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鱼鹰
鱼鹰会不是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赏金猎手联盟!
01
9月21日 周三
距离移植最后期限还有6天
经费缺额65470元
远处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给车里的一切加上灰暗的彩色花边。
“怎么办……怎么办……”驾驶座上,李南枝像个精神病人一样不停地自言自语。肾上腺激素退去,回想起刚才在老徐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他浑身不停发抖。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跑车的时候,惨烈的交通事故他见过四五次。但那种场面,跟今天根本没法比……
“为什么?!”此刻想起所谓的师父,他只有刻骨的仇恨,“为什么要把我拖进这潭浑水?!我还不够惨吗?!”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好久才平静下来。目光再次移到赵仙迪身上,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直视她。
他像个刚从动物园熊山上逃出来的不幸游客,看见穿翻毛大衣的就有种想尿裤子的冲动。他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带电胆的人。他掏出香烟,可是手哆嗦得打了十几下也没着。他气急败坏地把烟扔掉,强迫自己思考。
带着她的话,别说那个疯子,就是碰见警察也不好交代……赶紧扔到医院去……
李南枝发动了汽车,却又久久没有开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把发动机关掉了。
她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万一有人报警怎么办?警察问东问西,我又有前科,不知要扣我几天……只剩6天了……
李南枝盯着赵仙迪看了好久,终于下了决心。他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那边。四下张望了一阵子,看中了加油站值班室的后边——放在那里,应该几个小时之后会有人发现她。手放在门把手上,可是不知怎的,却良久没有力气打开。
她昏迷着,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万一有人图她的电胆怎么办?
纠结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他骂着自己,朝远处走去,掏出手机调出女儿的照片一张张地看。渐渐地,责任感又绞索般勒紧,提醒他当务之急是什么。
“妈的,仗义了一辈子,亏心就亏一回吧……”
他转身朝卡车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盯着手机出神。锁屏壁纸上,李开心歪着头,守着桌上的生日蛋糕,笑容把换牙留下的豁口暴露无遗。下面还有一行字:祝老李生日快乐!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大侠!
他的手紧紧攥着手机,眉头紧锁着,浑身肌肉紧绷,抽筋似的微微颤抖。良久,他长出一口气,身体松弛了下来。
“得,得……”他自言自语,摇着头慢慢转身。刚转过身,手机差点掉在地上——赵仙迪正站在面前。
“你、你,你醒了……”李南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张嘴。
“贺摇光呢?”她捂着脑袋,眉头紧皱。
“被……被我甩下车去了,”李南枝尽力表现得无所畏惧,“甭怕!”
“你在干什么?”
“打……打电话,”李南枝尽量冷静地把手机屏幕给她看,尽管上面根本没什么证据,“给……给我闺女打……”
赵仙迪面无表情地从上到下打量着他。李南枝被看得心里发毛,因为他不知道这女人刚才是真的昏过去了还是装的。终于,赵仙迪用下巴指了指卡车。李南枝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迈开步。
“等等!”剧痛忽然袭来。赵仙迪出手如闪电,在他胸腹之间连戳三指。李南枝啊呀一声,倒在地上。
完了,她刚才是装的……
他头脑里一片空白。然而片刻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没受什么伤。
“你的电胆脉冲,我已经关掉了。现在,跟我走。”
02
夜渐渐深了。路牌上石家庄的字样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一直沉默开车的李南枝渐渐开始坐不住了,晃动身子,抓耳挠腮。
“咱们……到底去哪儿?”
话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给赵仙迪递烟。仔细想想,好多年没跟年轻姑娘独处过了,难怪脑子有点抽。
赵仙迪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马上意识到,她还在介意自己把她扔在德州的事。
“你那个高压电弧真厉害,”李南枝讨好地竖起大拇指,“那么高的电压,手怎么不疼?我看你也没像张清泉那样外接一条电线出来……”
“我有根手指头是假的,”赵仙迪似笑非笑,“你猜猜是哪一根?”
李南枝受宠若惊地扭头去仔细观察她的手,结果发现她竖起的是中指。
“哎呀,那什么,我本来是要回去接你的,”他明白躲不过去了,“结果半路上碰见于振恒,给我一顿胡侃,我就上当了……发现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这个感动啊,我这个愧疚啊……你真是个好人!是不是不放心我的安全?是不是还需要司机?”
