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误解与怀念
陈梦家升任正教授后,也就过了一个多月,便与夫人赵萝蕤取道印度前往美国芝加哥大学讲学去了。谁承想,此次别离,竟成为他与闻一多的永诀。
据《闻一多年谱长编》说,闻一多“明确表示不赞成陈此时出国,认为国内的事更紧要。但梦家觉得机会难得,执意赴美,先生便不再说什么”。按照程序,闻一多以系主任的名义,于1944年9月5日向梅校长转呈了陈梦家请假一年的函:
涵师校长 尊鉴:
本系教授陈梦家先生因受美国芝加哥大学之约,前往讲学并主持研究工作,拟请假一年。兹将原函转呈。敬祈钧察是幸。
祇颂
道祺
受业 闻一多敬启
九月五日
1944年9月5日闻一多致梅贻琦关于梦家赴芝加哥大学讲学的请示
闻一多是留美的,他深知在清华大学立身,出国留学镀金有多么重要。同时闻一多也非常清楚,陈梦家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个“土包子”。那为什么闻一多不支持他的学生出国呢?这要从闻一多与陈梦家的不同志向说起。此时闻一多已加入中国民主同盟,走上了反对国民党政府的道路,自然希望陈梦家也和他站在一起。而陈梦家自从进入清华大学,已融入到浓郁的学术氛围中,完全沉入到他的专业领域不能自拔了。因此在西南联大期间,尽管他所接近的人中具有各种政治倾向,而自己不偏不倚,不党不派,甚至连有政治色彩的集会也不参加。这样的行为方式,自然遭到了一部分激进分子的不满。以致他出国后,有人对他说三道四,甚至在闻一多面前进挑拨之言。
闻一多对陈梦家有所不满,毕竟是传闻,且多是闻一多离世以后传出的,无从考证。至于对陈梦家人品的议论,大都是1957年“反右”时期陈梦家被错划为“右派”之后有人说的,莫须有。而据陈梦家1944年秋赴美后写给梅贻琦、朱自清、冯友兰的信,可以看出陈梦家是时时不忘恩师闻一多的,言语中对闻一多是非常敬重的。在美国,每当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总是希望得到闻一多的指教和帮助。1945年夏,陈梦家在即将结束芝加哥大学讲学任务前,拟提请休假一年,在向清华大学梅校长提出申请前,曾致信冯友兰“转商一多先生,再向学校申请”。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经过14年艰苦抗战,终于取得了最后胜利!陈梦家在写给朱自清先生的信中特别询问,闻先生是否将胡须剃去。闻一多1938年5月自长沙与临时大学的部分师生长途跋涉奔赴昆明,在路上一个多月没有刮胡子,同行的李继侗教授也没有刮胡子,在临近昆明时,闻先生与李教授相约抗战胜利后才把胡须剃掉,李继侗教授没有遵守约定,到昆明不久就把胡须剃去了,而闻先生一直把胡须留到抗战胜利。朱自清在1945年9月9日的回信中告诉陈梦家“闻先生已将胡须剃去”。1946年7月15日下午5时许,闻一多在西南联大西仓坡教职员宿舍大门东侧马路上被刺殉难。陈梦家得知恩师罹难的消息,悲恸不已,自此他在致国内家人和友人的信中,总是要他们代以致候闻夫人。
1947年9月底,陈梦家回到北平清华大学。这时,他的恩师闻一多先生遇害已经一年多了。陈梦家回到北平后时常看望闻师母,并时常给予一些接济。此时,陈梦家夫人赵萝蕤仍在美国,陈梦家在给赵萝蕤的信中,几次提到他到闻家看望并送钱物之事。以下摘录几则:
1947年10月18日:闻宅送了钱后,……皮包送了。
1947年10月26日:前日入城,住郑家。……在冯太太处吃面条,闻太太哭诉闻公死后,无人存问,且说近正无钱,我遂将存冯处连息约百万赠之。
1948年1月30日:闻太太昨日来园,未到我处,有回南意。
1948年2月5日:昨日将一百万面送闻太太了。
1948年2月13日:闻太太一百万也是自己送去的,总之过年为人家花了五六百万之谱。
1948年2月18日晚:我有三袋面,闻家又送了一袋。
1948年2月20日:年后去闻家,他们正要回“武昌”,我怕他们不是去“武昌”去。
1948年3月8日:吴雨老说是今天到。闻家不久将离平它去,你当明白。
1948年2月20日,陈梦家致萝蕤信有:年后去闻家,他们正要去“武昌”
1947年10月初,陈梦家返校,11月尚有一段时间赴西北考察,至1948年3月闻夫人离开北平,赴晋冀鲁豫解放区的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从残存不全的陈梦家致夫人信中,可以看到闻先生的这位学生是非常惦念闻先生的家人的。
1966年9月,陈梦家罹难,在遗物中发现其保存的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时的照片。据陈梦家的亲友回忆,闻先生的照片一直摆放在书房的写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