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群雄
咱们这个考核不能出人命吧?
01
9月21日 周三
距离移植最后期限还有6天
经费缺额65540元
呼吸声沉重,眼前一片漆黑。
“我要给你揭开眼罩了,你把嘴给我闭紧。”赵仙迪严肃地在耳边告诫着,“前辈不说话,你不能说话,要不然是大大的不礼貌。”
“什么前辈?”
“这次行动中资格最老的猎手,大中华地区常务总裁,江门派掌门,亚太区七大长老……”
李南枝被镇住了,连连点头——赵仙迪自我介绍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头衔——她都威风成那样,这位前辈得什么派头!
正在想象,黑布揭开,双眼被刺得生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长的房间,四壁洁白,桌椅也全漆成白色,跟不锈钢桌椅腿一起反射着灯光。等到视力恢复正常之后,他的嘴又失去了控制,把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你就是……前辈?”
李南枝的惊诧是有原因的——这人的外形跟想象的实在相去甚远。50来岁,拖鞋、大裤衩、老头衫,头顶秃得锃光瓦亮。
“唔紧要唔紧要……”老者笑容满面,一口粤语市井气十足,“我哋中国猎手,冇咁多讲究……”
“我来介绍一下,”赵仙迪瞪了李南枝一会儿才开口,“这位是陈文昌陈先生。他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您好您好,幸会幸会……”李南枝知道自己不配递烟,急忙站起来握手。
“你坐你坐……”陈文昌笑着摆了摆手,切换成了普通话,“李南枝,对吧?”
“您叫我老南就行了……”
“我听仙迪说了你得到电胆的过程。”陈文昌的普通话水平比外表高多了,听起来比赵仙迪更像北方人,“怎么说呢,完全一样的情况的确是没听说过,不过类似的还是有的……”
“真的?那我可能是哪种情况?”
“不重要。咱们以后有时间再说。”陈文昌哈哈一笑,“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一件事:你跟银盾,到底什么关系?”
李南枝一脸茫然。
“兄弟,”陈文昌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说起来,银盾鱼鹰,本是一家。如果你是银盾派来的,咱们就不算是外人。有些事解释清楚,大家绝不会互相为难——不就是一个动员电话嘛,无伤大雅。你说实话,我就当是个玩笑,大家都不会说出去……”
陈文昌语调轻柔,好像长辈在跟晚辈聊家常。但是每个字都像锥子,刺得人耳膜生疼。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李南枝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仁震荡剧痛,胃里翻江倒海。
“我……”他想站起来,却一口气上不来,跪倒在地上。他拼命想说点什么,却无法思考,只能任由思维像自来水一样从口中流出去。
“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不适感终于渐渐消失。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笑脸。
“我看这人不像银盾派来的。”陈文昌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赵仙迪大咧咧一笑。
“我看啊,这位兄弟只是出现得不巧,一个电话,把双方搞得很紧张。”陈文昌伸手把李南枝从地上搀扶起来,“对不住了,兄弟。不过有些程序,不得不走……”
李南枝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只好赔着笑脸坐回沙发里。赵仙迪递给他一包纸巾,让他擦汗。
“刚才怎么回事?”一开口,他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超声测谎。这是必需程序。”
“超声波能分清真话假话?”他不记得任何专业书籍讲过这个。
“不能。但是它能让你的大脑暂时不会撒谎。”
“银盾?”李南枝记得以前好像有人提过,“银盾到底是什么?”
“一伙叛徒。”赵仙迪斩钉截铁,“过去11年来,鱼鹰会一直在跟他们作战……”
02
11年?
李南枝开始有点惴惴不安:这叛徒听来挺厉害啊,自己是不是站队太鲁莽了?
“仙迪啊,真是女大十八变,”陈文昌笑得五官挤到一起,“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姑娘……”
“前年咱俩刚见过,”赵仙迪有点尴尬,“在清莱。”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陈文昌一拍脑门,“对对对,你跟会长一起来的是吧?你老跟在他后边,我都没机会跟你聊聊——不过,你那时候还是内卫啊,怎么现在就负责S7了?”
“我也想不通啊,”李南枝发现赵仙迪不但脸上藏不住事,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我当时就问,你们脑子坏了吗?派一个内卫负责大洲级任务?”
“哎呀,你这话说的——这不正说明你厉害吗?”陈文昌赶紧打个哈哈,“年纪轻轻,就成了内卫主力,干这个,肯定也没问题!虎父无犬女!”
他爸爸也是猎手?
李南枝吃惊之余,越发觉得这个组织都是些狠人——将心比心,他绝不忍心让李开心动手术装上电胆,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
赵仙迪勉强一笑,没有接茬。
“快说说吧!你带来多少人?”陈文昌兴奋得直搓手,“我跟你说,听到这个消息,我激动得没睡好!这么多年了,总会终于重返亚太大区了!我们的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丢!这些年我们穷成什么样了——哎,你动员的人都在哪儿呢?”
