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秘高人
行了两袋烟工夫,来到卫城西南隅一处废旧大院,车马人员进了院里。这里原本是郑维屏的库房,郑退出威海卫城,老鲅鱼乘机霸为己有,闲而未用。歹人把两个女子抬进屋里。进到里间,竟然有一土炕,炕上铺了被褥,摆了枕头。歹人将二人放到炕上,淫语调笑着,被丁二娘轰到外屋。
十二花躺在炕上,头上扣了布袋,不知这是哪里,但心下明白得很,这帮歹人就是老鲅鱼的手下,而且丁二娘就在其中,他们应该是冲鄂大小姐来的,要想法逃离这里,按鄂大小姐说的到国王饭店找林先生前来救难。她打定主意,便用唱戏练就的口功,一会儿工夫便将塞在嘴里的手巾吐了出来,说道:“快把我挪到别屋去,我有话跟队长说。”
丁二娘和追风张一愣,相互看了看,丁二娘抱起十二花到另一个屋里,放到墙边。十二花说:“丁队长,把我头上的布袋摘了,我告诉你个关乎你性命的大事。”丁二娘吓一跳,顿了顿,低声问:“十二花,你怎么知道是我?”十二花哼了一声,说:“别人我不一定分得出来,你丁队长,成天不是大烟馆就是十三门楼,高矮胖瘦,体形姿态,特别是那股子烟味儿,我一下就知道是你。”丁二娘伸手要给她摘头套,却又停下手,说道:“头套我不能摘,这是规矩。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十二花说:“好,我问你,今天这事是冲我来的吗?”丁二娘犹豫道:“嗯……不是你。”十二花道:“那就好,我猜想也是。既然不是冲我的,那就快放我走。”丁二娘道:“不好放啊。兄弟们既然把你一并弄来,那你就干的陪着湿的卖吧,等会儿荣……啊那谁完了事,自然放你。”十二花又哼了一声:“丁队长,你我成天在一起厮混,低头不见抬头见,说心里话我心里对你还是有些好感,我说过要告诉你个关乎你性命的事,我是不想看着你倒霉。”丁二娘忙道:“好妹啊,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十二花不紧不慢地说:“刚才在新乐茶社,我告诉十三门楼的人,一个点儿后接我回去,你知道做什么吗?妈妈昨晚就跟我说,石川太君托人传话,最近几天他可能要……要来找我,今天下午就有可能,让我唱完戏抓紧回去。眼下你丁队长把我弄到这来,要是耽误了石川的大事,恐怕你的脑袋……”丁二娘一听吓一跳:“啊?这、这……这是真的?”十二花平静道:“你丁队长是什么人,我有几条小命敢熊你?反正话我是说给你听了,你掂量着办。”
十二花事急无奈,编了这套谎话,逃过一时是一时,能救出鄂大小姐就好,后边的事再想法周旋。果然这话镇住丁二娘,他沉吟一会儿,到那屋叫出追风张,两人嘀咕一番,他又进屋来,对十二花说:“我就信你的话吧,不过等日后查出你撒谎骗我,可别怪我丁某人狠心!另外今天这事不得外传,否则,你是知道江湖规矩的!”十二花应道:“放心,我都懂。”丁二娘又出屋去,叫了两个大汉,这般那般的一番交代。
两个大汉找来个大麻袋,把十二花从头到脚装进去,抬到大门外,叫一辆马车,抬上车,一个大汉坐车拉着十二花离去。七拐八转跑了好远,到一个破败的碾坊,大汉把麻袋抱进碾坊,三下五除二给十二花解了捆绑,跳出门乘车而去。
十二花动动胳膊腿儿,没有受伤,正要出碾坊,忽然两道身影闪进来,吓得她“啊”了一声。来人低声说:“别怕,是我俩。”一看是杨子千和梁大胆,十二花又惊又喜,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说道:“怎么会是你们俩?这么巧啊!”杨子千说:“其实并不巧。我们俩去十三门楼找你,听说你去了新乐茶社,去了新乐茶社正赶上散场,你和另一位女子去茶室单唱,外面有些不三不四的男子形迹可疑,我们便藏身观看,看到那些人绑架了你们俩,便一路跟随,可是没有下手的地方,就跟到这里来。”