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赵烟杆
湖广庙门前,那时有一对大石狮子。这对石狮子,比西秦会馆门前的石狮子,造型还要好,雕工刻工还更精美。石狮子前面,是个豪气平整的石砌大广场。广场往外走,有一排整整齐齐大石梯。石梯两侧,摆放若干青松翠柏、古树花草等大盆景,足显当年湖广会馆的气派。
那天,两人把那排大石梯下完,李老板就回身问:
“赵师爷,你说要吃烧牛肉下酒,依你哥老倌看,走哪家牛肉馆子为好?”
赵烟杆脸上显出思索样子,想了想,回话说:“要吃烧牛肉,依我看,走张家沱码头那家陈牛肉馆子,恐怕要对你我的胃口些。”
见李老板略有诧异之色,赵烟杆补充两句:“当然,论口味,灯杆坝街上那家牛肉馆,做出来的烧牛肉,味道是要周正些。不管哪种烧牛肉,都是自流井正宗牛肉馆子口味。不过,那馆子有时火功不够,牛肉筋没烧巴适。”
看李老板一眼,赵烟杆又说:“你我这种岁数,牙巴劲不得行,所以还是走张家沱码头那家为好。人家陈牛肉馆子,每回我去吃,火功都是拿够了的。”
听赵烟杆一番话说出来,李老板只好说:“要得,我俩那就走张家沱。”
两人就从后山坡巷下坡,朝十字口方向走。过了十字口,又朝新街子走。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点不着边际的闲话。
新街子走完,下坡穿过破破烂烂的河街,再下坡,经下桥过釜溪河,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去得了张家沱码头。
李老板一路上都没整醒豁,咋个会天远地远跑到这张家沱码头来,吃一顿烧牛肉?
他哪里知道,赵师爷又是在耍小聪明算计了他。原来,赵烟杆前几天在这家陈牛肉馆子,挂了二十来文的欠账。他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李老板把他的欠账一并抹了。
在码头一条背街,两人进了门口挂着“码头陈牛肉”店招的牛肉馆子。刚进门,陈老板见是赵烟杆,迎上来就问:“赵师爷,你是……”
哪知,话刚说了半句,就被对方封住,赵烟杆笑眯眯朝他大声说:
“陈老板,我跟你引生意来了。这位是河对门太平街老米行李老板,那条街上出了名的有钱人哦。我跟他说你店子里,烧牛肉烧得尤其巴适,李老板就不怕路远,专门过河来你店子吃烧牛肉了。”
陈老板一听,那张准备讨账的脸,立马换成笑脸,连忙说:“哎呀,贵客,贵客!李老板,赵老师,里面请,里面请!”
两人在内堂找张桌子坐下来。堂倌赶紧抹桌子送茶水,陈老板亲自过来招呼点菜。李老板抬头望了望壁上的粉牌价目,要了一碗笋子烧牛肉,一盘红油豆腐,一碟五香花生米,半斤枸杞桂圆酒。点完这些菜,他回头望了望赵烟杆。
对方坐那里只顾吃叶子烟,一直不作声。他似乎在看,你李老板要办我的招待,到底会办成个啥子样子?李老板见此,搔头又想了想,大概自家也觉得下酒菜稍少了一点,就再加了两笼牛肉蒸笼。
陈老板往厨房里叫了菜,转身要走。赵烟杆又把陈老板叫了转来,吩咐说:
“陈老板,那个烧牛肉和牛肉蒸笼上面,你各自把芫须和干海椒面,给我们多撒一点。”
酒菜陆续上桌。由于专门打过招呼,那碗笋子烧牛肉,还有牛肉蒸笼上面,店家把芫须和干海椒面,果然放得多。辣味重,芫须多,味道确实不一样。两人把酒吃菜,边吃边谈。
不过一开始,无论李老板如何催促过问,赵烟杆只顾吃菜喝酒,说点闲话,却绝口不说正事。他只顾吃,不说正事,是有意要弯酸李老板一下。
李老板刚才点菜时,一副小家巴实样子,让他心里颇有些不痛快,所以想弯酸他。
酒过三巡,桌上那点菜也吃去大半。李老板看赵烟杆似乎胃口奇好,又只顾吃,不开口说事,心里好像多少明白了一点啥子。想想,就招手把堂倌叫了来,又加了一碗笋子烧牛肉,一笼牛肉蒸笼。
堂倌把这两样菜上桌,赵烟杆面色上才稍微和缓了点。加上李老板一再给劝酒劝菜,再次催促之下,赵烟杆终于抹了抹嘴巴,开口说正事了。
赵烟杆先是问李老板:“李老板,我问你,这张家沱码头地界上,有家江源船行,你知不知道?”