李南枝这才明白赵仙迪为什么要自己拉着她去德州,以及她一直在忙什么。他还发现,她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似乎是需要一点鼓励。
“就他一个。”终于,她厚着脸皮开口了,说完了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说,给你的任务是S7吗?不是S6啊……”陈文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对她进行科普,“S7包含动员……”
“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赵仙迪叉腰低头,沮丧地一口气吹动着自己的刘海,“讲道理、威胁,甚至动手,但是……”
陈文昌张大嘴巴,好一阵才缓过来。
“那……欧美各派会增援吗?”
赵仙迪摇了摇头。
“他们知不知道,”陈文昌的表情悲愤而迷惑,“如果抓不到贺摇光,会发生什么……”
“Yeah……”赵仙迪的声音低到很难听清。
两人木然对坐,长久无语。
“其实……我能理解,能理解,”陈文昌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首先振作起来,呵呵一笑,“正是因为后果严重,所以才更应该让主力回防各大总部,亚洲自己抓捕贺摇光,这是万全之策。生死存亡的事,不能孤注一掷……”
“意思就是说啊,”李南枝立刻就明白了她没听懂的是哪部分,“不这么干大家全玩儿完。”
翻译完毕,他朝陈文昌殷勤地点头。
“我相信总会必定有它的道理!无所谓,‘有咁大条鱼打咁大个晕’,”陈文昌走向门边,“局部动员令,东亚各派也响应了。咱们去看看,都有谁来……”
03
穿过一楼巨大无比的仓库,卷帘门外,是一望无际的停车坪、繁星般的路灯、整齐的集装箱。李南枝终于认出,这是正定附近的某个物流中心——以前来拉过货。
“你干吗?”赵仙迪发现他一直在整理衣服,还用手机前摄像头当镜子照。
“他不是说有高手要来?”他在手上吐了口唾沫,当摩丝顺了顺发型,“第一回见高手嘛,得有点派。”
“我不是高手?”
“咱俩见面时我就那熊样,捯饬也白搭啊……”
耀眼的车灯出现在远方。一辆奔驰SUV平稳驶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三个年轻人,个个身材修长、腰背挺拔、长发马尾,猛一看还以为是三胞胎。
“前辈!”三人走到陈文昌面前,一起恭恭敬敬地拱手鞠躬。李南枝赶紧跟着赵仙迪回礼。结合学过的东西,他此时已经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打招呼:手心朝着自己,表示不会偷袭对方。
“新加坡东陵派,整个亚洲最好的侦察型猎手。”陈文昌微笑着还礼,“这位是总部的赵仙迪,这次行动的主管。”
“萧北河。”为首的年轻人冲赵仙迪一拱手。此人剑眉英目,潇洒大方,令李南枝觉得他应该去参加个男团选秀节目。赵仙迪显然看法也差不多——她破天荒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回礼之后还偷偷转过头来,用口型说了句“哇哦”。
李南枝觉得她有点饥不择食了——人家萧北河身穿神父的衣服,还一手拿着《圣经》、一手捻着念珠。
巨大的轰鸣声中,一辆大得夸张的黑色皮卡横冲直撞过来。萧北河看着车头上硕大的公羊头,微微皱眉。皮卡在很近的地方骤然急刹,一个外形奇特的人走下车来。他身高一米七,三围目测也都是一米七。络腮胡子,肌肉发达,似乎是为了让脑袋比脖子显得粗一点,一头卷发蓬松着,活像个上世纪70年代的嬉皮士。
“大马古晋派,庞砺石兄弟!”陈文昌笑得无比开心,“贵派的音爆流拳法,名震婆罗洲!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
“老陈你可过奖了,我们算什么,在有些人眼里,不就是猴子吗……”庞砺石说着含义不明的话,掏出一根雪茄,瞥着新加坡的三个人,冷笑不止。
李南枝隐约觉得此人似乎有什么情绪,又不敢问。陈文昌权当什么都没听见,跟庞砺石同行的猎手寒暄,说的是英语和潮汕话。李南枝懂一点粤语,但是潮汕话就不行了,连猜带蒙只听明白这几个人来自越南、大马和印尼。
“问个事,”他凑到赵仙迪身边,“派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就是分公司,”赵仙迪想了一会儿用什么词汇才能解释清楚,“每个派负责一个地区的逃犯。”
“那为什么不同的派,武功还不一样?”
“分部之间有时候会配合,但大部分时间各干各的。时间长了,对武功的理解和用电的习惯渐渐跟别的分部有了差异——有的喜欢用电,有的喜欢用波,有的喜欢这样升压,有的喜欢那样升压……”
刺耳的发动机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李南枝觉得那声音活像医院临终病房里肺癌患者的咳嗽——这回驶来的是一辆老款丰田,车门一开,大家才发现里边居然能塞七个人。
“哈哈,你们可来了!”陈文昌热情地迎上去,跟他们挨个拥抱。
“这都是……”赵仙迪怔怔地看着这群人。他们从面容到衣着,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
“都是些忠心耿耿的老猎手啊,”陈文昌唏嘘不已,“什么龙岗派、福清派、天门派……等了总会这么多年,一听说有事做,凡是能喘气的都嗷嗷叫着要来……”
“他们……他们知道要干什么吗?”