十二花“哦”了一下,又问:“刚才他们从哪把我抬出来,用马车拉到这里,看清了吗?”杨子千说:“在城西南角,有个砖墙大院,里面有两进瓦房……”十二花道:“哦,知道了,那是老库房。”稍顿又说,“两位大哥帮帮忙吧,那位鄂大小姐,是非常好的人,刚才跟我一起被歹人绑架,她现在还在那里,求两位回去看着,别被歹人再转走了,她让我去国王饭店找林先生,说是能够救她。”说完就往外走。梁大胆说道:“六朵儿,我们俩回来,是还有话要跟你说。”十二花脚步未停,说:“我要急着去找林先生,回头再说。”她快步跑到街上,喊了一辆马车,坐了急奔国王饭店。
两人撕开地上的布袋,每人攥一块长条布,跑回老库房,暗下观察动静。梁大胆道:“照六朵儿的说法,这鄂大小姐当是她的好友,我俩何不探探情况,若是时机合适,直接救她出来,何必等到什么林先生来救人,林先生会有三头六臂不成?”杨子千想了想,说:“倒也是,她那么有把握林先生能救人,说明看押难度不是很大,我们可以试试。”两人商量过了,朝老库房屋后老槐树走去。到了近前,瞧瞧四下无人,哧哧地上了树,踩着一条碗口粗的大杈,上了屋顶。两人趴在屋顶上朝前挪行,不时地把耳朵贴在房瓦上听听里面动静。
不多会儿工夫,两人停下来,确定人就在下方。四下瞧瞧并无行人,便掏出长条布系在脑后,前边遮住鼻嘴,只露两眼,动手小心地揭瓦。揭了个脸盆大的地方,轻轻扒开泥草秸秆层,便看到屋里情形。只见鄂大小姐头缠布袋躺在炕上,丁二娘和追风张一边一个按着她强行调戏,鄂大小姐扭动着身躯,嘴里呜呜叫着。丁二娘调笑道:“别装模作样,像你们这样的女人,巴不得男人……嘻嘻嘻……”追风张也说:“就是,别不识趣,我们哥俩先帮你调调火候,待会儿大哥来了,你好好伺候着,伺候好了有赏。”说着就动手解旗袍纽扣。鄂大小姐更加大声地呜呜叫,身体剧烈扭动,可是架不住两个淫徒群攻,旗袍纽扣被一个个解开,露出内衣。
房顶上的二人气恨难抑,梁大胆一脚踏开一个大洞,纵身跳下,落在炕前地上,吼一声:“放手!休得无礼!”炕上两个歹徒大惊,跌坐在炕上呆愣。鄂大小姐趁机翻滚至炕角,由于布袋被歹徒坐压脱落,露出了头脸,跟丁二娘打了个照面,吓得蜷缩一团。外间歹徒听到动静,手提棍棒短刀冲入,对着梁大胆砍杀起来。杨子千从屋顶扔下几片瓦,砸在最前边两个歹徒头上,接着纵身飞落,半空中出脚踢倒另一个歹徒。丁二娘和追风张万没料到会生此事,毫无防备,手中既无刀又无棒,哪里是杨梁二人的对手,惶急之下,追风张一脚踹开木棂窗,跳到院中,丁二娘随之跳出。屋里几个歹徒见队长跑了,一哄儿跟着逃出屋子。
杨子千和梁大胆夺了一刀一棒,追逐而出。七八个歹徒举着刀棒,拉开架势,围在门前。丁二娘此时又硬戗起来,手持一把单刀指着二人,骂道:“哪来两个野玩意儿,敢来砸爷的场,你也不睁开狗眼瞅瞅爷是谁!妈个巴子,你算倒了血霉,今儿个不把你俩剁成肉馅,算我白叫了二娘!杀!”众歹徒一齐动手,刀棒飞舞,朝二人砍杀过来。杨子千和梁大胆毫不畏惧,刀舞得翻花,棍使得生风,逼得众歹徒只有招架之功。院落里刀光闪闪,棍棒啪啪,喊杀声嘈杂一片。
正当纷乱之际,突然传来警哨响,一队伪警冲进院来,哗啦啦拉动枪栓,端枪指向打斗人群。打斗顿时停住。原来是新乐茶社有人报警,警察赶到茶社时歹徒已抢人离去,一路巡查追至此处。伪警小队长端着匣子枪,冲着人群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竟敢抢人劫色,举起手来!”丁二娘愣了一下,看看小队长两人认识,眼珠子一转,指着杨子千和梁大胆二人说:“警官大人,你们来得及时,就是这两个蒙面土匪抢人劫色,人质就在屋内,我们几个路、路见不平,拔、拔刀相、相……想解救……”小队长朝他使个眼色,叫道:“你们几个到院外等着,我捉了两个土匪再过问你们!”丁二娘心领神会,挥挥手,众歹徒鱼贯而去。杨子千见状忙道:“警官大人,别让他们走了,抢人劫色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小队长斥道:“大胆狂徒!你蒙面作案还想抵赖,给我绑起来!”四个伪警抖着绳索上前。两人横起刀棒,梁大胆说:“放走真凶,乱抓无辜,天理何在!”伪警停步不敢近前。小队长骂道:“娘的贼匪,竟敢犯案拒捕,自寻死路,爷就成全你啦!”抬起匣子枪瞄向二人。