“其实找你也没别的事,”赵仙迪露出迷人的笑容,“就是想一掌打死你。”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眼皮狂跳不止,李南枝赶紧讨饶,“我当时主要是刚被你收拾了一顿,有点怕你……”
“现在呢?”
“现在不怕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是鱼鹰的猎手嘛,替天行道的大侠,能随便杀人吗?对吧?”
此言一出,赵仙迪脸上的凶神恶煞还真收起来了。
“你知道鱼鹰会?”
“我听于振恒说过,是抓逃犯的公司……”
“OK,打住!”赵仙迪失望地扶着额头,“鱼鹰会不是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赏金猎手联盟!所有有电胆的猎手,都是它的成员,服从它的管理……”
“于振恒他们怎么也是猎手?”李南枝的问题很煞风景。
“他们是叛徒。”
“贺摇光呢?”
“也是叛徒。”
“叛徒……人数不少啊……”
“总有猎手经不起诱惑,去抢劫、盗窃,甚至当职业杀手。这叫作叛道!”赵仙迪像个耐心即将用尽的班主任一样,把脸凑到他脸上,“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我们都有义务把他们清除。明白了吗?!”
李南枝识趣地点头,闭上了嘴。与此同时,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要不要去医院?”他看到她捂嘴的手上全是血。
“不行!”她虚弱地摇头,“贺摇光会排查最近的大医院。他会找到咱们。”
“他不会光盯着咱们吧?”提起这个名字,李南枝浑身就是一哆嗦,“那个院里……应该够他用了吧?”
“那几个混蛋的电胆要是还能用很长时间,他们也不会盯上你了。”
“可是,我看他电量不是挺足的……”李南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次声很耗费能量,”赵仙迪咧着嘴,忍痛从靴筒里拔出一个注射器,撩开衣襟下摆,给自己打了一针,“那个狗娘养的今天用了那么多电,要是放过你,岂不是很亏?”
李南枝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几分钟后他回过神来,发现闭目养神的赵仙迪脸上恢复了少许血色。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没死。”她一脸嫌弃地坐了起来,左脚踩在车座上,“这点伤算什么——来,放点音乐,闷死了。”
李南枝赶紧点头。结果手机连上,放出来的全是儿歌。
“你等等,这是我闺女的歌单……”李南枝赶紧切换成以前跑车的时候存的歌单——那时候一开十几个小时,不听歌熬不下来,他攒了不少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过时的歌曲——地动山摇的摇滚前奏之后,谢天笑狼嚎一样的歌声响了起来。
凌晨时我离开了人群 迷迷糊糊来到森林里
这里的人告诉我要用树叶当作衣
……
这时有个陌路的人正匆匆路过这里
哎!我着急地问他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
赵仙迪显然对这种曲风比较满意,跟着节奏摇摆起来。
“那什么,贺摇光……”看到她心情好了一些,李南枝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猎手里边最厉害的?子弹他都能震碎……”
“标准子弹的共振频率就那么几个。不是什么难事。”
“你也能?”李南枝惊讶地打量着她。
“再练几年你说不定都行……”她没轻没重地给了他一拳,“怎么,被吓到了?嗯?”
李南枝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其实,你被吓到也是正常的。贺摇光不是普通的叛徒。”
李南枝扭头看着她,等着下文。
“他本来是会里资历很深的猎手。但是有一天,忽然就……”赵仙迪的五指在脑袋旁边张开,模拟着爆炸,“总之,他疯了,失去了踪迹。每次出现,就是杀人。只要是猎手,碰到他,没有人能幸存……”
李南枝背后一阵发凉。恐惧像是一柄大锤,把大脑从无所适从的状态下震醒,使他意识到自己本来的计划有多么荒唐:贺摇光既然已经盯上了自己,就算把电胆取出来卖掉,他肯定还是要来看看的……
到这份儿上了,你怕死有用吗?他在心里骂着自己的愚蠢,电胆虽然危险,但是带着它铤而走险,才是救活开心的唯一机会!