“只要有钱,霸王龙他们也敢抓……”
“还有别人吗?”
“应该是没了……”
赵仙迪又在低头吹着自己的刘海——显然,她需要减压。陈文昌的这些老弟兄武功低微,指望不上。古晋派和东陵派的猎手实力很强,但众所周知,两派有着20年的世仇,根本无法合作。她不明白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差,赶来的偏偏是他们。
“要不,咱们进去吧……”又等了好一阵子,再也没车来,陈文昌建议道。赵仙迪叹了口气,正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又响起了引擎声。她满怀希望地望过去,发现一辆比亚迪正飞驰而来。停下之后,后车门里迈出一只脚,然而上半身却迟迟不出来——每隔几毫秒,此人就会停止下车,全心全意地跟司机争执着什么。
“你爱要不要!”
吵了半天,那人撂下这句话朝这边走来,同时高举右手,朝身后的司机竖起了中指。
“Sandy——”他换上笑脸,张开双臂,朝赵仙迪奔来。李南枝终于看清,这是个年轻人,包着头巾,裤裆几乎垂到脚踝,衣服上的银链子哗哗作响。赵仙迪原地不动,冷着脸瞪着他。那人走到跟前也没敢抱,却依然没脸没皮地笑着。
“现在是执行任务,用化名或者代号,OK?”她语气冰冷。
“好好好,”那人夸张地举手认输,“记住了记住了。见了你一激动……”
“你怎么来了?”
“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不来呢?”那人朝她一挤眼,“早就到了,一直在附近等你消息……”
“这位是……”饶是见多识广的陈文昌也不认识这人。
“菲律宾奎松,”那人也嚼着口香糖,“李千帆。”
“怎么了?”陈文昌指了指不肯开走的车。
“手机没法付款,”李千帆一脸无所谓,“现金不太够……谁借我点?50块就行……”
“好了,”赵仙迪摇着头转身朝大楼走去,“来的人够多了……”
04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众多高手围着椭圆形长桌就座。陈文昌的座位在主席,却没有一点耆宿宗师的气度,围着桌子溜达,挨个找人聊天。
三个新加坡人温文尔雅,喝茶时端茶杯的速度不紧不慢。
他们正对面,大马来的庞砺石一条腿蹬着椅子,跟身边所有人高谈阔论,不时哈哈大笑,震得玻璃嗡嗡直响。
至于李千帆,还在千方百计地跟赵仙迪搭话,可后者根本不理他……
房间里充斥着中文、英文、马来文、粤语以及其他各种语言的高声谈笑和窃窃私语。李南枝跟谁也不熟,对话也大半听不懂,小心地贴墙坐着,默默观察——在他看来,这一屋子满满的不是人,而是十多个高压变电器,还是不要乱说乱动安全些。
穷极无聊中,他开始研究会议室最显眼的装饰——墙上挂着的一幅黑白照片。那是一张12寸大小的半身像,拍的却不是正面,而是一个背影。照片两旁还写着对联一样的两排字。李南枝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是“明心守道,护法求仁”。
“这是谁?”他下意识地问赵仙迪。
“梁天枢先生。”赵仙迪随口回答,“鱼鹰会的创始人。”
“那两句话啥意思啊……”
赵仙迪扭头看了看他,神秘地压低声音:“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暗语,讲的是鱼鹰会规第一条。”
“什么规矩?”李南枝开始担心是让交入会费。
“新加入鱼鹰的人,要切掉一根手指。”
“啊?!”
“不会升压的,切两根。”
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再回头,却看到了赵仙迪的坏笑。笑完了,她似乎从紧张烦躁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抖擞精神,走到投影屏前。
灯光变暗,房间里渐渐静了下来。
“Hi,各位……”她的表情依旧不太自然,看得出没怎么在这么正式的场合说过话,“我叫赵仙迪,来自总会,是这次特别行动组的总负责人。”
还好,开会说中文……李南枝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内心深处一直有个担忧,那就是这帮人暗地里商量一下,最后决定不分给他钱。
“之前我一直负责内卫工作。领导行动,这是第一次。我想,抓捕跟打仗是一样的,都要依靠大家一起努力,抓住那个狗娘养的……”赵仙迪尴尬地一捂嘴,赶紧朝身后一指,“我的意思是,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他。”
贺摇光的头像被打在投影屏上,会议室里霎时一片安静。李南枝看到,大部分人的眼睛在黑暗里烁烁发光。
“我就说嘛!”庞砺石一拍桌子,“神神秘秘地把我们招来,还不告诉要抓谁,我早就猜到是条大鱼!”
