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青春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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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林鹿夏显然没料到这一幕,微微一愣后她主动打起招呼:“嗨,谢牧。”

“鹿夏?”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自上次王侯的婚礼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你……找我?”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我生怕冷场,忙牵着蔚蓝的手,主动介绍:“蔚蓝,我女朋友。这位是林鹿夏,我的好朋友,你们婚礼上见过的。”

“你好。”蔚蓝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林鹿夏牵强地笑笑,拉了拉女儿的手:“来,叫姐姐。”

“姐姐……”陈漫书腼腆地探出脑袋,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什么姐姐啊,应该叫阿姨啦。”蔚蓝像是在路边发现一只可爱的小野猫,惊喜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小朋友,今年几岁了呀?”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

“三岁!”陈漫书声音响亮了一些,看来经常回答这个问题。

我稍微松了口气。

“不如我改天再……”林鹿夏决定离开。

“来都来了,进来坐会吧。”我忙挽留,我了解林鹿夏,她从来不是主动的人,这次若走了,就很难有下次了。

“方便吗?”鹿夏看我的眼神变得微妙。

“当然方便,蔚蓝是不是?”我满心期待地看向她,透着急切的恳求。

气氛徒然冷了两分,蔚蓝的眼睛笑成了两条黑色月牙,她只有在强颜欢笑时,才会这样用力过度:“嗯,欢迎。”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忙掏口袋,一紧张钥匙掉地上了,我忙去捡,蔚蓝的包又从我肩上滑落下来,我再去捡包,小物件却逃出拉链开口洒了一地:手机、钱包、纸巾、镜子、口红、爽肤水、卫生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蠢透了。

蔚蓝蹲下来兀自捡东西,低头不看我:“你们先进屋吧,我自己来。”

我的心头泛起一阵愧疚,但我假装没发现。

十分钟后,我跟林鹿夏端着茶去了阳台,隔着落地窗,蔚蓝正抱着陈漫书在客厅的沙发上玩耍,两人欢声笑语气氛融洽。印象中,蔚蓝一直很讨小孩子欢心,医院里如果哪个护士给小孩打针搞不定,就会请蔚蓝出马,无论多皮的熊孩子她总是能迅速和他们打成一片。

鹿夏没有寒暄,开门见山:“你发给我的微信,我才看到。”

她急切的眼神像一片锋利的刀片轻轻割开了我的胸膛。我就知道,能让她在意的只能是陈柏言。

这些年,我自以为放弃了、释然了、不在乎了,可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我从钱包里掏出陈柏言跟猫合影的照片,鹿夏认真而短促地看了一眼,双眸中闪过复杂的微光。我尽量平静地解释:“我去广州出差,在华南理工大学外的一家精品店看到的,照相的客人太多,老板对他没印象了,所以没能打听到更多线索。”

“这张照片……”她抬起头,“能给我吗?”

“拿去吧,我留着也没用。”

“谢谢。”她感激地收好照片,转身看向浓郁的夜色,不再说话。她沉默时,眼神总是安静而克制,波澜不惊得像是被大雪覆盖的荒凉草原,除了冷寂什么也没有。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所有的温存与柔情都给了她爱的那个人。以前我总是想,如果这些能属于我,哪怕只是一天那我也不枉此生。可陈柏言他轻易得到了这些,却又当着我的面微笑着把它撕得粉碎。

“这几年……还好吗?”我不想矫情,可还是没忍住。

“挺好。”林鹿夏似笑非笑,“一个人带孩子也没大家说的那么难。就是平时工作忙,没时间陪她。”

“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鹿夏一个无奈的玩笑抢断了:“如果你是想劝我改嫁那得先排队,前面还有一个亲友团。”

“那倒不是。”我讪笑,“我只是替你不值。如果他一直不回来,难道你就一直等下去?”

鹿夏干净而有力的目光迎上我:“你觉得他不会再回来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别过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无法直视她的双眼,在那双美丽的漆黑瞳仁里,我总能看到一个自卑又怯弱的自己,“我只是讨厌等待,这世上没人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未知的事情上。”

“是的,没人喜欢等待。”她轻轻点头,“可生活本身就是未知的不是吗?”

