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他老是不快乐的样子,于是总想为他做点什么,结果他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当我再回过神时,原来我已经那么喜欢他了。”
01
“事情就是这样。”章钊从沸腾的火锅里捞出两片羊肉,“大清早我偷偷回了家,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没过几天,唐老师就找上门来,他自称是宇文中学招生办主任,想招我入校当跳高特长生,还说是我的好朋友姜佑推荐的,机智如我,立马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当天就办了转学手续,去了宇文中学集合,再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哦。”顾星河点头。
章钊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小时,换来的却是一声不咸不淡的“哦”,他有点不爽,袖口一撸,挥舞着筷子:“当时的情况那是相当惊险!数不清的死徒追着我俩跑,我跟老大一人一把无尽之刃……唰唰唰,手起刀落,鲜血四溅,从宿舍楼一直砍到焚烧厂,且战且退,步步为营,最后还是被十几只死徒团团围住!老大叫我先走,开什么玩笑,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我当然死都不肯走啊!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死徒朝老大扑过去,我嚓嚓就是两刀……”
“嚓你个头!”一记有力的巴掌招呼在了章钊的后脑勺上,章钊的整张脸差点扣进火锅里,“整天疯言疯语的,玩游戏玩魔怔了!”
“妈,你不懂就别瞎说!”章钊抗议。
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妈是不懂,妈只知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饭得有个吃饭样!整间店里就你嚷嚷个不停,我在厨房都能听见,你不丢人我还嫌丢人!”
“哎哟,疼疼疼,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章钊大声讨饶,旁听两桌看热闹的客人都偷笑了起来。
章妈松开章钊的耳朵,看向顾星河,笑容亲切,却并不是那么赏心悦目,事实上,还有一点吓人。她的两只眼睛很大,但不是天然的大,而是水肿一样的凸起,不仔细看倒还好,真正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嘴巴,下嘴唇非常明显地往左边咧着,像一根坏掉的拉链,说话的时候嘴角的白沫伴随着抽搐若隐若现。
“星河啊,多吃点,这可是我乡下朋友放养的土山羊,补得很,冬天吃上一顿,一整晚身体都热乎乎的。”章妈说完,赶紧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下嘴。
“谢谢阿姨。”顾星河拘谨地绷直了身体。
“行了行了……快去忙你的。”章钊推了下母亲,“对了,再给我拿一份猪脑花。”
“猪脑花猪脑花,我看你长得像猪脑花!”章妈瞪了章钊一眼,通红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等着。”
章妈走后,章钊有点尴尬:“你……没吓到吧?”
“没有。”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又瘦又美,真的!你别看我啊……我是随我爸。后来她生了场病,脑袋里的神经烧坏了,还发胖了,嘴巴……”章钊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也成这样了。”
从小吃百家饭的顾星河早已养成了一种能力:一个长辈对自己是否友善他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来。章妈对顾星河是真的喜爱,顾星河能感受到,他低着头,说:“阿姨人很好。”
“嘿嘿。”章钊挠了挠脑袋。
寒冬的深夜,黄大姐夜宵店里的十张饭桌都坐满了客人,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大盆羊肉火锅,大家红光满面,涮羊肉、喝啤酒,隔着袅袅白雾有说有笑,一派和谐又温暖的市井气息。
由于生意实在太好,客人们不愿再等,要求在店外的马路摆桌,章爸只好抬着夜宵帐篷去张罗,顾星河要帮忙,章爸腾出一只手把少年按回座位上:“小事一桩,你们赶紧吃,这羊肉啊稍一耽误就老了。”
不一会儿,章爸乐呵呵地回到店里:“怎么样?味道可还行?”
章爸高高瘦瘦的,小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可爱的细纹,特别喜感,一看就是章钊的中年版。
顾星河一个劲地点头。
“不是我吹,我老婆的厨艺那可是一绝!夏天的麻辣小龙虾,冬天的秘制羊肉火锅,全市闻名!《舌尖上的乡愁》看过没?上个月他们节目组找来了,录了整整三天,第二季明年夏天播出,嘿,儿子,到时候你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你老爸帅气的……”
“老章你哪儿去了?!”章妈暴躁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来啦!”男人片刻不敢留,一溜烟钻进了厨房。
至此,顾星河总算是松了口气。顾星河挺喜欢叔叔阿姨的,只是从小到大他还没感受过这么热情的款待,一时间竟然紧张得像是初次面试的毕业生。顾星河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和满满一桌根本吃不完的配菜,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洱海事件”结束后,UGO三人组在猎能学院的病床上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无聊的两周,下床后又接受了长达10天的康复训练,然后总算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寒假,除了少数在外执行任务和留校值日的学员,大部分人都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国跟亲友团聚。偏偏这时候,风纪组的专员对他们进行了传唤。
猎能学院有两个精英团体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去处,一个是校长直接管辖的S班,还有一个则是副校长成立的风纪组。能进入这两个地方的同学不仅要实力超凡,还得经过重重考核。相应的,一旦成为其中的一员,就会获得各种特权和福利,用章钊的话说:爽得不行,横着走路。
三人作为“洱海事件”的核心参与者,一共写了6份检讨,7份报告,加起来厚厚一沓都能出本书了,可风纪组的审查员还是不满意,总觉得他们三人有所隐瞒——顾星河确实有所隐瞒,章钊和夏鱼可就冤枉了。事情胶着不前,眼看回家过年无望。最后还是唐谦出面交涉,三人这才赶在小年那天飞回了祖国。
飞机一落地三人就各自回家,除了顾星河,他无家可归。
按理说顾星河今年应该去二叔家过年,但二叔以“儿子上高三压力大,不想再跟人挤一间房”为由,把顾星河推给了大伯。大伯之前在医院已经说得很清楚,让他去找小叔。小叔有钱、好脸面,就算心里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至于让顾星河露宿街头,可是今年小叔全家都去夏威夷度假了,整天在朋友圈发着阳光、沙滩、比基尼和游艇的照片,什么时候回国还是未知数。至于三叔,他还在北京陪三婶做手术,顾星河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顾星河下车后,在路边找到一家名叫“晚安旅社”的小旅馆,顾星河选它可不是冲着文艺的名字,而是“晚安旅馆”下面的一行小字:最低25元。晚安旅社隐藏在灰蒙蒙的老居民房小巷中,入口狭窄,一旁的招牌发着暗淡的灰蓝色光,给人一种冰冷的劣质感。
小巷的路坑洼不平,白天下过雨,到处是脏污的水泊。顾星河好不容易来到旅店门口,一盆洗脚水“哗啦”一声迎面泼来,幸亏顾星河闪避训练课程拿了优,这才躲过一劫。
泼水的大婶穿着红棉袄、烫着小卷发、嘴里叼着烟,手上拎着一个印有“还珠格格全家福”的洗脚盆,她毫无歉意地睨了一眼顾星河:“住宿?”
“对。”
大婶打量了一眼这个清秀又干净的高中生,脸上是一种见惯不惯的世故和散漫:“25块钱的床位还有一个,55块钱的房间还有两个。”
“我要25块钱的。”
“押金50块钱,明早退。厕所共用,没热水,想洗澡去隔壁澡堂,5块钱一个,还可以搓衣服。”大婶语速极快,这话至少说过上千遍了。
“先住一晚。”
“给钱。”
顾星河伸向裤袋,猛地愣住——钱包不见了!大婶仍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她丢掉烟头,打了个哈欠,转身进屋了。
“别找了!”章钊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口,手里摇晃着一个钱包,“你是不是在找它啊?”