“问你个事,你在鱼鹰会里,是个领导吧?说话好使吧?”李南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
“我是总会委任的亚洲特别行动主管,五级权限,按照会规,你见了我应该……算了……”
她摇了摇头,兴致索然地看着窗外。
“我说主管……”李南枝语气倍加殷勤。
“叫我仙迪就可以。”
“仙……小赵,”李南枝试了试,还是觉得直呼名字有点肉麻,“我的意思是啊,你看我的电胆,虽然不知道是谁装的,但肯定是你们的人对吧?”
“应该是的。根据加密方式判断……”
“这就对了——你们得对我负责啊!”李南枝哭丧着脸,“我闺女的事我跟你说过啊!就因为这倒霉玩意儿,到哪儿都有人狼狗一样追我……”
赵仙迪皱着眉头,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其实是说啊,”李南枝的语气拐了个弯,“你到这儿来,是不是为了抓逃犯的?”
赵仙迪点了点头。
“是给钱的活吗?”
“当然给了。”
“你们还缺人吗?你看我行不行?”
03
“你?”赵仙迪大感意外——这是她此次任务遇到的第一个自告奋勇要帮忙的人。
“对啊,我。”李南枝讨好的笑容猥琐得无以复加。
“行啊!”
“真的?”
“不过录取你之前,我得先到养老院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赵仙迪笑的时候嘴老是有点歪,看起来好像随时准备讽刺人,“你?线人、清场、掩护、运输,你干过哪一行?”
李南枝茫然摇头。
“什么都没干过你凑什么热闹?”
“我虽然没干过,但是我在这方面,出类拔萃……”
“什么意思?”赵仙迪打断了他。
“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个词,四个字的,什么意思?”
“出类拔萃?”
赵仙迪点了点头。
“你知道‘杂种’‘狗娘养的’,”李南枝又确认了一下,“但是不知道‘出类拔萃’是什么意思?”
“都是跟别的男猎手学的,”赵仙迪丝毫不引以为耻,“小时候上周末中文学校没怎么听。”
“哦——”李南枝谨慎地表示理解,“这个叫成语。意思就是,我是天才。”
赵仙迪仰头大笑起来。
李南枝清了清嗓子,口若悬河,声情并茂,把自己在老徐家的表现复盘了一遍。
“从发电到升压,无师自通——就是没有老师,全靠自学。我这样的,你见过吗?你不觉得我挺有天分吗?”
赵仙迪抿着嘴没说话。
“不过提个技术问题——每次升压都得这么弄?”李南枝拉开衣服,露出胸膛,“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是针太烫了……你看针眼都黑了……”
赵仙迪扑哧笑出声来。
“你先别说了,”她捂着心口连连摆手,“止疼药还没完全起作用,我有点受不了……”
李南枝讪讪地点头,点了根烟等她缓过劲来。
“你脑子挺快的,”赵仙迪擦着眼角,“用针连接电脉,这个办法我确实没想到。”
她这一夸,李南枝反而浑身不自在,急忙想谦虚两句。结果她下一句就不中听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再这样做。被别的猎手看到,搞不好直接弄死你。”
“为什么?”他被吓了一跳。
“电胆的电,是直流交流?”她忽然提出了一个怪问题。
“当然是直流。”这点电学基础自然难不倒李南枝——电池出来的电都是直流电。
“你记住:直流升压的,一般都是叛徒。”
“直流怎么就叛徒了呢……”好不容易找到的天赋被抹杀,他很是不服。
“直流电没法升压,用处不多。高级武功都要先把直流电变成交流电,然后再升压。这些东西,只有高级猎手经过授权才能传授。很多被开除会籍的败类没人教,只好自己瞎琢磨、乱尝试。直流振荡升压简便、省电,所以这些人最先琢磨出来的,大多是这一招……”赵仙迪嘴角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这些蠢货——正常使用,电胆撑十几年没问题。像他们这么乱来,四五年左右,寿命就到了——偏偏电胆、电脉,只有总会才能制造。这些狗娘养的,叛道的时候把这一点给忘了……”
她忽然发现李南枝的表情很怪。
“又怎么了?”
“不大科学。”李南枝撇了撇嘴。
“什么不科学?”
