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信条(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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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魔

北斗九星,七明两暗。杀生最多者,破军也!

01

9月21日 周三

距离移植最后期限还有6天

经费缺额65470元

扑通!李南枝被扔进漆黑的屋里,脸抢在肮脏的地面上,一动也不能动。

“兄弟我之前的确做得欠妥,”于振恒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张兄、道长,咱们别伤了和气,这个电胆,我不独吞了。但是比例咱们得商量一下……”

被背叛的愤怒像一团火在心里燃烧。他的手想抓泥土,可是却只能在潮湿的地砖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一个电胆,四个人,怎么分?”说话的是张清泉。

“你的徒弟,就算了吧。”计三连的声音依旧油滑而刻薄,“小辈没资格……”

“你……”

“计道长,您内力这么强,估计换过了吧?”于振恒制止了刘清河,转移了话题。

“没错。换过一次。”

“在哪?我们派的小徐失踪几年了,是不是你干的?!”张清泉突然提高了嗓门。

“不是不是,”计三连笑了笑,“是九江的一个女人。没来得及问叫什么……”

“那外膜您就……”于振恒急忙再次岔开话题。

“行,”计三连沉吟了一下,“不过老道我大老远来一趟,电解质也得看着分点……”

听着这群人像谈论分猪肉一样谈论着自己,李南枝浑身发抖。他咬着牙不肯呻吟,用尽全力想站起来,却一动都不能动。整个躯干的肌肉像在被烧红的针扎。

“我说,”张清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高了声调,“他在里边没人管能行吗?”

门“吱呀”被推开,李南枝停止了扭动。

“没问题,”是老徐的声音,“小于把他的悬枢、命门都打开了,绝对动不了……”

门又关上了。李南枝睁开了眼睛,继续忍痛挣扎。然而不管怎么努力,却始终连手指都移动不了。终于,剧痛和绝望使他崩溃了。黑暗中,压抑的哭声像烟一样朝着房梁飘上去,大滴的眼泪掉下来。

“妈的,不能哭!”李南枝训斥着自己,“不能让这帮畜生看扁了!”

他赌气似的指挥着全身唯一能动的器官——眼皮——把眼睛瞪得滚圆。他想好了,待会儿死的时候,要一直盯着于振恒,至少让他做两天噩梦。然而保持了不到两秒,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大概是刚才开门的时候,风恰好把一张纸吹到了眼前。

那是老徐画的电脉图。

“悬枢……”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电脉和电阀,他不禁开始回味刚才听到的话,“这不是穴位名吗?”

02

别看现在混得寒碜,李南枝小时候也跟其他孩子一样,是父母眼中的希望。李老爷子得了这个儿子,就像人在饥荒时得到了一头猪,一会儿觉得它适合红烧,一会儿又觉得还是应该整头烧烤——李南枝不光学过武,还被逼着学过针灸、田径、足球、无线电。其中,背穴位图是让他挨揍最多的科目。更令他郁闷的是,父亲揍完了也从不解释这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然而现在,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答案了。

“悬枢,我记得是在……第一腰椎棘突之下……”

李南枝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在图上研究着。

如果老徐没故意画错的话,悬枢相当于一个旁路的开关。这条电脉一头连着电胆,另一头连着乱七八糟的一堆线路。至于命门,它控制的电路则遍布电容,消失在背部和腹部的大肌群里……

“有病啊?这么走线?!”李南枝越看越迷糊,气急攻心,差点破口大骂。不过气了没多久,忽然又凝神不动。几秒钟后,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原来如此!