“你……”
“回家路上我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你有事。”章钊贼笑道,“我说兄弟,你好歹是跟S级死徒干过架的猎能者啊,怎么能睡这种地方?就算我同意,夏姐也不答应啊!”
“把钱包还我!”顾星河有点生气。
“哎哟!脾气挺大嘛,想要钱包就来追我呀!”有月白猎能的加持,章钊身轻如燕。当然,体能训练课上一直拿优的顾星河也不慢。转眼两人就跑出了两条街,顾星河刚抓住章钊,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就杀了出来。
“儿子!你回来啦!”顾星河只觉得眼前一黑,胖女人一个有力的熊抱就将章钊和顾星河一起搂进了怀里……之后发生的事犹如做梦,顾星河回过神时已经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听章钊讲述他那半真半假的冒险故事了。
“我还是回去吧。”顾星河思来想去,还是不想给叔叔阿姨添麻烦。
章钊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星河,那地方真不是人住的,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地下室,晚上打鼾的、磨牙的、梦游的、偷东西的、抢劫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你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指不定还会被人劫色,你就不怕贞操不保吗?”
“可是……”
“可是什么啊?我们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了!你就别见外了,住我家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我不住旅馆了。我其实……还有个亲戚。”顾星河撒谎。
“行呗。”章钊筷子一摔,大喊一声,“妈,顾星河有话跟你说!”
章妈正端着一碟猪脑花走过来,她把猪脑花往滚烫的火锅里一倒,“滋——”的一声听得人触目惊心。
章妈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啦星河,是阿姨招待不周吗?!哪儿不满意你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满……满意。”顾星河向强烈的求生欲低头了。
02
深夜,顾星河睡不着。虽然他跟章钊合宿了一学期,但那毕竟是双人床。现在,两个大男生肩挨肩挤在一块儿,胸前还盖着由两人共同用体温焐热的被子,情况完全不同。
从小到大,除了刘奶奶,顾星河没跟任何人亲近过,十几年来,他都是孤零零、冰冷冷地活着,牵手拥抱、勾肩搭背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是关系好的证明,可带给他的只有尴尬和不适。
章钊显然也没睡着,他翻身坐了起来:“睡了没?”
“睡了。”
“行了,别装了,浑身绷得跟具僵尸似的,你不累我还嫌瘆人呢!”章钊原本不是别扭的人,但顾星河实在太别扭,导致他也跟着别扭了。他起身下床,拉开墙柜,抱出厚厚的羊毛毯和鸭绒被,在床下的榻榻米上打了个地铺。
“我睡地板。”顾星河说。
“我睡地板吧,你是客人。”
“床太软,我睡不惯。”顾星河说的是实话,他一直是睡硬板床。
“那行吧。”章钊也不客气。
顾星河在地铺上躺好,总算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却总觉得不对劲,睁眼一看,黑暗中,一张倒挂的脸正盯着他。
“啊——”顾星河猛地坐起来,额头撞到了章钊的下巴。章钊跟着惨叫一声,从床上摔下来,两人手忙脚乱、大喊大叫,一起在地铺上打滚。
这时房门推开了,刚上完厕所的章爸经过客厅,听到声音立刻赶过来,开灯的瞬间,他嘴巴张得老大:“你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章钊赶忙从顾星河身上爬开,“我……我们在玩游戏。”
“这么晚了,还关着灯……玩的什么游戏啊?”章叔半信半疑。
“吃多了,消化一下……”章钊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小钊啊,有句话爸爸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章钊大喊。
“哦……”章爸刚要关上门,忽然又把脑袋探进来,“不行!我还是要跟你讲!你爸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啊,也是整天都跟好朋友腻在一起,亲密无间、不分你我,但是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保持距离啊,这人生啊是很宽广的……你懂爸的意思吧?你现在还小,不能因为一时半会儿没有女同学喜欢,就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友情上,这友情啊毕竟是友情,就像这真正的肉和豆腐做成的肉,虽然吃起来口感差不多,但毕竟还是不一样……”
“爸!”章钊要疯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章爸愣了两秒,脸都红了:“你这孩子瞎说啥呢?爸不是那意思,爸是想说这人生啊是很宽广的……”
“爸!快去睡觉行吗?求你了!”章钊跪在地上,就差给父亲磕头了。
“好好好,爸不说了,睡觉,睡觉。”
门关上,房间重新暗下来。章钊死里逃生般地松了口气,一旁的顾星河早已尴尬得恨不能咬舌自尽了,最后还是章钊打破沉默:“你刚才干吗啊?要撞死我啊?”
一提这个顾星河就来气:“谁让你大半夜的装鬼吓人?”
“我哪有装鬼?我这不是有个问题犹豫着要不要问你吗!”章钊一脸委屈,又揉了揉下巴。
“什么问题?”
“说来话长!”
五分钟后,顾星河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总结了一下:“网友见面?”
“对!明天晚上!”章钊嘿嘿笑了起来。
“网恋?”
“不不不,普通网友,玩游戏认识的,快五年了。最近才知道是同城,想约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她答应了。”
“所以呢?”
章钊舔了舔嘴唇:“要不,你陪我去?”
“为什么?”顾星河皱眉,“我又不认识她。”
“我这不是一个人有点紧张嘛,兄弟帮个忙呗,就当是感谢我的收留之恩。”
“我又没求你收留我。”
“行行行,就当我欠你个人情总可以了吧?”章钊很轻易地让步了,看来这次网友见面对他意义非凡。
顾星河翻了个身:“明天再说。”
上午8点,顾星河准时醒来,章钊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叠好被子,走出房间。客厅的餐桌上放着新买的毛巾和牙刷,旁边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顾星河看着它们,愣神了好一会儿。
半小时后,顾星河出门坐上了159公交车。贴满奶茶广告的公交车像一条苍老的大鱼,缓慢地游弋在刚刚苏醒的星城。寒冬腊月,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薄霜,上班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动作迟缓,神色倦怠,黑压压一片堵在红绿灯的路口处,像一群迁徙的企鹅。
公交车内开着空调,但后排座位的玻璃窗脱落了一面,冷风嗖嗖地灌进来,顾星河把加绒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处,扣上连衣帽,遮住了半张脸。
头顶的移动电视里正播放着本地节目,美女主持人穿着根本不防寒的CHANEL小风衣,站在寒风中强颜欢笑地介绍着摩天轮,当她说到彩虹公园的摩天轮是亚洲第三大的摩天轮时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她有些尴尬地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真冷啊,听说这是南方十年来最冷的冬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雪,星城好久没下雪了!”
