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窗外鸟鸣初歇,躺在床的晚桐接受了这一沉痛的现实。
三流大学毕业后去大城市打拼,逢年过节都有一种“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悲伤。要知道,他乡也并不是接受平庸的地方。踌躇多年,依旧是出租屋和便当饭。
她这个样子,到哪里都是讨人嫌弃的。
现在什么年份来着?
清康熙三十六年,刚刚选秀完毕。自己在初试因为腿上的一条青淤伤痕无缘留牌子,当天就被马车送回。而自己的妹妹一路绿灯熬到殿选,被皇上赐婚给九皇子做嫡福晋。
九阿哥。就是那个一直跟雍正作对的那个倒霉蛋吗?还是离他远一点儿比较好,至少,活的长久。可是在董鄂府里也是过着像寄人篱下的日子,又什么意思呢。
打开房门沐浴午时的一点点阳光,真好啊,宁静祥和,要是一直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干脆躺平算了。
只是,不和谐的声音连忙制止——
“大姐儿,老爷吩咐你不能出门。”
这是负责看管晚桐的两个嬷嬷,一个姓谷,一个姓戴。她们看着晚桐就像看管犯人。一步路也不能多走。
“我连屋门都不能出?”晚桐侧着脑袋问。
“您别难为我们。”二人不会轻易跟主子磨牙,几句话就把晚桐打发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董鄂晚桐听话的退了一步。站在房门里盯着院外的一切:门口不远处的梧桐枝叶繁茂,丁香树矗立墙边,若是闭上眼睛可以闻到花香。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安静地呆着了。她不被允许出门。一日三餐都是老嬷嬷把饭端到屋里。饭菜很简单。青菜、米饭、有时候会有两个冰凉的馒头。
一个被遗忘的人,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
晚桐的阿玛董鄂七十常驻军营极少回家,每次他回府,府里总会张灯结彩,厨房里大鱼大肉,连给晚桐的饭食都有了荤腥。
好多次,晚桐盼着他回来。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为了一顿肉竟然出卖自己的本心。事实上,她所谓的阿玛回不回来的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月了,自己仍是被软禁房里的那个可怜的人。
这一晚上的饭很久没有端来,晚桐请求嬷嬷催了两次,却被厨房的人打发回来说:“是老爷回府,众人忙的脚不离地,让大姐儿耐心等待。”
等到了戌时三刻,下人才端来一碗糟面条,不知放了多久。
这太欺负人了!
晚桐提着筷子,想象着要不要把这一碗糟面条扣在送饭的李婶子的头上。
这刁奴欺主!
“你们就给我吃这个?”
李婶子朝院子看了一眼,回头便陪笑道:“您凑合吃吧。今天老爷回府,少爷、小姐们都在前厅呢,实在抽不开身给您做了,这是从前厅端下来的。干净的没动。”
即使没动,将就吃吧,总比饿肚子强。更何况,她中午那一顿也没吃饱。
晚桐扒拉着面条,这时候外面的说话声倒是一字一句的传进来。
“我就说她会吃吧。这傻子,吐了唾沫的也吃……哈哈……真是傻子……”
院子一阵哄笑,笑完了,他们一溜烟儿跑了。
晚桐抬头,突然一阵恶心。她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嘴里的面条吐掉,去喝凉茶漱口。
太欺负人了。
她真的忍不住!平日里小小不言的欺负自己受着也就受了。如今他们都欺负到家了。再好的脾气也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晚桐站了起来!
两个嬷嬷见状冲进来拦住了晚桐:“大姐儿,大少爷和二小姐是老爷的掌珠儿,奴才劝您别找不自在!”
“你让开!”
厨房的李婶子忙道:“想是二小姐和大少爷在跟您玩笑儿,都是自家姐妹手足弟兄。您和气点儿……”
晚桐几乎要被这些话气炸了。
这种话,从前她在家经常听到。别人动不动就道德绑架她,你要和气点儿,耐心点儿,跟人家好好的,别这样的不好,都是你错……
这一世还要这样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倒偏要出去问问。我又不是坐监牢,难不成是董鄂府就差我一碗饭?还是你们家夫人差我一碗饭?为的弟妹高兴,就给我吃吐了唾沫的饭?你们心都是黑的吗?这说出去谁信?二妹妹是要嫁到阿哥府的人,难不成要让皇帝知道董鄂府这么寒酸吗?穷的不给一口干净饭吃,怎么,你们拿着粮食给二妹妹做嫁妆吗?”
晚桐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傻呵呵的一笑而过,过去的屈辱涌上心头,都是人,都是一家子,凭什么受欺负的只有她?