这两个穴位控制的旁路是保护电路的一部分。当系统认为电路过载时,就会关闭中脉,同时在这里持续释放弱电,提醒主人彻底关闭电胆。

而于振恒通过点穴,控制电流异常流动,让系统进入保护模式,电胆却没有关闭,反而向这个旁路供电。这样一来,它就以规格数倍的电压持续电击背部和腹部肌肉,使人在剧痛之下动弹不得,就像戴上了无形的镣铐。

“好歹毒!”李南枝心里暗骂。不过骂归骂,他同时承认自己对这种武学的复杂程度低估了。这招设计得何等巧妙。电脉设计和穴位的利用,其中必还藏着更多的技巧。

当务之急,是减小电胆的放电量。

既然放电需要增加腹压,那么我现在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李南枝强迫自己放松,舒缓呼吸。腹压渐渐降低,肌肉的剧痛终于减轻了,几次之后,他甚至可以在地上虫子似的蠕动,用手四处摸索,寻找着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然而摸来摸去,找到的只有几根针灸用针。

“不行,根本扎不死人……”在电路图上试了试银针的硬度,李南枝又泄了气。不过骂了没两句,他忽然愣住了,目光落在银针留下的小洞旁边的穴位上。

梁门穴。

李南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拼命观察着一条条电脉。

“它连通的是……这里……这里……这样的话……没错!绝对没错!”

经过多次审视,多年的电气经验终于帮他确认:只要接通梁门电脉,旁路就会跟主电路连通,电就能流回主回路,行动就自由了!

“计道长,您看这样行吗?”门外的声音骤然变响,“张师傅要外膜,电解质要一成。剩下的,你七我三!”

不能再犹豫了!

李南枝心一横,比着肚脐估算着梁门穴的位置,慢慢把银针扎了进去。当年出狱后生计没着落的时候,他跟着老爷子练过一阵子针灸。老徐的银针跟普通针灸用针不太一样——粗一点,针体上还有一层涂层——不过用起来手法是一样的。银针慢慢深入,提插捻转,肚子里开始肿胀,有了所谓“针感”。然后他开始慢慢挪动针头,试探着寻找电脉的位置。才试了3次,果然感觉到了阻碍。李南枝屏住呼吸,捻着银针再次缓缓扎下去。

不知道电脉的表面是什么材料……肯定得有层绝缘材料吧……不知硬度如何……

正想着,拇指边缘忽然一阵轻微麻痛。定睛一看,拇指触摸到了没有涂层的部分。他心头一震——连上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针上的涂层是绝缘涂层,这种针是专门用来干这个的。

接下来,只要再搭上太乙电脉,然后把两根针……

“好!”屋门忽然被推开,“一言为定!开始吧!”

李南枝浑身一颤,仍旧没有放弃,拼了老命捡起另一根银针,要扎进自己身体里。可是心里一慌,呼吸急促起来,输出电流骤然变大。电流噬咬着肌肉,疼得他呜呜直叫。黑影笼罩了视野。三个人把他翻过来,抓着手脚抬起来。

“手术室在灶台底下。”于振恒看起来似乎轻车熟路。

“你……你……”李南枝死死盯着他,含混不清、咬牙切齿地重复着。

“兄弟,别怪我,”于振恒丝毫不怕他的目光,“你自己没武功,又什么都不懂,没师父没门派,我不抓你,别人你也躲不过啊……”

李南枝的头像脱线的木偶一样垂摆着。他看到老徐站在灶台边,手边的布包被抖开,寒光闪闪,里面全是手术刀。

“我……我……”李南枝眼睛几乎瞪出血来,“放……放……”

老徐推了一下风箱的拉杆,灶台轰鸣着慢慢移开。一个黑洞洞的门在地上露了出来。灯光从下边透出来,活像地狱的入口。李南枝呜呜叫着,徒劳地扭动身体,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只能在剧痛与恐惧中,像待宰的生猪一样,被架上屠宰台……

“放下他!”

03

一声清啸从门外传来。李南枝停在了半空中。于振恒向人脉最广的老徐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摇了摇头。

“姑娘,”于振恒彬彬有礼地朝门外一拱手,“请问您是……”

“赵仙迪!”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是等到亲耳听到,李南枝还是差点高兴得哭出来。

一张银灰色的名片优雅地旋转着从众人面前飞过,无声地插入墙皮一寸多深。

“咔嚓”。计三连手中拇指粗的算命幡断为两截。李南枝被扔在了地上。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是总会……”离墙最近的张清泉把名片拔下来,读着上面的字样。大家听了都面面相觑。首先冷静下来的还是于振恒。

“请问……总会……”他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又……回来了?”