确实很久了。
在顾星河的记忆中,刘奶奶死后,星城就再没下过雪。初二那年的冬天倒是特别冷,乌云密布的天空降起了雨夹雪,同学们疯了似的冲到走廊上大呼小叫,可惜雨夹雪不到半小时就偃旗息鼓,大家空欢喜了一场。当时的顾星河在干什么呢?他忘了。认识鹿央之前,他的校园生活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
公交车抵达终点站,顾星河去了墓园。
吝啬的阳光消失无踪,天空灰蒙蒙的,泛着一种铅质的冰冷。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山野,灰色调的植被上坐落着无数的白色墓碑,远远看去,像是沉浮在海面的小纸船,顾星河很快在这些白色小船中找到了鹿央。
唐谦没骗他,从坟墓的规模来看,鹿央的父亲的确有为女儿举办体面的葬礼。墓碑用的是上好的花岗岩,正面用繁体字刻着死者的名字、诞辰、死亡年份以及家族信息。坟墓的占地面积是普通坟墓的五倍,四周砌着一道围墙,墙的两端分别镇守着一只石狮,坟墓两旁还种着两棵挺拔的杉树。生前,鹿央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想不到死后还要与四周格格不入。
墓碑前放着许多花,大多枯萎了,唯有一束白色桔梗娇嫩而美丽,静静躺在众多花束之上——看样子今天还有人来过。
鹿央还在医院时,就有人送过桔梗花,是同一个人吗?鹿央生前人缘似乎挺好,但其实没什么真心朋友,会是谁呢?顾星河想不出答案。
少年盘腿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哆啦A梦的小玩偶,轻轻摆放在墓碑旁。他发了会儿呆,习惯性地拿出魔方,打乱,重组,打乱,再重组……漫山遍野都是忧伤的寂静,世界仿若静止,唯有少年手中的魔方在旋转。
顾星河就这样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暮色四合,寒风吹乱了顾星河的银发,他静静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短发女孩微微颔首,抿嘴轻笑,大眼睛下是两条弯弯的卧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自然的微笑,却让人觉得落寞。顾星河收回魔方,站起来,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鹿央,我走了,下次见。”
顾星河刚离开墓园,手机便响了。他接通电话,里面传来章钊的一声哀号:“顾星河救命!”
03
下午6点30分,万达广场二楼。
临近春节,所有商家都在促销打折,H&M专卖店也一样,全场冬装八折起,秋装四折起,满500减150。店里挤满了年轻人,试衣间跟旅游景点的厕所一样,排起了长队。
章钊站在一面狭长的墙镜前,左手拎着一件连帽毛领的黑色外套,右手拎着一件蓝色的圆领毛衣,轮番放在胸前对比。
“快,告诉我哪一件好。”章钊头也不回。
“就是这两件衣服要了你的命?”顾星河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章钊打败了。
“不!”章钊从旁边衣架上抓起一件驼色的短款牛角扣大衣,“还有这件!每一件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真的好为难!”
顾星河认真想了想:“就这件大衣吧,其他两件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章钊说。
“太成熟了。”
“成熟不好吗?现在的女孩不是都喜欢成熟男人……”
“再见。”顾星河转身。
“别别别!”章钊赶紧拉住他,“兄弟你果然有眼光,我也最喜欢这件。不过有点贵啊,打完折都要500块,我预算少了一点,嘿嘿你懂的……”
顾星河白了他一眼:“要多少?”
“450。”
“这也叫少一点?我干脆直接帮你付了!”顾星河心疼钱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吃惊:这年头真有人只带50块钱来商城购物的吗?
章钊笑嘻嘻的:“其实我预算够,但是你想啊,一会儿网友见面不得看个电影、喝个星巴克啥的嘛,我总不能AA吧。”
“为什么不能AA?”顾星河说。
“绝对不行!老大说过,绅士永远不会让女士买单。”
顾星河想说绅士也不会坑朋友吧,他叹了口气,去柜台付账。
章钊换上新衣服,整个人立马自信了不少。两人去了商场一楼,入口处是一个直通五楼的圆形大厅,天花板上吊着上千根绿色的钢丝彩带,彩带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小灯泡,灯泡闪烁时,犹如一颗倒挂的圣诞树,美轮美奂,颇为壮观。
顾星河和章钊站在吊灯下,盯着旋转门里进进出出的游客,等待着网友的出现。这时章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灰太狼的娃娃。
“这是什么?”顾星河吓了一跳。
“信物呀,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我了。”章钊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紧张的表现就是不厌其烦地摆弄着自己额头上那一撮分叉的刘海。
“星河,我看上去怎么样?”
“挺好。”
“发型呢?我总觉得刘海有点翘。”
“错觉。”
“我下巴上长了颗痘痘,昨晚不应该吃火锅的。”
“不明显。”
“我是不是在流汗?”
“流了很多。”
章钊擦了一把汗:“商场的空调开太足了,真热。”
“脱外套。”
“好像也没有很热,算了,心静自然凉……”
“咚——咚——咚——”这时,四周传来浪潮般的电子模拟钟声,一共响了七下:7点整。同一时间,头顶上那可垂挂的巨大水晶灯也闪烁起来,两个人被笼罩在流光溢彩中。
钟声停下后,一切又归于正常,三五成群的游客还在不停地涌入旋转门,到处都是小孩的吵闹声、情侣的欢笑声,还有那些门店里反复播放的打折信息。章钊终于被这一切压垮了,他呼吸急促、汗如雨下,像要晕过去的样子。
“你……没事吧?”顾星河有点担忧。
“没事,我上个厕所,马上回。”章钊临阵逃脱了。
“喂!喂……”顾星河有点不知所措。
他刚要追上去,一个声音便喊住他:“顾星河?”
顾星河回头,一个女孩正朝他款款走来。她穿着香芋紫的针织衫大毛衣,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Samantha Thavasa的白色双肩包,是干净又元气的高中生打扮。女孩长着一张娇俏的鹅蛋脸,一双杏仁眼漆黑而明亮,顾星河认得这双眼睛,漂亮、自信,还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聪明劲。
“陈……诗诗?”顾星河喊出了老同学的名字。
“我就说这头白毛有点眼熟,哈哈,没想到真是你。”陈诗诗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星河,努了努嘴,“你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陪朋友出来的。”顾星河说。
“天啊,你竟然有朋友了!”陈诗诗十分吃惊,转而又坏笑起来,“你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顾星河见陈诗诗不太相信,又补充道,“他今天跟网友见面,我陪他一下。”
“网友见面?”陈诗诗眉头一皱,“等等,你朋友该不会……拿着一只灰太狼吧?”
顾星河吃惊:“你怎么知道?”