我接不上话。

“谢牧,我以前也觉得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想考多少分,想听谁的歌,想爱哪个人,好像这些都能自己决定。可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我每次都考高分是因为我根本不敢考低分怕惹爸妈生气,我去听谁的歌不一定是因为我喜欢而是我能接触到的好歌实在有限,我遇见谁又爱上谁也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如果能决定,我希望我永远不要爱别人,只爱自己。可偏偏这世上什么事都无法确定。”林鹿夏凄然一笑,“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今后会怎样?我唯一清楚的是,眼下我还不想离婚,还没有到那一步。”

我苍白无力张着嘴,放弃了劝说。若说固执,我们六个人里没人比林鹿夏更固执,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谁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鹿夏匆忙将话题转到我身上,她一向如此,明明是人群中的焦点,却很少愿意谈自己。

“上个月,我从广州回来没多久……”很奇怪,我一点也不想在鹿夏面前讲我跟蔚蓝的事,好像这是一种背叛。

“她很可爱。”鹿夏看蔚蓝的眼神里透着温柔的审视,“你喜欢她吗?”

“嗯。”

“喜欢就好。”林鹿夏欣慰地笑了,“你终于也有女朋友了,我挺为你开心的,真的。”

——别,别说这种话,林鹿夏,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无论这话你说得多么真诚,依然像是高贵的施舍和怜悯。我曾经卑微地爱了你十几年,如今不再爱你,却留下了该死的后遗症,那就是:关于你的任何消息,我的耳朵始终敏感;关于你的一切祝福,我的自尊永远抗拒。

“谢谢。”我没有笑。

回到客厅,蔚蓝在跟陈漫书玩刮鼻子游戏。这次陈漫书输了,蔚蓝无不得意:“好啦,换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了。”

陈漫书腆着小肚子,认真地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爸爸是超人,妈妈说他在抓坏蛋,所以不能回家。”

气氛瞬间尴尬到极点,只留下无辜的陈漫书还在结结巴巴地描述着那个不能回家的超人老爸如何威风。想必,这成了她每晚最爱听的枕边故事。我可以想象鹿夏是如何跟女儿讲述那个满世界飞就是不肯回家的超人老爸,提到他的名字时,她必须只思念他的优秀,忘记他的薄情,然后满怀温情地骗过自己,再骗过女儿。

鹿夏抱起陈漫书:“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等下。”蔚蓝跟着站起来,“你女儿有些咳嗽。”

“嗯,昨晚着凉了,喝了感冒冲剂,但好像没什么效。”鹿夏的话里透着担忧。

“那个没用,小孩吃太多了也不好。买点驱寒的中药给她熬汤喝就行,楼下药房就有卖,我带你去。”

“可以吗?”林鹿夏看了看我,仿佛在征询我同意,然后她感激地笑了,“那就麻烦了。”

“不客气。”

对于蔚蓝的过度热情,我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刚想跟上去,蔚蓝回头对我说:“谢牧,你先把家里收拾下。”

“……”

“好吗?”她语气加重了些。

我点点头。

五分钟后我下楼赶去药店,蔚蓝站在形单影只的细长路灯下,她环抱双臂,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朦胧的夜色。夜风撩动着她柔软的长发,吹散了她脸颊上的红晕,现在的她一点不像喝过酒,倒显得有几分清醒和落寞。

“鹿夏呢?”我忙问。

“已经走啦。”见我心事重重,她奚落地开了个玩笑,“放心,我就算想要杀害她们母女再抛尸这点时间也不够啊。”

“说什么呢!”我心虚地辩解,“她们是客人,总不能招待不周……”

“好了知道了,真啰唆。”她莞尔一笑,眼里闪过突发奇想的光,“谢牧,咱们去散步吧。”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感觉像是解压了一个超大容量的压缩包。我跟蔚蓝都有些累了,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她小鸟依人地揽着我,慢悠悠地走在江边上。

悠扬的汽笛从头顶飘来,像一只巨象在仰天长啸。视线越过石雕护栏,直达汐江,一艘白色的大轮船缓缓游过,船上灯火通明,能隐约听到俗气的流行音乐和狂欢声,船尾的甲板上稀稀疏疏地站着几个游人,他们孤独地观赏着脚下浓郁到化不开的黑色江水,想着只有他们自己明了的心事。

蔚蓝专注地望着那些人,喃喃自语:“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什么?”