杨子千和梁大胆正欲矮身躲枪,“砰”的一声枪响,自院外传来。小队长一愣,回身朝院外看,只见一驾马车飞驰而来,转眼到跟前,车上跳下一个中年男子,中等个头,身躯微胖,西装革履,外披风衣,头顶礼帽,眼戴墨镜,右手提着左轮手枪,急匆匆闯进院来。伪警小队长被来人的气势镇住,收回指着杨子千二人的匣子枪,端在手中,壮着胆子说道:“我们是威海卫警察局治安警察,正在执行公务,抓捕罪犯,你、你是何人?要做何事?报、报上姓名来!”
墨镜男子用手枪顶一下帽檐,说:“少废话,放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很有威力,而且说话稍带点儿日本人的味儿。小队长左手一叉腰,道:“凭、凭什么?”墨镜男子晃晃手中的手枪,盯着小队长说道:“就凭它,怎么样的?”
这时十二花跑进院来,顺墙边儿向屋门走去。小队长一挥匣子枪指向她,喝道:“站住!谁让你随便进屋,活够啦!”墨镜男子一把薅住小队长衣领,枪口抵着他额头道:“你的敢开枪,我就打碎你的脑壳!”小队长吓得一哆嗦,掉过枪口指向墨镜男子的鼻子。其他警察有两三个仍然端枪对着杨子千二人,其余哗啦啦掉转长枪,对着墨镜男子。十二花趁机跑进屋去,上炕解鄂大小姐捆绑。
院外小队长觉得毕竟警察人多势众,你单枪匹马还能怎样,便恶狠狠地对墨镜男子说:“我数五个数,你放下手枪,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即使我不开枪,兄弟们也会把你乱枪打死!”墨镜男子哈哈一笑:“敢打死我?你的、还有威海卫的警察局长都得给我殉葬的!”小队长倒吸一口冷气,知道遇上了硬茬子,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喊:“五!四!三!二!……”
突然外边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门口哨兵急报:“报告小队长!局长的专车开来!”小队长一听停止了数数,匣子枪仍对着墨镜男子的鼻子,转头朝门口看。
黑色小轿车嘎地在门口急停,伪专员兼伪警察局长杨绍曾从前门下来,拉开后车门,毕恭毕敬服侍石川下车,另一穿便装戴鸭舌帽的陌生男子也随后下车。与此同时,紧跟在轿车后的一辆军用卡车也急停下来,车厢里坐满日本兵,一个军官用日语喊了几句,日本兵迅速跳下车来,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院里,把墨镜男子、伪警小队长、伪警察、杨子千等人,全都控制起来。日本军官喊:“院里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武器!违令者死啦死啦的!”伪警察看着院墙外卡车车厢里瞄向院中的黑通通的机枪口,个个吓得两腿发抖,纷纷放下枪。杨子千和梁大胆对视一眼,也放下刀棒。伪警小队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瞪眼看着步步走近的杨局长。
鸭舌帽男子快步跑到墨镜男子身旁,一把拨开小队长的匣子枪,低声说道:“让局长的受惊了,抱歉!”说话间石川和杨绍曾已到近前,杨绍曾挥起巴掌狠狠打了小队长一记耳光,骂道:“娘个皮瞎了狗眼!还不快给林局长赔罪!”石川拉杨绍曾一把,说道:“好啦,他的执行公务的,林局长的当会谅解。”说完对着墨镜男子鞠躬道,“林局长,在下实在的失职,不知上峰莅临威海卫小城,石川给您大大的赔罪!”