陈诗诗从包里掏出一只喜羊羊:“天,世界也太小了吧。”
这会儿章钊已经从厕所回来,他一见到陈诗诗手中的喜羊羊时,整个人立刻像是触电一般僵住。他慢慢走向陈诗诗,笑容僵硬,大脑一片空白,他把手里的娃娃递给女孩:“嗨,你好,我……我是灰太狼,这只章钊送给你……”
陈诗诗“扑哧”一声笑了:“我是喜羊羊,这只陈诗诗送给你。”
章钊丢脸丢到家了,只好一个劲地傻笑。
一旁的顾星河忽然有点明白章钊为什么要叫上自己了,放他一个人的话,恐怕他会紧张得当场晕厥过去吧。真是意外,平时没脸没皮惯了的章钊居然也会有这么青涩腼腆的一面。
顾星河刚要说点什么,胸前的胎记灼烧了起来,他用力捂住胸口。
“怎么了?”章钊不愧是默契十足的搭档,一见顾星河沉下脸,立刻警觉了起来。
顾星河没有说话,集中精神寻找着。忽然,顾星河听见风声,窸窸窣窣的,像一群黑色细蛇正缠绕着树干——这声音来自头顶!顾星河没往上看,也没时间往上看,“身经百战”的他不难想象出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一手搂住陈诗诗,一手推了一把章钊的胸口,奋力往前一跃。
章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顾星河的判断,在顾星河想要推开他们的瞬间,章钊毫不犹豫地发动猎能,将四周的引力骤减到六分之一,三个人轻松地飞到了五米开外。
陈诗诗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就跟两个男生一起摔倒在地。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永生难忘:头顶上方那棵几吨重的“圣诞树”砸落下来,像瀑布一样“哗啦哗啦”地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坠落的过程中,紊乱的电流一直在噼里啪啦地爆炸,火星四溅,狂乱的气流沿着地面荡开,混杂着烧焦味的劲风刮过陈诗诗的脸,吹乱了她精心打理过的空气刘海,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差一点,她就死了。
这场毫无征兆又声势浩大的突发事故,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上方楼层的游客们纷纷跑过来,争相围着护栏一探究竟,大多数人是一脸惊慌,少数人在指指点点、幸灾乐祸,几名保安一边拿着对讲机通报情况,一边赶来现场。
顾星河迅速站起来,快速搜寻着商场中的每一张陌生的面孔,试图找出潜在的可疑人物,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现。
章钊将惊魂未定的陈诗诗扶起来,走向顾星河,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死徒?还是猎能者?”
顾星河摇摇头:“不知道。”
04
翌日,彩虹公园。
夏鱼顶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地坐在长椅上,她身后是一座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就像天空的齿轮。时间是下午三点,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冷风萧瑟,正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昨天晚上,夏鱼随手点开一部叫《请回答1988》的韩剧,本想着随便看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看到第二天中午。当她喝完一杯麦片,泡完一个热水澡,正要美美地补上一觉时,章钊来电话了……
此时,不远处的KFC窗口,顾星河跟陈诗诗正在排队买甜筒。夏鱼盯着长椅尽头的章钊,眼神能杀人,她拍拍身旁的椅背:“坐过来啊,亲爱的!”
章钊不敢吭声。
夏鱼抬高了声音:“咱不是情侣吗?你对我这么冷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
章钊还是不吭声,夏鱼一把将章钊逮到身边,指间变出一把锋利的冰刃,抵住他的下巴:“章钊,你今天最好给姐解释清楚!”
“饶命……夏姐饶命!”章钊缩着脖子,“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去问星河,昨天我们三个在商城差点被吊灯砸中,陈诗诗为了感谢我俩的救命之恩,非要请我们今天去泡温泉,我跟顾星河实在盛情难却……”
“你俩盛情难却,拉上我干吗?!居然还用出任务把我骗了出来!”
“三个人有点尴尬嘛,这不,加上你,正好来场四人约会!”
“你还有脸说!”提到这事夏鱼就来气,“我为什么要冒充你女朋友啊?就因为你在网上跟人家吹牛说自己是撩妹高手,我就得来替你救火?”
“夏姐求你了!”章钊双手合十哀求道,“就演这一天!今后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他们过来了!”
眼看顾星河跟陈诗诗往回走,夏鱼赶紧搂住章钊的胳膊,小鸟依人地依偎着他。章钊也一改畏缩,大方地揽着夏鱼的肩。本该是甜蜜浪漫的画面,偏偏夏鱼过于高挑,又是短发,两人怎么看都像一对好兄弟。顾星河见到这别扭的一幕时,内心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久等啦。”陈诗诗把一杯热可可递给夏鱼,顾星河把另一杯拿给章钊。
章钊接过时朝顾星河使了个眼色:“你俩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他怕是会小命不保。
“排队的人太多了。”陈诗诗坏笑了一下,“让你们二人世界不好吗?”
夏鱼掐了一把章钊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说:“用不着,老夫老妻了。”
章钊的脸已经憋成猪肝色:“对对,老夫老妻……啊啊嗷……”
陈诗诗被章钊丰富的表情逗笑了,她看了一下手机:“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呗。”
四人走出公园,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在门口。
陈诗诗上前亲切地喊了一声“齐叔”,车窗打开了,司机是一个头发卷曲、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有一点像印度人。刚发动汽车,齐叔就笑着说:“诗诗啊,陈总刚来过电话了,他这两天有点忙……”
“没事,”陈诗诗冷冷地打断,“我正好跟朋友过。”
“行,跟朋友过挺好。”齐叔赔笑,声音里带着一点愧疚。
瓦镇是位于星城南边的一个县城,由于山地众多、交通不便,经济一直比较落后,不过那里的温泉很多,后来政府大力扶持旅游业,又给瓦镇通高速公路,短短几年,那儿就成了星城市民温泉度假的首选地。陈诗诗的爸爸就是泡温泉的忠实爱好者,经常带女儿去,不过近两年他越来越忙,陪女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每到春节前夕,星城就变得十分冷清,来这儿上学和务工的年轻人都回老家了,街道上车流稀少,一路畅通无阻。车子很快上了高速,经过收费站时,夏鱼朝章钊使了个眼色,章钊立刻会意,笑嘻嘻地喊道:“齐叔啊,来点音乐嘛。”
“好啊,想听什么歌?”齐叔乐呵呵地问。
“《刀山火海》有没有?”
“我的天!”陈诗诗被章钊的品位惊吓到了。
“小伙子,你懂我啊!”齐叔倍感相见恨晚,立马点开了音乐,不一会儿,喊麦神曲就充斥了整个车厢。
夏鱼趁机跟顾星河说起悄悄话:“听说你拍了照片,给我看一眼。”
顾星河打开手机相册,翻出昨天的事故图。夏鱼盯着照片,蹙眉思考了起来。
“有头绪吗?”顾星河问。
“没。”夏鱼沉吟片刻,“不过倒是想起了其他事。”
“什么事?”
“你去年生日那天经历的事,其实还有不少疑点。”
顾星河看着夏鱼,等待下文。
“你在被猩红蜉蝣攻击之前,不是还经历过两次危险吗?一次是电梯失灵,一次是汽车连环追尾,都差点要了你的命。”
“对。”
“我后来特意请教过我的导师,他很确定,这两起‘事故’属于流玄猎能者的领域,而非幻紫猎能者能做到的事。中级以下的流玄猎能者可以召唤元素,比如我这种;高级流玄猎能者则是操控元素,比如姜佑,你会发现他的火焰像有生命,灵活、多变、为他所用;至于顶级流玄猎能者,他们对元素的运用可以精确到微毫,想要制造出一场完美的意外事故轻而易举。”
“你是说……”顾星河猜到了。
“除了已经被你杀死的阴烛,恐怕还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你。这个人,至少是位高级流玄猎能者。”
“他想杀我吗?”