“哥们儿,”赵仙迪还没说什么,李千帆先忍不住站了起来,“这是开会,不是打牌。她是主管,你先让她说完。”
“你在跟我说话?”庞砺石转过头来,眼神很是不善。两人互相瞪了起来。
“Richard He,原名,机密。国际代号Alkaid,中文化名贺摇光,”赵仙迪加快了语速,声音变得坚定有力,“第一代猎手,原费城派。10年前叛道,杀死猎手14人。之后潜逃,到处流窜作案。我们多次对他进行追捕,都没有成功……”
她又停了下来。原因是庞砺石的兴奋劲还没下去,不时跟身边的同伴击掌相庆,吵得人根本说不下去。
“到底是林子里钻出来的,”桌对面的某个新加坡猎手不屑地低声自语,“不看会内新闻的吗?这么大的事,这才知道……”
“新闻我也看,”庞砺石立刻掉转枪口,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着新加坡人,“报纸上说哪国的神父又性骚扰儿童了——哎,你们有没有份?”
新加坡人立刻拍案而起。
“贺摇光出现在日本北海道,杀了20个人。”眼看要打起来了,赵仙迪赶紧抛出谜底,“死者全是银盾的人,其中包括银盾最大的股东之一,达默先生一家……”
会议室刹那间静了下来。片刻之后,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得最响的就是庞砺石。
“哎呀,真是没想到,”他擦着眼角,“老贺偶尔还干点人事嘛……”
“好笑吗?你们是猎手吗?”赵仙迪的脸色很不好看,“达默是个商人,跟咱们没有仇。而且受害者里还有孩子。就算你们恨银盾,他不值得同情吗?”
她发狠似的按着屏幕,一张张惨不忍睹的尸体照片像一勺勺的水,把房间里的狂热一点点浇灭。最终,那个男孩残缺不全的尸体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萧北河在胸前画着十字,语调平和优雅,但不难听出强忍的愤怒:“他的行踪查清楚了吗?”
“他就在附近。”赵仙迪把幻灯片关掉。
“消息可靠吗?别像前几次那样,”庞砺石冷笑着摇头,“鱼鹰会什么都强,就是情报太烂。有的派别打架不行,就说自己是情报型猎手……”
话音刚落,萧北河身后的两个同伴一起站了起来。
“请庞先生再说一遍。”萧北河没动,长发却好像被风吹了一下,猛地往后一飘。李南枝咣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这是电胆启动的迹象。
“我都说了一百遍了,也不在乎再重复一遍,”通红的雪茄头指着萧北河,蓝色火花开始在庞砺石指间出现,“你们这些……”
“4个小时之前,”赵仙迪甩出重磅情报,“我跟他交过手!”
争吵停止了,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她。
05
“……总之,我在对掌时,指间夹了追踪针头。示踪剂已经进入了贺摇光的体内,他的行踪逃不出我们的监控。”赵仙迪把事情大概说了说,然后亮出一个手机大小的东西。
所有人都用全新的眼神审视着这个不熟悉的姑娘。李南枝也在内——他没想到,赵仙迪看起来大大咧咧,居然一直留了一手。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每说完一句,就抬头看看她,赞许地点头,连李南枝也跟着沾了光。
“我以为是新人,没想到是高手啊!入行几年了?师父是谁?”
“我是刚入行,”李南枝不认识问话的人,但依旧殷勤还礼,“我师父……”
他不敢节外生枝地提太多细节,于是用目光请示赵仙迪,结果却发现李千帆在瞪着自己。
“哎哟,收徒弟了……”他冷笑起来。
人情世故虽非李南枝所长,但毕竟岁数在那摆着,两人之间那点关系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刚要急忙解释,却被赵仙迪打断了。
“怎么,不行吗?”她似笑非笑,口气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就这货?”他目光很是不善,“你怎么挑都不挑呢?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他自己选择装上电胆,加入鱼鹰。你呢?”
不明不白的一句呵斥,李千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不对啊,”庞砺石琢磨了半天,忽然不停地摇头,“你跟贺摇光对掌?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此言一出,赵仙迪脸上微微变色。
“你什么意思?”李千帆扭头就要发作。
“你是觉得我上了他的当,”赵仙迪也火了,把口香糖吐在地上,直视着庞砺石,“还是觉得我跟他串通好了骗你们过去?”
“他为什么没用最高功率?”庞砺石不依不饶。
“一来是因为他在全速奔跑,没能全力升压聚能。二来是他不清楚李南枝的能耐,怕他偷袭。第三……”
“第三就是他感觉到了你用针。”庞砺石不屑地摇头,“如果他知道你用了追踪针,还有什么意义?”
“对掌的时候手是麻木的,”赵仙迪激动起来,“再说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我用的是第五代追踪针剂,沾血就会迅速流遍全身。除非把全身的血液排空,否则不能躲避追踪。”
“第五代针剂代谢时间只有8小时。为什么不用第四代?这个都没搞清楚,怎么做主管?!”
李南枝觉得这帮人聊起天来简直不是正常人,一句客套没有,个个直来直去,专拣难听的说。他的感觉就像生活在父母冷战家庭里的孩子,生怕力大无穷的大人随时会打起来。
“时间紧迫,大家应该通力合作……”陈文昌赶紧打圆场,“卫星快来了,不要无谓地争吵……”
李南枝再一次震惊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鱼鹰会——他们居然还有颗卫星?
