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有神明可以杀死神明
“你恨我是应该的。”
“我也活该。”绛瑾微微红了眼眶，她闭着眼睛，“我以为那恶咒献祭的会是我灵魂，甚至是我在意的一切。可我从未想到过，献祭的会是我的良知。”
“此后，良善尽灭，极恶一世。”
“先生您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明明从前你告诉我，说神明不死不灭啊……”
绝望笼罩着绛瑾，她灰暗的世界好不容易有了光，却又被她亲手掐灭在了无妄海，那个牢笼她永远逃不掉了。
漫漫长夜，唯有无尽忏悔。
“你又来了啊。”绛瑾在无赦宫里处理事务，最近十方地狱事情很多，她已经忙了一整天了。
永弦怯生生的端着碗，他站到绛瑾面前，张嘴说不出来一句话。
“放着吧，我忙完喝。”绛瑾头也不抬。
“我……今天没有下毒。”
绛瑾倒是期待，她抬起头问：“为什么不呢？”
“不行，那不对。我不能那么对您，您没有对不起我。”
“对我这种鬼魂，不必抱有怜悯之心。”绛瑾停下笔，她看着永弦，“我以为你已经学会了。”
“对付恶鬼，不用留有慈悲。”
“可您不是恶鬼啊。”永弦依旧一意孤行的保持自己的想法，“你发现我做的事也没有第一时间杀我，不是吗？”
“我可以，只是没有必要。”绛瑾笑的更灿烂了，“我在无妄海的时候，早就学会抵抗毒药了，何况，你的药对我并没有什么用处。”
“正好不想脏手，放过你又有什么不好？我才不是善茬，你也别感动自己了。”
“有什么手段都可以使，我不怕。”
永弦低着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依旧坚持：“我，只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觉罢了……”
“又是一个傻子。”绛瑾摇摇头，那无可奈何的笑容看的永弦更加不解了。
“别这么相信我，我可不配。”毕竟我已经辜负了神明的信任了，不想再辜负别人了。
“从前也有无条件相信我的人，祂的结局不太好。”绛瑾无奈的敲了敲桌子，说道：“我得为中元负责，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别打扰我。”
绛瑾不知道永弦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如果是演戏，她倒是奉陪到底。反正也很无聊啊，不是吗？
永弦苍白的脸莫名的红了红，“那我不说话，陪着你可以吗？”
“嗯？行啊你开心就好。”
绛瑾已经彻底相信崔钰之前跟她说的了：永弦公子有些腼腆内向容易害羞，而且很容易相信别人的，甚至有点死脑筋，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了。
“你要是没有事情干，可以去找牛头马面打牌，或者和黑白无常去勾魂，别一直看着我，行吗？”绛瑾终于处理完了十方地狱的事务。
真的是没有一天安生，烦躁。
绛瑾看出了永弦的欲言又止，她问：“怎么？有事要说？”
“大人，我一直有个问题。”永弦抓紧了自己的衣袖，有些冒犯了，“你的疤，为什么不消去呢？”
绛瑾愣了一下，她侧过头看着黄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暗紫的嘴唇和贯彻右眼上淡淡的疤痕是脸上唯一的色彩。
是死相啊，刚才是隐去的，忽然变成这样是为什么？
明明是不想遗忘的过去，为什么想不起来？
“应该是，惩罚吧……”绛瑾喃喃道，忽然感觉到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她手猛的收紧。
“大人……”
永弦的声音逐渐飘远。
绛瑾迷茫中坠入一片黑暗，万籁俱寂，天地间最后的一点声音，是盛荼的剑在嗡嗡作响。
“瑾，别来无恙啊。”盛荼依旧温柔入骨，他的身影呈于剑上。
“抱歉，欺瞒非吾本意，但吾必须坚持到底。”盛荼露出一个微笑，无力且苍白，“尔既已想到吾，那想来封印也即将松泄。”
“索性全部告之于卿。”
绛瑾想抓住盛荼，伸手却全是空。
“抱歉，骗了卿，吾非死之序。”
“吾乃时之禁，神途。”
留下最后一句话，他的身影消失殆尽，绛瑾真实的记忆也翻涌而来。
你，怎么可以……撺改我的记忆？！
大梦初醒，绛瑾想起，她哪里是什么从小受苦的鸣则四公主！她明明是皇室正统，不是别人口中的野种。
没有生下来就历经磨难风雨，她生与锦绣丛中，长于荣华，除了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年……
依旧是十五岁。
在天启祭祀大典上被人栽赃陷害，意图弑君效防先朝女皇，她那时候才知晓，帝王宠爱不过云烟，转眼便能消失殆尽。
母族满门忠烈，父皇陷害忠良！只因为他们位高权重，功高盖主。帝王猜忌最是可怕，贤皇贵妃被杀于深宫，一把大火烧毁了将军府，一切都毁了。
包括绛瑾。
以梦魇为其名的目的只是想让她成为所有人的噩梦，皇帝想毁了将军府的名声，让她去作恶多端，让她去承担骂名。
尽管人人背地里都叫她怪物，但是也没有人会舞到她面前。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她看过地牢的死囚绝望的眼神，高楼坠下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人推下深井的妃子。
她见过很多死亡，于她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从始至终她无动于衷。
她杀人不眨眼，生前就恶贯满盈罪恶滔天。
绛瑾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坏到极点了，直到那年父皇露出了真面目，在众目睽睽之下命令金吾卫乱箭射杀她。
直到她反抗失败，双膝折断被摁在地上，白绫缠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不得安息。
他冷眼旁观着。
甚至到最后还一遍一遍的在她身上倾注着满满的恶意：“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拯救你！你不配拥有任何感情。你不就是个怪物？”
白绫赐死，抛尸荒野。
鸣则百姓明明不知道什么是真相却个个拍手叫好。
明明是将军府守护着整个鸣则啊，绛瑾更寒心了，她知道自己做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是将军府一百七十五人个个无辜！他们为什么要承担千古骂名？！
她怒气无处发泄，再加上她本来就嗜杀，良善尽灭至死都是恶人，她痛苦的挣扎着不惜放弃轮回也要诅咒所有人。
遇到盛荼，不，是神途。
那是她的幸运。
教她修炼，教她法术。
多温柔的神祇啊……怎么就那么死了呢……
绛瑾闭上眼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一样的起因，只是这一次神明没有过多生气。
他只是无奈的问：“为何？这又是何苦？凡世万千，不值得赌上前程万里的，尔本可风光无限。”
“先生，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绛瑾向后退着，她声音颤抖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人在促使我去这么做！”
“此乃心魔。人恒有之，不必担心。”神途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放心，会有方法的。”
绛瑾凌乱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听见神途说：“但是吾没有机会帮你消除了，今日就此别过了，瑾。”
“先生，你在说什么！？”绛瑾大惊，她扑过去打算拉住神途的手，却被他躲了过去。
神祇是她最后的光，她不惜放弃自己所有的骄傲低头，绛瑾不想再失去了，她已经失去太多了，她不想再放手了。
“尔听见了。”
“请教阁下高招。”神途挥剑而上，嘴角悄无声息的勾起来。
永别了啊，瑾。
绛瑾无奈抓起清梦避开神途的攻击，她躲过他密密麻麻的剑气，勉强可以反击。
“先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抱歉真的抱歉！”
怎么会，这么好的神明怎么会与她拔刀相向？
“瑾，吾并未生气。”