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和他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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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歧

1947年秋,陈梦家谢绝了美国罗氏基金会负责人关于留美定居的邀请,告别了继续留在美国读书的爱妻萝蕤和美国的好友,毅然回国,到清华大学任教。赵紫宸自美国又到加拿大赴“国际宣教协进会”的会议,兼赴“世界教会协进会”的一次筹备委员会,不久回国。

陈梦家到清华大学后,一时住所没有安顿好,暂时借宿赵家,并入伙与岳父、岳母共餐。因萝蕤、景心、景德在外,赵家只有老两口和陈梦家、景伦。景伦正值青春年少,时常出去玩耍,家里来客,迎来送往的张罗,大都由陈梦家来做,与岳父母关系还算融洽。赵家最常来的客人是陆志韦,有时胡适也从城里赶来做客。陆、胡等来赵家有时高谈阔论时局,更多的是打牌。

此时,内战愈演愈烈,学生运动此起彼伏。面对内战,面对燕大弥漫的强烈反美情绪,赵紫宸忧心忡忡,时常在读报时发出长叹,情绪日趋低落。陈梦家仍热心他的古器物研究,授课之余,经常跑厂甸古旧市场买家具和古器物。秋冬之际,他去了一趟西北考察敦煌和沿途古迹,应胡宗南邀请彻夜长谈。不过,对于时局,陈梦家与岳父的看法不同,陈梦家更趋向于共产党这边。赵紫宸则对国民政府怀有期望和幻想。翁婿对时局看法固然不同,但他们最为关心的和谈论最多的是赵萝蕤尽早归国和回来后在燕大、北大任教的利弊等问题。燕大陆志韦已明确表态,萝蕤学成必回燕大;胡适也表示北大欢迎萝蕤。关于萝蕤回来的去向,翁婿也有分歧,陈梦家希望她去北大,赵紫宸希望她来燕大。只是,陈梦家与赵萝蕤去北大是达成共识的,这一点赵紫宸蒙在鼓里。但最后的结果是,萝蕤回来后,胡适已经南下,之后解放军入城,北平解放了。萝蕤遂在燕京大学任教。

1947年12月28日晚,陈梦家致信赵萝蕤谈了赵紫宸最近一段时间的状态:

近来你父亲更加怪癖,整日(叨唠)太寂寞可又(不与家人说话,烦闷了也)不大找朋友,有人来了也不耐烦。如此一人在家来独乐,(烦啊烦啊)“累啊真累啊”,叹气不止,令我十分(接受)他不了。大约别(人看到他的状态),当他真累,故宗教楼礼拜由别人主领。可他又说:“……不要咱老头儿了。”妈妈说:“这是人家体谅你……”可见体谅他也不好,要他做也不好。又一天到晚骂司徒混蛋,(总是来)宗教学院捣乱。不知司徒如何要捣乱?

今日礼拜,爸爸妈妈来马约翰家作圣公会礼拜,照例先来此(清华大学陈梦家宿舍)坐一小时,因小门九点即关,他们于关门前进来。前日大雪,父亲满鞋雪水即在我地毯上乱踩,并将烟灰随意的落下,又把小箱子在木硬桌上拖。真是存心糟蹋人家的东西以为快。我幸未住东大地,得免受许多气。当时不住,要自己立家,他们颇不痛快。果然住下去,他们亦要嫌厌。做人真难。如今去吃饭,亦是两难。所以真盼你早回,可清楚许多。

陈梦家信中对岳父近来“怪癖”状况的描述,与当时赵紫宸面对国内外复杂多变的形势难以预测而产生的近乎于偏执的所思所想和焦虑、迷惘是吻合的。赵紫宸的行为,对已完全进入学术状态、不大关心时局的陈梦家而言,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了。

与岳父不同,陈梦家对国内形势抱乐观态度,坚信国民党必败。他不像岳父那样忧心忡忡,按照他的想法,知识分子要在业务上多下功夫,远离政治,才能够静下心来钻研自己的专业。回国几个月以来,他异常忙碌,在教课之余,还负责筹建文物陈列室。在为清华大学选购文物的同时,因清华大学的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也为自家选购家庭用具,主要选购的是他喜欢的明清紫檀、黄花梨和红木家具。每次买到心仪的家具,他总在第一时间写信给美国的爱妻。因赵家子女都不在身边,他为了陪伴赵家二老,每天都要去赵家,有时和他们一起吃饭。或许是最近一个时期来,翁婿之间谈论话题常有不畅,包括赵萝蕤回来到北大还是到燕大也有分歧,赵家二老对于陈梦家总来赵宅并共餐并不十分欢迎。一次“父母和于妈在吃饭时讽示,说我有了好用人,何不自开伙食。我于是明白他们介绍第二用人之用意,心中大不乐。我并非硬要去吃饭,我因未住东大地,过意不去,故陪他们吃饭。今既如此,我即下决心自己烙饼面条”(1948年12月陈梦家致赵萝蕤信)。为了避免不愉快,清华大学的房子也可以住了,用人也很好,于是陈梦家开始自己独立生活。“现在胜因院十二号房内已整顿好了。一则预备你回来,一则明窗洁净可使心定。”(1948年12月3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此时,傅作义部队已陷入重围,西郊的清华大学、燕京大学已被解放军接管。当国民党政府派飞机接送学者南下时,胡适等知名学者教授大部分已离开北平,不久去了台湾、香港或者国外。而陈梦家不仅自己拒绝出走,并劝友人不要离开北平。就在这个时候,赵萝蕤来了准确消息,她已搭乘一条运兵船离开西海岸驶向上海。1948年12月28日,陈梦家寄上海亲友转赵萝蕤一信,叮嘱她抵达上海后,“将行李存沪,从速北来”(1948年12月28日陈梦家致赵萝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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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12月28日,陈梦家致信萝蕤提及与司徒雷登晤面谈到萝蕤入燕京事,并述说对赵紫宸的一些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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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12月28日晚,梦家致萝蕤信中说:近来你父亲更加怪癖

转眼到了年底,1948年12月31日,赵萝蕤搭乘的“梅格斯将军号”停泊上海港,陈梦家的大哥陈梦杰来接,暂住他家,由陈梦家小妹智灯陪伴。数天后,经查阜西帮助,赵萝蕤搭乘傅作义一架运粮食的飞机飞到北平,暂时住在汤用彤的家里(1949年1月11日赵萝蕤致陈梦家函)。

赵紫宸夫妇听陈梦家告知赵萝蕤已平安抵北平,只待哪天开城门即可回家的消息,心中充满了欢喜。1949年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解放,赵萝蕤回家了。北京大学那时在城里沙滩,虽然北大已发出邀请,但因住在清华进城不方便,赵萝蕤选择了在燕京大学任职。最疼爱也是最信赖的女儿回来后,赵紫宸有了思想上的倚靠,他每天要与女儿聊到很晚,接受了女儿的许多切合实际的思想。他决定不再想离开中国的事了。但他潜意识里仍不愿彻底丢掉与西方教会的联络,1949年6月,他先是给樊都生去信说“希望中美邦交恢复后去讲学”。不久,英国伯明翰大学也请他去讲基督教,他也接受了,但后来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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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11日,赵萝蕤抵平致梦家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