墨镜男子已把手枪揣进怀中,摘下墨镜,微微一笑说:“石川君不必如此,林某此来,并非公务,本想先游玩几天,待时机合适再去拜访石川君的。”石川道:“能在威海卫见到林局长,荣幸的万分!”转头对杨绍曾说,“林荣斋大佐,兼任青岛港务局局长,别看年纪的不大,曾经是我的老上级。”杨绍曾急忙上前一步给林荣斋敬礼,说道:“久仰林局长大名,在下杨绍曾,威海卫管理公署专员兼警察局长,万分荣幸局长大人光临偏僻小城!”林荣斋一笑道:“威海卫虽小,位置的重要,北洋海军在这里,甲午战争在这里,英国人的也在这里……”
杨绍曾正要说恭维话,忽听有女人喊叫:“林局长,快把那几个想害我的歹徒枪毙!”大家转头一看,鄂大小姐走出屋门,头发凌乱,满脸怒气,朝着林荣斋喊冤。那个小队长忙指着杨子千二人,讨好道:“就是这两人,我接到报警,带队迅速赶到,正在抓捕这两个歹徒!”梁大胆大声说道:“你胡说!那帮歹徒,叫你放跑了!”小队长挨了局长一巴掌,心里火辣辣的,见这愣头青也敢驳斥自己,骂了句“你娘的”,提了匣子枪就要上来。鄂大小姐瞪他一眼,吓得他低头后退。
鄂大小姐回头看看杨子千二人,感激道:“我虽然被歹徒套了头看不见,但我听得清清楚楚,这二位是好人,是恩人,危急关头救了我,打跑了歹徒。”十二花在一边看杨子千和梁大胆一眼,眼神中带着敬佩之意。那边林荣斋对杨绍曾说道:“鄂小姐在青岛电台工作,知识渊博,这次的陪我来威考察。她十分喜好戏曲,今天我因事缠身,未能陪她前去,生出此等恶事。鄂小姐所说,我的相信。”
原来正如林荣斋所言,他们一行三人住在国王饭店,今天他和随行护卫私下会见英国商人,鄂大小姐一人去城里听戏,待接到十二花急报,他随十二花直奔老库房,却叫护卫去请石川。杨绍曾听了林荣斋的话,转头又呵斥小队长:“怎么搞的,好坏不分!还不快去追捕歹徒!”小队长敬个礼:“是的局长,马上追捕!”一招手带着伪警察跑出院门。而此时在门外四下躲藏的丁二娘一伙,见势不妙,早就偷偷溜走,报告老鲅鱼去了。
院子里,杨绍曾点头哈腰对林荣斋说:“林局长,眼下局势尚不稳定,共匪蒋匪时有骚扰,寻衅滋事在所难免,我等尚需下功夫维持治安。今天发生这等恶事,在下实在惭愧,可幸鄂小姐安然无恙,让局长虚惊一场。这样,今晚就在您下榻的国王饭店安排酒菜,一为局长接风洗尘,二为鄂小姐压压惊,石川长官和我亲自作陪。”鄂大小姐款款走到林荣斋身旁,对杨绍曾道:“吃不吃饭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抓住那几个歹徒,我要亲手毙了他们!”杨绍曾忙说:“抓歹徒重要,吃饭也重要,鄂小姐放心,我安排人办理。”石川道:“杨专员说得对,抓歹徒的,吃饭的,统统的重要。走,国王饭店英国人克拉克先生打理,中西合璧的,山珍海味,饭菜大大的好,米西米西的!”林荣斋看鄂大小姐一眼:“没事吧?恭敬不如从命,回去洗个澡,吃饭喝酒。”鄂大小姐望着林荣斋点点头:“好吧。”忽又回头看看十二花三人,对杨绍曾说,“杨局长,这几人是我的恩人,朋友,不得为难他们。”杨绍曾连连应声:“这个当然,当然,鄂小姐放心就是。”石川盯一眼杨子千,觉得似乎面熟,然而鄂大小姐说是朋友,也不好造次,顺便看一眼十二花,转身陪林荣斋而去。
日本兵走后,十二花对二人说:“太谢谢你们俩了!又一次救了我,还有我的朋友……”梁大胆哼了一声,说道:“什么朋友!要知道她是这样的人,给日本人当小、小老婆,就不该冒险救她!”十二花脸色不自然,低了声音说:“这个……我原先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帮了我的忙,特别是上一回,告诉了我的身世,让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还帮我脱了险。可后来你们急匆匆地离开,我也没能答谢二位,今日有缘再见,就随我去一趟十三门楼吧,我取些银票……”
