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各一方的思念

陈梦家与胡适自此一别，直到1947年10月陈梦家回国，才得以重逢。这时候，胡适的身份是北京大学校长，陈梦家是清华大学教授。他们依然走得很近，陈梦家对待胡先生依然极其敬重，胡适始终把陈梦家看作自己的学生和朋友。这在陈梦家1947年10月18日给仍在美国继续完成学业的妻子赵萝蕤的信中有所叙述：

胡博士请我上他们的博物馆图书馆专科（已开）兼课，而不及国文系。我所见学校同仁情形，已简略说过。

这里所说的图书馆专科，就是王重民在美国时向胡适建议在北京大学创办的图书馆学专科。王重民比陈梦家早回国半年多，回国后的王重民，应胡适邀请，被北京大学聘任为图书馆专科教授，但正式关系在北平图书馆，这样他要每日有半天在北京大学教书，半天在北平图书馆办公。能得到胡博士邀请到北京大学兼课，在当时的学术界可是一种很高的荣誉，陈梦家得到了，这也是胡适看重他的学术水平的具体体现。

陈梦家与胡适相处，还是坚持以往的习惯，平日里不打扰，但逢年过节必到，胡先生的生日必到。1948年2月9日除夕，陈梦家照例去胡适家里拜年。陈梦家向胡适说起赵萝蕤的情况，并希望回国后能到北京大学任教，胡适表示欢迎赵萝蕤来北京大学。陈梦家返家后即致信赵萝蕤，他兴奋地写道：“胡欢迎你回，将提出北大请你，因给路费四百。”

1948年2月13日是正月初三，陈梦家“取出二百万在东大地办一桌”，请胡适和陆志韦两家。“饭后一桌牌……送客端茶，皆由我任之，回来甚累。”燕京大学的燕东园（俗称东大地）正是陈梦家岳父当时所居之地，陈梦家回国后一度与岳父搭伙。不久，清华大学宿舍整理好了，就不在岳父家吃饭了。岳父母、胡适、陆志韦曾是燕京大学同事；陈梦家始终把胡适当作自己的师长；陆志韦是陈梦家读研时的代理校长，也是赵萝蕤的干爹，这牌桌上都是陈梦家的长辈和最尊敬的人，陈梦家在他们面前只有端茶倒水的份儿了。

春节过后，陈梦家依旧是埋入书堆，整理研究从美国带回来的资料，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一点点地去做，丝毫不敢懈怠。“我忙着把《六国纪年》做出来，因闻别人亦在作，大家留以此问题，而我的出后，必成很好的一本著作。故要十分精细。”（1948年1月15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稍有空闲，或真的做学问做腻了的时候，他白天热衷于逛旧市儿、串老宅为自己和朋友踅摸明清家具，同时也为清华大学的陈列室买一些花钱不多、文物价值高的古器物。到了晚上，“看英文小说，已愈看愈有劲，已完三分之一……完后再看一本俄国小说。生字渐少，故看得还快”（1948年1月15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

1948年8月，国民党节节败退，经济上陷入危机，政治上四面楚歌。9月，胡适到南京开会，29日晚，蒋介石邀请胡适和傅斯年吃饭。政治、经济的溃败，解放军的捷报声，已令蒋介石乱了方寸，这次他决定起用胡适出任行政院长。胡适深知国民党政府大势已去，婉拒了蒋介石的提议，回到北平后，他开始把父亲的遗稿和自己考证的《水经注》书稿托人带到南京，交给傅斯年保存。

就在胡适开始做撤离北平准备的时候，陈梦家正在甘肃等地考察，他在1948年11月11日写给赵萝蕤的信里说：“我去敦煌期间，国军处处失利，北平成了沈阳。”1948年11月22日，陈梦家回到北平后，“会见许多人（冯、梅、陆、胡……），听到许多谣言”（1948年11月22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大概这是陈梦家最后一次与胡适会见。

眼见国民党大势已去、准备退守台湾的蒋介石，着手制订了“抢救大陆学人计划”。胡适是蒋介石拟定的抢救名单中的第一人。在胡适还没有决定离开北平时，西山一带的中共广播电台已经明确宣布：只要胡适不离开北平，不跟蒋介石走，中共保证北平解放后仍让胡适担任北京大学校长和北平图书馆馆长。北京大学同仁与下属也有劝胡适留下的，但胡适只是摇摇头，还是决定走。12月15日晨，他接到傅作义打来的电话，“总统已有电话，要你南飞，飞机今早8时可到，请做好准备”。胡适面对一屋子的书，心怀惆怅，无所适从，挑来拣去，最后确定带了一部26回的《石头记》，于12月15日下午3时与夫人江冬秀一同登上了去往南京的飞机。

胡适并没有随蒋介石去台湾。1949年3月9日，蒋介石派蒋经国赴上海访胡适。4月6日，胡适从上海乘船前往美国，4月27日到达纽约，住进了他卸任驻美大使后曾经住过的纽约东街81街104号5号楼11号公寓。

作为胡适先生的晚辈和朋友，自此天各一方，陈梦家只保存了胡适视为珍本的一册日本《内阁文库图书第二部汉书目录》。这册或许是胡适所赠，抑或是未来得及还给胡适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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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孙诒让，字仲容。

[2]即罗振玉。

[3]即王国维。

[4]即容庚。

[5]耶鲁大学。

[6]即《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订补本），中华书局2019年版。陈梦家被错划为“右派分子”期间，曾被改名为《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由科学出版社1962年8月出版，内部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