“没什么,想到一首诗。”她十分怀念的样子,“我大一时参加过诗社。”

“看不出还是个文艺女青年呢!”我打趣。

她给了我肩膀一拳。

“快,右边也来一下!”我转身。

“头一次见人这么欠打!”她在我右肩上轻轻打了一拳。

“没办法,我处女座。”

“哈哈滚啦……”蔚蓝开怀大笑。

脚下安静流淌的汐江水让我想起了往事:“我读小学那会这条江还很清澈,水可以直接喝。两岸没有高楼大厦和排放废水的下水道,江面上也只有零星的小渔船。夏天我们一群人就跑到这里来游泳。六年级的暑假,我脑子一热,决定游到江对面去。”

“天啊!这么宽,你疯啦!”蔚蓝惊叹。

“是啊,就是找死。但那天我告诉自己,如果我能游过去,就鼓起勇气跟鹿夏告白……”说到这我忙偷看了蔚蓝一眼,确认她没生气才继续往下讲,“结果当然失败了,才游了一半腿就抽筋了,身体像石头一样往下沉。当时岸边没大人,江面上也没有渔船,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胡伟大正在岸边教林鹿夏和刘雯雯抓螃蟹,他见我溺水了,二话没说一头扎进江里。他游到我身边,从背后抱住我的腰,把我的头托上水面,我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水下闭气,划动双脚,我划动双臂,两人合成一个人,游一小段他出来换口气,再游,我们两个爬上岸边时累得几乎要虚脱,你猜,谁先吓哭了……”

蔚蓝听得太入神,紧张地摇头。

“最先哭的居然是老胡,哈哈,他其实很怕死的,可他觉得自己是老大,不能扔下小弟不管。他就是那样,做什么事都要打肿脸充胖子。他一边哭一边骂我是蠢蛋下次再也不救了,哭着哭着又笑了,现在想想挺好玩的。”

有惊无险的结局让蔚蓝松了口气:“难怪你俩看上去感情最好,原来是生死之交。”

“当然,如果没有他,现在陪你在这里散步的估计就是另一个人了。”

“说不定另一个更好……”蔚蓝正要斗嘴,包包里的手机响了,似乎是条短信,她看了一眼,急忙放回了口袋。

“谁发的?”我随口问。

“垃圾广告。”她潋滟的眼神轻微闪躲,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她把刘海拨到耳后,出神地看着江面,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美得那么无辜。

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很多的看似不经意都是为了刻意地隐藏,就像此刻宁静而幸福,下一秒就可能是背叛和悲伤。我们匆忙赶路,却逃不掉孤独疲惫,我们豪情万丈,却藏不住遍体鳞伤,我们回头想念,朋友已各自走远。你以为青春的旅途是殊途同归,谁知它名叫后会无期。

“谢牧,你爱我吗?”蔚蓝突然收回远眺的目光,朝我伤感地笑了笑。

“当然。”

“那你发誓,永远爱我,绝不背叛。”她盯着我,像公主在审视自己忠贞的骑士,极为短暂的一瞬,她变得那么陌生。

“真要搞得这么夸张?”我躲避着她的眼神。跟蔚蓝在一起,我习惯了轻松快乐,突然这么严肃让我有点慌神。

“对。发誓。”

“好吧,我发誓……”我举起手,支吾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蔚蓝抿抿嘴,突然改变主意了,“不用了。”

“怎么啦?”我讨好地歪头看她,“生我气啦,我这不是刚要讲吗?”

“不是。”她摇摇头,眼底泛着若隐若现的哀伤,“我只是想,万一你没做到呢?这样不但我会难过,你自己也会很失望吧。与其两个人受伤,不如让我一个人来好了。”

“蔚蓝,有一点你必须相信我……”我急着争辩,“我真的不爱鹿夏了。”

“我知道,但你心里始终还有她的位置。”她不容狡辩地盯着我。

对此我无可否认,只能痛苦地长叹一口气:“蔚蓝,抱歉,我现在不可能马上把她从我的记忆中抹去,这么多年,很多事我都习惯了。”

蔚蓝忽而笑了,眯起眼睛说:“我初二那年,我爸抛弃了我跟我妈,我妈后来一直没改嫁。这些年,很多亲戚朋友都给我妈介绍对象,我妈总是婉拒,说自己习惯了。但我知道,所谓的习惯了,只是不愿改变;不愿改变,其实是不舍得;我们为什么会不舍得呢?因为爱太深吧。”

