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职场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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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斯 张良劝谏的艺术

两千两百多年前,秦王嬴政刚刚继位,一件重大的间谍案被成功告破。一个叫郑国的韩国人到秦国来做水利工程,原来是为了大量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以图“疲秦”,继而使其无力进行征战攻伐。秦国的宗室大臣由此提出:既为客卿即居心可疑,应该全部驱逐。

时为客卿的李斯向秦王上书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而《谏逐客书》,那真是“善说”,也就是会说话。

“善说”首先是它旁征博引,骈体排比,气韵生动,文采斐然,所以鲁迅说,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

“善说”又在于它以理服人。李斯说到之前的四代秦王唯才是举,延揽各国人才,方得攻城略地,开疆拓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它又说到君主所以接纳各国的宝物,是因为它们虽不产于本土却优于本土,而“取人”的问题,应该是同样的道理。“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如果“非秦者去,为客者逐”,那只能是损伤自己,帮助敌人。李斯的论辩逻辑有力,言之成理,司马迁为之折服,将其抄录于《史记》,使它成为流传后世的千古名篇。

而《谏逐客书》的“善说”更在于:它对于秦王政令的抗辩,没有因为事关个人而意气用事、情绪抵触,以至在行文语气上有所“批龙鳞、逆圣听”的冒犯;作为羁旅之臣的李斯,撇开了个人的得失进退,从大局意识、国家社稷出发,坦率中肯,直抒胸臆,敬呈肺腑之言。因此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称它“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

结果秦王接纳了李斯的谏言,收回成命,并且委以治国理政的要职;甚至对于郑国也刀下留人,让他继续发挥水利专家的特长,“郑国渠”使八百里秦川成为富饶之乡,关中成为重要粮仓。李斯、郑国两人直接造就了秦王成为秦始皇的政治经济基础。

职场生涯的重要内容,就是与上级相处。哪怕自己当了领导,你也还是会有领导。对于上级,听命服从,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常态;但是与领导意见相左也不可避免,如果到了非说不可并且希望说了不是白说的时候,那么“有话好好说”就变得十分重要了,而《谏逐客书》就是此中的典范。

给领导提意见,特别是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有理”很重要,而“有节”同样非常关键。

公元前206年,刘邦率军攻入秦国都城咸阳。秦皇宫内宝物环绕、美女成群,刘邦乐不可支,好不快活。樊哙见此,十分不满,冲着刘邦一通嚷嚷!刘邦非但不听,还很不高兴:老子连年征战,如今大功告成,“放松”一下又有何妨?随后樊哙将情况和担忧告诉了张良。张良来了,他对刘邦说:秦朝暴虐无度,主公兴兵伐秦,不可沉湎于暴秦的声色犬马……主公觉得,眼下与项羽相对,有几成胜算?当时的形势是,刘邦与项羽虽有约定,谁先入咸阳谁为王,但是这种事情嘴上说的不算,最终要由实力说了算;刘邦当时率部10万,项羽统军40万;何况正是项羽在正面牵制消灭了秦军主力,才使刘邦得以迅速挺进关中。难道刘邦这就以为坐稳了“王”的位子了吗?冷静的劝诫,让刘邦陡然警醒。他随即封秦府库,撤出咸阳,“虚位以待”。此后在鸿门宴上,项羽没杀刘邦,一个原因也正是因为刘邦这件事情做得“上路”。

张良“说”刘邦,道理很硬,言辞却很恳切,与樊哙怒言批评的效果截然不同,不然这历史就不知道会怎样演变了。

战国时,齐威王继位。其时,齐国内政纷乱,军旅不振,“诸侯并侵,国人不治”,形势复杂严峻,政局岌岌可危。可是齐威王却不理国政,沉湎于女色和娱乐,群臣虽然焦虑,却不敢进言劝谏。这时候大臣淳于髡面见齐王说事了,淳于髡问齐威王:“大王,听说国中有硕大的神鸟,栖息在皇宫的大殿之上,三年了既不飞也不鸣,主公您觉得这是什么情况?”其实淳于髡这次面见齐威王,并非贸然行事。如果豁出去慷慨陈词一番,继而指责君主玩物尚志,那也行;问题是这很可能激怒齐王,然后就是事与愿违。所以这次面见齐王,怎么说话就太重要了。同时淳于髡事先也对这位新主进行了仔细的观察,感觉他并不像是个胸无大志的昏庸无能之辈。于是淳于髡便用神鸟的比附对齐王做了点拨激励。齐威王心有灵犀,也是觉得到发威的时候了,再加上这淳于髡的话也说得让“寡人”受用,于是他回答道:“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呀呀,主公就是这样的神鸟啊!淳于髡的说辞收到了效果,齐威王振作起来,整顿吏治,发兵御敌,进而成为战国七雄的强主。