杨子千打断她的话,说:“妹子,要是我们为了你的银票,永远也没有缘分碰到一起,这次回来,还是为你家的事儿……”梁大胆接话说:“是啊,我们上次回去给你哥哥燃香烧纸,你哥哥还有托付要告诉你……这样,咱们进屋去说话,顶多半个点儿,我把你们家重要的事都给你说说,也就了心事了。”十二花点点头应道:“好吧。”抬脚往屋里走。杨子千摸摸肚子说:“我这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你们俩进屋先说着,我去附近买点儿吃的,一会儿回来。”梁大胆一笑说:“嗯,我也饿了,最好能买几个肉包子,解解馋。”杨子千应一声好,等着吃吧”,朝院外走去。
杨子千跑遍近处几家餐馆,都没有肉包子,直至城中十字街口才买到,油皮纸包了一大包,鼻子凑上去闻闻香气,抿嘴一笑,两手捧着快步往回赶。他回到老库房,进了院儿就喊:“肉包子来喽——真香啊!”屋里静静的没有回音。他没有在意,进屋又说:“梁兄你真有福气,馋肉包子就给你买来香喷喷的肉包子,可着劲儿吃吧。”还是没有回音。他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叫道:“梁兄,梁兄,你在哪个屋?”叫了几遍也没回声,他心里暗道:不好!莫不是出事了?赶忙把包子放在一个靠墙的破旧小桌上,地上捡起一根棍棒,小心地查看里屋,结果所有屋内都找过,也没见两人的身影。他不禁低低叫了声:“真出事了!”赶紧跑到街头四下观望,向路人打听,也没线索。最后找到一个临街裁缝铺打听,戴眼镜的老裁缝四下看看,低声说:“一刻钟前,一帮子便衣,看不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个个端着匣子枪,押着一男一女,从这门前匆匆走过去,过去不多会儿工夫就听见有汽车响。”杨子千道声谢,赶紧沿路追去。
再说国王饭店那边。一个豪华大包厅里,铮亮的大吊灯,精致的红木大圆桌及雕花配椅,靠墙摆有黑皮沙发和黄花梨木茶几,茶几上摆设茶盅干果香烟……石川和杨绍曾高规格招待林荣斋一行,除青岛方面三人,参加宴会的还有侵占威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海老原部队司令官叶秋及副官、日本威海领事馆领事、伪专员公署秘书与港务科长,以及伪威海卫商会会长戚仁亭等十余人。戚仁亭年近四旬,是威海卫有名的本土商贾,然其一心投靠日本人,为民众所不齿,3月份日本侵略军在威海港口登陆,他率汉奸到码头摇旗迎接,奴颜婢膝,极尽丑态,被日寇委以维持会理事,伪商会会长。今日石川让他来只为付款结账,他却得意扬扬,甚感荣幸,极力在日本主子面前表露其忠诚,兴致勃勃介绍着每一道菜品的名字,什么琼浆燕窝、红烧鱼翅、葱爆海参、油焖大虾、红焖加吉鱼,道道都是海中佳肴,又有脆烤野雉、酥炸斑鸠、烂蒸鹅掌、红烧猪尾棍、梁山伯与祝英台,款款皆为陆上美味。其中“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以两只二斤以下的鸭加工制作而成,寓意鸳鸯。林荣斋得知这道菜的寓意,瞟一眼身旁的鄂大小姐,点头微笑。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各位皆有些许醉意。杨绍曾端着酒杯恭恭敬敬来到林荣斋跟前,单独给他敬酒,说道:“林局长坐镇大青岛,可也不能不屑咱小威海呀!您得多过来走走,指点训诫。”