“都什么年代了,还师父徒弟、传内不传外那一套?”李南枝低头点烟,“这样行业根本发展不起来。应该跟拳击、无限制格斗一样,全都公开,你学我我学你,这样大家技术水平才能越来越高……”
“你觉得你比我们都聪明是吧?”赵仙迪又变得浑身带刺。
“没有没有没有,”李南枝的眼皮顿时开始跳,“我就是说点我的想法……”
“你说的那些行业,玩的是钱。我们这个行业,玩的是自己的命。”赵仙迪没好气地说,“所以要对武功传授严格控制。公开?公开了多制造一些于振恒、计三连吗?”
李南枝点头如捣蒜。
训斥完了,赵仙迪陷入了沉思,不时捏着鼻梁,低声自言自语,似乎在为什么事作难。
“好吧——”过了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认真一点,“你加入了任务,要遵守一切规则,尤其是保密义务。你能做到吗?”
“你同意了?”李南枝喜出望外。
“我们的行当,在有些国家被允许,有些国家不允许。各国政府哪怕是在机场装个X光机,这个行业就不会存在了。”赵仙迪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所以你一定记住,让外人知道猎手的存在,是一等一的大罪。所有猎手,都会想办法杀你。就算进了监狱,也躲不过!”
李南枝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的难缠之处——监狱总不会给每个进去的犯人都照一遍X光。
“来,跟我说,”赵仙迪忽然把手放在李南枝肚子上,“‘我自愿加入鱼鹰联盟……’”
“你刚才那是干什么?”李南枝稀里糊涂跟着念完誓词,指着自己的肚子问。
“量你的电胆振动频率。”
“为什么?”
“你没有师父,我让你加入行动,就成了你的引路人。”赵仙迪似乎无法正襟危坐超过10秒钟,又歪靠在椅背上,“以后你要是叛道,我是要负责任的。”
“啥责任?”李南枝开始觉得这个组织事儿太多。
“亲手废了你。”
李南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吭哧了半天,终于问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这次任务……多……多少钱?”
“三百万,美元。”赵仙迪抱起双臂。
李南枝张着大嘴,半天没说话。
“当然,想得到相应的分成,你要绝对服从命令,做出相应的贡献……”
“我服从!绝对服从!”李南枝一拍胸脯,“说吧,去哪?抓谁?”
赵仙迪拿出手机,调出照片。
“这个人15号——也就是上周四——在日本杀了20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孩子。全球的猎手都在找他!”
李南枝瞥了几眼。一张张的照片,全是尸体,大部分带着烧伤,只有个别完整。最惨的就是被困在卧室的那一家三口……
“他妈的……这个孙子在哪?”他现在见不得孩子受伤害,手都在发抖。
“你真的服从命令?”
“真的!”
“那好,”她吸了一口气,“我要抓的,是贺摇光!”
吱的一声,卡车在路面上画出几条粗大的“蚯蚓”。李南枝差点把车撞到电线杆上。
“抓他?”停车之后,李南枝扭过头来看着赵仙迪,眼睛瞪得有乒乓球那么大,“你疯了?!”
“你去不去?”赵仙迪又把脸拉了下来。
“一百个不去!一万个不去!”李南枝满脸通红地朝她吼着,“你失忆了?!刚才咱俩差点死了!你要抓他?!就咱俩?!”
赵仙迪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怎么可能只有咱俩……”笑完之后,她打了个响指,“按我说的坐标开。我带你去看看鱼鹰真正的实力。”
04
一盏盏路灯把长桥照得如同白银打造,下方,滹沱河灰蓝色的水奔流而过。
按着赵仙迪的指引,卡车绕过市区,进入了北边的正定县。后视镜里,澄灵塔和凌霄塔一一消失,赵云庙出现在路边。李南枝这才想起,这里是赵子龙的故乡。又开了一阵,黑咕隆咚的田野里出现了一些烟囱。在工厂区的边缘,赵仙迪让李南枝把车停在一座土山后边。
“人呢?”这里别说人影,连路灯都没有。要不是有月亮,根本视不见物。
“原地待命。”她看着手机,“待会儿会有人给咱们发消息。”
“什么消息?”李南枝生怕援兵不来了。
“开会的地点。”
“你带我来这里,你不知道地点?”