“我不是针对她,我是信不过所有费城的人——贺摇光以前也是费城的。”庞砺石似乎对激怒别人感到很有成就感,又指着李千帆,“这个人也是。”
李千帆脸一红,冲着他走去。陈文昌赶紧拉住他。
“这个活,可以说是百年不遇。他杀了银盾的财神爷,银盾能不重金悬赏吗?”陈文昌满脸的老成持重,“你们闹什么?抓住了,个个当百万富翁不好吗?”
此言一出,气氛果然缓和下来。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答案,连李南枝的耳朵也竖了起来。毕竟,这是他愿意冒生命危险的唯一理由。然而赵仙迪却犹豫起来。
“银盾没有追加悬赏。”她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给了一星期时间。到9月26号,如果我们抓不到贺摇光,就撕毁停战协议,重新开战!”
06
怒吼声几乎把屋顶掀翻。
“贺摇光早就跟鱼鹰没关系了,凭什么这么威胁?”
“打就打!欺人太甚!”
“谁怕他们?!”
“各位,各位!”陈文昌站起来大声疾呼,“这不是谁怕谁的问题!就算银盾不出钱,总会还有300万的赏金呢。有生意总比没生意好……”
“这不是生意!”庞砺石双目尽赤,须发皆张,“打了11年,我们古晋派牺牲了几十个兄弟,我唯一的徒弟都搭进去了!我们流血,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给银盾当狗!”
“陈先生是前辈猎手,请你不要这么对他说话。”萧北河冲着庞砺石提高了嗓门。
“这时候了还不忘拍马屁?你们东陵派还真是野狗成精!”庞砺石直接跳上桌子,“满嘴上帝、制度、各种大道理,其实鼻子比谁都灵,整天抢我们的生意!”
“难道东南亚的罪犯,只准你们古晋派抓?”另一个新加坡猎手怒吼着。
“你们想分婆罗洲的生意,好啊!可银盾坤甸派的狗东西找上门来,你们躲到哪里去了?!”
“别吵了!”赵仙迪大声喊着,却没有人听。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主持的第一次行动,开会阶段就谈崩了。
“都住口!”
呼喝声突然从门口传来。这声音不算大,却像火车相撞、轮船刮擦,让李南枝心脏一颤,五脏六腑都难受不已。循声望去,几个人正从大门外走进来。为首的是个消瘦的男人,灰猎装、牛仔裤,两颊如刀削斧砍,一双眼睛藏在高高的眉骨下,闪着寒光。
“崔前辈!”几个低级猎手站起来,九十度鞠躬,“您来了!”
片刻间,喧嚣都停止了,只有一些窃窃私语传到李南枝耳中。
“是‘催命判官’崔敏孝!”
庞砺石愤愤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坐回座位。整个会场,只有陈文昌还站着。
“华城派崔敏孝兄弟,”陈文昌显然有些惊讶,旋即又满脸堆笑,“没人通知你要来啊……”
“既然银盾下了最后通牒,厉前辈亲令,亚太大区重新进入战时状态。按照会规,战时行动超过5人,必须有监察委员监督。”崔敏孝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径直走到赵仙迪面前,“你是行动主管?”
赵仙迪脸一红,点了点头。
“开个会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视一遍,“行动的时候怎么办?”
赵仙迪无话可说,脖子上青筋暴露。
“这是总监察厉司危前辈的手令。”崔敏孝盯了她一会儿,终于掏出一个信封,“你我必须一起看。”
信封打开,两人把头凑在一起,共同阅读。命令似乎不长,但是李南枝看到,读完之后,赵仙迪脸上有些迷惑。
“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她低声问。
“厉前辈的命令,不用你理解,记得执行就够了。”崔敏孝冷冰冰地回答。手一晃,信纸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然后,他缓缓扫视着现场每一张脸,现场鸦雀无声。
“庞砺石、萧北河兄弟,你们都是对鱼鹰有巨大贡献的猎手。”崔敏孝彬彬有礼,但是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像个机器人,“古晋派是对银盾作战的主力之一,东陵派是鱼鹰东亚的主要情报来源。但是……”
他把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像是一匹凶狠的狼。
“你们更应该知道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我是亚太区最高纪律监察会执行委员,负责监督、纠察、清除叛徒。今天,不管是谁,但凡耽误了抓捕贺摇光,我都有权直接处决。而且,我绝不会犹豫!”
大家都不说话了。
“小崔的意思啊,就是这次一定要成功,不能再打了!”陈文昌本来是要打个圆场,但是一说起这个话题,情绪便激动起来,几乎声泪俱下,“大家想想,内战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呢?我们江门派,当年也有十几号高手,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十几年,一共接了不到10单生意。要不是老宋给我几个泰国的案子,我早就要饭去了。我也是老资格猎手,一把年纪,过年见了亲戚头都抬不起来,那娘们儿张嘴就是你没本事,我要跟你离婚……”
“诸位,”看到底下有人开始憋不住偷笑,崔敏孝打断了他,“现在是鱼鹰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希望每个人能够捐弃前嫌和杂念,齐心合力,一起抓住贺摇光这个败类!都明白了吗?”
