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汉景帝的大局观
公元前157年,刘启接班,是为汉景帝,由此开启了“文景之治”的后半程。
不过汉景帝的开局并不顺利,即位不久,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诸侯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举兵反叛。
晁错先后辅佐文帝、景帝,更为景帝倚重,位列三公。晁错的主要政见:一是重农抑商,主张增加农业生产,振兴经济,他的《论贵粟疏》,是我们学习古汉语的必读名篇;二是“移民实边”,其《守边劝农疏》主张对匈奴边患实行屯垦戍边,这不仅在当时起到了作用,还开启了历代屯田政策的先河;三是主张削藩,消除诸侯割据、尾大不掉的祸患,加强中央集权。景帝采用了晁错的削藩策,诏令削夺诸侯王的领地,由此触发了“七王之乱”。
面对七王叛乱,景帝问计晁错,晁错建议汉景帝御驾亲征,自己留守京城,主持后方工作。
然而,也有大臣向景帝进言:皇帝即位未久,七王攻势峻厉,万一朝廷出战不利,则大事危矣;现在七王既然剑指晁错一人,何不杀了晁错,以使七王退兵,保朝廷度过危机?景帝听后“默然良久”。
隔日晁错奉命上朝议事,经过长安东市时,中途停车,护送官员当即宣读皇帝诏书,晁错随即被腰斩于市,当时他还穿着朝服。汉景帝为了朝廷的大局,牺牲了晁错。
此举不可谓态度不鲜明,传递的信息不可谓不明确。但是景帝杀了晁错,刘濞为首的叛军非但没有退兵,反而更为凶猛地向长安进逼。其实刘濞与景帝本有杀子之仇,当年他的独子刘贤陪太子刘启,也就是后来的景帝下棋,争执中太子竟用棋盘砸死了刘贤。事后文帝只是将其遗体送回吴国了事。可是刘濞说:“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送来吴国。”又把刘贤的尸体送回了长安。现在难保他不是伺机要来报仇讨说法了。此外,当时刘邦曾立下“非刘姓不王”的规矩,以期让诸侯王以血缘宗亲之故效忠朝廷、拱卫中央;但是这也造成了一个隐患:大家都姓刘,难保不会在有机会时生出“皇帝轮流做”的念头,事实上在文帝时期,刘姓诸侯王的造反就接二连三地发生。
但是,汉景帝杀了晁错而七王仍不退兵,肯定也使朝廷上下,包括对晁错的激进革新和大受宠信看不顺眼、心怀妒忌的大臣们同仇敌忾;而七王之间因为诉求不同,此时也难免不生游移。汉景帝退无可退,绝地反击,令周亚夫领军平乱,只用了三个月,就令声势浩大的叛军土崩瓦解。
汉景帝甫当朝,国事多舛,家事也不顺。景帝即位后,立长子刘荣为太子,景帝的姐姐馆陶公主欲将女儿阿娇许配给刘荣,以亲上加亲锁定日后的皇后之位。但是刘荣的生母栗姬因为馆陶公主屡献美女给景帝,嫉恨在心,一口回绝。于是馆陶公主开始暗中诋毁栗姬,但是景帝却还不为所动。某日景帝病了,他对栗姬说:“待我百年后,望你善待其他的后妃与她们的儿子。”景帝其时有七位“老婆”,十四个儿子。毕竟祖父刘邦死后,吕后残害戚姬、诛杀刘氏子嗣的事情,正是殷鉴不远。不料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汉武故事》中说:“栗姬怒,弗肯应,又骂上‘老狗’。”这栗姬完全错判了形势,显然是吃错了药加上脑子进水,竟然敢以“老狗”开骂景帝。景帝没有当场发作,却已愤怒而心惊:栗姬现在就能如此猖狂,真到自己百年后,她以太后的身份,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不久之后,景帝废黜了刘荣的太子之位。这个时候景帝的“大局”,就是皇位的平稳传承,避免“吕后再世”、后宫喋血,以至中央政权发生内乱。
但是景帝的苦衷一时难为人知,他废太子之举遭到一些大臣,特别是周亚夫的坚决反对,是为“固争之”,因为太子并未犯错。周亚夫如果作为将帅“干政”那是犯了大忌,但是周亚夫因平乱有功而被擢升为宰相,正是位高权重;而且周亚夫的耿直顽固、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当年文帝视察前线部队,别的将帅全都率众恭迎,唯独周亚夫的细柳营,严阵以待,营门紧闭:军营只听从将军令,不知道皇帝的命令。等到传入皇帝的“节信”,文帝才得以进入军营。细柳营军容严整,周亚夫作揖拜见并称:“臣戎装在身,不能行跪拜礼。”这就是“周亚夫军细柳”的故事。文帝表扬了周亚夫的治军,却不知肚子里会不会有点疙瘩。在平定七王之乱时,周亚夫又曾搁置景帝的号令,坚决按自己既定的战略行事,最后虽然大获全胜,然而此刻却不知是否会勾起景帝的某种警觉和联想。如果德高望重的周亚夫执意站在太子刘荣一边,事情说不定就会很麻烦。毕竟周亚夫的父亲周勃当年就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凭借威望策动过兵变,当然那是为了匡扶汉室,诛灭诸吕。于是,景帝非但对周亚夫“由此疏之”,而且很可能就此形成一个心结。