既然日子不想好好过,那大家就都别过。
两个嬷嬷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大姐儿温言细语哆哆嗦嗦,而今确实一副大嗓门,拦都拦不住。吵嚷声很快穿过游廊,绕过前厅。这一通的指桑骂槐,终于引来了董鄂七十这个大家长。他看到晚桐这副模样就心头火起:“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富家小姐的样子。”
“富家小姐?你们家富家小姐吃的是别人吐出来的东西吗?”晚桐见到董鄂七十的时候就察觉出了眼前的人不讲道理,她倒要看看,一阵辩驳能给自己迎来什么!
“放肆!你还有没有规矩!”董鄂七十怒目圆睁。
这个女儿一点礼数也不懂,见到父亲不请安,不见礼,满口粗话,真是放肆之极。
“笑话!咱们家也算是一个规矩的人家吗?你见过手足弟妹向长姐的饭碗里吐吐沫的规矩人家?还是你儿子女儿是受了你们的意,过来作践我?”反正董鄂七十现在又不是晚桐这具躯壳的亲爹,那就再忤逆一下吧。
“混账!”
董鄂七十正要扬巴掌却被身边的继室李氏劝住:“大姐儿或是听错了,咱家的哥儿姐儿们是最讲规矩的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让人喊来他们,让老爷询问缘由可好?别的平白冤枉了他们。老爷,您说呢……”
董鄂七十是个武将,他一贯不喜欢讲道理。
李氏的话听着也极为刺耳,合着是没人相信晚桐说的。句句都在偏袒着她的儿子。
“去把哥儿姐儿们全叫来……”
“李婶子,你去,哥儿姐儿们大概在西厢房呢。”
李婶子答应着,领命而去。
这时候董鄂晚桐才看明白,原来这个李婶子是这个继母的亲信,此时派她去,大概是串口供去了。
府中的哥儿姐儿连同刚刚被皇帝赐婚的董鄂晚榆很快被唤来。他们身后都有乳母相陪。
“你们是谁往大姐的饭食里吐口水了?”李氏半笑半正色道。
董鄂晚榆翻了一个白眼,没说话,男孩子们低下了头,也默不作声。
“你看啊,都没有。”李氏笑着打圆场,“想来姐儿禁足了这么多天,有些憋闷了,想跟姊妹们开玩笑。”
“我看见了,就是他。”董鄂晚桐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在乎李氏的假惺惺,她一把拉住躲藏在众人身后身着华服的男孩子,一把把他揪到董鄂七十面前。
“你放手,娘,疼!”那男孩适时叫嚷出声。
李氏大惊,她的这一儿一女都是心尖尖上的肉,连怎么能让人轻易欺负了。
“大小姐,您轻点儿啊,这是你弟弟啊……”
“我没这种不敢担当的弟弟。”董鄂晚桐曾经是个成年人,面对熊孩子,也只能比他更凶,才能吓得住他,“你刚才趴在远处,是不是你跟她叫嚷,说我就是吐了吐沫的饭也得吃才去,你敢做,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吗?咱们董鄂府里就这样教育人的?什么东西,敢做不敢当!”
晚桐有时候不识时务,行事方法简单粗暴。她大概是气急了,猛地把那男孩推到地上,这不是个好选择,一定会吃亏的。果然——
“啪!”
晚桐头偏得快,那一巴掌只打在了发髻上,当下簪子把一缕头发松了下来。
“你还敢躲!”董鄂七十更加气愤。
“怎么,说不过就开始武力镇压了吗?真是好大的出息!”现在的晚桐是个直脾气,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遇到些不公平的对待,自然要大声宣之于口。
虽然愚蠢,但是解气。
“你放肆!”董鄂七十气的眼睛直发黑,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大女儿竟然是这个不着边际,这一刻,他恨她!
恨她不敬父母祖宗,恨她没有容人之量,尤其恨她在众人面前把他的面子踩在脚下加以嘲讽、辱骂!
事情已然如此,董鄂七十行使自己的威严:董鄂晚桐赶出家门,从此董鄂一族,没有这个不孝女。
“老爷……请三思啊……”李氏劝道,“咱家与皇家连亲在即,大小姐要是被赶出门,丢的可是咱家的面子啊。还是从长计议吧。”
要是董鄂晚桐够聪明,此时不说话还能保全自己,可是,她生来就是一副假清高的样子,看着李氏逢场作戏,更加恶心:“很用不着,谁需要你这个笑面虎假惺惺,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一丘之貉。还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呢。我不友爱弟妹?他们怎么不敬长姐。谁需要维护你家颜面!您家的门楣,还是换个人给你光耀去吧,谁稀罕?”
“赶出去!让她滚!谁也不许给她饭吃!”董鄂七十扶着自己的心口,生怕董鄂晚桐再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指着董鄂晚桐命下人把她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