石川打趣道:“杨专员,你的威海卫的治安尽快搞好,不愁林局长的不来。”杨绍曾一听略显尴尬,“这个、这个……”说不出话来。林荣斋一看解围道:“相信威海卫治安很快的会好起来。”伸手指着随行男子说,“在座诸位亦无外人,我的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大日本军的青岛宪兵本部狐冗军曹,马上要来威海卫的筹组宪兵分队,将大大增强这里的武装力量!”狐冗呼地站起,对众人笔直行礼。石川鼓掌叫道:“好的,好的。宪兵队的厉害!”众人也都鼓掌叫好。
此时忽有一便衣人员进来,附在石川耳边低声说:“您安排的事办好了,抓到一男一女。”石川一瞪眼,小声命令:“好的,秘密看押!等明日林局长回青,我的亲审!”便衣答应一声退下。原来刚在老库房时石川看杨子千的个头还有眼睛觉得似曾相识,路上想起羊汤馆打斗那青年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车里拉着林荣斋不便回头抓人,便寻机命令手下采取行动。
晚间,石川办公室。两个日本兵持枪立在门口站岗。
十二花双手反绑,站在屋内墙角。她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尤其是跟梁大胆最后的谈话,仍在耳畔回响。“梁大哥,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有家里的一些事。”“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你就是六朵儿?”“我信。因为你是好人,不会骗我。另外我想起几年前,妈妈有一次高兴了夸我真不愧是花朵,说我小名叫朵儿,我还以为她随便说说。”“那就好,你哥委托我的事,给他办好了,他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哥哥瞑目不了。”“怎么说?”“家仇未报,岂能瞑目!”……正想着,门口站岗日本兵用日语说话,转头看,石川从黑夜中走来,跟敬礼的日本兵打声招呼,大步跨进办公室,径直朝她走来。她心里一哆嗦,不由得拘拢了身子。石川来到十二花跟前,两只色眼笑眯眯地盯着她看,嘴里说着“小宝贝儿”,就要动手动脚。十二花赶忙躲闪。石川紧跟不放,转眼看到门口的卫兵,忙朝二人摆摆手,叽里呱啦一通日语,两个日本兵“嗨”一声,关了屋门,知趣退下。
只剩下屋里二人,石川愈发肆无忌惮,摘下帽子,脱掉外衣,上前一把抱起十二花,走进内屋休息室,把她扔在床上,哈哈笑着,扑身上来。靠近跟前,他突然止住笑,两眼惊恐地瞪着。只见灯光下,十二花面露凶狠,怒睁双目,牙齿咬紧,舌头露在嘴外。石川不由得后移身躯,手指着十二花:“你、你……你的干什么的?”十二花两眼狠狠地瞪着他说:“我虽身在烟花之地,但卖艺不卖身,至今仍为处子之体。你若强行欺辱我,我就咬舌自尽,喷你满身血腥,让你一生不得安宁!”
石川愣怔片刻,咬咬牙,深深吸一口气,强装平静道:“你的小姑娘的,这样不要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后退几步,坐到椅子上。十二花起身下床,站到墙边,对石川说:“我认识你,你是驻威海卫日军的最大官石川。”石川微微一笑:“小姑娘聪明的。”十二花道:“你既然是最大官,应该是最讲道理的。”石川点点头:“嗯,不错,大日本皇军大大的讲道理。”十二花道:“既然讲道理,为什么无缘无故抓人?”石川顿了顿,威严地说:“我的手下抓人,那是有原因的,勾结乱匪,对抗皇军,罪行大大的,我不但要抓人的,还要杀人!”