“不。”夏鱼皱眉,“如果他真想杀你,在你成为猎能者之前早就得手了。我感觉,他是在对你发出一种提醒,或者……警告。”
“警告我什么?”顾星河糊涂了。
“这我哪清楚呀,”夏鱼有些丧气,“要是秦老师还在就好了,现在一大堆问题,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一曲《刀山火海》完毕,章钊继续嗨:“好,下一首《一人饮酒醉》。”
陈诗诗受不了了:“换歌!我要听《奇妙能力歌》。”
“《奇妙能力歌》2票。”夏鱼参与了投票。
“爱你!”陈诗诗朝夏鱼抛过来一个飞吻,夏鱼夸张地接住。
“《一人饮酒醉》2票,打平了哈哈哈。”齐叔开怀大笑。
一时间,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顾星河,等待着关键的一票。顾星河感受到不小的压力,他认真想了想,似乎没有特别想听的歌,不,非要说的话还是有一首。顾星河收回魔方,看向窗外:“《夜空中最亮的星》。”
晚上8点,齐叔把四人送到了瓦镇的明月山庄酒店。酒店坐落于半山腰的竹林区,古香古色,远远看去还真有一点武侠世界的既视感。陈诗诗决定在酒店过夜,齐叔约好明天来接送的时间,便开车下了山。
一行人步入大堂,去柜台办理入住手续。陈诗诗从小包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烙金的会员卡交给前台小姐,对方的微笑立马从“标准模式”升级到“殷切模式”:“您好,小姐,请问您是要入住吗?”
“对。”
“请问您有电话预约吗?”
“有。”
“好的,我帮您看看……总统套房一晚,我马上给您办理。”
几分钟后,四人跟着服务员来到厅堂南面的总统套房直达电梯,电梯外有两名保安把守,客人需要出示特殊房卡才准通行。
章钊一走进房间就哇哇乱叫了起来,房间很大,光是大厅就有一百多平方米,室内装潢是跟山庄外形完全相反的欧式宫廷风,随处可见古董和油画,巨大的壁炉两旁还摆着一对双手持剑的人形盔甲,章钊冲上去左摸摸右敲敲:“这玩意儿半夜不会自己动吧?”
夏鱼一巴掌招呼上去:“别乱动,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陈诗诗笑着按下墙壁上的遥控,厚重的窗帘“嗡嗡嗡”地朝两边缓缓拉开,一百四十度的全景落地窗在眼前铺展开来,窗外繁星闪烁,远方是延绵的山脉,山脚下是灯火阑珊的瓦镇。
“天啊,好美!”夏鱼激动地跑到落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慷慨激昂地吟诗一首时,她大喊一声:“有钱就是爽!”
“土鳖。”这次轮到章钊嘲笑她了。
顾星河在沙发上坐下,玩起了魔方。
“先休息一下,回头吃点东西,再去泡温泉。左边是影音室和台球室,章钊你可以去那里玩。”陈诗诗没什么可交代了,她踢掉脚上的运动鞋,往沙发上一躺,“啊……累死了。”
顾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诗诗微微一笑:“脚好酸啊,快给我揉揉。”
顾星河没反应。
“啧啧啧。”陈诗诗眯着眼,“你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被同学们讨厌吗?就是这一点。”
“哪一点?”顾星河不明白。
“老是一副不屑跟别人讲话的样子。”
“我没有。”
“那你倒是笑一笑啊,我刚才明显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给个正常点的反应很难吗?”
顾星河放下魔方,用力朝陈诗诗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算啦,当我没说。”陈诗诗放弃了。
不一会儿,章钊就沉浸在游戏的世界,夏鱼也不见人影,似乎在逛衣帽间。总统套房太大了,他们像是误入了一片森林,正在各自探险。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星河收回魔方,才发现一旁的陈诗诗睡着了。其实她之前说“累死了”并不是夸张,昨天陈诗诗回家之后脑袋里一直很乱,几乎整夜未眠。沙发上,女孩蜷成一团,软软的刘海落在光洁的额头上,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婴儿肥的脸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恬静。此刻的陈诗诗无疑是惹人怜爱的,但顾星河看到的不是这些,他想起了一些并不遥远的往事:曾经,所有同学都轻信张弛并责难他时,陈诗诗是唯一站出来帮他澄清的人,而在那之前,他们之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根本谈不上朋友。
“谢谢。”这是一声迟到了很久的感谢,很轻,很短,也很真诚。
陈诗诗没有听见,她撇了撇嘴,懒懒地翻了个身。
05
半小时后,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了,大家吃完晚饭,联机打了几把手游,消化得差不多了,便换了浴衣,穿上木屐,抱着小木盆去泡温泉了。
陈诗诗订了总统套房,因此可以享受到VIP的露天天然温泉,温泉在酒店后庭深处,面朝一片竹林,幽静而隐蔽,温泉都是引自山谷中的真温泉,由竹筒接入,配合惊鹿,隔一分钟就会敲响一下,竟然有那么一点禅意。
温泉的男女区概念也比较暧昧,仅仅是在中间隔上一道竹排,事实上,大家还是共处一室,共用着一池的温泉。起初,大家都很有心理负担,动作轻手轻脚,聊天也声若蚊蝇。但是在热腾腾的温泉里泡上一会儿,大家的身体和精神都逐渐放松下来,讲话声也就不自觉地变大了,有时候还会隔着竹排对上一两句话。
陈诗诗扎着丸子头,仰面枕在叠好的湿毛巾上,两只脚不停地踢着水花,白皙的脚踝和可爱的脚趾头不时露出水面。夏鱼也踢了几下,立刻放弃了,她的腿太长了,动作一点都不柔和,完全没有陈诗诗戏水时的少女感,倒像一名游泳健将在踩水。
陈诗诗忽然偏过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你跟章钊是假冒的情侣吧?”
夏鱼打了个哈哈:“被你识破啦。”
“我的直觉很准的。”陈诗诗骄傲地笑了,她的黑眼珠清澈而明亮,“还有,你们三个早就认识吧?”
“不错嘛,这你都能发现?”夏鱼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了。
“来瓦镇的路上,你们三个一直在偷偷交流,我又不傻。”陈诗诗想了想,“你们关系大概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算得上生死之交了。”夏鱼苦笑,关于洱海的回忆一闪而过。
“你们都在宇文中学?”
夏鱼点点头:“我们都是特长生,分到了一个班,我们还组了一个叫UGO的社团呢!”
“UGO?好怪的名字。”
“社团的内容更奇怪,主要负责维护世界和平。”
“我总算知道了。”陈诗诗的身体慢慢下沉,直到温泉漫到下巴,“顾星河的冷幽默是从你这儿学的吧。”
夏鱼眼底的光一闪而过,她忽然朝陈诗诗泼水,陈诗诗“哗啦”一下坐起来:“哎呀,别弄了,头发都湿了。”
夏鱼坏笑道:“哇,发育得也太好了吧,酸死我了。”
“什么呀!”陈诗诗的脸一下红了,她在网上也自诩是个“女流氓”,但今天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我才羡慕你好不好!一双大长腿都可以去维密走T台了,哪像我啊,撑死做个小网红。”
“哎哟,小嘴真甜!”夏鱼冲过去,假装要“袭胸”,陈诗诗尖叫着闪躲,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竹排另一边的温泉里,章钊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一道鲜血顺着鼻孔流出来。对面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已经脑补出大量少儿不宜的画面,当然画面里的主角绝对是陈诗诗而不是夏鱼。与此同时,章钊充满了强烈的负罪感,他痛苦万分,一头钻进温泉里,十秒后他“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你……你干吗?”顾星河有点担心。
“顾星河你快住手!”章钊刻意抬高了声音,“偷听人家聊天这种行为太龌龊了!”
