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捉迷藏
黄昏，靠在资料馆透明的玻璃窗边，陈允琳望着楼下寒风中漫步的周灿然。她是一直在盼他回来的，却在把他盼回来时才恍然发现，原来，他已经回来了。回来却还是要走，这一走不知又何时才回来。他想带她一起走，曾经她也想随他去，但现在人未走，心却已断定自己的根从来就留在中国。
寒风中的周灿然比起先前的清秀与优雅，多了一分西方男孩的深沉。短短半年的时间德国就把他打磨得如此了吗？也不知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孩她能不能真正拥有。虽然他的自信和井井有条有时让她觉得辛苦，但是想一想也许这是他给她的另一种保护。
“在烦什么？”
陈允琳一惊，转头去看说话的人。
沈教授扶着窗帘，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庆兮说你可能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在想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允琳不语，又把目光投向窗外，良久才说：“没什么，刚才认错了人，现在觉得丢脸躲起来罢了。不过窗帘那么厚，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猜猜看。”沈铭宇趴在栏杆上，看着坐在窗台上的女孩。
陈允琳四下观察，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可以反光的东西能让人看到她。
“有人看见你进了资料馆，我进来看不到你，自然知道你是躲起来了。这里唯一能容得下你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儿。”说着，教授弯下身子看着地砖上的字，“让我看看你这是坐在哪儿了……中国古代文学选，明清小说。”
陈允琳翻出栏杆：“教授，您怎么不把这玩意儿安在外面？这样不好看，也不利于打扫。”
“可它很节省地方，不是吗？”沈铭宇转身坐在大书桌前，“事实上这里很少会有人像你这样躲在窗帘后面，这张书桌足够大，而且屋里的光线足够强。当初研究院把我和我所负责的项目安放在这片闹市区的时候我既生气又费解，明明心理学是个需要安静氛围的地方，况且这样的地段用来商业投资再好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局限性，原来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是那样善于把喜怒挂在脸上，我只要走进电梯，就会知道谁谈了恋爱，谁忘记带东西，谁被领导责备。那时候我同他们聊天，通过交流来分析他们的心理状况，后来出色地完成了那个项目，至今我的成果还指引着不少刑事破案专家和犯罪心理辅导师。终于，我明白，原来研究院花重金求得的这块地方，正是我们最好的临床实验室。”沈教授顿了顿，“闹市区寸土寸金，资料馆的书浩如烟海，这里不正好可以用来分类收纳资料吗？”
陈允琳望着沈教授，觉得他话中有话的样子。她想起还在冷风中漫步的周灿然，远远望去，他仍旧是眼前这片风景中最惹眼的一幕。只是他深蓝色的外衣和悠闲的模样和这个忙碌的闹市区颇有些格格不入。
“男朋友？”沈教授的声音又一次把她拉回现实。
陈允琳脸上泛起笑意：“嗯。”
“很帅。”
陈允琳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脸去看教授：“您看到了？”
“我在办公室看他半天了，真是个很特别的男孩，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沈铭宇看了看表，“还有一会儿就下班了，你如果不介意就到我办公室去看吧，那里的窗户很大，视野很好。”说罢他转身离去。
跟着沈教授走出资料馆，陈允琳看到程禹柯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进沈教授的办公室。就如教授所言，的确站在他工作室宽阔的玻璃窗前看楼下来往的行人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似乎熙熙攘攘的人群夺走了那些扰人心思得琐事。
此刻，周灿然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正逆风漫步。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头发挥洒着他的潇洒与清爽。
“听说他是你们学校的一枝独秀。”沈铭宇坐在转椅上，也远远地望着楼下的少年。身为父亲，他知道凌俊很在乎陈允琳，身为老师，他知道陈允琳也正为难。
收回目光，他注意到门口不远处正望着陈允琳的程庆兮。此刻，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寒意，那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有些彷徨。这样的神情出现在那样一张温暖而明媚的脸上，不免让人觉得蹊跷。
他们今天刚认识，能让刚认识的人这样神伤地望着她……
沈铭宇转而去打量陈允琳：她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只是看上去很平静，她也不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类型。
楼下的男孩和她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于情于理。
凌俊在乎她或许是因为她和蔡云寒有着太多的交点。
但是门外的庆兮第一次见她，这眼神是在说着什么。
沈铭宇思索着，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庆兮跟前。
庆兮收回远眺的目光，很自然地泛起笑意：“教授。”和弟弟相比，这个男孩似乎稳重一些，他眼里亦正亦邪的笑让置身他跟前的人捉摸不透。就算是沈铭宇这样的专家，也被这样的神情拒于千里之外。
“我刚才坐在办公室里，见你望着她。”对于这样让人猜不透的人，最好的交流办法就是单刀直入，就像是没有准备的考试，带着骰子去碰运气那样。
眼前的男孩听到这样的话有些迟疑，他似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扬起一张礼貌而谦和的笑脸：“我挺喜欢她。”
这一刻，沈铭宇真想打电话把儿子叫来，至少让他看看眼前这个看着甚至有些柔弱的男孩在说这话时是如何的坚定。
这样的坚定是他不曾见过也不曾拥有的，他多想凌俊能学会，也便不会再因为这些情情爱爱而受伤。
陈允琳呆呆地站在玻璃窗前，并不知道工作室外这样简单而直白的对话。她只是觉得放空了太久，应该换个角度去看周灿然，或者换个思路想想沈凌俊了。转眼之际，他看见书架上一张沈教授和老母亲的合影。
画面中的老者慈祥而矍铄，身后一丛耀眼的夜来香正羞答答地垂着脸，准备迎接黄昏后的傍晚。陈允琳喜欢这样温暖又浓情的照片，就像是午睡醒来后听到爸爸妈妈在楼下计划着周末去哪里玩那样幸福。
然而下一秒，她却因为这张照片而呆住了。画面里的夜来香似乎在哪里见过……不错的，是校庆那一次假期，在凌俊奶奶家！
下意识地回头注视着沈教授，难怪她会觉得这位教授眼熟，凌俊姓沈，教授也是，听说杨佩玲是凌俊爸爸上学时候的学妹，难怪学校会把她安排进研究所！这一切竟然是这样讽刺：当她以为自己逃离了一个沼泽，谁想一脚又踏进了另一个，更可笑的是，这两个沼泽在地底下还是通着的！
陈允琳忽然无奈地笑了：老天啊，你那么精准地给我设计了一个被沈凌俊包围着的陷阱，又把灿然从德国带回来，你怎么也来戏弄我……
抬眼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五点，该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