满腔说辞化为乌有,我哑口无言地张着嘴。

轮船悠扬的汽笛声从远方飘来,一瞬间把我拉回了久远的2001年的夏天,那年我十二岁,刚刚小学六年级毕业。毕业舞会上,鹿夏跳完芭蕾舞就不见了。后来我偷偷离开了热闹的操场,在教室找到她。她还穿着芭蕾舞服,盘起的长发慵懒地散下来,她不开心也不兴奋,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简单而枯燥的工作,只是略微疲惫地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美得就像一朵刚被雨浇打过的茉莉花。

“鹿夏,你刚跳得真好!下去跟我们一块玩吧。”我跑上前说。

“不了。”她摇摇头,眼睛湿湿的亮亮的,“我有点渴。”

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并没要求我做什么。但我立刻冲到小卖铺,用我明天的早餐钱买了一瓶冰镇橘子汽水。我想象着当鹿夏接过饮料时,微笑着跟我说谢谢的模样,光是想一想,心脏都要跳出来。

我捧着汽水回教室,鹿夏却伏在课桌上睡着了。她恬静而均匀地呼吸着,一缕长发漫不经心地搭落在白皙的脸上。我心跳加速地伸出手,想拨开那缕黑发,可两秒后,又胆怯地收了回来。我是那么的心满意足却又怅然若失,我身体内充盈着多少幸福就滋生出多少忧伤。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叫什么,直到后来我在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里读到一句话: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突然之间我迷茫了,我真的以为这些刻骨铭心的感受已经在岁月的洪流中消散,可原来它们通通还在,只是被打磨得更加光滑而无害。

蔚蓝静静等待着我的回答,手机铃声率先打碎了沉默。来电显示是刘雯雯,这三个字让我心惊肉跳。我挣扎片刻,摁下接听键,手机蓦地黑屏了——没电了。我逃过一劫般的长舒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

蔚蓝已经重新望向江面,迎着柔软的风轻声念着什么,快要念完我才反应过来,是之前那首诗的下一句。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她回头朝我桀然一笑,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咱们回家吧。”

第二天的早晨我睡过了头,火急火燎地赶到公司,刚来得及吃上两口打包的牛肉粉,一个盛气凌人的黑影就从头顶盖下来,我当时心想完了肯定被行政抓现场了。我一口气把挂在嘴边的粉吞进喉咙里,转身一看,竟是刘雯雯!

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看到杀父仇人,劈头盖脸地骂过来:“谢牧你个王八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今天看你往哪躲!”

“不是!”我忙解释,“昨晚手机没电了,回家太晚怕你睡了,打算今天上午再回……”

“别演了,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老胡都告诉我了,你明知道我一直在找陈柏言,去广州看到他的照片为什么不说?照片呢?!在哪?快给我!”

动静太大,整层写字楼的同事都往我这边看过来,我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起身拉她:“刘雯雯,咱们出去说……”

“我不走,先给我照片!”她更激动了。

“我给鹿夏了。”

“你说什么?!”她怒目圆瞪,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你居然把照片给了林鹿夏!谢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朋友啊?你为什么要帮那个臭女人,要我说多少遍,是她把陈柏言逼走的……”

“我们出去讲。”我脑袋快炸了。

“不!就要在这说!让你的同事看看你有多无耻。得不到一个女人就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你以为你像条狗一样讨好她,她就会爱你吗?得了吧,等什么时候你有个开公司的老爹再来吧,像她那种爱慕虚荣心术不正的女人……”

“够了!刘雯雯我看心术不正的人是你吧!真要把十几年的好朋友说得那么不堪吗?”我也顾不上有人在了,她的无理取闹冲溃了我仅存的理智。

“哈!我心术不正?”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心术不正也是你们害的!我会有今天,都是拜你们所赐。可别告诉我那年的事你忘了!”

整个胸膛被狠狠一击,翻涌的往事像凶狂的海浪劈过来。

我怎么会忘?