“我没偷听!明明是你……”
“别解释了!走!跟我去那边搓澡!”
温泉女士区。
跟陈诗诗戏水的夏鱼忽然停下:“嘘!”
陈诗诗抓着浴巾挡在胸前:“怎……怎么啦?”
夏鱼坏笑道:“他俩走了,应该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啊……”陈诗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是在演戏。真有意思,自己越来越喜欢夏鱼了,真应该早点认识她呀。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谈谈。”夏鱼看向陈诗诗。
“你说。”
“以前的顾星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还有鹿央……这些事他自己很少谈论,但是作为朋友,我想了解。”
“哒——”适时出现的一声惊鹿敲在了陈诗诗的心头,陈诗诗苦笑了一下,这个话题,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该从哪儿说起呢?陈诗诗想了想,说出了第一句话:“其实,我有恐男症。”
“恐男症?”夏鱼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词。
“嗯,”陈诗诗笑了,“我小学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但我全然没印象了,反正那之后我就变得特别讨厌同年龄的男生,几乎到了生理厌恶的程度,可我对偶像剧、二次元里的男生也会心动、会花痴。我只是不喜欢现实中的同龄男孩……”
“大致明白了。”夏鱼点点头,“那顾星河呢?”
“顾星河是个例外。”陈诗诗笑了,“我特别讨厌他。”
起初,在陈诗诗的眼里顾星河就是一个“装腔作势”的集大成者:惹眼的银发,满身戾气,性格孤僻,永远一副不屑跟别人交流的傲慢模样。平日里,只要多看上他一眼,陈诗诗的心情就会变糟,对他避之不及,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某天放学后,陈诗诗去图书馆做试卷,无意撞见了鹿央跟顾星河,两人坐在角落分享着一对耳机,可能在听英语题目,也可能在听歌。那是陈诗诗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顾星河,给人的感觉非常平静,甚至是……乖顺。
陈诗诗跟鹿央是好朋友,当然,班上的大部分女生跟鹿央的关系都不错。陈诗诗跟鹿央其实不是一类人。陈诗诗直来直往,比较率性,而鹿央比陈诗诗圆滑许多,可是没办法,架不住人家漂亮,品位好,情商高,各方面都特别好,即便你明知道鹿央没有对你百分百敞开心扉,但你还是很难不喜欢她。
当陈诗诗评价极高的鹿央跟她评价极低的顾星河成为朋友,甚至超出了朋友关系时,陈诗诗对顾星河产生了好奇,这好奇压过了她对男生的厌恶。陈诗诗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顾星河,她渐渐发现,顾星河是一个将内心隐藏得很深的男孩,更奇怪的是,他本人似乎知道“装腔作势”会招人讨厌,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有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陈诗诗的双手划动着温泉,“高二的冬天,我同桌来大姨妈,肚子痛得不行,下课后她拿保温杯去接热水,饮水机在教室后面,离顾星河的座位很近,当时顾星河也要去饮水机接水,他拿着一桶泡面。顾星河快到饮水机时发现了我的同桌,”陈诗诗开心地笑了,“你猜后来怎么了?”
“再卖关子我可要袭胸啦!”夏鱼张牙舞爪。
“哈哈别别!我说!顾星河明明可以先到,但他突然蹲下假装在系鞋带,这样,我同桌就先走到饮水机前,一直等我的同桌接完热水,他才假装系好鞋带过去接水。但是饮水机里的热水很少,一次只够一个人用,顾星河只能接冷水。冷水泡面根本没法吃好不好!他回到座位上,皱着眉头把那桶面吃完了,他还以为没人发现呢,我全看到了。”
“哈哈哈哈太可爱了!我受不了了!”夏鱼笑得合不拢嘴了。
“是啊,”陈诗诗也笑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垂下双眼,语调忽然间流露出温柔,“他很善良,却特别害怕让人知道。”
“是啊,”夏鱼轻轻一笑,“他超傻的。”
男士温泉区。
“左边,对,就这里!用力一点,啊对对,就这样,保持……啊,真舒服……”章钊光着膀子,一边喝着温泉室特供的凉茶,一边享受着顾星河不算娴熟的搓澡服务。顾星河一言不发,埋头狠搓,就当是臂力练习了。
“哈哈哈哈太可爱了……”竹排另一边隐约传来一阵欢笑。
章钊像只警觉的松鼠,竖起了耳朵:“她俩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
“凑过去听啊,”顾星河不屑,“反正你早想这么做了。”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啊——”顾星河端起一盆温泉水,朝章钊兜头浇下,搓出来的泡沫瞬间被冲走,章钊浑身打战,“怎么是冷水啊!你想冻死我啊!”
“放太久,冷了。”顾星河重新坐下,搓着手臂。
章钊推了一把顾星河:“欸,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事?”
“陈诗诗今天生日,你知不知道?”
顾星河微微一愣,动作没停:“现在知道了。”
“我给她买了礼物。”
“哦。”
“你一会儿帮我送给她。”
顾星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买的礼物,为什么是我送?”
“问那么多干吗,就当帮我个忙!”
“不行。”
“为什么啊!”章钊急了,“你这人真没意思,送个礼物又不是什么难事!”
“是不难,但我不喜欢被人骗。”
“我骗你什么了?”
“别装了,”顾星河抬头看向章钊,“你跟陈诗诗不是网友吧?”
章钊吃了一惊,他抓起一块肥皂扔向顾星河:“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以前不这样啊……行行行,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
章钊跟陈诗诗不是网友,至少对章钊而言不是,两人曾经都就读于星城的常青路小学,是同班同学。
章钊老家在一个南方小县城,四岁那年,他们全家搬来了星城。由于章钊的星城话带着乡音,班上的同学都取笑他,渐渐便开始欺负他。当然,这种欺负仅限于小打小闹的捉弄,章钊的童年算不上阴暗,顶多就是有点儿可怜。
陈诗诗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事实上以她的成绩和正义感完全可以胜任班长,可她实在太漂亮了,在大家的印象中,漂亮女孩就应该当文艺委员。文艺委员陈诗诗除了组织一些节日晚会,还需要每周五出黑板报。星期五的傍晚,陈诗诗留在教室,按班主任的指示,将自己新写的作文《父爱如山》工工整整地抄到黑板上。这时,几个值日的男生在教室里打打闹闹,陈诗诗回头一看,又是刘小豪那群人在捉弄章钊——四个男生将章钊的书包抛来抛去,章钊不气也不恼,傻乎乎地在几个人之间跑来跑去,满头大汗,洋相尽出,像一只憨狗。
陈诗诗从椅子上跳下来,出其不意地快刘小豪一步抢走了章钊的书包。刘小豪被女孩子截了胡,很没面子,大吼一声:“陈诗诗!你少管闲事!”
“你们欺负同学,我凭什么不能管!老师说了欺负同学不对,你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瞧不起你们!”
“你……”刘小豪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他气得小脸通红,留下一句“走着瞧”便带着三个跟班走了。章钊也想跟上,被陈诗诗揪住红领巾,一把拽了回来:“你书包不要啦?”