“你们这帮变态杂种,还记得总会?”赵仙迪怒目圆睁,“我问你们,第一条第四款,处罚是什么?你们觉得自己配得上这身武功吗?配得上猎手身份吗?你们配当人吗?!”

振聋发聩的质问并没有引起几人的羞愧和恐惧。计三连用食指按着耳后,闭目倾听良久,睁开眼摇了摇头。其他人看到后,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个人,你牛什么?”刘清河首先放肆起来。

“总会还记得我们的时候,我们有饭吃、有活干,自然不会忘。”张清泉哈哈大笑,“可是八九年没动静,请问,我们难道就活活饿死?眼睁睁等着电胆破裂,送掉性命?”

“是啊,”于振恒也摊开双手,“那年我们集资去瑞士找联络人都找不——道长!”

于振恒身子倏地闪开。银光一闪,钢针嗖一下从计三连手中飞出,朝赵仙迪打去!

“小心!”李南枝无声地喊着。

叮!

赵仙迪身形一闪,钢针像是中了邪一样打在身后的铁门上。几乎同时,鞭子似的电弧从半空中猛抽下来。“啪”的一声,屋子里亮如白昼。李南枝像个包裹一样被凌空提起。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院子里,瘫在赵仙迪身后的地上。

李南枝呜呜地说不出话。心里庆幸的同时也在纳闷:她怎么力气这么大?

一指点在脊柱上,电击着四肢的电流消失了。李南枝大声咳嗽,手脚恢复了活动能力,却一时爬不起来。

“好功夫!”屋子里的几人走出来。于振恒少了一条袖子,但仍旧很有风度地鼓着掌。

“这个臭婊子……”张清泉胸口的衣服被烧了一道三寸宽的口子。

“赵小姐,”计三连躲得最快,毫发无伤,“这事根本用不着总会操心。难道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你们这是叛道,就算我放过你,别人也不会。”赵仙迪冷冷地说。

“叛道?”计三连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年,江湖乱成一团,比我们缺德的多了。血爪、银盾那帮人也是叛道,你们杀光了吗?”

“扶我起来……”李南枝撑着地,气喘吁吁,“我也能……帮忙……”

“你可省点劲吧,”赵仙迪一脸不耐烦,“你的中脉还得一两个小时才能打开……”

“别跟这婊子废话!”张清泉大怒,摆了一个拳架,“管她是几级高手,拼了!”

“动手?”赵仙迪嘴角微微一撇,“你们?”

嗖,一颗石子似的东西擦着计三连的衣襟飞了过去,把窗户玻璃打得粉碎,几根树枝似的东西从道袍里掉了出来。李南枝仔细一看,是焊条。他顿时明白了计三连的把戏:偷藏焊条,动手前用电点燃,晃人眼睛,然后一击毙命。果然是老江湖,卑鄙狠辣!

“哈哈哈……整天装神弄鬼,原来就是个焊工啊……”张清泉跟徒弟没憋住,大笑起来。

“张兄!”于振恒喝止了他,“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看得清清楚楚,赵仙迪刚才扔的不是暗器,只是一块口香糖。她武功之高,令人胆寒。

“大家一起上,赶紧了结了这事!”计三连一声令下,几人小心散开,对赵仙迪形成了包夹之势。

“赵小姐,你武功很高,佩服佩服。可是,一个人,能同时对付四种武功?我看不见得吧。”计三连向左迈了几步,加入了包围圈,“围剿‘血爪’,我也是参加了几回的。再高的武功,面对声、光、电,外加暗器,也是死路一条!”

尽管明知道没用,李南枝还是跟赵仙迪背对背站着,护住她的后背。

“徐老,”于振恒对着老徐一拱手,“形势很清楚:我们干的事,你都有份。就算我不说,她也能猜到。今天要是我们被清理,你觉得过后她能放过你吗?”

老徐点了点头,几步迂回到赵仙迪的右后侧。

他们被包围了。

“计道长、老徐、张兄,咱们对付这个妞!剩下的对付那个新手!”于振恒指挥着大家,“速战速决!”