淳于髡的神鸟之说,是不是有点儿套路、拍马屁的嫌疑呢?其实善说以劝谏与巧言令色的拍马屁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是为了让君王纠错,而后者纯粹只是对领导的阿谀奉承。唐太宗的长孙皇后有一次的行为就体现了这种区别。

魏徵的敢于进谏和唐太宗的善于纳谏构成了君臣关系的美谈,但是魏徵的犯颜直谏,常常弄得唐太宗难堪脸绿。一次在魏徵进谏时唐太宗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到了后宫仍气咻咻地道:“哪天我非杀了那个不知好歹的老匹夫不可!”长孙皇后问是谁惹陛下生气,唐太宗说:“魏徵那个家伙老是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我横加指责,搞得我下不了台!”聪慧的长孙皇后稍稍沉默后,进去换了朝服出来,对唐太宗跪拜道贺。这是什么情况?长孙皇后说:“我听说自古以来君明则臣直,现在正因为陛下圣明,才会有魏徵这样敢于进谏的大臣,我身为皇后,怎能不向皇上道贺呢?”一番“圣明伟大”的夸赞,消解了唐太宗的怒气,而这委婉的劝解,又让唐太宗醒悟了过来。

当然在特定情景下,犯颜直谏、“当面开销”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毫无疑问,这会承担相当的风险。这风险既是对进谏者的身家性命而言,轻者遭打击报复穿小鞋,重者身陷囹圄、脑袋搬家;同时这风险常常就是你的谏言不被采纳、付诸东流。而假如进谏的事情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却要好为“直臣”、小题大做并且火星四溅,这对工作、对自己就很不明智,也不足取了。

汉元帝出宫祭天,看着天气不错,打算就便巡游一番,上任才十多天的御史大夫也就是监察部长薛广德有话要说:“现在关东地区的百姓因灾受困,不少人流离失所,陛下怎么还有心情游山玩水呢?这时候游山玩水,就是在‘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是亡国的节奏啊!”元帝听了顿时意兴阑珊,打道回府了。皇帝出宫巡游一下,就上纲上线到了要亡国的地步,这也太夸张了吧。几个月后元帝前往宗庙祭祀,到了河边准备换乘楼船过河,秋高气爽的,乘便赏赏水上风光,不想这个薛广德又来了,他扑到皇帝與乘前,摘了帽子,脑袋使劲叩地:“陛下!你不能坐船!这河上有桥,陛下应当乘车从桥上过河才是!”元帝很是着恼:朕要坐个船怎么就不行了呢?于是道:“薛大夫,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这薛广德被打脸却不折不挠:“陛下如果不听臣的进言,臣这就自刎,以血溅污陛下的车轮,让陛下不得进入宗庙!”史书上用三个字表述了元帝此时的情绪——“上不说(悦)”,就是元帝的脸色都变了。就在大家为薛广德捏了一把汗时,光禄大夫张猛赶紧过来打圆场:“陛下,臣听说,君主圣明,臣下才会犯颜直谏。现在秋风已起,河宽浪高,乘船确实有危险,不如从桥上过更安全,有道是‘圣主不乘危’,陛下你就采纳御史大夫的进言吧。”在皇帝过桥的时候,估计不少人看着发懵的薛大夫,都会在肚子里嘀咕:同样一件事,咋就不能像张大夫这样有话好好说呢?皇帝也是人嘛。幸亏汉元帝是个“柔仁好儒”、崇尚“德政”的主,不然这位薛大夫一定够呛。不久薛广德申请提前离退,汉元帝立刻批准,让他走人了。

中学课本收纳的《烛之武退秦师》《邹忌讽齐王纳谏》《触龙说赵太后》,都以古人高超的劝谏艺术,让同学们受到智商和情商的启迪——在上下级关系和人际交往中,言之成理加上委婉的言说方式,是造就双赢、增添和谐系数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