那会儿在章钊的小脑袋里,根本没有尊严这个东西,他觉得刘小豪捉弄他就是愿意跟他玩,刘小豪要是心情好了还会带他一块放学,说不定还会请他喝可乐,这个陈诗诗就是在多管闲事。章钊当然不敢说实话,他接过书包,露出招牌式的傻笑。陈诗诗更加生气了:“章钊!你有点志气行吗?以后别跟他们玩了!”
章钊单纯地感到为难:“不跟他们玩……那我跟谁玩啊?”
“我带你玩。”
“啊?!”章钊吓坏了。
“啊什么啊?不行吗!”
“哦。”
之后章钊成了陈诗诗的小跟班。陈诗诗在班上的同性缘很好。起初,陈诗诗带着章钊吃饭和玩游戏时,几个女同学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毕竟像章钊这么弱气的人就跟一只小宠物似的,完全没有“调皮男生”的压迫感。那段时间,班上产生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个男生整天跟几个女生黏在一块,一起吃饭,一起去小卖铺,一起值日,一起做作业,一起放学回家,就差没有一起上厕所了。
班主任还专门为这事找陈诗诗谈过,陈诗诗却骄傲得不行:“男生都欺负章钊,我必须保护他!老师您不是说过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吗?”
班主任哑口无言。
其实除了班主任,还有一个人对这事耿耿于怀,那就是刘小豪。刘小豪虽然是班里的孩子王,内心却是个没开窍的幼稚鬼。他一直喜欢陈诗诗,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份情感,于是只能整天当着陈诗诗的面欺负章钊,他以为这样能显得自己很厉害,陈诗诗就会关注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陈诗诗非但不理他,还每天跟章钊腻在一块。
刘小豪气得发疯,终于由爱生恨,他决定展开一场报复行动。期末考试前一周,他跟三个小伙伴把章钊叫到男厕所,大声质问道:“你一个男孩整天跟着女孩子玩,你不害臊吗?我们男同学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章钊连连点头,声称自己也不想这样,他早就想回归刘小豪的阵营了,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刘小豪继续说:“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接下来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章钊走出男厕所后,兴奋得不行,因为很快他就可以跟刘小豪一起玩了。离放学只剩最后一堂课了,课间时间里,章钊在教室走廊尽头找到陈诗诗,陈诗诗穿着漂亮的白色羽绒服,戴着淡绿色的帽子,踮脚趴在护台上,看着天空发呆。
“陈诗诗……”
“别吵!”陈诗诗认真地盯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她婴儿肥的脸蛋上笑开了花,“下雪了!太好了,下雪了下雪了!”陈诗诗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粉绿色的手套戴上,然后将双手放在脸颊上,朝章钊眨眼睛,“好看吗?”
章钊点点头。
“嘿嘿,这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每天都带在身上,一直在等下雪,这样就可以戴手套了。”
“为什么下雪了才可以戴啊?”章钊不明白。
“因为……就得这样啊。”七岁的陈诗诗还说不出“仪式感”这么高级的词汇,无法准确传达自己的心情。
“哦。”章钊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呼吸也有些局促。多年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一刻他都无比确认这就是心动。可七岁那年的章钊不懂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刘小豪交给自己的任务:“陈诗诗,放学后你去小竹林等我,我有事跟你说。”
“这里说不行吗?”陈诗诗问。
章钊摇摇头:“不行。”
“好吧。”
至此,章钊的任务圆满完成,他把陈诗诗骗到小竹林,刘小豪会跟她谈判。放学后,章钊冲出教室,躲在了厕所,等候指示。陈诗诗收拾好书包,拒绝了同桌一块儿回家的邀约,独自去了小竹林。
十分钟后,章钊还是不见刘小豪来找他。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冲出学校,奔向了小竹林。小竹林里,陈诗诗已经被四个男生团团围住。陈诗诗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涨红着小脸,虚张声势地瞪着眼睛,分明很害怕。
“你们干什么!”陈诗诗喊起来。
四个男生嬉皮笑脸,但就是不放人。
陈诗诗试着冲出包围,刘小豪忽然发力,把陈诗诗推倒在地。陈诗诗整个人都蒙了,她从没想过男生的力气原来这么大。
刘小豪一把夺过陈诗诗的书包,掏出她的作业本当面撕毁,几个男生也纷纷效仿,陈诗诗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哭泣。
刘小豪一眼看见章钊,他兴奋地叫起来:“哎,看是谁来了!这不是章钊吗?!怎么,要英雄救美啊!”
章钊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必须做点什么阻止刘小豪。可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很害怕,他只能哆哆嗦嗦地杵在原地。
刘小豪更来劲了,他一把揪住陈诗诗的头发,陈诗诗痛得喊出了声:“放开我!你放手啊,我要告诉老师……”
“呜呜呜,我要告诉老师……”刘小豪阴阳怪气地模仿着陈诗诗讲话,“你去告啊,我才不怕!”
“哈哈哈哈……”四个男生一阵哄笑,他们抓起课本朝陈诗诗丢过去。
陈诗诗跪坐在地,散乱的头发遮盖在她委屈又无助的脸庞上,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欺负。她忍不住双手捂脸,她哭了。她呜咽着求饶,可是欺负没有停止。她瑟瑟发抖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章钊。
章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眼神:害怕、无助、恳求帮助,陈诗诗多么希望章钊能做点什么,哪怕没法阻止,至少说一点什么啊。
章钊什么都没做。
“我跑了,掉头就跑。”章钊笑了,这个笑比哭还难看,“我没敢告诉老师,直接跑回了家,我吓坏了。第二天,陈诗诗和刘小豪都没有来上学,老师把我妈叫来学校,我们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直到我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星河静静听着。
章钊的眼神有些痛苦:“之后陈诗诗就转学了。刘小豪读完一个学期也转走了。我后来才知道,我跑走后,陈诗诗跟刘小豪扭打起来,还咬了刘小豪一口。刘小豪把陈诗诗推倒在地,陈诗诗后脑勺撞上一块石头晕了过去,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陈诗诗醒来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跟刘小豪打架的事,不仅如此,她小半年的记忆全没了。医生说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也可能是受了刺激。”
顾星河若有所思:“所以陈诗诗完全不记得你了。”
章钊点点头:“这种事她不记得也好。可我永远没法忘记……初二的时候,我在一个网络游戏里认识了陈诗诗,一开始我真不知道是她,后来加了QQ才发现的……怎么说呢,当时我整个人都在电脑前呆住了,可能这就是命运吧,老天爷想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一定是这样。”
女士温泉区。
陈诗诗和夏鱼并排枕在温泉池边,胸前盖着毛巾,脸上敷着补水面膜。两人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陈诗诗的语调有些忧伤:“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鹿央被入室抢劫,顾星河转去了宇文中学……其实他转学那天我也在场,看到张弛挤对他时我气得不行,差一点就又站出来了。”
“为什么最后没有呢?”夏鱼索性摘下了脸上的面膜,侧身看向陈诗诗,“因为你第一次帮他时,他反咬你一口?”
“怎么会,我还没那么小气。”
“那是为什么?”
陈诗诗摘下面膜,认真地看着夏鱼:“我小时候特别爱吃一种橘子味的水果糖,有一天晚上我饿醒了,让保姆给我下楼买糖,等待的时间里我很饿,但也很幸福,因为我马上就能吃到了。保姆回家后告诉我,橘子味的卖完了,所以买了草莓味。当时那种失落感我到现在还记得……”
“你是想说……”夏鱼试着理解,“你当时很清楚,顾星河需要的人不是你?”