半年后,景帝改立只有七岁的第十子刘彻为太子。然而,刘彻还是少不更事,刘荣却已经21岁,且还颇有些名望。因此,为大局计,不是儿子刘荣,而是“废太子”三个字成了景帝心头的一片阴影。
然而刘荣犯事了。他新任“临江王”后盖房子,侵损了一处宗庙的院墙。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这是个多大的事呢?景帝自己做太子时砸死过一个堂兄弟,不也一点事情没有吗?但是景帝在此刻就不只是从凡常亲情甚至凡常罪错来考虑,而需要从大局出发了。刘荣旋即被押捕至京城,交由有着景帝“苍鹰”之称的郅都严办。郅都执法办事以刚直不阿著称,对景帝却是尽忠尽职。昔日侍奉景帝出行,贾姬于途中如厕,适有一野猪窜入,景帝让郅都前去帮护,郅都只管护卫景帝,景帝欲提剑亲往,郅都拦住下跪:“死一姬妃又可纳一姬妃,天下不缺姬妃。陛下如果冒险轻忽,万一发生什么,社稷和太后怎么办?”以后太后听说了此事,赐郅都黄金百斤,以彰其忠心,景帝由此也对他刮目相看。现在刘荣落到郅都手里,即遭严苛对待,甚至刘荣在牢里乞讨纸笔以望能给父亲写一封信,也遭到郅都的拒绝。然而在这种情形的背后,似可看到景帝的影子。最后还是太后的侄子窦婴来探望刘荣,给他拿来了纸笔,刘荣在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之后,就自杀了,年仅23岁,这可真是“可怜生在帝王家”了。
刘荣自杀,窦太后大怒,要将“逼死”刘荣的郅都治罪。汉景帝遂让郅都远去边关躲避。然而此后窦太后还是逼着将郅都抓回长安。刘荣明显死得冤屈,除了窦太后心里过不去,许多大臣,甚至百姓心里都过不去,这也必须要有人来为此背黑锅,郅都因此被处死了。耐人寻味的是,处死郅都并不是依照太后的指令,而是“依照汉律”。说到底,郅都的死也是服从了“大局”。
汉景帝一边牢牢地推进着既定国策:削弱诸侯,加强集权,发展经济,轻徭薄赋,抑制边患;一边却心病未除。
太子刘彻十四岁时,景帝眼看着身体越来越差。一次景帝召见周亚夫。其时周亚夫因为几次反对景帝的决策,当然也包括反对太子的废立,而被褫夺了宰相之位。景帝让人在周亚夫的面前放了一块肉,却不放筷子,这是啥意思呢?也许这是要周亚夫明白:朕要是不给你条件,就是肉放在面前你也吃不成。但是周亚夫缺乏心眼,却作色斥问侍者。景帝遂冷笑说:“莫非这(也就是朕请你吃肉)还不能让你满意吗?”周亚夫错愕羞恼,谢罪告辞。汉景帝却在他身后说出了自己的心病:“这样的人以后怎么能辅佐少主呢?”
然而事情恰好就来了。周亚夫儿子买了五百副甲盾,准备在老父亲去世时下丧用。可是周亚夫却因谋反嫌疑而遭到逮捕。周亚夫本欲自杀,却被妻子拦下。入狱后他一言不发。法官廷尉据此向景帝汇报,景帝这次竟少有地怒形于色:“吾不用也!”这句话又是啥意思呢?反正廷尉是听懂了,所以对周亚夫“侵之益急”。
廷尉问周亚夫:“君侯欲反邪?”
周亚夫这次说话了:“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廷尉道:“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你不在阳世造反,也是要去阴间造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而在它的身后,我们看到的又该是景帝的影子。
就这样,一代名将被投入大牢。周亚夫受此屈辱,绝食五日,吐血而死。此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司马迁为之叹为“悲夫”,然而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两年后,汉景帝在病重之际,提前给太子刘彻行了成人“冠礼”,其实也就是以一个正式的加冕仪式,向全天下昭告了太子的继位。这个刘彻,就是汉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