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背着疯女人的阮大头
铁坎子躲回树干后。胳膊刮到树枝上,刮破衣服,划出一道口子。殷殷的鲜血流淌着,殷湿了他的袖口。他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闭着眼睛,吼:“日本人算计咱们。就想引咱们出寨子。咱们上套了。都找自己的窝躲几天,然后再回寨子看看。撤了。”
树林的土匪四散逃跑。路上的日本兵端枪射击。
“对不住了。”铁坎子说,“各跑各的吧!”撒丫子借着树的掩护就向山下跑了去。
李和尚脑袋轰轰响。铁坎子穿梭在树林的背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只往肮脏污秽的地方钻。从树叶间照射下来的光影仿佛一条条蛇向他眼前涌来,似乎要将他吞噬了一般。树林中树木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枪炮声仿佛是模糊树影发出来的声音,是咆哮,是呼喊,也是哀嚎。
他觉得整个树林都要向他压了过来,枯叶和枯枝铺满的地面上要裂开。
最后他是怎么离开藏身树的,他都不知道。
他眼前的景物都是模糊的。带着郑娃子,田妮跑了五六米被一截横躺在地上的枯树干绊倒,回身打了一枪。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路上的日本兵几乎都端着枪向他射击。
树林中枪声大作。树林中树叶和枯枝纷纷落下。紧接着就一声炮响。李和尚,郑娃子,田妮的身影被弥漫开来的硝烟淹没。
轰轰……又是几声炮响,寨墙被轰塌了。寨墙上残存的土匪纷纷下到寨墙下四散跑了。
李和尚,郑娃子,田妮在山寨操场上四处乱窜的土匪中向山后跑。
五六个日本兵,其中还有一个端着机枪的日本兵从硝烟弥漫的寨门冲到山寨里,端着枪,哒哒地射击起来。
许多土匪惨叫着倒下。
“嘻嘻,是你们,你们都是我的男人。”
晨光铺满的毛草房上已被硝烟弥漫,在两趟毛草房的房檐之上,那茅草房上垂落下来的毛草上正滴落着水珠。
阮大头将疯女人捆绑在背上,回头看着操场上的情景,疯女人含着脏兮兮的手指,痴傻地冲着李和尚,郑娃子,田妮笑。
“你们跟我来。”阮大头嚎着。在枪炮声中,就像是蚊虫的嗡嗡声,又快速淹没在隆隆的声浪里。
一转身,他的背影就在房檐上垂落下来的枯黄茅草间变成了白的,黑的小点。那黑的是夹袄的布,那白的是夹袄上露出的脏棉花,最后白的和黑的都成了模糊的影儿,上下晃着,极像是黎明前消失的黑影。
李和尚回身打了一枪。一个日本兵倒下。李和尚边拉拴上子弹,边跑,边说:“咱们跟着阮大头进小巷子里。”
郑娃子,田妮纷纷回身开了两枪,然后和李和尚跑到了小巷子里。
几个人跑到小巷子的尽头。他们看见阮大头背着疯女人从十多米的绳梯往山坳爬。
山坳两边高,中间低,低洼处有一眼山泉,流到人工水塘里去。在水塘四周种植满了绿油油的青菜。蛙鸣声此起彼伏地在山坳中响起。
阮大头爬到绳梯下,并没有走远,而是等着李和尚,郑娃子,田妮。李和尚下了绳梯问阮大头为什么还不快走。阮大头说没地方躲藏,也不敢回家,怕连累家人。
李和尚,郑娃子,田妮就带着他和疯女人回了山洞,一呆就好几天。
闲来无事,李和尚总想起前一世的家。他的家在二零零一年的时候翻建过。
那是一个建在山坡上被绿树环绕,围着篱笆的院落。坐南朝北方向是一个红砖磊砌的大屋。东西走向是两个相对的红砖磊砌的小屋。他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常在院子里拉着他的说,这两间小屋是为他娶媳妇生孩子准备的。如今他倍感凄凉,他们母子两人都去世了。可那院落里的海棠树还在。夏季时,这棵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总会召来几只麻雀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
他还记得前一世时他总会在一张像是涂抹了油脂的石桌上摆放着茶具。仿佛他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仿佛他们还有在海棠树下重聚的那一天。
一九三八年九月末,山峰上的寒风凌冽。清冷冷的雪花如鹅毛一般飘落。连绵起伏的群山,苍松翠柏再次披上银白。山谷中的河水蜿蜒曲折地流过山峰的拐角掩映在白茫茫的雪花里。河边上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抛网打鱼。一艘载着货物的小船惬意地顺着湍急河水向下游行驶。
尽管李和尚这一世的家已被日本人烧毁了多日,鹅毛似的大雪下着,那山坡上依然可以看得到毛草屋烧毁的焦糊。
北风呼呼地刮,大石边上的小树难以承受,枯黄的树叶纷纷随风飘散,几截树枝也在凌冽的寒风中折断飘落在大石边上。
李和尚坐在大石上。满天的雪花向他泼洒。凌冽的寒风钻入他的僧袍鼓了气,呼呼啦啦地拉着僧袍刮。
两行清泪流淌到他的面颊,很快就凝结成冰,但是他丝毫都没有察觉到,瞪着眼睛盯着对面山坡上模糊的焦糊影像,像是一座雕像。
他想起了命运多舛的母亲,母亲生命最后的几年里,已经不能行走了,她为自己做了平板小车,就坐在小车上,双手包着布,用力按在地上,推动着小车走。她走到李和尚屋里时,会颤颤巍巍地端上一碗热汤和几个馍馍。魂穿后一到了晚上,他总能梦到她冲着他笑,而他却在梦里哭。最后就会在哭泣中醒来。
疯女人围绕着大石手舞足蹈地抓着雪花,其间还嘻嘻哈哈地乐。但是她的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空洞。
山洞中,篝火灼灼地烧着锅底儿,锅中沸腾汤汁中正煮着榆树叶,苞米面。篝火的火光将郑娃子,阮大头身子映照得通红。腾腾的蒸汽从两人的面颊飘走。阮大头抬头爱怜地看了一眼洞外疯疯癫癫的女人,生怕别人注意又快速低头看锅。郑娃子拿着树枝搅拌锅中的苞米面。
忽闪的篝火火光时而笼罩住田妮,时而又从田妮身上划走。田妮靠在洞壁上怀抱着三八大盖用袖口擦拭着枪,油亮枪身上反射的光罩着她,使得她的面容显得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