陈诗诗不说话,有些事实虽然早就接受了,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还是很伤人。
“你喜欢顾星河。”夏鱼直截了当。
事已至此,陈诗诗不再隐瞒,她大方地承认道:“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诗诗摇摇头,她也不清楚何时开始的。可能是从顾星河用冷水泡方便面的时候;也可能是顾星河被全班同学赶下大巴的时候;还可能是顾星河为了鹿央不惜被全班人针对的时候。
顾星河转学后的某一天,陈诗诗值日结束,教室里只有血色的夕阳和空荡荡的课桌。陈诗诗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走向角落那张已经沾灰的课桌,静静地坐下,她摸着课桌上的纹路,想象着那个内心温柔却满身是刺的少年,想象着他的心情、他的生活,眼眶忽然就湿润了。那一刻,陈诗诗知道自己完了,她无忧无虑的十七年人生彻底结束了,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她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
夏鱼叹了口气:“顾星河是那种情愿自己不快乐也绝不去伤害别人的人,这种人其实是很招人喜欢的。”
“是啊。”陈诗诗笑容落寞,“看他老是不快乐的样子,于是总想为他做点什么,结果他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当我再回过神时,原来我已经那么喜欢他了。”
夏鱼“哗啦”一声坐起来:“陈诗诗!表白吧!”
“你疯啦?!”陈诗诗脸一瞬间红了。
夏鱼抓住陈诗诗的手,慢慢放到温泉中自己的胸口上,陈诗诗顺着夏鱼的引导触摸着她光滑的肌肤,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块粗糙的硬块:“这是……疤痕?”
“嗯,离左心房1厘米。”夏鱼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你……”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会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顾星河还有章钊,我们都是朝不保夕、随时会死的人。”
换平时,陈诗诗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但这一刻,陈诗诗的直觉告诉她,夏鱼没有说谎。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也许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我都没能好好地与之道别。我就有过这样的遗憾,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那一声告别。”夏鱼抓紧陈诗诗的手,“陈诗诗,我问你,如果今天是你最后一次见顾星河,你会告白吗?”
陈诗诗沉默了。
“勇敢的人,会把每一天都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
“我会失恋的,他不喜欢我。”陈诗诗的眼眶红了。
“怕什么!大不了姐陪你买醉到天亮。”
陈诗诗愣了愣,她张开手臂一把抱住夏鱼:“夏姐你真酷,我要是男孩子我一定喜欢你。”
温泉男士区。
“所以,你喜欢陈诗诗?”顾星河冷不丁地得出结论时,章钊正要去倒水,脚底一滑摔了个结实。他光着屁股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找毛巾挡住关键部位:“你瞎说啥呢!我就是愧疚,书上说了,我这种情况比较复杂,属于自我觉醒后的一种心理补偿机制,在电影中这叫自我救赎……”
“你喜欢陈诗诗。”顾星河改为陈述句。
章钊被击中了,忽然就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坐回顾星河身边:“是啊,我喜欢她,但人家不喜欢我。”
“礼物自己送。”
“顾星河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章钊痛心疾首,直拍大腿,“我送她没用,你送她她才会开心。”
“为什么?”
“她喜欢你啊!”
顾星河愣了一下:“什么?!”
“她在网上亲口告诉我的!”
顾星河点点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隔了半晌,顾星河抬起头:“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没指望你移情别恋。”章钊有点伤感,“我只是……希望她能开心点,至少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能开心点。反正,我们跟她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大概也没机会见面了,给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也行啊……”
顾星河摇摇头:“我不明白。”
章钊抬头看向天空:“她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不管我对着天空做什么、说什么,星星都不会回应我。但是没关系,只要星星一直亮着,我就很满足了。你尽管笑吧,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06
深夜11点,四人泡完温泉,非但没有睡意,反而更有精神了。在夏鱼的提议下,四人下了山,在山脚的一个小夜市逛了起来。由于春节临近,夜市里出现了不少烟花小商贩。四人买了几只小型烟花,走到一条小河边。
河岸的鹅卵石上泛着洁白的月光,大家将烟花一字排开,各拿一根香,约好在同一时间点燃,随着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小河边的鹅卵石上长出四棵银花火树,它们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仿佛流动而跳跃的魔法。
大家坐在冰凉的水泥河堤上,呆呆地看着四棵还在盛放的烟花树,认真得近乎有些虔诚。
很快章钊就闲不住了,他点燃一根冷光棒cos“激光剑”,一边喊着“你对原力一无所知”一边跟夏鱼激战,两个人在河边追来追去,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河岸上,只剩下陈诗诗和顾星河。顾星河又想起了两年前的元旦晚会,那一晚,他和鹿央站在教室的窗户旁,静静看着操场上空的烟花。他永远忘不了女孩被烟火照亮的侧脸,她的嘴角微微向下,五彩缤纷的眼眸里流动着忧伤的光泽,仿佛在空中凋零的白色樱花。曾经,他也想过要伸手抓住女孩,但少了点勇气,后来,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我前几天,去看过鹿央了。”顾星河开口时,陈诗诗吓了一跳,其实就连顾星河自己也吓了一跳,洱海回来后,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聊起鹿央。
陈诗诗歪过头,枕在膝盖上:“真巧,我前两天也看过她了。”
“我知道。”顾星河低下头,星光在他的银发上跳跃着,“桔梗花是你送的吧?”
“花?”陈诗诗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难道不是你送的吗?”
顾星河一愣,看来他们都误会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气氛有些微妙。顾星河的口袋里藏着章钊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顾星河并不赞同章钊,但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他一直在寻找送礼物的机会,此刻,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陈诗诗似乎也在这一刻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仰头深吸了一口冬夜的冷空气,一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看向顾星河。
“我有话跟你说。”
“我有东西要给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住了,尴尬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两个陌生人影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美女,你知道温泉山庄怎么走吗?”其中一个陌生人说话了。
“哦,知道。”陈诗诗如获大赦,迅速站起来,走向陌生人并为他们指路。陈诗诗没说两句,忽然身体一歪晕了过去,男人单手接住了她。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错愕了一秒。
“陈诗诗!”章钊率先冲上去。男人身旁的帮手一个擒拿将章钊扣倒在地,章钊还要反抗,男人用膝盖粗暴地顶住了他的脸,让他动弹不得。
顾星河袭向帮手的后背,对方似乎知道要避开顾星河的视线。他头也不回,反手抄出一把手枪,瞬间抵住顾星河的下巴。
“看招!”夏鱼的拳头带着锋利的寒气砸向男人的下巴,男人轻松接下了夏鱼的拳头,然而这一拳只是夏鱼的佯攻,她的另一只手早已经幻化出一把冰刃,刺向对方的小腹。男人当机立断,将陈诗诗往前一推,夏鱼大吃一惊,强行中止猎能,指尖的冰刃在刺向陈诗诗前碎裂。
男人抓住空当,欺身上前,单手锁住了夏鱼的喉咙。夏鱼不敢轻举妄动,以男人的力道,轻易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卑鄙……”
“不赖嘛,有进步。”男人轻慢地笑了,“不过跟我比,还是嫩了点。”
月光之下,夏鱼看清了对方的脸,她睁大了眼睛:“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