“先说好了,”计三连狞笑着双手交叉,做好了发暗器的准备,“这婊子的电胆归我!”

突然,一阵鸦鸣从天际传来。循声望去,远处村口的大槐树上,几十只老鸹一起在空中盘旋。

“次声!”于振恒失声叫道——次声波处于人的听觉范围以外,但是某些动物可以听见,比如说鸟。

“又有人来了!”张清泉气得直跺脚,“这女人有后援!”

“抓紧料理了她!”于振恒大声喝道。

扑通!

一只乌鸦掉在院子里。

“你们看!”张清泉呆呆地望着天际。最后一抹晚霞的背景下,乌鸦像中了邪似的,一棵树接一棵树,成群地挨个惊起,又纷纷下坠。不多时,鸦尸下雨般掉进院子里。

“这是……这是……”张清泉双手发颤。

“快关门!”计三连喊道。

老徐飞奔过去,把大门关死、闩上。

“是不是血狼子?”刘清河声音都变调了。计三连正要说话,忽然被一阵轻响所吸引。院墙忽然嘶嘶作响。红砖水泥上,蛛网般的裂纹浮现、蔓延,最终轰的一声,破开一个2米见方的大洞。灰尘散去,一个人影出现在墙洞里。

04

红砖和水泥的碎屑被踩碎。沙沙声中,那人闲庭信步般走进院子。

此人身高起码一米九,古铜肤色,五官似乎刚到中年,一头长发却已花白。他肩上背着一个包,脸上伤疤纵横,络腮胡子杂草般乱长。他在院子中间站定,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那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每个人被他的目光一扫,心中都是一颤。

“您是……”纵是计三连这样的高手,也被来人的神功和气势镇住了,“我是终南……”

“不用报名了,”那人轻蔑一笑,“死人要什么名字?”

几人都是一怔。

“不过你不用怕,”那人指着老徐,又拍了拍肩上的背包,“我不会先杀你——几副电胆,待会儿都要你检查一下,把电解质抽出来提炼好了给我。”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好大的口气!

“这位……前辈,”于振恒依旧彬彬有礼,“我是衡水……”

“于振恒,我知道,”那人摸着胡子一笑,“第二代猎手。当年你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你出头组织人去总会讨要医药费、退休金,算是干了件人事。可惜,集资的款子被你贪了不少……”

“你……”于振恒被戳到痛处,终于失态,指着来人,又不敢骂。

“近几年,你假仁假义,一副伪君子面孔,骗了多少江湖新人,剖了多少电胆?怎么今天轮到自己,就害怕了?我问你,你们衡水派其他人呢?你那两个徒弟,都哪里去了?你肚子里吧?”

说罢,那人哈哈大笑。笑声好似铁砧摩擦、钢板撕裂,震得李南枝两耳生疼。但是更令他难受的是刚才听到的事情。这个猎手的世界里,难道到处都是如此黑暗残酷吗?

“你……你到底是谁?!”于振恒冷冷地盯着那人。

“至于你,”那人根本不理他,转头看着计三连,“终南派的第一高手,高振流、外功路子,练得还可以,也算是中原猎手的泰斗。”

“过奖。”计三连眼睛始终不敢离开那人的双手。

“可惜,不择手段、冷酷无情。几年前,杀死自己的情妇,剖取电胆,简直猪狗不如!”

张清泉吃惊地看着计三连。

“还有你们,”那人的目光移到张清泉师徒身上,“沧州派上层没什么人,为了生计堕落,我也能理解。可是盗亦有道——你们抢劫、盗窃,从不顾忌伤害无辜。这些年,光是被你们失手电死的人有多少?”

“去你妈的!”张清泉再也忍不住,纵身朝那人扑过去。

“上!”于振恒大喝一声,跟计三连和老徐紧随其后,向陌生人扑过去!

形势变化之快,令李南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应该帮哪边?