“附近有好几个据点。这种级别的会议,提前半小时才确定是哪一个。”
“我说,”又等了一会儿,李南枝越发惴惴不安,“要抓人了,你是不是也教我两招?反正现在闲着没事,对吧?”
见识了猎手之间的搏斗之后,他始终觉得自己像只丢了壳的蜗牛,没有丝毫的安全感。赵仙迪抱着双臂,若有所思。
“好,那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过了好一阵,她终于缓缓点头,“能不能学会,看你是不是真有天分了——逆变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南枝连忙点头——任何一个电工都知道——就是把直流电变成交流电。
“逆变原理你懂吗?”
这个也难不倒李南枝。最简单的逆变电路,就是两条线路,四个开关。不同线路上的任意两个开关以一定的频率不停开合,电流方向就会有规律地反复,就形成了交流电。
赵仙迪讲授的原理基本跟这个相同,只是用上了纳米材料制造的高强度齿轮组来控制开关的开合频率,以调节逆变后的交流电频率。
“为什么不用芯片呢?晶体管也行呢?”李南枝听罢,觉得整个系统设计上确实巧妙,但原理非常原始,现实中任何20世纪中叶以后发明的仪器几乎都不会用,“程序一编,一通电,想干啥都行……”
“机密。你的保密级别不够。”赵仙迪不耐烦地一撇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首先,你试着深呼吸,制造腹压,然后……”
李南枝还没等她说完,就通过憋气激活了电胆,然后得意地朝赵仙迪一笑。然而赞许没得到,得到的只有猛力一戳。
“你轻点,这是人肚子!”李南枝猝不及防,疼得直咬牙。
“记住,”赵仙迪神色严肃,“电胆电压快速改变会产生脉冲,暴露你的位置!所以一定要慢慢改变腹压……来,通电,然后用手按下这几个穴位:璇玑、外陵……”
李南枝无比认真地照着做,不料腹中忽然一阵刺痛,“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哈哈哈……”赵仙迪笑得直拍大腿。李南枝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电!”他有点生气。
“好了好了,sorry!”赵仙迪抹着眼泪,“这下,德州的事我彻底不生气了。”
她清了清喉咙,尽量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指出了用到的穴位。
“不要用手!用手指压,是幼儿园小孩才干的事。要用腹肌挤压——我知道,这些地方的肌肉平时用不到,需要艰苦的锻炼,才能……你——在干什么?”
赵仙迪最后一句问得很不客气,因为眼前的景象——一个中年猥琐男人突然若有所思地把手往裤腰带里伸——实在是太诡异了。更何况他还面色发红,呼吸急促。
“你是说,这样?!”李南枝激动地撩开衣服下摆。长期的重体力劳动,皮下脂肪很少,因此赵仙迪清楚地看到,他在控制腹肌波浪一样地滚动。
“硬气功的底子!”他一拍脑袋,把座椅靠背后调,挺着腰尽力平躺,把一枚硬币放在肚皮上。硬币像是被施了魔法,随着腹肌块的起伏前进后退,几乎是随心所欲。看着赵仙迪脸上的表情,李南枝志得意满地意识到,小时候下的苦功没有白费。
“我说,你们一个外国组织,怎么走电路还按照穴位?”他坐起来时依旧合不拢嘴。
“鱼鹰会的创始人是华人,他设计了初代电脉,所以很多设计都保留了下来。”赵仙迪上下打量着他,“穴位是神经密集的点,把电阀设在这里,大概比较容易用肌肉来控制——来,你试试用腹肌激活那几个穴位——别担心,你要是不成功,我就帮你。”
她伸出手指。
“别别别戳,我自己能行……”李南枝缓缓激活电胆,然后用手指的宽度量出穴位的位置,凝神静气,靠着肌肉记忆去引导自己控制穴位周围的腹肌。
“怎么位置都这么别扭呢?”试了几次之后,李南枝抱怨着,“安排在二头肌这种常用的肌肉上不好吗?”
