在,你安排陈教授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利用我对他的尊敬来冲击我的情绪,就确实很无耻与过分了。”
“请说说有什么过分。”我很平静地说道,“房间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录音,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有什么直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无所谓。”
邱凌低头看了看文戈的相片,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很细微的动作,而这一细微动作让我在那一瞬间一下捕捉到了——他瞟了我一眼,而且不是透过镜片,也就是说,他在这一低头动作时很随意地偷偷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他是用他的高度近视的眼睛裸眼直接看我的。
我假装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低头在笔记本上随意地画了几下。
“沈医生,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监控与录音的问题了,我不关心。而且这些对你我之间的一些私人问题而言,也无关紧要,我不觉得与你这么个人物一起爱过某位女性是可耻的。是的,你现在站在一个明显的优势高度,用俯视的目光望着我,但是我也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在我眼里,你是个卑劣的小丑,以前,现在,以后。”
邱凌的语调开始升高了。
我继续在笔记本上随意地涂画着,并写下四个字:恶魔来袭。
但我本以为即将持续激动,并切换出第二个邱凌的他,语调突然下降了:“对了,你读过我的诗吗?应该没有,你这种在学校里威风过的大人物,不可能注意我这种没有光彩的学弟在校刊上的文字的。”
“你是说你署名为鱼的诗吗?”我故意问道。
“你看到过吗?”邱凌抬起头来,眉目间竟然是欣喜,“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你留下过那些诗歌的每一个地方。”我也抬起了头,说着自以为将他一步步逼到了墙角的回答。
“那么,你也读到了那首叫作鱼的诗吧?”邱凌眼神越发变得单纯,似乎很期待我肯定的回答,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儿童对刚走进他家门的大人显摆他的玩具时一般。
我耸了耸肩,读出那首《鱼》的最后两句:“还有还有,还有纠缠不清的断肠。”
“看来,你确实已经读过。那么……”邱凌那欣喜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的头开始再次低下,用眼睛往上翻的方式继续注视着我,眼白如同死鱼的肚皮。
他吸了一下鼻子,鼻腔里似乎湿润了:“那么,你应该到了那棵大树下,也找到了与这首诗一起盛在木盒子中的文戈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