他伸手想拍拍赵仙迪问她的意见,却蓦然发现,指尖有蓝色的火花在跳动。

轰!小院里忽然亮如白昼。只见张清泉浑身一僵,红色的火焰像爆竹爆炸一样从他身体各处冒出来。头发瞬间化为一个火球,身体冒着浓烟,他像一棵被雷击的树一样倒了下去。焦臭味扑鼻而来,李南枝弯腰吐了一地。

“超高压!别动!小心跨步电压!”于振恒冷静地指挥着大家,“双脚并拢,往后跳!”

李南枝抬头看着那个陌生人,心中全是恐惧。这种惨烈程度的触电,他早年只在高压变电站见过一次。当时的电压是6万多伏。

“你到底是谁?”计三连浑身颤抖,大声喝问,好像是在替自己鼓劲。

“我是谁?”那人旁若无人地看着初升的群星,用悲凉的声音吟唱着,“北斗九星,七明两暗。杀生最多者,破军也!”

“你……”计三连的手指颤抖着,“你是……‘破军’贺摇光?!”

“是你?”赵仙迪也失声叫了出来,“Alkaid!”

李南枝虽然听不懂破军星的英文名,但是心里却燃起一丝希望:他俩是熟人?不对,是熟人早就认了……长辈亲戚?那就有救了!

然而赵仙迪下一句话令他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

“你这个叛徒!”她咬牙切齿,“你杀光了整个犹他派!”

“你又是谁?”贺摇光听到自己的国际代号,转头看着赵仙迪,“让我猜猜,这么嫉恶如仇,还记着那群平均每人五个老婆的混球,恐怕也只有总会了吧?”

“没错!”赵仙迪面无表情地一拱手,“鱼鹰的绝杀令上,你排第一!”

“哦?”贺摇光微微一笑,“我的悬赏到多少了?”

“三百万美元。”

“低了,低了。”贺摇光笑着不停摇头,指着计三连等人,“不过,对这些人来说,也是一大笔钱。你何不援引第十七条,颁布临时赦免令,让这几个杂碎一起对付我?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

“不,谢了!”赵仙迪把口香糖吐在地上,“我需要人,不需要畜生。”

“果然,自恃身份、不知变通,就是贵派的痼疾。”贺摇光信步走着,“整个鱼鹰会的衰落,就是你们的这种作风造成的。”

“这位又是谁?”他看到了李南枝。

李南枝把腰挺直,想把名字报得硬气一点,结果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怕我?没必要。”贺摇光哑然失笑,“我不会动手杀你们。”

他在诧异的目光中走到院中大树旁,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树干上。片刻之后,整棵树开始瑟瑟发抖,成片的树皮蛇蜕皮似的脱落,半抱粗的树干嘭地爆裂,在众目睽睽中断为两截。

“你们不值得我动手!”贺摇光把手一挥,“挨个自杀吧!免得受苦!”

05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敢说话。李南枝看到,赵仙迪的后背也被汗水浸透。

嗞啦!

一道闪电突然凭空出现。惨叫声中,计三连袖子冒烟,无数火星从右手迸射出来。李南枝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这是尖端放电现象。计三连偷偷拿出钢针想要偷袭,可是贺摇光周身电压实在太高,这种情况下在他附近手持尖锐金属物体,就等于在雷暴中高举避雷针,是自寻死路。

眨眼之间,贺摇光已到了计三连面前,一掌打在他肚子上。计三连捂着肚子,喝醉了一般朝着李南枝的方向连退七八步,最终跪在地上。他张着嘴,发了疯似的咳嗽着,最后一口鲜血吐出来,扑通倒地,身上藏的焊条滚落一地。

终南第一高手,竟连一招都不能招架。

“胃……”于振恒盯着地上血迹中的块块碎肉,梦呓似的自言自语,“他的胃被震碎了……”

“走!”刘清河朝墙边冲过去。嗡嗡声中,贺摇光一掌凌空打出。刘清河的脑袋忽地炸开,脑浆喷得到处都是。

这次连赵仙迪都面色苍白。院子里鸦雀无声。慢慢地,抽泣声清晰可辨。李南枝看到,老徐靠在墙上,绝望地哭着。

“你别过来!”老徐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指着贺摇光。那是一把手枪。

李南枝差点当场欢呼,但是马上又意识到,等干掉了贺摇光,他又会用枪来对付自己和赵仙迪。

绝望的同时,他也有点不明白老徐这人脑子怎么回事:你有枪怎么不早用?你有枪你哭什么?