李老板回答说:“当然知道,那可是家大船行,不说在码头,整整一个自流井,都数一数二。”
赵烟杆又问:“林家船行那林老板,你认不认识?”
李老板沉吟片刻,实话实说:“认倒是认识,可人家是大船行老板,本人从来没打过交道。”
赵烟杆再问:“林老板一直想再娶一房姨太太,这事你听没听说过?”
李老板点点头说:“这个事,倒是多少听说过一点。”
赵烟杆端起杯子闷了口酒,又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烧牛肉放入嘴里,细细吃过了,才不慌不忙地说起了他的整个打算。
赵烟杆对李老板说,他可以找人,到江源船行那里提亲。而且,他十分有把握,让林老板将李老板这个干女儿,娶回林家做姨太太。
“倘若如此,”他盯住李老板眼睛,很认真地说,“你可从林老板那里,得到一份不菲聘礼。”
赵烟杆再闷了口酒,又把一小截笋尖吃过,开口道:
“在这里,我赵某不是酒后说大话,李老板,我敢当着你先夸个口,只要按我的主意去办,你李家所得的那份聘礼,起码在百十两银子上下。”
“有百十两银子?”李老板一双眼睛都睁圆了。
百十两银子,对老米行小老板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他那米行,平时年景好,一年到头勤巴苦挣,充其量有十两银子可赚。年景不好,只能持平或小赚,有时甚至亏本。百十两银子对李老板,可相当于老米行十年勤巴苦挣的赚头。
李老板当然喜上眉梢。可是转念又想,这主意好是好,就怕江源船行林老板,家底厚,眼光高,看不上他这种米行小老板,门不当,户不对,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所以听了赵烟杆这话,他始终半信半疑。
思虑片刻,李老板迟迟疑疑地把他这番顾虑,给对方说了出来。没想,赵烟杆听罢一笑,放下手里的酒杯,甚是胸有成竹地说:
“这事你放心。只管交给我赵某去办,包给你办得巴巴实实。”
李老板听了,似是一块石头落地,两人当场说定。并把店家陈老板叫来,托他找来纸笔墨砚,两人就在那酒桌上,立马写下一份字据。
字据上说,李老板干女儿与林家这门亲事,由赵烟杆全权去办。事成后,林家给李老板的聘礼,赵烟杆按实数银两,可从中分得两成。
字据写好,眼见有百十两银子可待的李老板,这回反而怕赵烟杆不肯全力去办,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了一点散碎银子,递给对方,说:
“赵师爷,这是一点小意思,你拿去办事时,吃茶喝酒吧。”
赵烟杆笑眯眯把字据折好,连同那点散碎银子,放进自家衣袋,回头对李老板说:
“李老板,那就多谢了。你回去静候佳音吧,十天之内,你等我消息。我赵师爷不会哄你,绝对是好消息。”
招手店老板叫来结账时,赵烟杆才顺口样子对李老板说:
“前天我在这里吃酒,就二十来文铜钱,我拿散碎银子开钱,陈老板这里一时没那么多零钱找补,就暂时挂了账。李老板,麻烦今天你一并结了吧。”
李老板稍有迟疑,但想起日后可能会有几十上百两银子,落入自家腰包,就还是把那二十来文钱欠账,爽爽快快给赵烟杆结了。
那天两人兴尽分手,李老板回米行后,家人和米行伙计都十分惊奇地看见,那一阵成天愁眉苦脸的李老板,今天脸上愁云消散不说,竟然微微露有笑意。
不过,等候消息那几天,李老板心里难免七上八下,还是有些不踏实。有时相信赵烟杆会把事情办得成。不然,他怎会把话说得那么肯定?有时又猜想,事情不会办得好。因为他不肯相信,像赵烟杆这种小商号账房师爷,会有如此大本事?
其实这次他是多虑了。李老板虽说年过半百,也当了这许多年的小老板,但毕竟平时打交道那些人,社会身份和层次有限。
他哪里知道,赵烟杆这种小师爷,虽身份不显眼,地位不高,但是,其本事,拿来对付这类家务小事,还是不在话下。
而且,这件事,并不仅仅是在湖广庙茶楼的一场巧合,而是赵烟杆了解内情后,经过多天深思熟虑后,才着手布下的一盘好棋。
这个赵烟杆赵师爷,之所以在李老板面前胸有成竹,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全是在于他早就摸清了双方底细,真正做到了兵法上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烟杆此前,一个偶然机会,他听到了李老板这段“家庭秘闻”。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烟杆听此忽有所感,一个念头因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