“这是设计上的保险,”赵仙迪嚼着口香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为了防止你这样的菜鸟一不留神把自己电死……”
李南枝不再说话,一次次尝试着。忽然,肚子里一阵麻痒,仿佛钻进了几只蚂蚁。
“这是……”李南枝带着不安和兴奋看着赵仙迪。话音未落,肚子里麻痒更甚。热流开始飞速涌出,感觉跟之前有些类似,然而细细体会,又有所不同。片刻之后,腹中开始发出类似老式吊扇的那种嗡嗡声。他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欣喜若狂:这是方波交流电产生的声音!
05
“你……”赵仙迪再次打量着李南枝,“还真可以啊……”
“说了是天才嘛……”李南枝自得地笑着,心里却也明白,这要归功于多年的气功修炼。肌肉记忆远比大脑可靠。就像骑自行车,哪怕你学会了之后十年不碰,再给你辆车你还是会骑。
“OK,天才,这还只是第一步。”发现学生是块材料,赵仙迪当老师也认真了许多,“现在你发出的电是交流电,但还是毫无用处——因为频率不稳。所以下一步要学的,就是变频。频率稳定了,电能才能通过声学透镜变成超声或者次声……”
她打开车门,拉着李南枝走到一棵碗口粗的树前。
“要把树震断,”赵仙迪把手放在树干上,右臂一用力,连带着胸口疼,又换成左手,“就要发出跟树一样的振动频率,引起共振,当能量够大时……”
忽然,树干啪啪作响,裂开一道两寸宽的竖纹。李南枝看呆了。
“这是白梧桐。”赵仙迪让他把手放在树干上,“固有频率比较低。你要把逆变后的频率往下降。调频的基本原理是用腹压……”
把电调频,然后变成声波,她说起来不过简单几句,但实践起来并不容易。李南枝付出腹肌几次抽筋的代价,也没折腾出个结果。
“加油,加油!”赵仙迪在一旁比他还投入,好像在看一场自己下了重注的球赛,“你一定行!”
足足10分钟后,李南枝忽然浑身一震,手木然地收了回来——手心感觉就像贴在一台巨大拖拉机的引擎盖上。沙沙声中,几片树叶落下。李南枝低头看着落叶,痴痴地半天不说话。
“天哪,你真的学会了!”赵仙迪愣了半晌,突然大笑着抓住李南枝的衣领摇晃。逆变、变频、电转波,是正宗猎手武学的门槛。没有人指导,很多人一辈子也学不会。就算有人手把手地教,新手练到这一步至少要用几个月时间。
“你这王八蛋,还真可能是个天才……”
车灯下,李南枝欢呼着,怪叫着,实验着各种顽童的把戏。他把手放在水坑里,水没有变热,却冒出丛丛气泡。他把石头放在手中,石头纹丝不动,上面的灰尘却跳蚤一般跳个不停。他把手放在树上,片刻之后,一大块树皮化为碎片,掉在地上。
赵仙迪摇着头看着他。她并不理解一个男人一生都在被否定、被打击,却忽然找到自己长处的感觉。她只是再次坚信,男人不管什么岁数,都能把一切当成玩具。
“玩够了吗?”赵仙迪指了指亮起来的手机屏幕,“该走了!”
李南枝朝着车跑过来。
“梦想成真的感觉怎么样?”赵仙迪笑靥如花。
“什么梦想成真?”
“突然拥有超能力,不是每个人的梦想吗?难道你的不是?”
李南枝一愣,然后低下了头,意味深长地苦笑起来。
“怎么?”
“没事。”他摇了摇头,要跟着上车,却发现留给自己的是副驾驶座。
“你开?”他看着正在发动卡车的赵仙迪。
“对啊,我开。”她嚼着口香糖,“开会地点是高级机密,你的保密级别还不够。”
“这玩意儿你会开吗?”
李南枝这么问绝非因为赵仙迪的性别——重型卡车可不是普通车辆,光挡位就12个,甭管男女,只要没碰过,绝对开不了。
赵仙迪不屑地一笑,把变速挡杆往左一搂,轻轻前推。轰鸣抖动中,卡车二挡起步,缓缓前进。
“比直升机还是要简单一点……”她朝李南枝一笑。
李南枝还没来得及夸奖两句,她递过来一条黑布。
“把眼蒙上。你还要过最后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