07
巨大的卫星图片被打在投影屏上。这是一颗水文卫星,每115分钟绕地球一圈。它扫描的图片经过特殊处理,可以显示出示踪剂的位置。
“这是你们交手之后拍的?”崔敏孝的口气完全是询问下属。
“交手完毕之后50分钟,卫星第一次经过时拍的。”赵仙迪指着图片,“10分钟之前刚刚分析完。”
“你为什么要用第五代示踪剂呢?”崔敏孝提出了跟庞砺石一样的问题,“第四代更好,有效期是10天。”
“第四代针剂副作用太大,被注射的人很容易觉察到……”
“大错特错!”崔敏孝一点面子都不给,“第五代示踪剂是为了敏感抓捕开发的,为的是即使抓捕失败,警方也查不出什么痕迹。第四代才是战争用的!抓贺摇光,就是一场战争!这一点搞不清楚,绝不可能成功!”
赵仙迪牙咬得咯咯响,最终没有说话。
“衡水附近……往西走了……”崔敏孝的手指在图片上慢慢移动,最终停留在那个清晰的红点之上,“他一开始从什么方向来的?怎么来的?开的什么车?他身体状况如何?”
一连串的问话之后,崔敏孝抱着双臂,闭目沉思。
“附近能换电胆的医生有几个?”他忽然又问。
“在忻州附近有一个,”陈文昌赶紧补充,“但是已经脱籍七八年了,所以资料上没有。我记得他姓林。”
“分队。”崔敏孝睁开眼睛,“分成三队,200公里半径,在他活动范围的极限建立集合点,分头等候。一旦下一张卫星图片分析完毕,马上会合围捕。”
“明白!”
所有人鱼贯走出会议室。崔敏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念出名字,把人分成了三队。李南枝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抓捕工作终于有了主心骨,这么多人去抓贺摇光,十拿九稳;忧的是就连他都看出来,赵仙迪被夺权了,不知她承诺的分钱还算不算数。
“崔监察!”赵仙迪忽然站出来。
“怎么?”崔敏孝转过身来,“还不够?”
这话讽刺意味很重:萧北河、庞砺石、李千帆,甚至陈文昌都在赵仙迪麾下。崔敏孝要走的都是无名小卒。
“不,够多了,”赵仙迪的表情决绝而坚定,“所以我要求把李千帆分到别的队去——我要换人。”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愣,然后议论声像马蜂炸窝一样笼罩四周。李千帆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脸色铁青地看着赵仙迪。后者也不避开他的目光。人群中,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视着。
“你要换谁?”崔敏孝依旧面无表情。
“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人……”赵仙迪一把把李南枝拉到身边,“既然你也是主管,那么就不需要投票了,只需批准一下……”
“没别人反对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崔敏孝看起来毫无兴趣,转身就走。李南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他发现赵仙迪好像比自己还兴奋。
“Yeah!”来到这里之后,她似乎是第一次忘了拘谨,喜笑颜开,高举右手。
啪,两人响亮地击掌。
“我反对!”
怒吼把李南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李千帆大踏步走到圈子中央,脱了夹克往地上狠狠一摔。
“你干什么?!”赵仙迪顺势跟他翻了脸。
“凭什么?!”看到她为这么个外人动气,李千帆更加恼怒,“你凭什么这么羞辱我?你怎么就针对我呢?!咱俩认识这么多年……”
“6年。”赵仙迪面无表情地更正他。
“对,对,6年。”李千帆怒极反笑,“6年,咱们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
“什么死不死的,那是你的工作,”赵仙迪冷笑起来,“反正你就是这么看的对吧?一份工作。”
其他人看着两个费城出身的人针锋相对,丝毫没有上来劝架的意思。李南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你真的要用个菜鸟取代我?”李千帆一字一顿。
“他比你强。他的心思不光在女人和钱上,”赵仙迪丝毫不给他留面子,“银盾不是请你加入了吗?年薪多少?你什么时候入职?”
李南枝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大家都对他阴阳怪气。李千帆把头扭到一边摇晃着,好久才调整好情绪,嘴角抽搐着望向赵仙迪。
“对,我就知道女人,”他忽然提高了嗓门,“我犹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个女人!没想到,还是个错误的女人!”
他一把抓住李南枝的肩膀。
“你干什么?!”赵仙迪急了。在猎手的规矩里,不经允许接触别人的身体就等于袭击。
“崔监察!”李千帆松了手,却冲崔敏孝喊了一声,“按照会规,我有没有提出质疑的权利?”
“当然有,”崔敏孝不耐烦地看看表,又看着三个人,“四级以上猎手有权质疑队员会影响行动成败,可以申请对其进行考察。”
“好,”李千帆指着李南枝,“我现在质疑这个新猎手夸大自己实力,骗取奖金!”
崔敏孝打量了两人片刻,点了点头。
“崔监察!”赵仙迪惊呼。
“就这么定了,”崔敏孝看了看表,“给你们5分钟时间。”
08
“过来!”赵仙迪气急败坏地把李南枝拉到一边。
“对,对,好好教教你的新徒弟!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李千帆在一旁叫嚣着。
“怎么考察?”李南枝傻傻地问。
“就是比武……”
耳朵里“嗡”的一声。
“不不不,不是,”他结结巴巴地擦着汗,“大……大家好好说说,不打行不行?”