如果说我们几个人的友情曾经美好而坚固得像一堵白墙,那件事就是白墙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裂痕,那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怎么不说话呢?啊?说话啊!谢牧,别给我来这一套,别以为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我就会原谅你!”她咄咄逼人地冷笑,“呵,蔚蓝还真是蠢,竟然会看上你这种烂人,还心甘情愿当替代品……”

“有什么你冲我来!提她干什么?”“蔚蓝”两字让我彻底炸毛了。

“怎么?现在知道紧张你的小女朋友啦?”刘雯雯更得意了,“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都自私得要命,针不扎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有多痛!”

“刘雯雯,这些年我们对你已经够意思了。你醒醒好吗?一个陈柏言不喜欢你,你犯不着跟全世界过不去吧?”

刘雯雯体内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她表情凝固,脸色煞白……两秒后,她抓起办公桌上的那碗牛肉粉扣到我头上,我来不及叫,手提包紧接着砸过来:“你刚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

眼前的女人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狗。

赵晓敏忽然出现,像一阵凌厉的风。她居高临下地看刘雯雯一眼,轻轻将手中的茶泼到她脸上。

“啊呀……”刘雯雯尖叫着后退开来,片刻的惊吓后,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赵晓敏,“……你、你竟然敢泼我?!”

“管你是谁?在这可没人惯着你。你要再不走,我只好请保安把你轰出去了。”她挥挥手,电梯门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忙赶过来。

“别以为我怕你……”

“不用怕我,我自认为也没你长得那么可怕。”赵晓敏犀利地堵回去,“刘雯雯是吧?你刚才的行为严重干扰到了我们公司的正常办公,你知道我们公司一分钟赚多少万吗?”赵晓敏轻蔑地低斜着眼,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你要真想把事情搞大我奉陪到底,只是以你目前的经济能力恐怕请律师都够呛吧,就更别提打输官司的赔偿金了。”

一番话羞辱得刘雯雯无地自容,赵晓敏的笑容优雅却刻薄,我见识过她这种笑容,通常只会用在脾气又臭又硬还不识时务的客户身上,她抬起右手下逐客令:“电梯在那边,好走不送。”

刘雯雯碍于两个保安在不好发作,强压下愤怒。

“好!很好!咱们走着瞧……”转身离开前,她愤怒的视线越过赵晓敏跳向了我,嘴角的笑容阴冷而怨毒。

我不禁打了寒战,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把这种笑容用在我身上。

我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回家洗了个澡,却没能洗掉心中的狼狈。一整个上午刘雯雯那句话都犹言在耳:我心术不正也是你们害的!我会有今天,都是拜你们所赐。

多少年了,这句话她还是说出了口。

那块烙进心里的伤,她从没忘。

我们又何尝不是?正因为心存愧疚,大家才一直对她无限度地包容和忍让。可现在看来,我们自以为是的补偿不过是纵容着她走向更极端的错误深渊。有时候,在错的事情上,任何挽救都只是一错再错。

下午我刚回公司,就被秦总叫进了办公室。

在公司闹出这种事一顿臭骂是在所难免,我早有心理准备,从头到尾摆出一副“是我错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切腹谢罪”般极度悔过的嘴脸,只求尽量减短秦总对我进行批评教育和心灵洗涤的时间。谁知他不但废话连篇了半小时,还对我做出如下处罚:由于我没能处理好私人生活问题将其牵扯到公司来,影响极其恶劣,本季度奖金全部扣掉,我手上负责的项目也移交给小刘。如果说第一点就像被高跟鞋踩了一脚虽然很痛尚且可以忍受,那第二点就是直接一刀插进了我的胸口!

我激动得站了起来:“可是秦总,那项目我已经做了一大半了!对,我私生活是有问题没处理好,但这不代表我的工作能力不行啊?!”