一声巨响,院子里骤然变亮。老徐开枪了。李南枝下意识地挡着脸。枪声消失时,他发现贺摇光依旧伸着右手,屹立在原地,身上半点血迹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老徐像一个被猛兽逼到死角的猎人,连连扣动扳机。李南枝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子弹在贺摇光手前一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速、振动、扭曲,最后爆裂化作金属碎屑,掉在地上。

这神话般的一幕令李南枝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共振的威力能到这个地步!

咔嚓。咔嚓。

老徐还在徒劳地扣动着扳机,希望弹夹里能再变出一颗子弹。

一道闪电劈过去,五根手指和枪一起冒着烟落地。

老徐的惨叫声中,贺摇光把目光转向于振恒。后者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不敢动。贺摇光冷笑着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叠纸牌。

“看在你以前还干过两件人事的分上,给你个机会……”他的口气轻松得像闲聊,“抽一张吧。碰碰运气。”

于振恒还是纹丝不动。

“不抽?那我替你抽吧。”贺摇光自言自语,手一抖,一张牌飞出,插在地上。

那是一张黑桃K。

“十三招。要不要碰碰运气?”

贺摇光大笑起来。李南枝惊讶地看到,于振恒的眼泪流了出来,拼命摇着头。

良久,笑声停了。

“得抓紧了,待会儿肠子坏死了对电胆可不好……”

于振恒呆呆看着直奔自己而来的贺摇光,忽然大叫一声,回身狂奔。

“跑?!”贺摇光轻蔑地一笑。

然而于振恒脚下忽然一转,一掌朝老徐打过去!

老徐额头中掌,一声不吭地委顿于地。

“贺前辈!”于振恒转身面对贺摇光,扑通双膝跪地,“我上过医学院!虽然是内科,但是老徐这些年动手术,我都在旁边看着!我可以给你换电胆!他们几个人,您想要哪个都行!”

李南枝被这种无耻惊呆了,但心里阴暗的一角却在呼喊着:这是唯一可以保命的办法!

“伪君子,名不虚传!”贺摇光啐了一口,“不过谢谢,我怎么敢把性命交到你手上!”

挥掌一劈,于振恒身体猛地僵直。血慢慢从双眼、双耳中流出来。李南枝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肉体倒地的声音传来,一切才像又活了过来。咔咔几声响,他身后墙上的几块红砖化为碎片,剥落处一个拳头大的坑。

“我说你们俩,”贺摇光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慢慢捡起纸牌,“要么抽一张,要么自杀!还在等什么?”

06

李南枝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人,而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接近鬼神的东西:他强大到让你无计可施,你只能膜拜、畏惧、五体投地,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善念一动、手下留情上。他现在无比理解,老徐刚才为什么要哭。

“费事……”贺摇光哼了一声,朝着两人走过来。

“我拖住他,”赵仙迪小声对李南枝说,“你走!”

然而李南枝却没有反应,木然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听见没有!”赵仙迪觉得他是被吓傻了,大喊着。

“一个也走不了!”贺摇光一步踏地,整个人飞起来,凌空一掌朝两人打来。人未到,次声波先隔空袭来,赵仙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恶心欲呕。

“快跑!”她用力发出呐喊,挥掌迎了上去!

“闭眼!”喊声中,小院里瞬间亮如白昼。闭眼前的一瞬,赵仙迪从地上的影子看到李南枝站在自己身后,双手高举着两根焊条。贺摇光人在空中,躲无可躲,被晃得双目生花。

这个计划诞生于计三连被打死之后、刘清河被震死之前。李南枝把银针插进太乙穴附近的电脉,与还插在梁门电脉上的银针并在一起,跳过还在封闭的主脉,构成一个振荡升压电路。电路一通,点燃焊条,令贺摇光都着了道。

赵仙迪拉着李南枝朝大门冲过去。

“哈哈!振荡升压!”死里逃生的狂喜在李南枝胸中回荡着。忽然,一阵阴风从身后袭来。回头一看,贺摇光蒲扇般的手掌已经近在咫尺!赵仙迪猛地转身,手掌跟贺摇光硬碰硬对在一起!