“你必须迎战,必须坚持5分钟!否则他们就销你的籍,取出你的电胆!”
李南枝眼睛圆睁,大汗淋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别怕!”赵仙迪的声音低得像压到底的弹簧,其中的张力让人揪心,“他武功也不怎么样……”
“再不怎么样也比我强啊!”李南枝终于驴叫出来,他满脸通红、青筋暴露,浑身打摆子一样,“我怎么跟他打?我才……”
“听好!”赵仙迪狠狠推了他一把。看着她狮子般凶狠的表情,李南枝终于清醒过来。
“我看出来,你有格斗功底,对不对?”
“对……南拳不行,长拳、推手都没问题……”
“Boxing?”这些武术锦标赛专业名词赵仙迪根本听不懂,“那就够了。记住,第一,憋住一口气,保持电胆输出,电千万不要断……”
李南枝慌乱地点了点头。
“第二……第二……”可能是要嘱咐的太多,她一时语塞。
“好了没有?”李千帆在不远处挑衅地不停跳动,“派出来吧,别舍不得!”
赵仙迪一把把他推了出去,“记着给我狠狠地打就行了!”
“开始吧!”崔敏孝一声令下,李南枝机械地走向圈子中央。两个男人面对面,开始慢慢转圈。
“来啊,来啊!”李千帆猴子一样在跳动,面孔因为兴奋和仇恨而变形,“第一招我让你打!”
“等等!”李南枝忽然举起手。
“怎么了?”崔敏孝皱了皱眉头。
“我说……领导,”李南枝点头哈腰地干笑着,“咱们这个考核不能出人命吧?”
其他猎手哄堂大笑。赵仙迪无奈地捂着额头。
“怎么?”庞砺石笑着吐了个烟圈,“你害怕打死他?”
“不是不是……”李南枝赶紧摆着双手。
赵仙迪急火火地跑上来,出手如电,点了他几个穴位。
“你干吗?”李南枝一激灵——于振恒那事之后,他最怕别人乱点自己穴位。
“电胆其实是个电池组,”赵仙迪似乎比他还紧张,“切磋的时候可以封住其他的,只动用其中一个单位能量的几分之一。这样可以避免危险,也不让外人感知到脉冲。所以你不用担心,他打不死你……”
“考察比武不能升压,不能放电超过半秒,不能电击心脏和后脑。”陈文昌看出他什么都不懂,于是大声重申规则,“总之不会出人命的。打到对手算一分。最后看谁得分多。”
李南枝长出一口气,甩甩头,强迫自己摒弃杂念,认真审视着对手。
不让用高压,你电不死我,我就不用怕……不就是疼吗……疼算什么……
脚步乱七八糟,明显没有拳击的底子……
耳朵轮廓正常,没有练过摔跤……
可他是资深猎手啊,肯定有什么绝技吧……
恐惧逐渐发酵,压力层层加码,最终把李南枝压得双腿发抖、呼吸不畅。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进攻。否则,不知道还能撑几秒。
“啊!”一声怒吼,李南枝右掌闪电般挥了过去。李千帆身子一晃,右手变戏法一样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电!
剧痛像蛇一样沿着右臂朝肩膀钻了过来。李南枝觉得半边身子一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比零!”陈文昌宣布。
“暂停!”赵仙迪的脸出现在眼前,“你没事吧?!”
剧痛也压不住的感动令胸口热了起来:多少年的奔跑、跌倒、再奔跑,从没人这样问过一句。
“没事!”他大喝一声,爬了起来。
“刚才怎么搞的?!”赵仙迪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扭头朝李千帆怒吼,“你要电死他吗?你犯规!”
“我犯什么规?!”李千帆也不甘示弱,“你没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都有电流斑了!”赵仙迪抓着李南枝的胳膊向大家展示。
“行了行了,”崔敏孝不耐烦地一挥手,“接下来只准用声波。”
“啥?”李南枝傻了。
“我不是教过你吗?!”赵仙迪还没平静下来,说什么都像吼。
“不是……那是树,”李南枝觉得她脑子坏了,“他怎么可能站在那里让我慢慢调频……”
“你听我说,把频率调到6.7赫兹……”
“我哪能调到这么精确?”李南枝终于也急了。
赵仙迪二话不说脱下夹克,露出战术背心。
“把手放在这里!”她不耐烦地抓着李南枝的手贴在自己赤裸的肩膀上。
在场的猎手都愣了。李千帆气得浑身哆嗦。
“闭上眼睛,指尖保持放电……上腹压升高,频率升高,下腹压升高,频率降低……”赵仙迪像个瑜伽老师一样指导着,“再低、再低、再低一点……停!”
她忽然伸手指着李南枝的手:“你感觉到了吗?”