“你这样不稳定的性格,谁知道关键时刻会不会捅出什么娄子,公司得对你的综合能力进行重新评估。”

“可是那项目我一直跟得挺好啊,秦总,你看我……”

“好了别说了!这事我刚请示了李总,他也批准了。你先出去吧,我待会还有个会议。”秦总接过助理送上来的文件开始翻阅,不再理睬我。

眼看木已成舟,我只能强压下怒火。

这个项目是我来公司争取到的第一个大单,我辛辛苦苦跟了一个多月,都完成了一大半,保守估计,事成之后至少能拿到三万块的提成。现在倒好,一句“好好反省”就让我整整一个月都白干了。前两天我还势在必行地找上了胡伟大,让帮我留意五万块以下的车,扬言下个月就入手——想买车的念头一直有,跟蔚蓝在一起以后我就正式把它列入了今年的目标。之前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吹吹风淋淋雨,夏天纯当是开敞篷,冬天冷了就去挤地铁。可现在两个人过日子,一辆车对生活品质的提升可谓举足轻重。

真是晴天霹雳飞来横祸,到手的鸭子都飞了。我越想越气,回到座位后好一阵子都冷静不下来了。这时赵姐来大厅倒水,路过我的办公桌时飞快地在桌角敲击两下,我会意,两分钟后去了她的单人办公室。

“瞧你愁眉苦脸的,让赵姐我来猜猜……”她身体前倾,手背交叉撑着下巴,一副料事如神的笑容,“手上那个项目给小刘抢走啦?”

“为了那个单我上个月几乎天天加班!付出了那么多,本来都快完工了,说没就没了!太过分了!”我想忍住脾气,可实在忍不住。

“好啦,别抱怨了。小刘是老秦的表侄,上个月刚来公司,为了避嫌老秦才没让他接这个项目。我好不容易帮你争取到了,你倒好,今天给我闹了这一出,老秦那人像条眼镜蛇,又狠又毒,能不逮住机会咬你一口吗?”

“你都不知道我走出秦总办公室时大家看我的表情,尤其是那个小刘,居然还在笑。”想到这个我就气急攻心。

“谢牧,职场就是这样的,每天都有人等着你摔跤,好在你身上踩几脚。”赵晓敏语气老练,又透着温柔的鼓励,“可是你知道吗?摔过跤的人下次才能走更远,那些忙着幸灾乐祸的人永远在原地踏步。”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啊!”要不是打击实在太大,我也不想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怨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姐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未雨绸缪的精明,“公司这段时间打算进军其他领域,由我来牵头,目前还在找投资商。这个项目到时候要能成,我会跟李总争取带上你一起做。”

“什么项目?”我来兴趣了。

“暂时保密。”她神神秘秘的,端起咖啡小啜一口,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笑。

“行。那我先出去了。”

“等下。”她叫住我,“你上个月应该白忙活了吧?不想喝西北风的话我手上倒是有几个外单,你要不要先做着。”

“真是雪中送炭啊赵姐!”一想到在这个公司至少还有强大的盟友而不是背腹受敌我瞬间宽慰了不少。

“客气什么,这间屋里又没外人。”赵姐挥挥手,“你先去吧。”

回到座位,QQ上赵姐已经把外单资料传过来,我快速过目了下,价格都不高,好在内容简单,就是给一些团购网做后台。

为了弥补经济损失,第二天我化悲愤为力量,明目张胆且火力全开地在公司疯狂做外单。下班时赵姐给我的活已经全部完成。正想收拾东西走人,赵姐在QQ上发来了一条信息——还在吗?

——在,马上要下班呢。怎么啦?

——你出事了,快看微博。

我一头雾水地点开了微博,没有异常。想了想,赶紧登录了另一个账号:蓝色牧人。这个微博是我跟蔚蓝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第二天注册的,主要用来记录我们恋爱的点滴,偶尔也会臭屁地晒晒情侣照,类似于公开的恋爱日记。不少网友觉得我俩的爱情真实甜蜜不做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蔚蓝长得漂亮……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吸引了几千个粉丝。我还一度沾沾自喜:照这势头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就成网络红人了,还能接一接广告。

打开“蓝色牧人”的页面,我被吓了一跳——两千多条转发!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发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微博,值得被大家转成这样,莫非蔚蓝不小心把医院剖宫产的劲爆视频给传到网上来了?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很快我发现这些转发信息源于ID为一串不规则数字的微博账号,它贴出一张露骨的艳照,微博内容为:扒开贱人的真面目。后面跟着艾特了蓝色牧人和几个常在蓝色牧人微博下面留言的粉丝,正是靠着这几个人,这条微博被一传十十传百了。

我极度不安地点开那张照片:豪华酒店的双人床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搂在一起,尽管关键部位打上了马赛克,动作看上去还是相当淫秽,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对男女,他们的脸实在是太熟悉了。

男人是我,女人是林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