十二花抖了一下,说:“我和那位梁大哥,都不是坏人,是威海卫南乡的,村庄邻近。他和我哥是朋友。我哥……去世了,他受我哥之托,前来城里找我,传个音信。结果正赶上黑帮老大老鲅鱼手下绑了我和鄂大小姐,他便出手相救,仅此而已。你说日本皇军讲道理,那就赶紧放了我们。”石川冷笑一声:“放了?哼,结匪作乱,罪可处死!今天白天若不是看在鄂大小姐脸面上,我的当场枪毙了两个作乱之人!”十二花急忙说:“梁大哥不是坏人,我可以保证。”石川端量着十二花,阴险地一笑,说:“这个姓梁的,说他是结匪作乱枪毙的也可,说他是良民百姓放人的也可,最终我的说了算。”十二花忙说:“那你赶快下令放了梁大哥吧,石川长官。”
石川奸笑一声:“嘿嘿,毙了的容易,放了的也简单,只要……你的小美人的答应跟我……嘿嘿,那就立马放了的。”十二花愣了愣,低头不语。石川见她有些犹豫,起身走近几步,柔声细语地说:“小姑娘的放明白些,别说你的身处烟花行当,即便是千金小姐,也必有破身之时。你现在的从了我,便可换了你的那位同乡身无罪名,获得自由。你的想想看。”十二花沉思片刻,叹口气,抬头对石川说:“长官说话算数?”石川忙道:“算数,算数!大大的算数!”十二花道:“好,我可以从了你。”石川喜出望外,上前要动手脚。十二花瞪他一眼,边躲闪边郑重说道:“我还有一个小条件。”石川急迫地说:“你的快说。”十二花面带忧伤地说:“我父母早不在世,我的兄长去世不久,明天我要回趟老家,以洁净之身为父母兄长烧纸上香,然后才可……”石川心有不愿,连连搓手,踱了几步,对十二花说:“我的信了你。明天我安排人马,送你回老家。你的撒谎的,死啦死啦的!”十二花神色庄重,说道:“我若撒谎,甘愿一死。”
当晚,日军放了梁大胆。梁大胆知道是十二花保了自己,深深感动。
第二天,石川派一辆汽车,一小队日军和伪军,押着十二花去东南乡下。临行前,十二花要求回十三门楼换件衣服。汽车便开到十三门楼近处停了,四个日伪军看押着十二花回到十三门楼。进了院门,老鸨抱住十二花便哭起来。十二花劝妈妈不要哭,她没有事的,要回一趟老家给父母兄长上坟,先回来换件衣服。老鸨便陪她到西院屋里,更衣梳妆。看看日伪军不在身边,老鸨便偷偷告诉十二花,昨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她都知道了。原来十二花和梁大胆被抓后,杨子千跑来十三门楼,把事情的原委告知她,她知道十二花这回落到石川手里,即便不丢性命,这人也囫囵不了,正在家里牵挂。十二花说:“妈妈,石川还没把我怎么样,你放心吧。今天我要回一趟老家,给父母兄长上坟,石川还派了汽车送我,没有事的。”老鸨听了又流出泪来,啜泣道:“闺女,在威海卫这地方,妈妈也认识几个人,要是别人想强迫你,妈妈会想方设法托人救你。可如今这里是鬼子的天下,石川又是鬼子最大的头头,我早就察觉到他对你起了淫心,这回落到他手里,妈妈真是……无能为力了……”十二花安慰道:“妈妈不用担心,石川那里,大不了我……从了他,只要我想活,保住性命是没问题的。”老鸨擦着眼角,说:“闺女,有件事妈对不住你,当年人贩子把你卖到我这儿,说你是东南乡的人,但没说是哪个村。这些年我一直没告诉你身世,也是怕你想家,离开我这里。”十二花扯着她的胳膊道:“这些年妈妈对我怎样,我心里清楚,即便是在亲爹亲妈跟前,也享不了这么多福。不管我怎么使性子,妈妈都依着我,从没攒(手指用力戳)我一指头,闺女都记着妈妈的好。如果……有朝一日,闺女定会报答妈妈的大恩……”
两人说着话,外面日伪军来到门口,催促赶紧动身。老鸨赶忙出门迎挡。十二花在屋里换一身素色衣裤,又从针线笸箩里取了剪刀,用布头缠了尖刃,揣进怀里,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