砰的一声,两人被贺摇光的掌力震得一起飞了出去。李南枝觉得肺部好像钻进了一只刺猬。他忍痛狂奔,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嗖嗖几声,大概是赵仙迪往身后扔了一些暗器。终于摸到卡车门把手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是潜水一公里,刚从水下出来换气。

他钻进驾驶室,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然而越是着急,手越哆嗦得厉害,死活插不进钥匙孔。

“他来了没有?”好不容易发动了,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副驾驶座依然是空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承受的,只是透过赵仙迪身体传过来的余力。她肯定受伤了。扭头一看,反光镜里,她已经步履蹒跚。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贺摇光追上来了!

“上来!”李南枝做了目前自己唯一力所能及的事——倒车——同时把头伸出窗外朝她喊着。

“快走!”赵仙迪终于爬上了副驾驶座。他疯了一样踩下油门。轮胎尖叫着把车身往前推。

反光镜里,贺摇光在车后狂奔,竟然越追越近。

“快啊!”赵仙迪吼着。

“已经够快了!”

转速表的指针已经打到底了。在发动机的哀鸣声中,贺摇光跟车尾的距离终于开始变大。

李南枝大口喘息着,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看到贺摇光两大步跨起来,超人一样整个人横在空中,朝卡车飞来。

“电磁!”赵仙迪大叫一声。

闷响从车尾传来。驾驶室里,两个人都不敢说话。

“他……”良久,李南枝才小心地问,“是不是被甩下去了……”

赵仙迪却没有回答,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指缝间血迹若隐若现。

“你……你怎么了?!”李南枝手足无措。

话还没说完,两人同时听到了“咚”的一声从上方传来。李南枝浑身一凉。赵仙迪想挣扎着起来,却又咳出更多的鲜血。

咚。

咚。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南枝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最终,又是一声巨响,驾驶室的顶棚凹了下来。

“他进不来吧……”李南枝手指哆嗦着指着上面。

话音刚落,车顶整个晃动起来。

共振……

李南枝呼吸急促,浑身都是汗。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个怪物就能把整个驾驶室顶棚震碎。

“该怎么办?!”他绝望地吼着。然而赵仙迪已经不能给他答案,她已经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重复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把李南枝从万念俱灰中惊醒。他看到了手机屏幕上女儿的照片。原来,到了开心睡觉的时间了……

眼眶中的泪水忽然模糊了整个世界。心中一团火蹿出来,烧得他龇牙咧嘴。他不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面。脚下的油门被踩到底,心中积聚的恐惧和决心也到了极限。

“我不能死!绝不是今天!”他狂叫起来。

吱——

刹车被死死踩住。卡车尖叫着急停。一个黑影从前方飞了出去。这证实了李南枝的一个猜想:人毕竟不是电脑,调动电路发出次声的时候,大概很难分心同时发出电磁……

又是一脚油门,卡车启动,李南枝冲着贺摇光撞了过去。

没有震动。

没有颠簸。

没有撞到。

反光镜里,贺摇光闪身滚到了路旁的草丛里。这一下摔得不轻,他终于没有追上来。李南枝不敢懈怠,以最高速又疾驰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个休息站停了下来。发动机熄火了,浑身的汗水库开闸似的倾泻出来。他想扶起赵仙迪问问情况,双手却死死焊在方向盘上。他运了运劲,拼命拉着胳膊才解放了左手,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掰下来。

大口喘息了一会儿,他猛然开门下车,弯着腰狂吐起来。等到胃里没了东西,他才坐回座位。

“喂,喂!”他推着赵仙迪。

没有反应。试了试呼吸,他才如释重负。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把头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

眼睛闭上,又带着惊悸睁开。

泪水没来由地涌出。

他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