李南枝点了点头,手指明明没有离开过她的肩膀,感觉却好像狠狠推了她一把。
“这就是测频!这个是电测法!”赵仙迪按住他的手背,“共振一次,你的系统就自动把声波调到这个频率。”
她用手指在李南枝几个穴位上暗暗一压。
“我把你的变频电路锁了,这样你的频率就只能到这么高,”她压低声音,让李南枝意识到这样做大概是犯规的,“李千帆的肩膀,共振频率比我稍低一点,打的时候往下调一点就行。来,你再打我几次!”
“你疼不疼……”
“快他妈做!”
测频、推掌。李南枝闭上眼,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终于,几乎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掌心的震动。他高兴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赵仙迪咬着牙在忍着。
“记住这个频率!”赵仙迪怕他又要浪费时间问自己疼不疼,“这就是每个猎手最大的秘密!”
“那你怎么能让我量你的?”李南枝心头一震。
“废话,因为我信任你!”赵仙迪毫不客气地朝他背上一推,“上!给我打他!”
09
再次站在圈中,刺来的是李千帆要杀人的目光。
“镇定,镇定……”李南枝心里默念着,屈膝下蹲,右手前伸,调动肌肉挤压几个穴位。电流从电胆流出,逆变、调频……
然后他马上就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躯干一直用力,打人的时候用不上劲。
“这可怎么……”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喜上眉梢。
以前,他并不喜欢别人叫他武林高手,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他是套路冠军,换句话说,他招式使得比别人漂亮、比别人快,并不意味着打起来就比别人强。后来学了散手跟人真打,越发发现传统武术有其难以克服的短板——论命中率和速度还成,但是说到力量,真的比不上散打、拳击。
然而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个短板不存在了:有电、有声波,还要力量干什么?快、准,就是一切!
吼声惊雷般炸响,李千帆已经冲到眼前,右掌斜劈下来。只一招,在场的猎手对他纷纷刮目相看:快速凶狠、简洁严整,不愧是名门出身。啪的一声,两个身影交错、分开。大家惊讶地发现,李南枝还站着。他居然挡下了这一击,并且在一瞬间跳到了3米之外。
“仙迪,”陈文昌有点不敢相信,“他真是新人?”
“还跑?!”李千帆双掌如刀劈斧砍,攻势如疾风暴雨。李南枝见招拆招、闪转腾挪,虽然狼狈被动,却总能跟他的手掌保持三五十厘米的距离。大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奇,纷纷开始讨论李南枝的武功由来,并且猜测他还能撑多久。
“Come on!”最激动的就是赵仙迪,她攥紧双拳,全神贯注,嘴里不停地大声呐喊,“给我坚持住!打!有机会就打!”
李千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到现在还拿不下这样一个菜鸟。眼角的余光瞥见赵仙迪的样子,热血猛然冲到了脑门。他双眼发红,双耳蜂鸣,放声怒吼,使出了看家本领,几招之间就把李南枝挤到了人墙边缘。
“死吧!”左手如长刀般劈了下去!
李南枝无处可躲,无处可退,只好左手抬起,硬接这一掌。
“别硬挡!”赵仙迪万念俱灰地叫喊着。
啪!
她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完了。她知道,李千帆这一掌足以打断他的手臂。
“看!”在旁人的惊呼声中,赵仙迪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李南枝的左臂好像忽然有了磁性,魔术般粘住了李千帆的手臂。他腰胯用力,翻转引化,顷刻间把对手的重心引偏。一个趔趄,李千帆失去了平衡,与此同时,一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这一招,正是标准的形意炮拳!
嗡!
李千帆半边身子一震,连退两步。
“一……一比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陈文昌再次宣布比分。现场对李南枝表现不满的人只剩赵仙迪。
“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降频都没调准?!”发现李千帆没被震倒,她像个家长会上拿回成绩单的母亲一样拍着手心大声质问,“你能不能用点心?!”
“最后一分钟!”陈文昌的声音令她的表情顿时一变。
“坚持一分钟,决不出胜负,你就通过考察了!”她抓着他的双臂,“要防守!你会擅长防守的拳吗?”
“咦?”
再次进入圈中,李南枝摆出一个在场人都很陌生的架势——双手成钩,一前一后,弓步下沉。
“哎哟,”只有陈文昌扶了扶眼镜,“这不螳螂拳吗?”
螳螂拳是北方拳种的一个大宗,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快速凶猛,尤其擅长截断对方的拳掌进攻——也就是专业术语里的“接手”。
大喝声中,李千帆又扑了上来。然而这次,李南枝没有躲——他右手快如闪电,砍向对手的手腕。噼啪声中,两人寸步不退、近身快打,四只手快如流星,腕、肘、臂相碰之声连绵不绝。李南枝身体摇摆躲闪,如风中枯叶,仿佛随时会被对手的掌风撕碎,然而任凭多少狠辣招数从身边擦过,就是拿他无可奈何。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大家都看愣了。谁也不敢相信,一个新手,能跟李千帆这种成名猎手对攻这么久。
嘀嘀!嘀嘀!
闹钟声音响了很久,陈文昌才叹了口气,把它关上。四下里一时鸦雀无声。李千帆无地自容,捡起衣服,气呼呼地消失在门口。
“一比一。平局。考察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